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莲音凑过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的小身板,低声笑道:“师叔和令狐兄虽蠢,修为却远胜阿西许多倍,我不放心他们,还能放心谁哪?”
察觉到他目光里的深意,我感到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若我有朝一日修为与世叔齐平,世叔可会放心我?”我说着把腰杆一挺,心里盘算着日后要加紧修行,争取让观莲音刮目相看。
不过,若加紧修行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双修也要……
我微妙的情绪变化都被观莲音尽数看进眼里,他垂头凝视着我,淡红的薄唇渐渐挨了过来。“……世叔永远都不会放心阿西的。”双唇紧触的一刹那,我的余光瞥见王大棍从农舍中走了出来,略显呆滞地看着我们道:“西卿兄弟,观前辈,你们……”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中繁星闪烁,北斗之柄天罡正巧直指王大棍的农舍。猛然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龙骨之岭,暗罡仙灵,焚琴煮鹤,东海葬情。
这王大棍居然也是个仙人???
第二十八章
观莲音不动声色地与我分开,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大棍兄弟,怎么了?”
王大棍憨归憨,却也不傻,很快发觉了我们的暧昧,一张糙脸涨得通红,摆手道:“无事无事,只是来问问恁们什么时候动身,俺好拾掇一下送行。”
观莲音打量了他一会儿,道:“大棍兄弟,听说你现在是个散修,不知是否有兴趣入我们定云宗修行?”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连我都发觉了此地与仙姑的仙谕吻合,观莲音不可能没发现倪端,兴许一开始就在盘算着要如何告诉王大棍这个事实,并把他带到静虚真人面前鉴定。我看着皮糙肉厚的王大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是个叱咤风云的仙人,只得撇着嘴遁到了观莲音身后。
“定云宗素来只收资质高的弟子,俺、俺当真可以么?”或许是天上掉的馅饼太大,径直把王大棍砸傻了,他呆呆地看着观莲音,就像在看一尊金佛。
观莲音微笑道:“这是自然。”
这便是上钩了。
……
我看着坐在飞行法器上带路的王大棍,眼神颇为复杂地看向观莲音:“世叔,这王大棍究竟是个什么仙儿?”
龙骨岭处于未知的灵气壁之中,观莲音使不出法术,只得踏在飞剑上跟随着王大棍朝突破口走,一边看着指尖凝出的紫气,一边气定神闲地对我道:“师叔手里还有沾染着其他七仙仙气的定海珠,只要过去试上一试不就知道了。”
想到龙渊长老,我打心底幽幽地叹了口气。虽然和这老头两看相厌,可他也勉强算是个境界高深的修士;有他在,那个雌雄同体的老修总得忌惮几分,我也安全些。
王大棍像个兴奋的二百五一样在他的飞行法器上扭着粗壮的身子,身边的碗盏器皿堆了一大堆,当真是以为自己要去定云宗当弟子了。出了龙骨岭的灵气壁之后,观莲音指尖的紫气猛然旺盛了几分,从容地取出画卷在符印上一点,三人一齐没入了楼兰城外的漫天黄沙之中。
黎明时分我们回到了祭司的沙堡,伽罗长老和青莲似乎还没有回来,观莲音带着王大棍去找龙渊长老,而我则拍出一张传音符,打算把揣着媒人红包不知跑到哪里的爹给叫回来。
因为楼兰风大,我的灵息又尚未涵养纯粹,连续几次都被沙洞外的大风吹散,没有将传音符点上,只好攀上走廊尽头的一架铜梯,进到上层隔绝风沙的石室中去。这一层原本就是伽罗长老为各路经过此地的名修准备的,因此十分僻静,算是燥热的风城中仅有的幽凉。
我背靠绘制着稀奇壁画的石壁,开始凝神运功,自储物袋间取出一张崭新的传音符。灵息从掌心溢出之时,我分出的神思竟隐约感到了石壁后方的灵气波动,心下诧异之余,随手在石壁上布了个镜阵,变幻阴阳二面后便很快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灵君,如今我已遵照你的指示将令狐西卿引来,龙族三王子在追风平原的府邸也供你探查过,你是否可以开恩,告诉我水仙的下落了?”
我心中猛然一震,隐约觉得自己会听到什么大事,于是赶紧坐直身躯,收回尚未盖住符箓的灵息,咽了下口水凝神朝镜阵中看去。“哼,放心,你的水仙过得好好的,指不定现在连你这个爹都不记得了。”青莲在石室中踱着步,气恼地看着伽罗长老道,“你是把令狐西卿引来了,可那个静虚真人的关门弟子也在,坏了本座的大事!”
伽罗长老有些无奈地说道:“观莲音只不过是一元婴期修士,灵君有五仙残页在手,难道还怕他不成?”
青莲冷笑道:“夺舍前我自是不怕他的,可如今我神魂俱损,就算集齐了元神之书又能如何?那厮可是何仙姑的宝莲,又深知《溪客真经》的弱点,他若想在这时令我魂飞魄散,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我一口气没抽上来,险些咳嗽出声。
伽罗长老似乎也被这句话镇住,脸上扭曲的油彩显得很是可笑,好半晌才迟疑着道:“那……灵君可有应对的法子?”
“逃!”青莲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继而咬着牙道,“三王子身上并无残页,我又不能贸然在觉元真人眼皮底下去东海翻找。你与我一起,先行到妖域附近的瘴气之地,若是运道好的话,我夺一个龙族魔修的壳子再作打算。”
我看着那明显面露邪气的青莲,心里琢磨着究竟是坐在这里继续听,还是冒险传话给观莲音。伽罗长老灰白的眉一抖,道:“那灵君辛辛苦苦引来的令狐西卿……?”
“他不受引诱,又被观莲音保护得极好,我如何能掳走他?”青莲拧着眉道,“反正他觉醒的法子这世上无人知道,短期内定影响不了本座,让他逍遥一段时日也无妨。”
伽罗长老点点头,感叹道:“听说韩湘子优柔寡断,性子善良,并不像是如此经受得住诱惑的人哪。”青莲瞪他一眼:“可笑,他若是韩湘子那厮,还用得着本座费如此之大的周章?”伽罗长老愣道:“可青莲不是韩湘子之妻的名字么?”
青莲冷哼着从身边的石台上拿起一件披风,为自己系上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昔日的天庭共有两个青莲,一个是韩湘子之妻,还有一个就是他嫌观音的名字难听,给起的诨名。”
伽罗长老恍然大悟道:“莫非……”
“没错,就是他。”青莲的眼底忽然流露出些许似是怀恋的情绪,低声道,“当年观音是何仙姑的宝莲,我是韩湘子的宝箫,明明我在修行上比观音更为勤勉,却总是得不到他的认同。这一世他一无所有,我迟早要让他看看,这修真界的天下是如何在我手里颠覆的。”
我到底是谁你倒是讲出来啊!!
那爱恨交织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我前世跟你很熟么?
镜阵这一边的我欲哭无泪,袖子一不小心拂到了腰间的储物袋上,克制着的灵息顿时释放出去不少。一阵寂静后,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镜阵那一边的青莲正定定地看着我的方向。
“什么人?”
糟了。
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我后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
……
我晕过去的时候心里想着,这下可惹上大麻烦了,没准儿一醒来身边就是魔修的老巢,凄苦无助地等待观莲音相救的同时可能还要被那位雌雄同体的老前辈这样那样,想想就觉得生不如死。
谁知当我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还躺在先前的石室里,周围既无法阵,也无禁制,沙漠里黄昏的余晖透过缝隙洒在脸庞上,暖洋洋的十分舒适。我低头看看储物袋,上面也没有什么被翻动过的痕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隐隐觉得诧异。
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袭来,我打了个喷嚏,刚慢吞吞地坐起身,身着太极长袍的观莲音便破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脸呆滞的王大棍。“阿西!”他着急地唤我一声,原本欲说些什么,眼神却在看到我的脸时变得异样起来,“你这是……”
我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伸指摆了个镜阵。镜中的自己敞着怀,锁骨和脖颈处有几个扎眼的吻痕,脸颊上也透着红晕,分明是一副偷过腥的模样。一方带着香气的丝帕从我身上落下来,观莲音蹙着眉将它捡起,道:“是那个青莲?”
我恍惚地摸着自己的脸颊,点了点头。
嘶嚓一声,那方丝帕便在观莲音手中惨遭分尸,化为碎屑幽幽地飘落到了我面前。两只青鸟飞出观莲音的袖口,在那些碎屑上啄了啄,扑棱着翅膀消失在了石门边。“好你个紫箫灵君,今日我非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可。”某世叔冷笑着提剑离去,只留下我和大棍兄面面相觑。
我摸摸前面,又摸摸后面,确定自己没有失身后,指尖凝出一抹灵息拍入眉间紫府,果然看到身上的情欲痕迹消退了下去。我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意识到那青莲应是对我使了幻术。把我敲晕却没有趁机挟持,反而在我身上弄出这些痕迹后遁逃,究竟是有何居心?
就在这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风城楼兰风沙渐息,回过神来的我隐约感到沙堡之外有一股瘴气和清气正在对峙,于是问向旁边的王大棍:“大棍兄,外面可发生了什么事?”王大棍老实地道:“清早观前辈带俺去拜师的时候,城外忽然涌来一群魔修,似乎都是冲着妖域去的,在这楼兰见人就砍,模样凶得很。观前辈带着俺解决了几个魔修,待定云宗的弟子们赶到之后便寻你来了。”
腰间的储物袋动了几下,我低头一看,绘有阵谱的卷轴正在袋口着急地拱着我的腰。我这才想起之前晕倒的时候阵谱中的灵息没有收回,鸳鸯应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于是赶紧把她放出来,通过阵灵感应得知了方才的细节。
青莲将我击昏之后原本是打算掠走我的,谁知路过楼兰的一群魔修在这里打斗了起来,伽罗长老应战吃力,她目前的修为不足以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带我一个累赘,又不甘心这么离去,就在我身上弄出了这些痕迹,觉得能激怒观莲音也是好的。
真……幼稚啊……
这厮真的是几千岁的老修么?我叹了口气,觉得他跟观莲音上辈子一定很不对盘。
“大棍兄,楼兰现在情势危急,你我不可再在这里作壁上观,虽然修为有限,可对付几个筑基期的小卒还是不成问题的。”我思索了许久,大义凛然地站起身,对身边的王大棍道,“如何?我们也去看看吧。”
“外面那群魔修境界最低的也是金丹期。”王大棍讷讷地道。
我面无表情地坐了回来。
心知自己对于观莲音来说是个累赘,我总不好过去让他分出神来保护,于是只得老实地跟大棍兄在这个还算安全的石室里待着,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本宝器图鉴来看。若我方才听到的话属实,那这位冒称是青莲的老前辈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紫箫灵君了。洪荒纪年之前八仙共培育出过两件宝器,一件是何仙姑的宝莲,还有一件就是韩湘子的宝箫,两件宝器都得以胎化成婴,并在仙姑的指点下器修成仙。
宝莲观音默默无闻,听说极少以人身露面,而紫箫灵君却名头甚大。《八仙姻缘传》中紫箫灵君的戏份并不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雌雄同体,可花心多情却是肯定的,龙人羽三族无论男女都有他的相好,定云老祖把他的银荡之事写得极其香艳诱人,称得上是一位风流人物。
八仙历劫之初,紫箫灵君因对王母恶言相向,也被断了仙根打入凡间,有所不同的是王母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因此他的灵根资质尚在,几千年未入轮回成为老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莫非他就是何仙姑这一世的爹,骗了林婉秋残页的那个负心汉?
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听伽罗长老方才的话,如今有五仙的元神之书残页都在他手中,而他只寻残页不寻仙,分明是起了邪念。传说中的紫箫灵君并不是恶人,如今怎么会有颠覆修真界的念头?
想到青莲提起我的时候那异样的眼神,我没来由的哽咽了一下。
灵君灵君你可千万别对我有什么绮念,比起雌雄同体可男可女的魔修,我还是更喜欢世叔一些。
“大棍兄,你在看什么?”发觉王大棍正盯着掌心里一个圆圆的物事发呆,我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咂舌道,“定海珠?”
“定、定海珠?”王大棍似乎并不知道定海珠是什么东西,仍是把它捧在掌心里发呆,许久才道,“这是观前辈的师叔给俺的珠子,俺刚接过来他就和魔修打斗起来了,也不知是送给俺还是让俺保管,倒是挺好看。”
我看看王大棍,又看看定海珠,道:“你往里面注入点元气看看。”
“注入元气?”王大棍一脸茫然。
我顺手把定海珠从他掌心里拿过来,捏在两指间道:“你看,就这样……”
指尖有些微微发热,定海珠里的仙气忽然泛起光来,我还未来得及将元气注入进去,就被一股极盛的气浪掀翻,仰头栽倒在了地上。“西卿兄弟!”王大棍赶忙过来拉我。就在这时,一阵呼啸的风袭来,石门边出现了两条影子。
短发的羽族姑娘背着一个头上有犄角的姑娘,气喘吁吁地唤道:“令狐西卿!!”
斋行秀,司徒筱雨。
我躺在地上,王大棍撑在我身上,俱是和斋行秀大眼对小眼。“对不起打扰了。”斋行秀平静地说着,转身拉上了石门。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压在自己身上的粗壮大棍兄,他现在分明是登徒子的姿态;而我被方才那股气浪吹乱了衣裳,香肩半露地躺在他身下,怎么看都是一副欲迎还拒的模样。
欲哭无泪地甩下大棍兄追出去,我悲伤地喊道:“斋姑娘,你听我解释啊!”
第三十章
斋行秀停住脚步,以一种沉痛的眼神打量着我,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摆手道:“你不用解释了,我都懂。”
这时,被斋行秀背着的司徒筱雨忽然动了动,虽然还是昏迷不醒的模样,一双柳眉却深深地蹙着,好似在承受什么痛苦。看到她头上象征龙族的犄角若隐若现,我顿时没了解释的心思,诧异道:“慢着,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斋姑娘你不是应该在焚香城陪老婆吗?”
斋行秀闻言一愣,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你这厮……仙姑怎么会是我老婆!”她说着手不经意地一松,司徒筱雨便从她背上滑落了下来。我赶忙上前接住她,看着她头顶的犄角咂舌道:“这是怎么回事?”
斋行秀这才想起正事来,忙从我怀里接过司徒筱雨,神色凝重地道:“这几日筱雨不大舒服,我听她总是在昏迷中迷迷糊糊地唤你的名字,恰好你身上又还残留着那件肚兜的气息,便带她寻来了。”
我掩面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我是说她头上的角。半羽姑娘怎么会有龙族的角呢?”我伸指戳戳司徒筱雨的犄角,却发现手指从中穿了过去,分明是个幻影。
“角?”斋行秀茫然道,“哪里有角?”
我看看斋行秀,又看看司徒筱雨的角,总算迟钝地意识到原来只有我能看到它。虽然不是医修,但我勉强也懂些皮毛,于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窥元符拍在司徒筱雨的眉间紫府,抬手细细地探着,很快发现她体内有两股截然不同的灵息在纠缠冲撞,经脉中的血液也似有倒流的异状,脉象比任何一个凡人或半羽都要复杂。“斋姑娘,我问你,”我看向一脸紧张的斋行秀,“你的姑父广陵城之主司徒烟,可有过龙族的男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