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蛋闻言,便蹦蹦跳跳的跑去敲门,不一会儿,府邸的大门便随着嘎吱的声音打开,而前来开门的人便是那消失了一天的郎明。
“郎叔叔。”宝蛋一见到他,想也没想的扑了过去。
郎明温柔的将他接住,“等你们多时了。”
祁梧栖拖着步子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进来再说。”郎明拉着宝蛋往后退了一步。
祁梧栖当下将他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一片坦然,这才提起下摆踏进了府门。
还没来得及欣赏这属于他的府邸,郎明便带着他越过两扇门来到府内的一个院门前,隐约之中,祁梧栖似乎有些明白。
“祁兄到了吧?”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院内传出。
果然!祁梧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郎明,而郎明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温柔摸样。
抬脚踏入院门,便见到一白一蓝坐于梧桐树下喝茶下棋聊天好不自在。
“哎哟,祁兄怎生才来?我与大哥等你等得好苦。”钟丰游面不改色的睁眼说瞎话,执在指间的白棋随声落于棋盘之上。
虽与这人相处不久,可祁梧栖却知此人脸皮颇厚。懒于接话,他缓步走到棋盘面前垂眸看着棋盘棋局。黑白道上纵横有致,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决,黑子杀伐决断如水银泻地,白子不动声色却寸土不让。就如那烽火硝烟的战场,眼前金戈交错,耳畔万马齐喑,看这架势,他们似要不死不休。
抬头淡淡地扫了二人一眼,便转身对着跟进来的宝蛋道,“去挑盏灯来,钟大阁主和赫大谷主正在兴头上,莫要让这天色坏了他们兴致。”
单纯的宝蛋哪听得出祁梧栖言语中的冷嘲热讽?若非一旁的郎明眼疾手快将他拽住,只怕他一溜烟就把灯挑来了。
赫毓干咳一声,将手中的棋子随手丢进棋罐之中站起身来,站起身来,“祁兄忙完了?”
“承蒙钟大阁主看得起祁某,若非他将古明阁这一年来的账薄丢交到祁某手中,只怕祁某也会像你们这般闲的发慌。”
钟丰游听到这不咸不淡的话,堪堪触及一旁茶盏的手随之收回。随后又接触到赫毓的冷眼,那屁股下的石凳就像生了刺一般让他再也坐不住。他连忙起身一脸无辜的望着赫毓,而赫毓冷哼一声扭头看向祁梧栖。
祁梧栖早就知道钟丰游害怕赫毓,如今见钟丰游这般蠢样,心底的郁气竟一点也未消。祁梧栖一向认为自己大度,但是大度也要看对象,像钟丰游这种人他祁梧栖势要睚眦必报。
为何祁梧栖这般不待见钟丰游?这话还得从今日之前说起。祁梧栖才到古明阁,钟大阁主不知安了什么心,竟将他安排在他自个儿的隔壁屋住下。前两夜倒是相安无事,那知第三日祁梧栖深夜从账房忙碌回来洗漱玩刚睡下,那隔壁便传出嗯嗯啊啊的吟哦声来。
祁梧栖心想钟大阁主是个男人偶有所需也属正常,是而并未将此时放在心上,好在累了一天,闭上眼不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可第四日晚上,那嗯嗯啊啊的吟哦声又从隔壁传了过来,更让人可气的是,那吟哦声分明就是水嫩少年才能发出的声音。
用现代文明语来说,祁梧栖是个同性恋,所以他对钟大阁主的性向倒是没什么想法,最多在心里嘀咕一句【钟大阁主原来是男女通吃的双性恋】。
然后第五夜,第六夜,第七夜——不同的男男女女伴随着床铺【嘎吱嘎吱】呻吟声,让一向淡定的祁梧栖彻底黑了脸面。若这个时候祁梧栖还不知那钟大阁主是故意的,那他岂不是白活了两世。
自那之后,祁梧栖即便是困极了,他也宁愿留在账房内趴在桌上或是靠在椅上酣然入睡。
钟大阁主这般算计他,不过是想试探他的接受能力。古明阁本就正邪难分,而留在古明阁的人更是如此,若守着那些世俗道德,那古明阁也不会发展到这般强大的地步。
忍一时之气,成长久之功。待一切风平浪静,手握优势之时,那这口恶气终归是要出的。
双眸淡然扫过,“今日是祁某落户之日,只是这府里还没个像样的厨子,祁某无法在家宴请你们三位……”
祁梧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明朗便从胸前摸出一沓纸递送到他面前。
祁梧栖疑惑的接过,顿眼一看,全是卖身契,大致有二十来张,一张一个人,二十张便有二十个人……祁梧栖的心里不由得一黯,略作思索,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祁兄千万莫要误会,这些人都是我大哥送给你的。”
祁梧栖的眉角一挑,随即若无其事的将的卖身契折叠好收入袖中抬头,“那就多谢钟阁主和赫谷主的美意了。”这里只是暂住之地,他没有必要为此伤神。
……
几个男人在一起吃饭自是少不了美酒,然而在坐的几位除了祁梧栖哪一个不是喝酒的仙?六杯七杯还行,然酒过八杯,祁梧栖那白皙的脸颊上彻底没了血色。
赫毓突的站起身来,“丰游,随我去办些事……”
“啊?”
赫毓一向懒于开口,只见他绕过桌子干脆利落的提起钟丰游便往外走。
“大哥唉你这是作甚?就算要办事也得等我和祁兄把酒喝完了再去啊……”钟丰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屋外传了进来。
祁梧栖轻笑一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向外走去。
靠在房门前抬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苍白的脸颊在月光的清辉下,隐隐泛着冰凉的光泽。还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青录便会封王出宫。
封王……
祁梧栖忍不住哼笑出声。
一旦封王,那这大应也算是彻彻底底的乱了,大应一乱,那些附属国也会乘机作乱,然后那南边的倭奴,北边的戎狄也会乱,于是天下大乱。
乱点也好,乱了,他才能从中做手脚。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祁梧栖偏着脑袋循声望去,模糊的双眼看着某个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梧栖。”来人在他面前站定。
“赫谷主啊……”祁梧栖眯着眼扶着门侧晃晃悠悠的想要站直身体。赫毓伸手去扶,哪知道还未碰到,便被祁梧栖的冷眼言语止住了动作。
“别碰我。”祁梧栖不喜被人碰触,即便是醉了,处于本能,他依旧能做出反应。
赫毓皱着眉头与他对视半响,最后只得无奈的道:“我叫宝蛋扶你回房歇息。”不等祁梧栖反应,赫毓转身便走。
不稍一会儿,宝蛋便喘着气从外跑了进来。
“公子?公子?”
此时祁梧栖已坐在门槛上靠着门睡着了。
“他睡了。”是赫毓。
“那……那怎么办?”
赫毓沉默半响,最终蹲下身子小心的将熟睡中的祁梧栖揽入怀里后将人抱了起来。
第三十二章
钟丰游先是送了祁梧栖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后又差人为他送来一万两黄金,一万两现银作为日常开销。
祁梧栖并非清高之人,知晓这是钟丰游收买人心的手段,是而他寻思片刻后便心安理得的收下。
大应朝一百三六年十月初三,祁梧栖的囤货计划就此展开。
钟丰游依旧是一身水蓝色的唱袍子,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茶盖歪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轻轻摩擦着,那双充满算计的桃花眼儿却是一直盯着正上方低头查账的祁梧栖。
两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如此这般已过了一柱香有余,直到祁梧栖放下手中的狼毫去拿别另一个账本,钟丰游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道:“你最近在忙何时?”
祁梧栖挑了一下眉头,随即干脆将面前的账本一推,一只手肘放在空出来的桌案上,闲暇而坐,“钟阁主你是在明知故问?”
此话一出,钟丰游顿时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了。低头呷了一口茶,抬头,“看来你是就有所准备了。”
“我若想瞒你,又怎会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祁梧栖有一双温润的眼,在说话时,那双眼便等于他的第二张脸第二张嘴,流出的三分调侃三分笑意让人分不出他的话那一句是真那一句是假。古明阁就好比京都的朝廷,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精于算计的野心家?是而弱不示弱,强不恃强便成了他在此处的为人之道。即便是面对钟丰游,祁梧栖也是不示弱不逞强。
钟丰游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扯嘴笑道:“你何须费心费力的引我注意?你虽进入古明阁的时间不长可也终归是我古明阁的人,钟某乃善良好与之辈,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真是没脸没皮!这话换做他人来说定然不会有所反应,然而此话偏偏出自古明阁钟大阁主口中,即便是淡定如斯的祁梧栖也有将隔夜饭吐出来的冲动。明知他是故意恶心他,可对双他的那双充笑眼时,他又将心里的股子恶气生生的压下。
前些天他与大账房喝茶聊天,聊着聊着便聊到了钟丰游的身上。大账房说钟丰游在未坐上阁主之前的性子并非如此。老阁主有两个嫡子和四个庶子。钟丰游和他的大哥是嫡子,两人同父同母自小感情甚好,钟丰游不想与他的大哥争便敛尽锋芒,人前人后总是表现出一副温吞闷相。
阁主本就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他养出来的儿子自是得了他的真传,四个庶出不愿甘居人下,便在钟丰游年满十五岁那一年上演了一场狗血的夺嫡大剧。夺嫡大剧落幕时,钟家两嫡四庶只剩下一嫡一庶,而老阁主便在那次钟家家变中不幸身亡。
兄弟相残,父子相残,何其惨烈?古明阁也因钟家的家变为之动乱。
钟丰游携着母亲外逃,可他的庶兄却不愿放过对他们母子便一路追杀。钟丰游和他的母亲在渡江之时被其追上,钟母知晓两人无路可逃,便拉着钟丰游直接跳入了滔滔江水之中。被人持刀而杀绝无生还机会,而跳入江水之中,那便是九死一生……九死一生,至少还有生的希望。
半年后钟丰游带着赫毓回来了。险些丢了命的钟丰游不再韬光隐晦避其锋芒。钟丰游手段的狠辣尤甚老阁主,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杀庶兄杀庶母,至此钟家只剩下他一个嫡出。他接手古明阁后,似杀红了眼一般,效忠过他庶兄之人,杀!谁忤逆他,杀!谁不忠,杀!强悍的手段一出,顿时镇住了古明阁上上下下。至此之后,所有人都不敢对钟丰游不敬。之后的几年,钟丰游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古明阁身上,古明阁有如今的规模,如今的能人异士,便是钟丰游这十年来的努力。
成了江湖人士最为忌讳的几件事里,钟家的那场家变便是其中之一,而古明阁的钟丰游,便是他们最为忌讳的人。
四年前钟丰游被赫毓绑走了一段时间,待他回来后,那满身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钟丰游狠辣的印象让人太过深刻,即便转了性子,也无人敢去探究。
那位账房先生之所以敢对祁梧栖提起这事,完全是因为钟丰游授意。钟丰游就是这么无耻,为了镇住古明阁的新人,为人懒惰的他干脆让人将以前的事说给新来之人听。至于效果……至今无人敢去挑战他的威严。
这天下间,潜龙雏凤何其多,想要上位之人不在少数,可要上位哪有那么容易?大致皇家,小致小门小户,这般的夺位之争实在是太多,祁梧栖一脸平淡的听完后除了在心里叹了一声,便再无他想。
钟丰游虽在笑,可他却在他的眼底探出了一丝丝的没有人气的死寂。在这般情况下他那有心思与他争锋相对?
钟丰游嬉笑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梧栖为何如此看我?难不成,你看上我了?”
这人,真真是想恶心死他。祁梧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扬唇淡淡一笑。
钟丰游猛的往椅子里一缩,掐着喉咙【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哎呀,奴家不爱蓝颜爱红颜,祁大爷,你放过奴家吧。”
“……”祁梧栖再也忍不住,拿起一旁的羊脂玉杯便狠狠地向他砸去,“不说正事就滚。”
祁梧栖暴躁了,能把他逼到这种地步的,当今天下唯有应青录。他到底是造了那般的孽,一个应青录就够了,如今又来一个钟丰游!
钟丰游知他真怒了,于是赶紧将刚才接住的羊脂玉杯还回祁梧栖的面前,随后又乖乖的坐了回去。人的劣根性使然,自他和祁梧栖相识后,祁梧栖便一直是一副表情,是而他成天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将他惹怒。如今见祁梧栖真怒了,钟丰游也就满意了。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祁梧栖发起怒来,竟与他大哥有三分相似,于是人也不自觉的焉了。
祁梧栖暗地里咬碎了一口银牙,面上却已息了怒气,“皇帝一立太子,朝廷内部肯定会有所变化,不知钟阁主对此有何打算?”
钟丰游眼底波动流转,“皇帝立不立太子与我何干?”
祁梧栖轻笑一声,扯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后便往前一推。
钟丰游起身走到到桌案前垂眸一看,脸色突变。
一支沾了墨汁的笔将字涂抹,“比起朝廷来,古明阁不过是贱业微人,若是信得过梧栖,那钟阁主可否听我一言?”祁梧栖的声音飘逸如风。
钟丰游看着纸上的黑墨定了定神,“给我一个信你的理由。”
祁梧栖与他对视良久,半响之后眉眼一弯,“好。”说着,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太子立三,地怒在西,战乱在南】。
钟丰游以一种诡异的眼神望着他。
“一个月后钟阁主自会辨其真伪。”祁梧栖斯里慢条的将那写个字从纸上撕下放入口中吞进肚里。“至于其他的话……待那时再说吧。”
大应朝一百三十六年十一月初八,大应皇帝应永乾昭告天下册立三皇子应智祥为皇太子,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大应朝一百三十六年十一月十七,大应黔沥地动,兵民死伤惨重,民不聊生。
大应朝一百三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镇南大将军不幸战亡,副将鸿滔带兵临阵脱逃,倭奴疯狂屠城,城内百姓无一生还。
……
手中之笔起起落落,却终究不过三两行。
那些信,青录可有收到?寄出去六七封,总能收到一封吧?
见宝蛋端着糕点进来,将糕点放好后走到祁梧栖的身边唤了声公子。
祁梧栖放下手中的笔看向他,“这些天跟着郎管事可有学到些什么?”
宝蛋撇撇嘴,“郎叔叔让小六哥教我拳脚功夫,小六哥就天天让我扎马,公子你看我的腿,现在都还僵着呢。”话刚落,他的头额便被人敲了一下。“公子!”
祁梧栖捏了捏他的脸蛋,“那些武功高强的人那个不是像你这般过来的?人家一扎几十年的都有,你说你才扎几天?”
本想在公子这里寻个安慰,哪知反倒被训了一顿。宝蛋哼哼两声便干脆闭上了嘴。
祁梧栖见他开始耍小性子,于是从盘子里拿了快糕点哄他,“你到古明阁的这些时日都是你郎叔叔在照顾你,过几日便是他的生辰……”
“过几日便是郎叔叔的生辰?”宝蛋兴奋的插嘴。
“真是越发地没了规矩。”
“……”宝蛋见祁梧栖略有些不悦,便又乖乖的闭上了嘴。
祁梧栖见他乖了,这才又开了口,“要送什么礼你自己好生想想,银子若是不够便去找冯管家。”
宝蛋咬着唇点头。
祁梧栖被他这委委屈屈的摸样逗笑了,“你啊。”伸手将他拉到自己的膝盖上坐下,“宝蛋,你的大母还在曲芜等你回去,所以你不能长久跟着我。白天跟着你郎叔叔学做事时多动动脑子,你郎叔叔的才能啊可是你家公子我都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