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竟然无比希望姚辉像他的二表哥那样，无论做什么事，总是依赖于父母，总是最优先听取父母的意见。她曾经私底下笑话过她那不争气的侄子，对比起早早独立的姚辉，那位侄子根本是被宠坏了的存在，以至于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像个男子汉。
可这一刻，齐婉婉想，若是姚辉也似她那侄子一般，这种让人无奈的状况根本就不会发生了。
“好了。”齐老爷子适时地敲了敲拐杖，“今天的例会就到这里吧，咱们也清楚姚辉的意思了，接下来的事，就是姚家的家事了。”
股东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决定暂时离开。
先不提他们心里怎么想，光是姚家自己那一关，姚辉就走不过去。这件事迟早会解决，他们不用太过担心。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姚辉、齐婉婉、姚耀和齐老爷子。
秘书为四人重新换了热茶，然后退出去关上了门。
姚耀最先开口，带着压抑的愤怒，“你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知道我很清醒，也没有出任何问题。”
“你是想告诉我，姚家要断在你手里吗？”
姚辉神色动了动，垂下目光，“我还有堂兄弟。”
姚耀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被震得匡一声，“你怎么不说你还能直接把姚家给卖了！”
齐老爷子眯起眼，齐婉婉脸色也很阴沉，沉声道：“姚辉，你要玩我可以当做看不见，我也可以不追究，但你不能绝了后。”
齐老爷子闭上眼，慢慢道：“或者，你可以娶一位妻子，他，养在外头。”
这在上流社会里，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齐婉婉动了动嘴唇，女人向来最反感这种事，若是寻常，她一定第一个做出反驳，可现在的情况不同，她将反对的意见吞下去，竟也顺着自己父亲的意思道：“如果是这样，我们也能接受。”
姚辉的眸子沉得很深，站起身，脸色冰冷，“我不接受。”
“姚辉！”
“妈。”姚辉动了怒，“从小到大，我何时让你们失望过？现在却连我自己的感情都不能由我自己做主吗？”
齐婉婉也动了怒，音调提高，“你哪怕是找个女人呢？哪怕她不漂亮不年轻，没家世没地位，就算她是大街上随手一拉就能拉到的平凡人，我也不会这么坚持的反对你们！”
“现在是什么社会了？为什么你们的想法还停留在古早时期！”
“就算以后人类都不住在地球上！生儿育女也是天经地义！”
姚辉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好一会儿，不怒反笑，“就算我娶一个女人，有了儿子，未来这公司也不一定还在我们手里。”
齐婉婉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齐老爷子睁开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慢慢道：“你都知道了？”
姚耀皱起眉，显然他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姚辉冷笑一声，“我不是傻子，OL开启多达十三种劳作模式，表面上是为了给玩家更真实的游戏体验，事实上根本是为上头的人解决烂摊子。”
齐老爷子没说话，姚耀道：“到底怎么回事？劳作模式不是股东提议通过的吗？和上头有什么关系？”
他的目光落到自己妻子身上，“你和父亲又做了什么？”
齐婉婉抿唇，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解释。她的这位丈夫，向来不喜欢官商勾结，自他上位以来，与上头的人联系逐渐变少。若不是她和父亲私底下打点，加上公司目前发展不错，各位股东都有利可图，自然没人会找姚家的麻烦。
可那不代表他们就能为所欲为。
在高科技稳步发展的当下，自然能源却不断被消耗。从很早之前开始，人们就不能直接面对太阳光了，大气的消耗造成阳光的辐射强到可怕的程度。
为了屏蔽这种辐射光线，最早由美国设计研发了空间罩，这种空间罩能反射开阳光的辐射，减少对人的直面伤害。它们的存在需要不断的提供强大的能源，这种能源最终被发现由“脑电波”供给将会非常便利并拥有强大的可持续性。
在这一结论被证明后，“脑电波”的适用性便开始被广泛研究并且加入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最常用的，就是网络收集模式。
而全息时代的开始，发展出了全新的脑电波收集方式。因为完全真实的感受度，让人在“游戏仓”中脑电波的运行率到达最高，普通的游戏已经能收集到一定的脑电波，而加入劳作模式，又让玩家在固定收集脑电波的程序中进行不间断的脑电波供给。
对于玩家来说，他们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玩一个游戏，加入劳作模式，赚点外快，仅此而已。可对于运营商来说，他们就收集到了许多的能源。
原本的OL只有三种劳作模式，可现在，居然一次增加到了十三种。
姚辉因此特意让杨小如带领公司一部分技术人员私底下调查了这件事，最终发现了一个秘密。关于齐老爷子和官家之间的秘密，又或者是姚老爷子和齐老爷子的秘密。
……
“喂。”姚辉的办公室中，齐行端着两杯咖啡出现在门口。
何景正趴在窗边发呆，闻声回头，抬手对三表哥打了个招呼。
“你好。”
齐行看了他一会儿，果然还是觉得看到他的脸就莫名有气。他走进来，将咖啡杯重重放到桌上，“给你的。”
“谢谢。”何景有些诧异，他看得出来，这里的人都不太欢迎自己。
“你……”齐行斟酌了一下语句，最终还是道：“例会开完了。”
“哦。”
“姚辉和姑妈他们没有出来。”
“……”何景端起杯子，没说话，他能预料到那一家人会谈论些什么。
齐行观察了他一会儿，“你不想知道例会的结果吗？”
“如果你愿意说，我会听的。”何景懒洋洋道。
“……秘书说，姚辉在会上说他爱你。”
何景一愣，端着杯子的手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他没想到姚辉会做到这个份上。
真的值得吗？他有点疑惑，却又无法忽略内心巨大的动容。仿佛是一直以来被自己隔离的某种情感，正在被姚辉蛮横地撞开。
“……他……会有事吗？”何景忍不住问。
齐行哼一声，“你觉得呢？”
何景有些坐不住，干脆从沙发里起身，“我去看看。”
“什……”齐行瞪大眼，下意识站起身去拉他，“你等等，那不是你能随便去的……”
话没说完，因为他拉得太过用力，何景整个身子一晃，咖啡朝半空中泼洒出去，何景下意识要避开，脚却踩到追上来的齐行脚上，两人一个踉跄，齐行几乎是搂着何景摔了下去。
好在姚辉的办公室里铺了地毯，两人不至于摔伤。
杯子在何景倒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掉到了地上，齐行压在何景身上，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是愣住了。
门在此时被突然推开。
“齐先生……”秘书愣在门口，呆了三秒猛地回神，蹦出一句，“对不起打扰了！”
然后门被重重关上。
秘书出了门之后又抬头看了一眼门牌，不对啊，这是姚经理的办公室，她没走错！可里面的是……
她想起齐行和何景抱在一起的样子，心里咚咚跳。
她是不是看到了不好的东西？那个男人……就是姚经理说他爱的那个男人吧？他怎么会和齐先生……
秘书决定不能再想下去了，可忍不住满腔的八卦之心，她连忙朝员工休息室走了过去。
——第一手数据必须分享给同事们！
第60章
会议室里的众人还不清楚正在公司内部悄悄蔓延的八卦，姚辉目光炯炯，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外公，道：“听说上头需要超过300万伏能的电波，全国所有的全息游戏加起来，就算是在游戏顶峰时间段里，也只能收集到不足100万。”
姚耀皱眉，他当然清楚今年全国的全息网游数量大增，与此同时，劳作模式也逐渐变得多元化起来，他以为这个结果是市场需求所致，却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他忍不住道：“去年国家网络监管局公布的伏能指数不过才80万。”
伏能，是这个时代赋予网络脑电波收集数据的单位名称，一个人每天在游戏里释放的电波最高峰时段大概在0。5-1伏能之间，大多数时候则保持在0。3以内。
除开网游，人们在平日上网时也会传播脑电波伏能，但这些伏能基本不会超过0。1。国家网络监管局需要伏能为空间罩进行蓄能，于是收集伏能的指标会下达到每一家公司，不论国企和私企。每一年监管局都会对公司的伏能指标进行审核，有的公司无法达标，则会降低其收集的单位，同时在能够达标甚至超目标公司里增加收集单位。
当然了，游戏公司普遍接受的指标都比寻常网络公司要高得多。
这其中，自然就有姚家。
去年一整年他们的指标要求是二十万伏能，较之前年上涨了整整十万。
在全息网络游戏公司里，他们的指标基本占了整个行业的大头。
姚耀以为，因为指标的上涨，才导致了股东会一致决定多增加了十种劳作模式。若不是为此，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
毕竟劳作模式对游戏公司本身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好像你去超市买一百元的东西，超市还返还给你五十元。
而且这并不是什么活动促销，而是每天都是同样的流程，同样的结果。
从某种程度来讲，参加劳作模式的人越多，游戏公司能赚得的利润就会相对减少。
虽然有国家政策，会给予一定的补贴，但没有任何一家私营企业喜欢白白往外送东西。
姚耀身为老板，当然也一样。
可现在，他的儿子居然告诉他，造成公司利润减少的原因所在，竟然是因为上头的人乱开指标？
不，不对，这并不是乱开指标的问题，他明明记得年初的时候监管局对今年的指标已经下达了。
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松了口气，因为自家的指标要求并没有任何变动。
“300万对于国内现在的情况来说根本是天文数字。”姚辉冷漠道：“我们的科技还跟不上发达国家，据我所知美国的空间罩每年对伏能的要求在500万，能不能达到暂且不提，但他们现在已在研发如何缩小空间罩所需的能量，脑电波不比其他东西，不是压榨一下就能有多的，上头突然扩大能量需求，这其中必定有问题。”
齐老爷子倒是笑了，他向来以自己的孙子为荣，鼓励地看着他道：“说下去，你调查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我找人先做了一个攻击程序，黑进了监管局，等监管局上钩开始排查黑客的时候，用隐藏的备份程序伪装成杀毒软件侵入了最高机密文件中，现在，这份数据数据就在我的手里。”姚辉笑了笑，“为了以防万一，我让人将它化为OL游戏中的道具，用寄信的方式寄到了我的公会仓库中。”
姚耀瞪圆了眼睛，他知道他这个儿子心眼不少，却没想到谨慎到这个地步。
齐婉婉看着姚辉，心里复杂滋味让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齐老爷子仰头靠近椅子里，双眸微眯，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继续。”
“将数据数据在游戏里进行分解之后，结果在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噢？怎么说？”
“300万伏能，实际上是为了掩盖空间罩一个致命的设计错误。我们的空间罩基本构造是引进于美国，但内部设计却是我们自己的手笔，原本应该坚持至少一百年的空间罩竟然已经开始从内部崩坏，再这样继续下去，不出一年我们所有人都将笼罩在强紫外线下。”
事到如今就算问罪也无济于事，只有想尽办法补救。300万伏能虽然不是小数目，却能快速地对空间罩进行内部修复，哪怕修复也只是暂时的，却能拖延两到三年的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科学家们完成整体修复和升级了。
这件事不能漏出去，不能让百姓知道，否则只会造成恐慌以及铺天盖地的问罪声。没有人希望活在一个不安稳的国家里，很可能下一刻，他们的皮肤就会被灼伤，轻而易举的患上皮肤癌甚至更可怕的变异疾病。
这是谁也不想见到的。
“我们可以假设一下，一向手握重拳的上位者，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姚辉的目光落到父亲身上。
姚耀下颚紧绷，他已经猜出了后续。
“……需要我们的全力支持，换句话说，他们现在甚至可以跪下来求我们。”
“没有错。”姚辉点头，“我们的立场已经彻底反了过来，因为只有我们才能为他们提供帮助，现在的姚家，可以对他们予取予求。”
姚耀没说话，他双手合十，搁于会议桌上，手指一下一下碰撞着桌面。
会议室里陡然安静得连落下一根针也能听见，姚辉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个秘密他憋得太久了，现在终于，大白于天下。
姚耀闭上眼，仿佛很疲倦，“爸。”他淡淡地问：“你跟他们提了什么条件？”
齐老爷子没说话，仿佛在姚辉滔滔不绝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好半响，才听得他身下椅子发出轻微移动的声音。老人家抬起头来，哪怕他已满头白发，双目却在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力和气势，竟是让姚辉也微微一愣。
“你觉得我能提什么条件？”他反问，“除了对姚家有好处的事，我还能提别的吗？”
姚耀非得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咆哮出声，他抬手蒙住眼睛，“你就没想过，等这件事一旦过去，他们还会放过我们吗？”
山水轮流转，今日有你的甜头，就有苦头在明日等着你。姚耀和他父亲不同，和他的岳父也不同，他宁愿靠自己的两双手养活一家人，也不愿和某些人同流合污，用卑劣的手段赢得胜利。
诚然，和上位者适当的合作，对姚家百利而无一害。可他自小被培养的自尊心却不允许他随便向人低头，尤其是那些穿着体面，却从未真正为百姓谋过福的人。
他们不过是张口要钱，伸手要物，姚家曾经支持过他们，可那又如何呢？希望以依靠谁获得更大的利润收入，在某些路上走得比别人更顺畅一些，可权利依然在别人手里，他们从来只能被动挨打，被动接受。
你若不从，还有别人排队等候。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可你缺了他们，就是给自己断了路。
这和青天白日偷盗抢劫，又有什么不同？
倒是他的这位岳父，和他的老父亲不谋而合，气味相投。一步一步走在康庄大道上，从来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齐老爷子看着姚辉铁青的脸色，恨铁不成钢地道：“亲家将这一切交给你，你就这么看着拱手让人？眼下耿家日渐强大，原本他们一直在国外，碍不着咱们什么事，可他们现在决定开拓内地市场了，你以为凭姚家这点基业，能和耿大世家斗？还有唐家、慕容家，这些一个个伶出来是能让我们有好果子吃的吗？你啊你啊……”
齐老爷子摇头，“你还不如你儿子！”
姚辉嘴角抽了抽，齐婉婉长叹一声，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开门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