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二子顿时苦笑摆手,“哪敢哪敢,您老最大。”
我继续横眉竖眼,恨不得从鼻子里坑气,无奈堵得严丝合缝,这三九天里,叹一声这伤风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楼熙面容异常夭挑俊美,同阿玉原本一般的下巴尖细,虽则比不上阿玉原先五分一二,却也有那么些神韵。
我十分想念原先那副祸水形容,更有兴趣在原先的阿玉面前吞个豹子胆唤他一声“兔儿爷”。
我现在胆子养得甚粗壮甚肥。
床笫之事,却永远是个白下头。在上头的机会渺茫且至今瞧不见一丝曙光,大抵这就是楼熙常讥讽我女气的因由。
楼熙还总嘲笑我腰子僵硬,总笑得我更是僵硬,瞧在我眼里就是阿玉叉着腰甚是猖狂的大笑我在他身下不够灵巧轻盈。
烂木姥姥不开花儿,你哪会儿被人折成几段棍试试,小爷一定……拍掌大笑,三月不休……
我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转眼却见楼熙一脸怪异望着我,忙端正了坐姿,继续嗡里嗡气,“今儿晚上你睡隔壁厢房去。”
楼熙眉梢掉下,长“啊”了一声,随即提高音调,“那怎么成?这、这、这我走了就没人照顾你了不是?”
看着他扭曲神情,我心中终于稍稍安定,朝他龇牙道,“你在这儿,明日直接给我备个坟头三炷青香就成了。”
楼熙还想嘟嘟囔囔,我终于耐心耗尽,伸手过去揪一下他耳朵,另只手也跟双脚一起缠在他身上,“不过白日么,还是你照顾我罢。”
他这才转阴成晴,欢天喜地,同个三岁孩童一般。
管家请来大夫号脉,一把长胡须的青衫老头儿在我腕上摸来摸去,半日才诊出一个风寒来。
这草头郎中大抵是来圈钱的,明眼人都能瞧出我这模样不是着凉就是受寒。
药很快就端了上来,蓝花白底的药盏里黑咕隆咚的汤汁摇摇晃晃,伴着一股子醉酒吐满身还几日不洗的酸气直冲我鼻头,本兰草不由一颗小心肝儿也跟着打颤,生怕它进了我嘴里吐不出也拉不出……
眼风扫过楼熙,那厮脸上正扭曲拧巴笑得下贱至极。
于是叹了一声,“阿熙。”
楼贱人顿时精神抖擞走到我床边,“老爷有甚吩咐?”
我努了努嘴,耷拉着眼皮苦巴巴瞧着他,“既然这风寒起因是阿熙你夜里抢被子,不如就分一半儿你给喝了罢,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楼熙捂着鼻子涎着脸,“你现下才得好好吃药嘛,虽则这药长相不尽人意,且带了些味儿,不过良药苦口利于病不是?”
我登时拉下脸,楼熙这才举手,“我从我从,我从还不成么?”言毕又恬不知耻过来扯着小爷纤细瘦白的手来回晃荡,“大人息怒,息怒。”
于是我很大度将托盘上装蜜饯的小盅里蜜饯一口包下嚼进肚里,倒了药盏里三成药汁,托起小盅义无反顾一口咽下,气都不带喘。
我瞬间明白为何桑问瞧着药盏总一脸临终前没回光返照的表情了。
好歹只有三成,我就当壮士断腕。
递了个眼色与楼熙,他一边苦巴着脸一边对我笑得歉疚不已,苦大仇深端起药盏,啜了一口。
随即我笑眼见楼药篓子大声骂了句娘,身前吐一地药汁。
他求助望着我,大抵是被药味儿逼得气若游丝,“小白,快安慰我两声,说说我是你的什么呀?”
瞧他使劲递眼色,大抵是想让我说出个心头好?心肝儿宝贝儿?
我正掏出那卷昨日搜刮来的春宫册子瞧得津津有味,想也不想回头望着正皱巴着一张脸喝我剩下汤药的楼熙,满面春光灿烂,“替药篓子?”
楼熙原本皱起的俊脸更皱了,“啊……”
这册子果然有趣,我又翻过一页,转头看看,楼熙还一脸巴巴儿瞧着我,苦情又伤怀,跟个十八年华上青楼倌儿馆的小太监没啥两样。
“那就如意郎君罢。”
一道紫影迅疾扑到我身前,浓重的药味儿袭来,脸上被二皮脸楼熙狼狗咬了一口,他声音欢愉响在耳边,“说得真不错,我当然是你如意郎君。”
是如意狼君罢……
我满面无奈,摊手推开他,只叹当初伤了阿玉的饕餮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大智慧满脑的阿玉成了如今这副二愣子模样。
不过挺不赖。
楼熙得了这一喜,回身继续同剩余药汁作斗争,我垂头作势闲闲望着线装册子,两只眼珠却转得滴溜溜,脑中想的满是当初为什么偏偏喜欢上阿玉这么一个阴晴无定的美人儿。
地府初见,他带我离开旧地,从此之后再也未曾见过能及阿玉半成风采的人。许是我这株兰草轴得太过,认准一人再也咬死不放手,虽则我也没见怎么抓着不肯放抠烂指甲盖。
风月情爱这档事儿,即使是我这来日的糙老爷们儿也尝得其中三味苦得牙软。
来了人间太久,红尘浊浊早就掩了本兰草满身仙气缭绕,虽则这仙气本身也不大多,以致我差点忘记我也并非凡人这一路,只是身边来来往往,过客甚多,我却又偏偏认识这么一个被阿玉附了身的人,楼熙。
若说阿玉曾经性格太过暴烈扭曲,是因为手足被残,友人逢灾,那楼熙这二皮脸的性子便是他最基本的模样。
天然去雕饰的二皮脸,游手好闲,这才是玉枯舟,甚合我口味。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问明日何安身。
第52章:白当当
风寒几日里,楼熙待我可谓无微不至,恨不得夜里睡在床边脚踏子上,也没再因白秀才骤然离开昌州而问什么,更没白日出门夜里不归。
当然,还替我分七成汤药共尝苦味儿,这点才是真高兴。
他记性着实不好,大抵是身子里由阿玉魂魄主宰,两人魂魄混在一处愈发紊乱起来,常常说着说着便会倒回去继续,前不着调后没尾,也不知这景况会到什么时候才了结。
借着这两日风寒清净,我也思索了许多,桑问说阿玉只记得夜兮白,却掩了阿玉为什么只记得我一个,还有他受伤因由,还有饕餮。
越想越不妥当,心中空空落落。
脑壳想疼的这会儿,“吱呀”一声,一股羊奶腥膻气随着门开扑面而来,楼熙风尘仆仆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个黑布罩着的大笼子,里头并没任何响声,也瞧不出是个什么物事。
“小白小白,快瞧瞧我今日上街给你带回了什么。”
唔,清早出门,过午才回,还一身动物腥臊味儿,发冠都松到一边,这二世祖。
我咳嗽两声,慢慢应了,“阿熙。”
他端开桌子上一套茶具,并着桌布也一齐卷开,只剩光秃秃一张乌木大圆花桌立在屋内正中,接下来只见他大喇喇扔下手中大笼子置在桌上,“哐”的一声,伴随黑布笼罩下一声类似小兽呜咽的声音。
“嗳你秀气点儿,这里头是什么?”我十分疑惑,对于楼熙这厮近日所做所为都难以揣测。
他拍拍身上染上尘土,正喝着水头也不回道,“你这几日在别院里总病恹恹,我今日便去了下九坊,替你寻了个有趣物事。”
下九坊,顾名思义便是下九流,在昌州最外头的大巷子,里头鱼龙混杂,戏子推油,龟公青楼,剃头挑子澡堂擦背,女支女偷儿捡骨灰。只是这里头有趣的物事也多得很,也有异域人流落此地,故而鱼龙混杂,且环境极其脏乱差。
楼熙转过身来,见我披着外衫下床准备去揭笼子上的黑布,忙一把转过来扯住我带进怀中,顺势拍开本兰草正伸向黑布的手“脏脏脏。”
我觑眼瞧他,“那你身上呢?显见同这笼子也差不太多罢。”
楼熙有些讪讪,面带微窘一把按住我肩膀将我安置在凳上,另一手掀开笼子上的黑布,笑容灿烂,嘴巴咧得很开,“快瞧。”
我转眼望向桌上,灰铁笼子里是一只灰毛狼崽,眼见毛皮柔软,却带了些脏,正半眯着眼趴在笼子边四处张望,两只爪子使劲儿挠笼子边,大抵是刚出生不久,开阖的嘴巴里齿关洁白,半星也不显得尖利,身子短小肥胖,尾巴耷拉着甚是有趣。
我明知故问,“得,这是头……猪?”
楼熙哈哈笑了声,“这是头狼崽子,适才在下九坊遇见一个外族人卖它,母狼听说是难产死了,想着你应当会喜欢它长得有趣,便买了下来。”
我伸出手指隔着笼子蹭上小狼崽的鼻头,小家伙嗅了嗅,又伸出粉红小舌来舔,沙沙舔得手指头怪痒。
楼熙见我自顾自玩的欢愉,又甚吃味的说了一句,“可花了我好些功夫呢,唔,还有一袋金叶子。”
这败家子儿。
我扯了扯他衣裳,“确实有趣,阿熙,你将它放出来罢。”
楼熙得了便宜又卖乖,“当然有趣,我选得嘛,你瞧瞧,瞧我这身脏污,还没来得及洗洗就得劲儿跑你这儿来了,当然是来求赞扬的嘛。”
我递过去方才被小狼崽舔了许久的手指,摸了摸楼熙柔软顺滑的发丝又就势在他衣袖上擦干净手指,“纨绔子弟。”
楼熙凑过来舔舔我唇边,我作势笑他,“你也学这小狼不成?”
这厮立马倾身过来,衔着我的唇叹息起来,“本世子是大狼。”在他捧住我脑袋欲要加深这个吻时,我搂住他窄紧的腰身,随即用力一掐,楼熙立马“嗷”了一声起了身。
“现在叫这么一声,更像一头狼了。”
楼小狼瞧了我一眼,耷拉着脑袋,眼神十分凄怆,“小白……”
“先闭嘴,去打开笼子抱狼崽给我。”一来我不大有力气,而来即使这狼崽子咬人也必然是先咬楼熙,再者说来,生病人士方便拿乔作幺蛾子。
楼熙果然很乖觉,掏出兜里的小钥匙一把打开笼子,从里头抱出短短肥肥的小狼崽,狼崽“嗷唔”一声,扒住楼熙的胸前衣裳的莲花缎子,指甲养得十分不错,瞬间勾花了楼熙胸前质地薄软的衣裳。
好在不咬人。
楼熙坐在我身边,笑得憨傻,“瞧,在外头咱们披着大麾就不会被它抓了。”
我点点头,又听他道,“反正咱们俩也没儿子,不如将它当儿子?”
败家子儿脑壳坏得无从施救。
硕大的狼崽脑袋凑到我脸前,憨憨傻傻的鼻头嗅嗅,伸出舌头舐了我一脑门子口水。我撇过头,对楼熙说,“咱们替他取个名字罢?”
楼熙立马接话,“旺财?来福?还是桃红、柳绿?”
我挥手打断,“你当是养狗儿还是青楼姑娘?这可是一头货真价实的狼,还不知家养野生呐。”
“霸王?”
“你是虞姬?”
“我姓楼,那它自然跟着我姓,就楼威武?楼成功?”
“怎么不叫楼二狗子?楼二麻子?”
楼熙气馁,“那你取。”
我左右思索一阵子,伸手握了握小狼肥爪,捏了捏肉垫,十分满意道,“古经里有猪一样胖滚滚的瑞兽,叫做当康。既然小狼是你送我的,你又常叫我小白,那就姓白,这厮又长得圆圆滚滚,要么就叫白当罢?”
楼熙抚摸着小狼的脊背,小狼眯着眼睛十分舒爽,听我说出这名字,十分不赞同,“还不如楼威武,楼威武多霸气呀。”
我转过头不做声,横眉冷对他这二傻脸同取出来的二傻名儿。
楼熙见我怒起,不由伸出手来探我肩膀,“好好好,就白当,白当,什么都听爷你的。”
我这才笑出声来,轻轻捏起新得了名的小狼崽白当的肉爪,心满意足十分欢愉。
白当儿子哎哟喂。
第53章:闲暇
白当懒洋洋在院子里晒太阳,偶尔伸爪扒一扒飞到它身边花丛的蝴蝶。
楼熙今日特特命人搬了我屋里的美人榻到院中,顺手也搬了一溜儿盛了果脯蜜饯小笼屉子出来。靠在这榻上的么,自然也是玉树临风的兰草仙君夜兮白我。白当欢呼雀跃跑过来蹭在我腿边撒欢,小表情同它楼熙“爹爹”平素无赖流痞样子十分相类,虽则它只是头牙齿还未锋锐的小兽。
日子十分惬意与完满,当然,若是我腿上的毛病能好些就再好不过。
许是近日伴了风寒,近两日膝盖下疼得十分厉害,每每夜中稍微霜重,就疼得宛若碾骨磨肉。这些我并没同楼熙说,只夜里紧抓着床头雕花木板不发一言,偶尔刮得木板沙沙响动,也好在楼熙睡得深沉,毫无察觉,除了每日早上睡眼惺忪诧异一声。
“咦,小白你夜里怎么出这么多汗?这头发都蔫啦吧唧了。”
“大抵是风寒快好了,这才发一身汗。”
“可你这发汗都发了两、三日了。”
“唔……证明我此次风寒来得十分凶猛。”
“原来是这样。”
这几夜里楼熙也常常不甘寂寞来求个欢,我百般推诿,千般阻挠,头疼脑热兼腿疼只差没一脚将他踢出门外。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楼熙这厮颠颠地自院子门口极其骚包晃荡过来,很是恰到好处地将我眼前阳光挡得一丝不漏。
“小白,你脸怎么带了些病色?”伴着这嘘寒问暖,色手也慢慢抚上我腰间蓝绸布绦,慢条斯理拆着。
“唔,没出去透气儿,天怪闷。”楼熙抬头看了一眼,甚是疑惑,“哪里,今日天上那轮日头格外大呀,刚去替你叫了一碗冰糖莲子,再过来就出了一身闷汗。”
我瞅瞅,他果然是一身闷汗。
一个吻骤然袭来,黏黏腻腻,清洌薄荷香气卷进口中,他诚心掠夺,我任由摆布。唔,大抵是我太懒,不着意反抗,被压着压着就成了个白下头。楼熙的吻十分舒服,虽则偶尔磕磕碰碰牙齿出半丝血星子充了一嘴铁锈味。
恰逢腰腹上又拱起一团火星子刷刷直冒,楼熙的发冠总戴得不正,十分易得散下来,头发垂在我面上直痒痒。
肺中空气大抵要被他抽空时,楼熙终于偏过了头去,阳光又移过来照在面上,暖洋洋十分受用。
这二月天里难得出个太阳,还被他挡了这么许久,我伸了个懒腰,用脑壳磕磕楼熙精致玉雪的下巴,“当当饿了。”
早就听得小狼崽在哼哼唧唧磨牙,还哀叫着踢踏楼熙专程用来给它存羊奶的罐子,结果力气微小毫无作用,而且楼熙恁是当没听见……
经我这么一说,楼熙吻够了也十分有爹爹责任的屁颠颠跑过去倒羊奶,盛了一碗端过来,又抱上白当的小胖身子递在我怀里,眼瞅着白当十分乖巧,伸着舌头舔进碗里,舔了一嘴边的奶胡子。
甚可爱,且有趣。
“阿熙,若是当当日后长大了十分凶猛怎么办?”我十分疑惑,点了点白当的鼻头。
楼熙望着我,自顾自拍着身上轻尘优哉游哉道,“不会不会,有这等温柔的小白爹爹,任是何等凶残狼犬也合该被化成一滩柔情似水。”
温柔……
白当很快舔干净一碗羊奶,又抬起头来,滴溜溜黑眼珠子直瞧着我,能沁出水来,令人全然想不到它日后会长成何等模样的壮硕凶残。
狼性凶残,楼熙当初怎么就带了头狼回来。
不过还是先如此好生将养着罢,大不了日后它真咬伤了谁便将它放回野外去。
小东西十分乖觉舔着我手指,我笑吟吟朝楼熙道,“阿熙,既然你也是白当爹爹……”
话说出口我就觉得不对,果然瞧见楼熙脸上也骤然木了一瞬。唔,白当……好罢,我取的这名儿也不见得如何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