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杰在梳妆台里翻了半天,找了条白色蕾丝的项圈给李月戴上,遮住了脖子上的缝痕,又找了几卷丝带出来,拿了个宽度正好的白丝带,从李月的脚踝处往上交叉绑,绑到膝盖缝合处收头,还打了个蝴蝶结。这样看起来就像是绑在小腿上的装饰丝带一样,跟裙子和带有白贝壳的鞋子也很搭配。
之后唐杰开始处理头部。李月是中长的黑色直发,但头发在被肢解过程中一部分被切短了,变成一边长一边短。唐杰又从柜子里找出一束黑色的接发,给李月一边扎了一束,然后将两边修理成一样长短,还拿吹风机给发尾吹卷。
完成发型后,他又拿来梳妆台上的化妆箱,我估计里面的品种连宁雪那个疯丫头也认不全。上妆过程中唐杰十分细心,真就像是个普通的化妆师在给女孩子化妆一样。他给李月化了个十分自然的淡妆,配上这身白裙子,此时的李月看起来就像是个安睡着的女神一样。
“哇,大美女也。”
刚才处理时没仔细看,李月的五官本就长得十分不错,加上唐杰的化妆,此时就像是看到了生前的李月一样。不过唐杰并没有因此而满足,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又翻箱倒柜找了一通,最后翻出个贝壳形状的发夹给李月别在头发上。
“嗯,完美!”
“……哪有这么夸自己的啊。”
小白补充道,“你别看这家伙平时人模狗样的,他对这工作可是乐在其中的啊。活人在他眼里就没死人好看。春节的时候他去相亲,用看尸体一样的眼光把女方盯了半个小时,结果把别人吓跑掉了。”
我问道,“他相亲你怎么知道?”
“我也去了啊。”
“……他相亲你去干嘛?”
“这家伙审美观不正常,我去帮他把把关。”
你的审美观又能正常到哪去?
“然后哩?那女的怎么样?漂亮吗?”
“哼,太好动了。坐在那不停地动来动去,一刻都没消停过!”
坐着不动的是遗像好吧!
我又问唐杰,“那你呢?觉得相亲对象怎么样?”
“嗯……皮肤太粗糙,死了之后会变得干巴巴的啊,鼻影画得太浓了,她本来轮廓就长得挺深的,还打这么重的鼻影,很不协调啊……”
……一个在相亲的时候就去想象对方死了之后什么样的人……真是丧心病狂啊!
小白问唐杰,“然后呢?你们后来出去约会了吗?”
“嘛,打过两次电话,我给她提了点化妆方面的建议,不过后来她再没联系我了……”
我觉得她可能临死前会联系联系你……
之后我们将李月推回冷冻室冰了一会儿,使她体内的防腐液凝固,在这段时间内又把工作室打扫干净。虽然尸体会变得硬绑绑的,但能在自然条件下保存2个月不腐坏。唐杰说这种要给尸体做防腐处理的情况在国内比较少,国人火葬多,也讲究让死者尽早入土为安,一般都是租用冰棺做个三五天的仪式就进行火化。他以前做过的那几例是因为死者家里需要大操办,使用冰棺会影响仪式的视觉效果,这才要进行防腐处理,让尸体能够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一段时间。处理过的尸体虽然不会有腐烂的气味,但防腐剂的气味也不怎么好闻,所以还要用到大量的檀香和除臭剂去掉味道。
“这个李阳没有在我们殡仪馆举行仪式,而且明天早上……哦不,已经是今天早上了,再过一会儿他就要来把尸体运走,据说是要运回老家。”
“运回老家啊……是要土葬吗?”虽说火葬是主流,但在一些地区还是有土葬的,是想运回家乡去举行仪式,然后再土葬吧。
“可是他们家没别的亲人了啊,”小白说,“李月李阳两姐弟老家在万县,不过据李阳说他家里父母已经过世了,也没什么亲戚,五年前李月就在市内买房定居,户口也迁过来了。李阳三年前从万县来市内打工,一直住在姐姐家里,两姐弟都没再回万县的打算。”
“但人死了应该还是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吧,如果他家有土葬的习俗,那就必需得运回去下葬了。现在青城市内的墓地贵得吓人,更没有能土葬的地方。”
“嘛,反正我的工作到此为止,至于遗属之后要怎么样就不是我的业务范围了。”
113.断章
殡仪馆内有浴室,供遗体化妆师们处理完尸体后洗澡用。就算脱下防护服,我还是觉得身上有血腥味和防腐剂的味道,于是我也借浴室去冲了冲,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洗了两遍仍觉得有股味。见唐杰和小白一脸清爽,我顿时觉得跟他们不在一个次元。
简单的遗体化妆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事,不过这种肢离破碎又要求防腐处理的尸体一般都要花一晚上的时间,之前小白说的那种要石膏雕刻的则需要准备个一两天。
当然,这工作也不一定要在晚上做,但唐杰的说法是晚上清静,没人打扰,而且据说干他们这行的都喜欢在夜间行动。从早上七点钟开始,殡仪馆就陆续有做告别仪式的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哭哭啼啼,悲嚎不断,要是经常处在这种环境下还真会让人精神崩溃。于是我也开始认同唐杰半夜清静的理论了。
李阳是8点过的时候到的,就他一个人,开着辆搬家用的小货车,货车后箱里有个棺材,应该和唐杰说的一样是要土葬吧。李阳在看到处理好的李月时,一下子蹲到地上哇地哭了起来。工作人员劝了一会儿,然后就把李月的遗体搬到李阳运来的棺材里。
“还好我不用接待遗属,”唐杰庆幸地说,“天天面对这些哭哭啼啼的怎么得了啊,心理会扭曲掉的。”
小白不满地说,“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我不但要管这些哭哭啼啼的,还要管那些骂骂咧咧的呢。嘛,不过这里有个看起来貌似不会受到影响的,一脸淡定呢。”
“诶?我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
“我只是刚好在想事情……”我问小白,“杀死李月的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啊,嫌疑人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没线索。”
“这样啊,那我建议你们派人盯着这个李阳,他可能有凶手的线索。”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回忆了下李阳刚才的表情,然后肯定地说,“他一脸马上要去报仇的样子呢。”
去参观唐杰的工作现场完全是出于好奇,就像我之前也去参观过小白的工作现场一样。不过被唐杰使唤着帮忙就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血液和防腐剂的气味似乎现在还残留在我身上,断肢的手感也在掌心挥之不去。胸口闷闷地,有种想要干呕的感觉,但由于忙了一夜腹中空空,也吐不出什么来。本来唐杰还邀我们一起去吃早饭,不过小白要赶着回警局,我也没吃饭的心情,于是就坐车回学校,打算补个觉先。
谁知刚到家,却看见季雨阳像一只弃犬一样蹲在门口,眼泪汪汪地望着我。这小子,今天周六呢,大清早不睡懒觉跑这来干嘛?
“学~长~”见我回来,季雨阳委屈地扑过来抱住我,“学长去哪了,我等你一晚上了!”
一晚上……那他是昨天晚上就过来的吗?
“也不联系我一下,电话也关机,害我在这里等你一夜……”说到一半,季雨阳突然抬起头来,脸色刷地就白了,“学长,你身上的味道……”
啊咧,果然还有怪味吗?我可是洗了两遍了呢,看来还得再洗几遍。
季雨阳凑到我头上和脖子上跟条小狗似的一顿闻,然后脸上突然一片惨白,声音顿时拔高了好几个调:“学长你……你昨晚干嘛去了?!”
带着责备与质问,还有几分怒气。我有些莫明其妙,但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昨晚吗……呃……是去做了一些特别的事……吧……”
季雨阳一脸崩溃,“学长你……呜呜……跟谁……”
“小白和唐杰……”
“③ρ?!”季雨阳几乎要跳起来了,“学长你怎么可以背着我跟别的男人做这种事啊啊啊!!!”
③ρ……个毛线!
我把季雨阳拎屋里先骂了一顿,然后再慢慢说明了下昨天的情况。那只猪这才不闹了,反而听得起劲。
“原来是去参观唐杰的工作啊,学长怎么不带我去啊!”
“你不是晕血吗?”
“呜呜……”季雨阳有些不甘心,不过倒是一脸松口气的感觉,“还好还好,原来是为了去掉味道才在外面洗的澡……”
“你这脑袋整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不过学长不用再洗啦,我刚才闻过了,没什么怪味啊,反倒香香的~”
“是吗?”我又抬手闻了闻手心,被季雨阳这么一说,貌似真没什么味道,不过接触尸体的触感还是让我有点反胃,见季雨阳一脸愣愣地望着我,我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有温度,软软的,弹性也不错,嗯,是个活人。
“学……学长……”
脸红个毛线啊你!
“我要补觉了,你回去吧。”
“诶?不可以待在这里吗?”
“随便你,别吵我,要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我又做梦了,那个困扰我多年的梦。
那个脸庞扭曲的白大褂在梦里折磨不再没有五官,直接变成了萧然的样子。他帮我解开绳子,拉着我就往外跑。然而前面的路却越我,但我已经不再害怕,因为我知道有人会来救我的。果然,穿黑衣服的人出现了,黑衣人的脸来越暗,直到跑到一个一点光也没有的地方,萧然消失了,只留我一个人在那里。
我听见黑暗中传来声音,但是蒙蒙的,听不清楚。有好几个声音交替着出现,我一句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就像是我被关在一个罐子里,外面有好多人在围着罐子说话一样。刚开始我到处找着出口,想要出去,但在明白周围只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的时候,我放弃了,坐在原地抱着膝盖。
黑暗中出现了一抹白,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向我走来,走到近处我才发现,那个小女孩的脑袋是一只白兔头。白兔头女孩伸出手来拉我,我却害怕得全身颤抖。我开始拼命地跑,但怎么也跑不快。跑着跑着,我发现衣袖长了,裤腿也长了,我竟然变成了小孩子的样子。
我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脚,脚下涂着颜料,一路上踩出一串五颜六色的脚印。我看见自己也穿着一条白裙子,但是裙子被颜料弄脏了,裙摆变得花花绿绿的,还在不停地滴着颜料。不知什么时候,我手里竟拿着一个桶和刷子,桶里也是花花绿绿的颜料。
然后我便摔倒在地,颜料桶打翻了,把我全身都染得花花绿绿。白兔头女孩也终于抓到了我,咯咯地笑着,声音清澈而纯真,就像是在跟我玩捉迷藏一样。但我很生气,我拿刷子扔她,刷子扔在她白色的裙子上,把她的裙子也弄脏了。于是她坐在地上哇哇地哭起来,我却一点也不为她担心,反而异常冷静地转身想要离开。
但此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脸,这张脸如此清晰,也如此熟悉。
那是我的脸,却又不是我的脸。
我全身猛地抽搐了一下,从噩梦中惊醒,有那么几秒钟意识还没回到现实。等我彻底清醒了之后,想要从床上起来,却发现我根本动弹不得。此时我才发现,我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而是一间病房里。我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四肢被皮带固定在床上。
有这种床和病号服的地方,我只知道一个——精神病医院。
顿时,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我试着回忆睡着之前发生的事,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清醒,但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被绑住?
此时,病房门打开了,进来的是齐浩和他的助手。我刚才注意到房顶的角上有个摄像头,应该是他们从监控里看见我醒了就过来的吧。
“齐医生……怎么回事……我又……发病了吗……”
“小言?”齐浩的表情从刚进门的紧绷中出现了一丝惊喜,“是小言吗?”
“……还能……有谁……”
“小言,你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事了吗?”
“之前……”我努力想了一会儿,“对了,我去参观唐杰的工作……天亮才回来,季雨阳在我家……我跟他聊了会儿天,就睡觉去了……”
“然后呢?”
“然后……就被你们绑这了。”
齐浩的表情很复杂,又问我,“你还记得,那天去参观唐杰的工作是几号吗?”
“几号?”
好像是3号还是4号来着?“4号吧……对是4号,星期五晚上。”
“4号啊……几月?”
哈?开什么玩笑啊,这种糟糕的台词是想玩穿越吗?
“4月……4月4号……”
齐浩像是放心了,但又带着怜悯的表情对我说,“小言,今天是5月20号。”
“纳尼?!”
开什么玩笑啊!5月20号,是说我一觉睡了一个多月吗?
“会说纳尼的,的确是小言,”齐浩给我顺了顺毛,带着抱歉的表情说,“不过小言,我现在还不能放开你,先观察几天吧。”
“呃?不是吧?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啊!”
“等你冷静下来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吧。”
“喂,别走啊,我不要被绑着……我、我要上厕所!”
“小佟,给他拿便盆。”
“不要啊我不要便盆!我要去厕所!”
“便盆和镇静剂,二选一。”
“……便盆……”
114.药不能停
在精神病院这种地方,情绪越激动,医生就认为你问题越大。唯一的办法就是乖乖配合治疗,或者装出一副配合治疗的样子。这是我12岁时便在此得到的经验论。
我忍了两天被人喂食喂药,上厕所也“被帮忙”的窘境,齐浩终于给我松了绑,告诉了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那天我睡着后,季雨阳一直待在我屋里玩游戏,想等我醒了一起去吃个饭打打球什么的。他原本以我会睡很久,但2个小时后我就醒了。
我刚醒时没理他,径自去梳洗,季雨阳以为我睡蒙了没清醒。但等我穿好衣服,看起来已经彻底清醒后,对季雨阳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别等他了,小言已经不在了。”
季雨阳刚开始没明白,见我拿好钱包准备出门的样子,就又缠上来准备问个清楚,结果……
“我打他?”我惊讶地问。
“打得挺狠,肋骨都裂了,临走时还说什么,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