与此同时,在淮昌呆了老长一段时间的叶曦明终于依依不舍地回到了首都。
叶曦明一见到韩蕴裳就抱住她,然后兴冲冲地拿出自己在淮昌拍的一系列照片给韩蕴裳看。
他止不住夸口:“买胶卷和晒照片的钱都是我自己赚的,我也帮着布置了交流会的会场。要不是乐乐不答应,我肯定跟着去华中了。爷爷当时也在华中,不知道他见到乐乐没有,要是爷爷见到了肯定会恨不得乐乐是他孙子!”
听他三句不离郑驰乐,韩蕴裳知道自己当初接近郑驰乐的方法肯定没用对,那孩子心还是很好的,看他跟叶曦明处得这么好就知道了。
韩蕴裳问:“你有没有给乐乐也拍点照?”
叶曦明嘿嘿直笑:“我就知道你会问!”他拉开另一个口袋的拉链,拿出另一叠照片,“我特意拍了很多。对了,前两天乐乐跟关靖泽还演了个剧,你猜猜他们演了什么?”
韩蕴裳笑着说:“猜不出来。”
叶曦明不卖关子了,抽出几张照片说:“你瞧瞧,看看你能不能认出乐乐来!”
韩蕴裳看到画面上最显眼的两个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叶曦明哈哈直笑:“这是小海的主意,真是太妙了,他们一个演‘红娘子’一个演‘白娘子’,还演得特别对味,我当时都忘了笑!现在想起来这照片必须藏好,等将来他们出头之后拿出来登载到头版头条上!”
韩蕴裳指着照片上的‘红娘子’问:“这是关靖泽吗?”
叶曦明点点头:“是啊,没想到他平时那么冷淡,演起来却那么厉害,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韩蕴裳看着照片上相视而笑的两人,想起了郑驰乐那回对她说的话:他喜欢的人是男的。
原本韩蕴裳以为那是郑驰乐拒绝回叶家的借口,可在看到郑驰乐和关靖泽的照片时她有种强烈的预感:郑驰乐说的是真的,而且另一个人正是照片上的关靖泽。
韩蕴裳更加迟疑了,叶仲荣那种性格,要是知道有这么个儿子肯定是会认回来的,等认回来之后他怎么会让郑驰乐做出那种离经叛道的事?而郑驰乐脾气也不小,他本来就没打算要认叶仲荣这个父亲,怎么可能乖乖服管?到时候两边肯定会起冲突。
韩蕴裳说:“最近首都可能会有点风浪,你把这些照片都收好,尤其是乐乐他们的,别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叶曦明听得云里雾里,但想着韩蕴裳说的话总是对的,立刻麻利地收好照片:“请首长放心!我一定誓死守护这些机密文件,照片在我在,照片亡我亡!”
韩蕴裳说:“别耍贫了,你落下很多功课了,快去看看书。还有你五舅那边也等你很久了,周末你早一点过去知道吗?”
叶曦明故作正经:“遵命!”
各方都在行动,关振德也不例外。
他觉得最近过得不太顺心。
原本他喜欢关俊宝这个儿子是因为他单纯,面对他时有着儿子对父亲的热烈崇拜。
可最近关俊宝似乎变成了他很熟悉的那种纨绔子,他甚至看到这个在住进家里前非常淳朴的少年叼着根几百块一盒的烟在抽,那档次比他都要高多了。
要命的是他一管教关俊宝,以前体贴可人的“情人”就开始哭,哭得梨花带雨地帮关俊宝说话:“小宝他以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一时被迷花了眼也很正常,他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
最让关振德不高兴的是关俊宝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办事能力,放手让关俊宝做了两件事之后他就失望透顶:比起关凛扬,这小子实在差太远了,蠢得他都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
想到关凛扬,关振德脸上就火辣辣地烧,心口也是火气直飚!
这个儿子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看看那干脆利落的一系列动作,要说不是早有准备他绝对不相信!
关振德穿好便服,去拜访自己的老朋友。
等他到老朋友家里时,老朋友的女婿田思祥正好也在。田思祥他见过好几面,知道他是个能力了得的家伙,于是一落座就夸了田思祥好几句。
见老朋友没有让女婿回避的意思,关振德知道田思祥是信得过的人,于是直接就说明来意:“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我可是他父亲,你看看他做了什么事?简直让我下不了台!”
他的老朋友跟着骂了关凛扬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关振德在自家老爷子面前哭了好几回,总算哭得老爷子心软,再一次全力回护了他一回。
于是“认子风波”算是揭过了。
危机一过,关振德就琢磨着要收拾关凛扬,重振自己的威风。
他冷声说:“要是不教训教训他,我的脸还往哪搁!他不是觉得孟家好吗?那我们就把孟家给搞下去!”
他的老朋友一脸为难:“这可不好办啊。”
关振德说:“那个老家伙没有儿子,早年积累的那点儿人脉和资源也早被我用光了,不难对付。”
在关振德的主导下,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来。
等送走关振德之后,关振德这个老朋友对他女婿田思祥说:“难怪关凛扬要跟他脱离关系,这个人的心思简直比毒蛇还毒,岳父儿子得罪了他他都想把他们往死里弄。以后你跟他打交道要留个心眼,千万别落下把柄在他那儿。”
田思祥说:“我明白的。”
他悄悄地把手探进口袋里,轻轻抚过里头正在运转着的铁机器。
第一零一章:多面
杨铨从华东省回到定海省会时,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等发现在自己不在的这几天里面关振德居然在做对孟家动手的准备,他对自己的感觉又更相信了几分。
杨铨觉得有些惋惜,但也只是有些而已,毕竟能他这样的人在意的东西不多——可以说没有。
他找来田思祥说话。
田思祥在将妻儿送回大雁镇之后就表现得非常从容,听到杨铨说要见面也不慌。
他跟杨铨走在空旷的河堤上,看着黄昏的江景。
东南地区的秋冬两季不比北方,一眼看去就是光秃秃一片,露出枯黄的土地。这边的山还铺着点儿绿,其中缀着红的黄的落叶植物,晚霞从天上泼下绚烂的霞光,让远处的山水看上去像幅美丽的油画。
田思祥看着眼前的景致,心里有些难过。
自从下了抛妻弃女的决定后他就再也没有静下心来看过这样的景色,难得出来走一回,居然还是跟杨铨一块儿。
杨铨在做的事就是藉由出卖这样的美好来谋取私利。
田思祥要取得杨铨和“岳父”的信任,手上自然是不干净的,他也没想过自己能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可一想到像杨铨这样的人还活得这么滋润,他就没办法忍受。
田思祥一句话都没说,等着杨铨发话。
杨铨始终在往前走,等走到河堤弯道那儿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田思祥。
田思祥对上他的目光,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杨铨倚着栏杆,掏出根烟抽了起来。
他现在不缺钱,地位也不低,衣着虽然是以舒适为主,但质量也是非常好的;他抽的烟已经很好,而且是所谓“健康烟”,听说可以减少里面的有害物质,不伤肺;他已经不太喝酒,喝酒也只喝好酒,人人都夸他好品味。
事实上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呢,早年他父母去外地打工,只有他自己跟老酒鬼爷爷住在一起,家里酒没了,爷爷就叫他去买;钱没了就赊,赊到人家不肯卖了,爷爷就叫他去偷!当时人人都笑他是“三只手”,因为小偷小摸被学校警告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
杨铨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田思祥和刘贺的时候,是因为偷了别人家的废铁被按在地上打,当时他抬起头一看,正好对上刘贺嫌恶的目光。
他在心里冷哼:这些好学生,回头有你们好看!
没想到田思祥却跟刘贺说了两句话,然后自己走了过来,非常有礼貌地跟对方道歉:“他是我们学校的,家里穷,父母不在家,爷爷又好喝,一时犯了昏才会动您的东西,现在东西还在,您也打过他了,能不能放过他一次?”
好学生说一句话比他这种“小流氓”说话可要管用多了,对方想了想,摆摆手骂咧着让他们走了。
当时他就愣住了。
等刘贺跑过来拉着田思祥跑,边跑边告诫:“你管他干嘛呢!要是他缠上你了怎么办?”
他揉揉唇角的伤口,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过身往另一边走。
对于那种好学生来说,他离得远远地,应该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杨铨对田思祥的了解,远远多于田思祥以为的那样。
他叼着烟,笑着说:“刘贺那个侄儿好像很不错,三两下就把刘贺的位子给占了,刘贺还觉得自己把他使得溜溜转,真是太有趣了。”
田思祥沉默下来,刘贺的侄子他见过,似乎叫刘启宇。这个刘启宇才来了没两个月呢,刘贺就已经放心把很多事交给他办了,他还以为是他们叔侄之间够亲近才会这样,难道另有原因?
杨铨取出烟,伸指慢悠悠地弹了弹烟灰:“刘贺那个人从小就没有办大事能耐。比方说你们被人弄出学校的那会儿,要是只有你自己的话,肯定不会闹得那么难看吧?”
田思祥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那么久以前的事,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抬起头看向杨铨,却发现杨铨正深深地看着自己,那目光就像少年时他偶然对上的、还是少年的杨铨的视线那样,带着些莫名的探究和暗涌。
过去了的事田思祥很少会去回想,但如果当时不是和刘贺共同进退,他应该是可以脱身的,毕竟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没有证据、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向强权发难——那不叫勇敢,叫鲁莽。
田思祥说:“以前的事还说来做什么。”
杨铨意有所指地说:“三岁看老。”
这慢悠悠的“闲聊”比任何事都让田思祥难受,他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杨铨说:“没什么事,就是想知道你岳父最近的动向。”
田思祥迟疑片刻,将关振德的打算告诉了杨铨。
杨铨仔细地听着他说话,不时随意地抽了口烟。等田思祥说完了,一根烟也抽完了,他摁熄了烟头:“走吧,回去。”
田思祥点点头。
杨铨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说:“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做到某些事,有些习惯还是改一改比较好。”
田思祥霍然抬头。
杨铨正学着他的动作,把手伸到了口袋里,仿佛在抚按着什么。
田思祥睁大了眼睛。
杨铨淡淡地说:“压力太大会用固定的、习惯性的动作来让自己安心,这是人的本能反应。但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我们可以凌驾于本能之上——当然,大多数人是忍不了的,所以人和人之间又可以区分开来。”
扔下这段话后杨铨就转身走了。
田思祥怎么都没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杨铨。
这一天之后杨铨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彻彻底底地从定海,甚至是华国消失了。
也是在他见过杨铨之后的第二天,有个调查组将他找了过去,想要跟他了解相关的情况。
田思祥再三试探,获知对方背后站着的人是叶盛鸿之后就给出了手里捏着的证据。杨铨那个人很小心,指向他的内容少之又少,反倒是他“岳父”的真面目被彻底揭露出来。
田思祥交待完后就被保护起来了。
等他“岳父”浪荡入狱、他的第二任妻子到处找人,他却没敢再出现。对于这个妻子,田思祥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妻子长得绝对不好看,但心却不坏,对他“岳父”的所作所为也毫不知情。
可他心里的妻子,只有为他生下女儿的“前妻”。
这只是田思祥的为难而已,定海省的局面却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里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当其冲的就是身在漩涡中的关振德。
关凛扬还在首都党校上课,在听到关振德被双规之后非常镇定。
在跟关振德断绝关系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知道这种事明显会波及到自己身上,但他没太担心。一来以他现在的年龄,就算有影响也不会很大;二来他本来就不打算正正经经地往上走,他根本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
在知道关振德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着手针对孟家时,关凛扬就彻底放弃这个“父亲”了。
等听说关俊宝不知怎么摸到了首都的关家大宅,在大门外哭昏了被抬进去之后,关凛扬止不住地冷笑。
那位老爷子一直不喜欢他母亲,因为觉得他母亲配不上关振德,连带地也不喜欢长得跟母亲相像的他。
事实上关凛扬觉得那位老爷子唯一喜欢的只有关振德这个儿子,瞧瞧那位老爷子对他二叔和他堂弟的态度,同样也不亲近!
这个关俊宝一“回家”就把关振德给弄倒了,要是回了关家,指不定得惹出什么事来。
不过就算是为了膈应他这个“逆孙”,那位老爷子也许也会把人留下吧?希望他不要引火烧身才好。
关凛扬不无恶意地着想。
同样目睹了这场风波的还有刘启宇。
他叔叔刘贺已经因为证据确凿而入狱,对外的罪名是亏空工程款,实际上是因为“涉外”。
涉及了跟国外勾连、出卖国家利益的众多事项。
当然,亏空也是真的,这一点刘启宇非常确定,因为光是他从刘贺那里要回家的钱就不是刘贺自个儿能拿出来的。
再加上……
刘启宇背着行李包跳下了火车,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
他这位叔叔还给自己留了一大笔救命钱,要他好好保管,日后用来上下活动!不过从这场风浪的涉及度来看,他这位叔叔很可能要在牢里蹲一辈子了,所以那笔钱干脆就由他帮忙花完好了。
刘启宇正准备出站,突然感到后颈一疼,眼前就黑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着的床似乎在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好像是在船上?
刘启宇心头一跳,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跑到门边尝试着拉开门。
外面果然是黑幽幽的水面。
刘启宇快步跑上甲板,就看到有个中年人斜倚在那儿,他看起来很瘦,夹着烟的手指也非常地瘦,一点橘红色的烟燃在他指间,看起来非常漂亮。
刘启宇认得这人——这人是杨铨!
刘启宇见过杨铨两面,饶是他这人无天,却还是对杨铨非常忌惮。因为这人的目光深不见底,轻轻瞟你一眼都能让你心里发寒。
更让刘启宇想不透的是,杨铨这人明明也没有亏待他自己,各种事却又做得很完美,就像在定海那边一样——杨铨居然大包大揽地接下了一堆烂摊子,美其名曰“前期投资”,实际上把“投资”扔在关振德那种人身上明显就是肉包子打狗啊!而关键在于,杨铨竟然把那些烂摊子都收拾好了!
杨铨显然不是好人,可他做过的事结果好像都是好的?
如果刘贺喝醉时说的那句“杨铨跟东瀛人有关系”是真的,那杨铨是不是就是从东瀛人手里拿了钱使了关系来做这些“好事”?
这么一想,刘启宇更想不透了:杨铨的目的是什么?
刘启宇的困惑写在脸上,杨铨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次动手的人来头太大,我们在国内是呆不下去了,我准备去外面玩玩,相信你也会喜欢。”
刘启宇说:“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