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动了动鼻子,没有分神去想秒空的小打算。他急需的是把找到线团的头,把所有谜团解开。
“我们比剑。”骆瑛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自从他来到周旭的草堂之后,他从头至尾就是这么一副样子。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放在眼里,包括他自己。唯独剑,还有铸剑的人。
无人发表意见,怆尓岱倚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梨花树上,半个身子靠在上面,好似无力。他挑起眉,冷眼看了眼对峙的比剑二人,而后便把全副身心投在周旭身上。
浪子剑客的剑斜斜的挂在身侧,他毫不关注即将开始的比剑,他更关心的是周旭,具体的说是周旭所酿造的酒。
他轻身一动,就飞到草堂上,视野辽阔,月明星稀。
陌谟没有梨花树倚,也无轻功让他飞到屋顶,只好苦逼的自己动手从屋里搬出来树桩,坐在上面。他看了一眼周旭,算了,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看着大家迅速进入了观看模式,秒空呲牙,无可奈何的只好拿出自己的剑,一柄和他极其不符合的剑。
那时一柄三尺有余的剑,上面雕刻着简单的纹饰,似乎有流光闪过,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一柄木剑,而且是一柄正气剑。
比剑开始了,梨花香气清雅,徐徐的进入每个人的鼻息中。
两人对峙,然后动了。周旭的眼神也从观察一柄剑到两柄剑,再到对决上。
气势如风,飘飞的梨花瓣被气息缭绕旋转成一个圆球,越滚越大,短剑已经没入其中,圆球越滚越大,已经有半人高,而秒空的木剑也没入其中。
最后,两球相撞,两剑相撞,木剑的刃脱落,秒空手里只有一个剑柄;似乎胜负已分,然则片刻,骆瑛手中的黑漆无光的剑从剑刃处开始碎掉,均匀的八等分。
怆尓岱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陌谟则是跳了起来,拿起两柄短剑,粗粗查看,觉得这着实有趣。
全神贯注于比剑的周旭突然觉得有什么一闪而过。
似乎就差一点点,就能突破桎梏,到底差的那一点点是什么。
周旭脑海里的线团越缠越大,突破处到底在哪里。就差一点点,就能打破一直炼不出剑的原因。
82、铸剑术的境界:人剑合一
骆瑛走到秒空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你很好。”
然后他去走到依在梨花树边无聊的数梨花的怆尓岱身边,“请你与他比剑。”骆瑛手指屋顶上抱着剑坐在屋顶上的君恣说道。
尚且沉浸在“你很好”这个评价当中的秒空没有回过神来,这是什么评价,我最想听的不是这个,我最想看到的表情也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蹲坐在木桩上的陌谟从始至终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这是什么神发展?这些人的行为怎么那么想不通呢?挠头。
头发,又断了一根,有木有,自从来到这个江湖世界,看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头发都被揪没了,有木有!
倚在梨花树下好似柔软无骨的怆尓岱轻笑,“怎么,相剑师想要看看我的剑?”
“你下来和我比试一场。”怆尓岱挑眉,眼里流转着动人的神色。
“却之不恭,阿旭,借坛酒来。”
轻如飘云,君恣已经落在地上,落地之声如细针。而他怀里已然有一坛酒。
拍开泥封,扑鼻的酒香就窜入了各人的鼻子中,陌谟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流口水了。
一种醇香混合着梨花的清香,层次分明,醉人的很。
君恣感慨道:“阿旭,这酒不够烈啊。”其可惜之意让人不免想要给他弄一坛烈酒,醉死他。
周旭不理,兀自拿起墙角的铁锹,从梨花树下挖出来一坛酒。装这坛酒的坛子造型相当让人惊艳,那是上宽下宽中间窄的奇特造型,然而它给人的视觉冲击却不是那么奇特。有一种线条流畅的美感。
让人无明的觉得有禅意在其中。
君恣眼睛发亮,一个跳步到了周旭面前,作揖鞠躬,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谄媚,却无明的让人觉得生动了许多。
周旭却没有给他,反而是折进屋子里,拿出两盏杯子。一盏递给君恣,一盏递给怆尓岱。
秒空就像捞月的猴,上蹿下跳,无比忙活,却没他什么事。鉴于武力值的考量,陌谟还是缩着做自己的打酱油的角色了。
怆尓岱的眉眼倒映在酒杯中,有着说不出的好看。他挑眉看着周旭,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然后顿了一下,倾尽杯酒。
君恣的目光全程黏在酒杯上,一直围着打转,刚接过来周旭递过来的酒杯,就瞬间倒入了自己的肚子里。
“好酒。”些微流出口外,他伸出舌头,扫舌一卷,没有一点浪费。
“好,现在过招如何?”从背后把剑抽出,这一瞬间,他的面容好似模糊了一般,他站的不稳,长剑抵在地上,支撑着他,不知是那坛酒还是那杯酒让他醉了,不知所归。醉眼朦胧,虚虚幻幻。
怆尓岱的剑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太快了,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周旭只看到是一柄软剑,横在两人之间,这勾勒出他久远的记忆。曾经,他的贴身侍卫也有这么一柄软剑,却比硬剑更了得。
两个人比剑已然开始,和之前的比剑是截然不同的打法。看不出来的套路,没有明确的招式,好似随心所欲。
周旭在一边看的深刻,秒空探头探脑的就缠了上去。周旭索性全给了他,省得误事。方才周旭体会到骆瑛行为的背后原因,这才让他破例把私藏的酒拿出来。就是要让君恣比剑比的酣畅淋漓。
周旭全然沉浸其中,没有招式,胜似招式。
周旭似有所悟。
这时候,两个人的剑相擦,迸出夺人的光芒。天上的星子一下子黯淡无光,就连皎洁的月光也黯淡了光泽。
两个人的剑相持,又擦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周旭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君恣的剑的形状、模型、以及如何锻造、比例如此,投入坩埚之后焚烧的程度,火焰的颜色,以及最后的浇灌。
每一帧画面就像电影一样,从他脑海里流淌而过。
等周旭再次注视的时候,君恣的剑看不到了,每个人看过去,就只能看到一个人。他手里拿着的是空虚,不是实物。
而怆尓岱的软剑打过去,居然能听到铿锵的声音。
这真是玄幻的厉害,陌谟居然还能有空吐槽。
周旭刚才捉住的东西又一下子消失了。
此刻的空气像是凝滞不动,而淡雅的梨花香居然变得粘稠起来。
秒空突然惊呼一声:“人剑合一。”旋即,跳到屋顶上,想要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陌谟内心哇呜哇呜的叫唤,“天哪,真有这种招数,这真的不是修真界,还是他穿到古龙的世界去了,剑神西门吹雪的水平也不过如此吧,难道这个人还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满脑子的问号和各种让人不靠谱的吐槽。
招式突然变得特别的快,软剑的特点:灵巧,凌厉,在怆尓岱的手里舞动的像是吐着信舌的毒蛇,行动迅速,一招制敌。
而长剑的优势在软剑的缠磨下,荡然无存。
周旭面前的比武突然像是摁了快退键,每一个招式慢的像是乌龟行走,一个招式都被分解。
两种兵器,在周旭面前终于现了原型。
这一刻,周旭顿悟了。
原来剑是这种东西,剑再也不是具象的,也不是抽象的,而是三维乃是四维的。
【恭喜你,得到体悟剑术的能力。】河洛的声音不失时机的响起。
【恭喜,周旭,你得到体悟铸剑术的能力。】
周旭的心情高兴起来,这是两份的高兴,他终于体悟了铸剑师,从此之后,他终于可以铸剑了。离他回家的距离又近了一步,还有河洛的声音听起来不错,看起来河洛修炼的不错。
河洛感受到来自周旭的开心和关心,它也非常开心。
跟随周旭这么长时间,它已经离不开周旭了。从最开始的挑选,到慢慢的试探,不断的排斥,到后来的相互信任,还有每日的陪伴。
对于已经孤独的生活的几千年的神灵来说,它的自控能力已经高的惊人。
人的温暖果然是神灵最大的吸引力,河洛喟叹,它是天书,知道的道理非常多,看透的东西更多,随着周旭的不断历练,还有任务的完成,它觉醒的意识越来越多。
对于河洛的逐渐强大,周旭自然是喜闻乐见,还有内心深处的担忧,骗局已是不必担心的事情,但是还有其他方面的担心。
河洛就像是一个未知领域的一个小口,只要他有一丁点的好奇心,整个未知世界就会为他打开。不知道里面将会呈现的内容,是值得期待的还是黑暗的。
周旭不敢赌,他从来没有询问过河洛所在的那个神秘莫测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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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使我有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周旭满腹思绪被这句话惊醒,他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不是想河洛的背后,而是如何完成那些既定的任务。
周旭抬眼看去,君恣阔袖被斩断了半拉子下来,就连皮肤上也有几滴血珠。然而他却抬头,吟唱着这句话,好似浑不在意。
手执软剑的怆尓岱眼神瞥向了周旭,眼尾敛去柔光,犀利的眼神直射君恣,凌厉的美感让周旭浑身一颤,好似来自灵魂的共鸣。
然而,周旭的面容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君恣的剑终于不再疲沓,它灵动如狐,似乎不是君恣握剑,而是剑掌君恣。剑本身就有的意志和意识。
在这个时候,周旭若有所思。
从提议之后,就一直沉默的骆瑛突然开口:“君子剑,兰花香。”
“细软剑,桃李芳。”
“没想到,这两柄剑居然不相上下。”
骆瑛开口点评了:两柄剑是平局,君恣和怆尓岱自然就收剑了。这也是江湖上的规矩。
相剑师开口,比剑结束。
有这个资格的相剑师,江湖上只有三人,骆瑛就是其中年龄最小,资历最老的一个。
陌谟再次目瞪口呆,敢情这三位都是大大的名人,他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对决的二人,然后又看向周旭,眼神里包含了好多种情绪。
要知道他之前刚刚充当江湖前辈,给周旭科普的江湖名人,结果这些名人都居然和阿旭有着朋友的关系,还挺铁的那种。
着实让他羞愧,嫉妒。
陌谟想到此处,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十分之饿。为了不打扰阿旭铸剑(他一直认为阿旭是打铁的,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高水准的职业。)“哈哈,阿旭,吃饭吧。”陌谟一副谄媚表情。
这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是他单枪匹马惹得起的,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果然上天是看得起他,这么忙,还能注意到自己。
特地找人来让自己学会谦卑。
上天,你真心不用这么体贴滴。
周旭看着陌谟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就知道他肚子里又在打什么主意,或者是一些不靠谱的心里活动。陌谟,真是一个活宝,这些年的古代什么怎么没把他郁闷死呢?阿旭觉得相当费解。
陌谟看着周旭眼里闪现的熟悉神色,知道阿旭的恶趣味又要开始发作了。
其余几个人,或者抱臂,或者倚着梨花树,就是没有一个上来解围的。
83、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周旭从木剑与铁剑、长剑与短剑、软剑与硬剑、君子剑法与飘渺剑法的比剑中看出剑术的奥秘,也摸透了铸剑术的秘诀,现在的他无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铸剑这项伟大的事业中去。
而陌谟前日收到钟泉的来信:魔宗之主,也就是他名誉的师父,原身的亲爹已经把武功练好了,要出山了。
而且信中还稍微提了一句:江湖盛事,武林盟主愿以龙渊剑来切磋,会友。
陌谟摄与他爹的威慑力,不得不带着满腹的舍不得离开,折返魔宗。
并且对于周旭表示了极大的好客之情:非常热情的邀请道:“阿旭,你快点来山上看我呀。”我一个人承受不起。他爹十分之凶残,他这副时刻能进入面瘫状态表情就是被他爹吓得,咳咳,操练的。
虽然我已经承受了很多年,但是人一旦过了好日子(特指:好饭好菜好伙伴,不用时刻担心自己小命呜呼的状态),就特别不愿意再去受苦。
周旭不理他的哭嚎连天,这种级别的表演总是上演,作为观众他有权保持沉默,不欣赏的态度。
其余几个人好笑的望着他,陌谟拿开遮脸的袖子,呆愣。好啊,就没有一个有同情心的吗?
哼,既然我是阿旭的朋友,你们是阿旭的朋友,按照交换律,我和他们也是朋友,朋友嘛,必须得志同道合,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有同情心的人。这件江湖大事我就不告诉你们了。
作为江湖日报的少爷的怆尓岱表示:我不在乎。
作为江湖第一侠盗秒空表示:什么消息能瞒得过我呢?
作为君子剑的主人君恣表示:正人君子,不屑江湖传闻,只相信事实。
当陌谟的视线一一扫过,就收到鄙夷的眼神:该干嘛就干嘛去吧,魔宗少主,您走好不送了。
陌谟扯着周旭的衣角:“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欺负?”
“?”欺负?从何而来?
陌谟秒懂周旭表情的含义。
“咯,他们都鄙视我,还不算是欺负吗?”
算了,这下子几个人连眼神都不来向陌谟身上飘的。
“你看看,他们这蔑视的态度,不屑一顾的样子,连眼神都不给我一个。这么赤裸裸的无视,难道不算是欺负吗?”
周旭无语的看着他继续耍宝,算了,这种表演以后欣赏的机会不多了,还是认认真真的看下去,就当捧个人场了。
其余几个人,该喝酒的喝酒,该浇水的浇水,该摘梨花的摘梨花(受武力压迫担当此重任的乃是秒空)。对陌谟是不屑一顾。
在看了一场没有掌声的“表演”后,周旭难得的为他准备了一席践行饭,不知道何时再逢君。
谁让周旭是个过客呢?
陌谟吃得开开心心,秒空难得的不偷他碗里的菜,而江湖上君子剑的主人君恣还请他喝了酒,就连一直高傲的怆尓岱都换了性子。
陌谟总算是开心而归,至于在江湖上再相见,正道与邪道的对决,是刀剑相向,还是一笑置之,都是以后的事情。这个时候,没有门派之别,没有正邪之分。
再相见,就是陌路之客了。
陌谟走了,秒空在周旭铸出第一块铁剑之后,也准备走了。
“阿旭,我一直不觉得你是个称职的铸剑师,三年了,没想到你真的铸成功了一柄剑。你从来没问过我的身世,我也没想给别人说过。就连江湖日报的少主子也查不出来的身世,呵呵。”酒水从秒空嘴里喷出。
“阿旭,三年你不断的铸剑,我看在眼里,无数次想要劝你放弃。透过你,看到了我。曾经的我,也是如此,根骨不佳,没人看重,所有的人都劝我放弃,只有我的师父没有放弃我,我却放弃了自己,学了歪门邪道。你一定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盗贼会有正派的剑术吧,其实我本是名门之后,只是被逐出师门。现在我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你铸剑三年有成,我该回去看我的师父了。”
“那柄木剑,是师父留给我的,他说当我出师之日就帮我找一柄宝剑,现在我手里的剑就是我心里的宝剑。”
“阿旭,再别不知经年,你珍重。”秒空收起平日了不着调,如此正儿八经的说着这些平素里一点也不想他说的话。
一个背影被太阳越拉越长,又越来越短。周旭注视着他慢慢的,掩藏在高木下,最后成为剪影,消失不见。
周旭心里有一些泛酸,还有一些担忧,不知道他回到师门,会怎么样。那柄剑是他的处女作,他应当为他铸造一柄好剑,来日方长,到那时再宝剑赠英雄。
陌谟走了,秒空走了,把周旭留存的酒喝干净的君恣也走了,而怆尓岱收到秘信后,欲言又止,给周旭带上银环,拿走一柄不过手掌长的小短剑,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