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琴对着严先生作揖,然后领着孩子们往回走。
严先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淡笑。
第二十三章
玉琴开始叫小孩子们认字,然后将意思解释出来,顺便编了几个故事来讲。
杜小团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的发问。
他问,玉琴也觉得高兴。
好像总算步入正途,再也不用理会别的什么事。
好像他的人生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杜小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风车吹得簌簌响。他刚刚跑到那颗大槐树后面,就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个人不像是村里的人,一定是长安城里的大富大贵。
那人一身鹅黄色的长衫,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站在水池边,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扇子合拢,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池面有小鱼浮上来,嘴巴一张一合,然后又沉下去,灵活得很。
看来天是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天阴暗了下来,零星的雨滴掉下来,落在鱼塘里,溅起涟漪。
杜小团将风车揣进怀里,看见那边那个人还没有走。
哥哥说要助人为乐,杜小团决定请那个人去家里避雨。
他蹦跶着跑过去,对着那个人道:“下雨了,你去我们家避雨吧?”
常玄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小孩子有点可爱,才五岁左右完全不知道怕生。
他并不在意淋一点雨。
最近玉琴不知所踪,悬崖下都找遍了,依旧没有任何线索,只找到马车,却没有发现尸体。派到悬崖底下的人,回来的时候都总是会少一两个。别小看那一两个人,揽月山庄的死士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就算皇宫之中取人首级也易如反掌,何况是找个人。看来那悬崖底下也有问题,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凶猛的野兽。
他忽然间想,要是当初不把玉琴赶出去就好了。
杜小团瞅着他不说话,嘟了嘟嘴,想转身走。
常玄叫住他,“那就有劳带路了。”
杜小团点头,对他道:“你跟着我!”然后一个人转身在前面蹦跶。
常玄慢条斯理地跟在他身后。
纷飞的雨滴点点落在他身上,沾湿了发稍。
杜小团将常玄带回了小院子里,让他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
常玄不拘小节,对一个小孩子也是异常宽容。
杜小团从饭桌上端出一盘烧番薯,这是娘亲走得时候做的,可香了。全都是他一个的不像是隔壁的二牛,有好多弟弟妹妹哥哥姐姐。
杜小团从碗里挑出一个最小的番薯递给常玄。
常玄哭笑不得。
他接过,又放回去。
杜小团问,稚嫩的嗓音透着疑惑,又强装大人,“你怎么道我们小村子来了!”
常玄看着窗外的雨果真越下越大,院子里的芭蕉树都被打湿了,青翠欲滴。水珠连连续续的顺着叶脉滑下。
“我随便走走,兴许能见着某个人。”
常玄竟然和这小不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什么人啊?”
常玄想了想,“不知道,可能有点喜欢吧。”
杜小团啃着番薯,肯得满嘴都是番薯淡黄色的肉,他忽的想起了什么事情,猛地将番薯丢在盆子里,“哎呦!我要写字了!”
说着颠颠地跑到里屋去,准备拿笔墨。
大推开门大喊着,“哥哥!我要写字了!你看我!”
他叫了半天也没有人应,“……没人?”
他转悠了半天,愣是没有发现玉琴的身影,于是只好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写字,写了几个字之后觉得不好玩儿,又扔下笔墨跑到客堂去啃番薯,顺便和常玄闲聊。
玉琴从门缝走了出了,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想不明白这世间怎么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他从常玄进门就知道了,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杜小团喊他,他怕常玄循声找过来,只好不予回应。
屋子不大,客堂有个什么声音,卧房都听得见。
他敛声屏气,听着杜小团和常玄东拉西扯。
听到常玄说“有点喜欢”的时候,心里一暖,就想跑出去,但又觉得自己太傻了。
他越听越踟蹰,只好在捏着自己的衣角揉了又揉。
幸好杜小团没有喊他名字,不然他可不知道怎么收场。
常玄问道,“你刚刚在找谁?”
杜小团用手抹了抹嘴巴,“当然是找我哥哥!”
常玄以为杜小团说得是自家哥哥,也就没有问下去。
等到雨停了,他站起身拂去衣裳上的褶皱,走了。
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院子,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杜小团才吃了两个番薯,他本来想吃七个的,但奈何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他现在一个都吃不下了。
转头就看见玉琴站在他身后,有点失神的望着门外。
屋檐下有些碎叶,是刚刚雨吓得太大,给打下来的。
“哥哥,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不见你!”
玉琴回避这个问题,问道:“刚刚那个人是谁?”
杜小团果真被转移了话题,道:“我看见他在淋雨,就叫他来家里避雨啊!”
玉琴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杜小团打了个饱嗝,催促道:“哥哥,教我写字。”
玉琴只好收回心绪。
转眼就过去了四五天,杜小团的三字经还没有背到一半,但实在是很了不起了,小小年纪,说出去也能吓到一众的乡邻。
杜小团因此沾沾自喜起来,玉琴只好又告诫他他谦逊自知。
那先生见着杜小团背书背的很好,是下了功夫的,因此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往屋子里走。
杜小团对着那先生做鬼脸。
严先生虽说表面上始终对着玉琴没什么好颜色,但还是很大度的将自己那个小院子给让出来,作为一个临时的学堂。
留在村子里的孩子也不是很多,稍微有点钱的人家,都将孩子送到县城里去读书。七八个孩子围在一起听玉琴讲字。
有个孩子才两岁咿咿呀呀的跟着学,但时不时的就要栽到地上去,团子伸手费力的把他拽起来。
玉琴讲着讲着有点想笑。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没有心事重重,没有轻蔑和不满。
只是有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常玄来。
时隔两日。
本来喧闹的学堂一下子分外安静。
杜小团远远就看见前两日那个人又过来了,他这次换了一身衣裳,淡金色的箭袖长衫,袖口处绣着暗色缠枝纹。
常玄对他比了个手势叫他不要出声。
杜小团鬼使神差的硬是没有吼出来,继续装模作样的听玉琴讲字。
常玄就站在院子的一角,前面有那颗大槐树当着,枝条遮遮掩掩,除了杜小团,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在那里。
常玄看着玉琴,以前见惯了他那副低头沮丧的样子,没想到这个人认真起来更有几分风采。
他在心里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一块大石头似的。
那天,常玄回到揽月山庄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没完没了的事情,找玉琴,江湖,钱庄。他有时候甚至想,要是他没有心就好了,只知道做事,不贪求安逸,不追求愉快。
这样,他就永远也不用担心将这个揽月山庄给败了。
这样,直到他死的时候,也是英明长存。
他觉得那天遇见的那个小孩子真好玩,于是出来走走,干脆再去逗逗他。
没想到却看见了玉琴。
他一瞬间怔愣了,然后捏了捏拳头,压下那满心的情绪。
玉琴站在屋檐下,本来玉琴就不高,屋檐下铺着青石,他站在上面就高了一些,看上去好像比以前更成熟一点。
但还是一样清秀的脸,弯弯柳叶眉,细细白白的手指,头发用一根青绦绑住,松松的披在脑后。
他说话很有耐性,力求仔细亲切,杜小团就特别喜欢听讲话。
此刻半分没有闪躲支吾的言辞,每个例子都讲的有理有据,真真切切,条理清晰。
常玄觉得自己以前是没有发现,其实玉琴各种感知都敏锐得很,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分析个七七八八。
对了,那个细作赵蔗姑娘,不就是被他瞧上一眼,就知道有问题的吗?
他只是不说而已。
容忍着,以为别人都是情有可原,都是有苦衷的。
常玄想到这里,觉得玉琴有点傻,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竟然还是这样认为的。啊,天真。
但他还是觉得心疼了。
莫名的,有一点苦涩。
他透过树枝的间隙看着站在屋檐下的那个人,消瘦,但好像又很顽强。
他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站了很久,看了很久。
玉琴就算是讲话的时候也留意这周边的东西,一是为了看看孩子们有没有认真,是不是疑惑。二是觉得这世间不太平,要有警觉之心。
他无意间看到那边的人。
由于被树枝挡住大部分身形,他看不真切,觉得有古怪。
常玄知道自己被看到,微微轻笑一声,干脆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全省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夺目的,耀眼。
玉琴微微眯起了眼睛,讲的话停了下来,直愣愣的站在那里,然后脸一下子红了。
常玄慢慢的走过去,好似闲庭信步。
玉琴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只好低下头,肩膀也垮了下去。
常玄皱起了眉头。
第二十四章
他走过去,轻巧的说了一句,“你真是让人好找!”
玉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他。
“好了,现在人找着了,跟我回去。”
玉琴肩膀抖动,好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头抬起来了,眼中氤氲这水汽,诺诺道:“可是,可是少爷不是将我赶出来了吗?”
常玄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恶狠狠的道,“你以为你就这么好走?爷想让你回来就让你回来,想让你走就让你走!”
玉琴感觉呼吸都停了一下,只是僵直的站在那里,冷汗将衣襟湿透。
他微微抿着唇,一张脸煞白。
原来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常玄怎么会喜欢他?
他将头埋得更低,声音细弱蚊蝇,“是。”
虽然回答很顺从,但常玄还是感到不乐意,好像委屈了他似的,这么不情不愿!
就在此时,杜小团忽然横冲直撞地拦在两个人中间,抬脚就去踩常玄,常玄冷不防的被他踩到,还真有点疼。雪白的靴子上留下一个乌黑的脚印。
小孩子稚嫩的骂声传来,“坏人!欺负我哥哥!你滚!”
玉琴吃惊极了,杜小团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俨然一个一点就着的炮仗。
常玄头一次被人这样骂,还是一个小孩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轻轻笑道,“你这孩子不懂规矩,你自己问问你这哥哥,他是不是我府上的人,然后跑出来了?”
杜小团抬头,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玉琴。
玉琴言不由衷的点了点头。
杜小团看见这个回答,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常玄正以为他要让开,却听杜小团道:“是又怎样!肯定是你太凶了哥哥才跑过来的!坏人!我才不会让你带哥哥走!”
说着一把转身抱着玉琴,抱得死紧,一脸警惕。
看来玉琴还真是得小孩子喜欢。
对付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意思?他不屑做。
他定定看着玉琴,扇子唰的展开,威胁,“这个小孩子你认识?要不,一起带走?”
玉琴以为常玄真要对付一个小孩子,也有些慌神,只好劝杜小团松手。
杜小团死活不松手,任凭玉琴怎么说也没用。
玉琴心里很是感动,有人对他这么巴心巴肺,他也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玉琴狠了狠心只好将杜小团的手拉下来,杜小团见没用,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哗啦啦的流,一个劲儿的骂常玄,“坏人!坏人!”
常玄虽然被骂,但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任由那个小孩子胡闹。
但同时他又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对玉琴差了点,连一个小孩子都那么觉得。
最终,杜小团的哭闹没有挽回局势,玉琴还是跟着常玄回到了揽月山庄。
揽月楼已经被烧没了,只得给玉琴安排新的住处。
玉琴新的住处就在,常玄的卧房旁边,只是离着一条走廊。
玉琴又开始过起了无所事事的日子,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只管一日三餐,然后就是重又拿起桌子上的书看看。
常玄就这样养着他,又不来看他。
他觉得常玄很奇怪,完全猜不透常玄在想什么。
转眼间已入深秋,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的掉,倒是有些萧索的意味。常玄将揽月山庄的事情打理完,忽然想起玉琴来。玉琴当着那些小孩子的面倒是有理有据,神态自若。怎么已到了他跟前就支支吾吾,低头玩儿手指?
不过,也许可以让他学学做账。
玉琴看着书,但还是留意到常玄进门。他放下书,从凳子上站起来,眼睛看了一眼常玄,又迅速低下头去。
常玄在他跟前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下,“坐下吧。”
玉琴只好跟着坐下。
常玄将账本仍在桌子上,对着玉琴道:“反正你也无事,不如学学怎么做账,也算是一技之长。”
玉琴看着账本,那有不遵从的道理,于是点点头。
常玄将账本翻开,开始讲解。
“你看,只有这样记才正确,一目了然,也免得有人浑水摸鱼……”
常玄看着玉琴,只见他敛声屏气的听着,身子都是紧绷着的,好像在经历什么考验似的,极不自然。
常玄叹气,问道,“你很怕我?”
玉琴愣神,惊讶的抬头看他。
“为什么?”
玉琴低下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怕常玄,常玄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甚至对他还很好。
南馆里将他救出来,揽月楼着火也是他救的,被绑架也是常玄带人来救他。平时什么重活都不用做,常玄也不强迫他做那什么什么事情。
总之,完全没有不好的地方。
可能唯一的一点就是说话太刁钻。
也可能,常玄一直都将他的一切捏得死死的,从不松手,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好,不高兴的时候,也许就丢了。
就好比,一个软弱的人总是害怕着强者的,哪怕这个人从来都保护着他,但还是怕。
“我、我没有。”
常玄一把将他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没有?那你说话怎么总是支支吾吾,你对别人也是这样?”
“我,我不是……怕你。”
常玄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不用怕我。我有些喜欢你。”
玉琴没想到常玄会这么说,连一直红到了耳根,他低下头,分毫不敢看他。
常玄站起身来,将他抱起来就往里间走。
玉琴被放到了床上,柔软的背面儿很是舒服。常玄慢条斯理地解衣裳,外衫除下来,然后是中衣。
玉琴看得呆呆的,常玄已经做到了床边,然后双手撑住他的肩膀两侧,用两支手臂将他禁锢在身下,低头凝神看他。
玉琴被他看得不自在,将头转向一边。
常玄看到他耳根的嫣红,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可爱。按着玉琴的经历,这种事情应该稀松平常才对,但他竟然脸红了。
常玄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同时又觉得这样很好。
这个人应当只会为他脸红吧?
他起了捉弄的心思,翻身躺倒一边,慢悠悠道:“爷懒得动手,你自己脱吧。”
玉琴原本纠结着,但听到这句话,反而不觉得不自在了,如果只是把他当做玩物,他也没什么好挣扎的。
他翻个身坐起来,伸手解自己的衣带。他微微低着头,夹在耳后的青丝滑过去遮住脸庞。
他慢慢解下衣衫,露出白皙的脖颈。他穿着里衣转头看向常玄,那眼神清澈无比,好像在做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