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想做些平常的事情。
有人立刻将他手中的东西夺过来,笑道:“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玉琴踌躇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王婶儿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况,冷冷道:“给我规矩点做事,费什么话!”于是院子里悉悉索索的细语立即平息下去,王婶儿看了玉琴一眼,转身走进了厨房。
玉琴看了看四周,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只会成为别人的烦恼,他转身往屋子里走。他走到屋子里,轻轻将门掩上。他觉得心里有点悲伤,好像他永远都无法融入到正常的生活里,他总是被排除在外。没有家长里短,没有唠叨和闲聊。他的存在总是被打上了“男宠”这样的印记。
他偶尔踌躇一下,也是所谓的矫情。
他忽然想到了束香。为什么可以有人向束香那样,不管什么都不能让他动容,他明明确确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深深自责自己的无用,什么都做不好,做什么错什么,没骨气,没一技之长,什么都没有。
他想了想,觉得实在是找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珍重的优点。他无奈的,甚至有点难以抑制的哀伤。
他觉得脸颊凉凉的,眼睛也有点模糊,他用手一摸才知道是流泪了。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可笑,这又有什么好哭的。
忽然门被推开,昏暗的屋子被光亮在瞬时之间充满,亮得人好像睁不开眼睛。
常玄走近来,拿着扇子,看着蹲在地上的人。那瘦弱的身体蜷缩起来,看起来有点像离开了母鸡保护的幼鸡。他错愕而又惶恐的盯着他看,然后回过神儿来,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常玄觉得这个场景算不上悲凉,但就是让他有点不舒服。他不舒服就皱起了眉头。他一皱眉头,玉琴就自发将这理解成了厌恶,于是他的自责又更进一步。
他实在是有些矫情。但他就是压抑不住。
常玄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提起来之后就直接把他放在了床上,然后眉头皱的更深。
“你在干什么?”
玉琴沉默,才喏喏道:“没、没干什么。”
常玄挑眉,伸手在他擦干眼泪的脸颊上抹了一下,然后道:“你别在这里住了,换个地方住。”
玉琴错愕的看着他,“这里,这里挺好的。”
常玄撇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转身往外走,他的背影笔直,可见,虽然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也是一个严谨自律的商人。
常玄从屋子里走出去,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清月丫鬟就过来了,清月看见玉琴,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很客气也很疏离,她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做应尽的本分。
清月直接差下人将玉琴的那几样为数不多的钱财事物收拾了一下,然后半点没有问玉琴的意思,就将玉琴领走了。
玉琴跟在清月后面走,一路弯弯绕绕,穿花拂柳,又过了一条回廊,然后在一个小楼面前停住,那楼上悬挂着一个匾额“揽月楼”。本来揽月山庄是有一处地方叫做“揽月楼”的,那是揽月山庄的象征,但肯定不是面前这一处。
这个揽月楼算不上是什么漂亮华丽,顶多算是中层水平,古朴典雅。甚至连逸兴楼都赶不上。
玉琴仰头望过去,只是普普通通的两层小楼。只除了那个名字。
清月带着玉琴上了楼,只是给他安排了房间,告诉他他什么也不用做,每天都会有下人来送饭,当然,他也可以四处走走,只要不惹麻烦。
玉琴有些诧异,然后点了点头,给领路的清月道了谢。清月不做停留,转身就离开了。
中午的时候,玉琴实在是有些无聊,还好这个房间里有很多藏书,还好他也识字。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取下书本,书面很干净,没有什么灰尘。不知道是经常打扫还是今天之前打扫的。后者,他不敢想。整座楼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安静了很多。
这是一本游记,他看了看这书的作者:徐言叶。
玉琴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写的东西还算是幽默风趣,于是就一直看了下去。他的记忆里都是些小时候的片段,然后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南馆。
要是江南真有温风细雨,真是鱼米之乡,要是漠北真有黄沙满地,落日孤烟。
“闻听江南是酒乡,路上行人欲断肠。谁知江南无醉意,笑看春风十里香。”
玉琴叹了口气,觉得那离自己很远,远得一辈子都无法企及。
门忽然一下被推开,吓得他手中的书都掉在地上!
常玄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手中换了一把折扇,画着牡丹花样。于是那仅有的一点书生气质就这么没了,更加的富贵而高不可攀。
常玄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招了一下手。下人端着饭菜过来,规规矩矩的放在了桌子上。
玉琴敛声屏气看着下人一个一个的把饭菜端上来,很快就摆满了桌子,玉琴不知所措。玉琴在下人退下之后才发现常玄一直在看他,那目光不是平常的“看”而是在审视,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是一个严格的考官。玉琴心里一凉。
常玄看着他一动不动,然后道:“吃饭!”他自己却不动。他不动玉琴也不动,于是就那么干看着。
常玄看着玉琴又是皱眉,然后走过去把他拉起来,自己坐在了椅子上,让玉琴坐在他的腿上。然后拿起筷子就捡了个最进的菜递道他嘴边。
玉琴全身僵硬,脸颊微微发烫。
常玄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夹着菜,挑眉:“怎么?不吃?爷今天心情好,别不识抬举!”说着手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腰。
玉琴神色一黯,张嘴就吃了。
一口一口,于是这顿饭就那么吃完了。玉琴嚼着饭菜,只觉得食之无味。
常玄之后就什么话也不说了,气氛显得有些奇怪。
常玄差人收拾了碗筷,然后就走了。玉琴实在是想不清楚常玄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觉得摸不着边际。
玉琴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到外边的明月,一片春花在风的吹拂下翩跹落在窗框上。
常玄揉了揉额头,今天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多,他微微侧头看见烛火燃烧,细细的灯火一丛一丛跳跃在烛台上,没关严实的窗户露出来了一丝风,将烛火吹得摇曳。
他看着那扇门,忽然,那门上出现了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那影子,是个人?
什么时候有人敢到揽月山庄来惹事?是刺客?他打开房门就追了出去,要是是个小贼就算了,如果是什么江湖上的人,那一定要严查!
第十二章
常玄一边心里计较着,一边向前追去,他身上有迷踪香,只要离开山庄稍远的距离,方管家就会知道,此刻揽月山庄一定警觉起来了,并且很快就会追上来。他看着前面那个黑影,黑影的轻功并不上乘,他可以追上。
玉琴往楼下望去,发现有一对一对的守卫举着火把跑动,整个院子被照的灯火通明,静静的,然后是整齐空洞的脚步声。
玉琴来揽月山庄有些日子了,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紧张的局势,他心知不妙,只是在这楼上也看不到许多。他压下心里的疑惑,回到床上将被子掩好。他刚刚看见下面有个人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审视的目光。他还不想给别人添什么麻烦。
常玄一路跟着黑影过去,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冷风中夹杂着细细的虫鸣一起吹来,他一边凝神看着四周,一边又感到脚下的草丛中有动静。那个黑影到了山崖处就停下来,一动不动,背对着他。
常玄忽然感到一丝不祥,有古怪!
他看见那人黑色的衣襟,身材显得过于瘦长,再说那盈盈的月光照耀下,他的影子显得很模糊。
常玄听见耳后有声音,一片落叶从他的头顶落下。
“……少主!”远远的有声音传来,常玄知道是自己的人找来了,那个黑影还是迟迟不动。他思索良久,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他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那人的手臂弯曲成不可能的弧度,一枚飞镖从他手中脱出,飞射而来!常玄反应极快,扇面儿“唰”的展开,挡住暗器,却见那暗器锐利至极,竟然穿过了扇面儿飞来!他觉得手臂一麻,他思忖这暗器上怕是涂了麻药。
那人毫不停顿,直直朝着山崖跑去,寻死一样的跃下山崖。
山风呼啸,听得耳朵有些疼。
他看着那个人的样子,怎么可能呢!都说胳膊肘不能往外拐,那个人却做到了,并且可以发出这样有力道的暗器!他死死盯着那个人消失的方向,如果江湖上有这样的能人异士,他不可能没听过。
他想着事情,才觉得半边身子有些发麻,他动了动,只有微微的感觉而已,整个左边身子都麻了,用右手捏捏了捏,没有感觉。他心里一惊,才觉得有些站立不住,身子一歪就要往边侧倒。
来人一把扶住他,“少主,你怎么样?”
常玄点点头,表示并无大碍,“方管家可曾听说过现在江湖上新有些能人异士?”
“能人异士是有,但都是扬名在外的。”
常玄看见手臂上的伤,伤口不疼却不断有血渗透出来。方管家显然也看见了,皱眉:“快护送少主回庄!”那几个侍卫得令,立刻往两边排成两列,手中举着火把,火光冲天。
常玄一会去,房管家就差人去请了宫里的肖太医来,说来也奇怪,肖太医虽说是皇宫御医,但似乎没有时时待命在皇宫之中,反而多在江湖上走动,以前却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江湖人士,医术了得。就连皇家也不会轻易得罪,平常皇子皇妃的小病是不能劳烦肖太医来管的。
肖太医也不懈怠,一听说揽月山庄有事也不推脱的来了。
烛光下,他摸了摸自己的白胡须,叹道:“你这个毒很是罕见,要治也有些困难,要是有漠北狼城的神医沈染在倒是不成问题,老夫只能一试,不知常公子是否愿意?”
漠北狼城里此地太远,光是快马加鞭就要耽搁两三个月的时间,若是此时揽月山庄再来些事端,他顾不过来。
“肖太医有几成把握?”
肖太医浑浊的目光里闪过几丝无奈,“七成。”他顿了顿又说,“看来这几日江湖上要生事端。”
常玄早就有些怀疑肖太医的身份,但他自己不说,常玄也不会问。是人都是有苦衷的。
“那就有劳了。”
肖太医从包裹里取出银针,用银针在火上拷了烤,那针在火光下闪着一丝红光。
常玄盯着那个红光,觉得有些眼熟,但仔细想却又没有映象。
玉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揽月山庄的巡逻侍卫并没有被撤去,一晚上都是灯火通明,这一晚肯定不平静。只是希望那位救命恩人不要有什么闪失才好。玉琴叹了口气,继续蒙着被子睡觉。
肖太医将银针取了下来,常玄倒不是感受不到疼痛,只是觉得他下针和取针的手法很像江湖上的某个门派。
名医?
常玄放下思绪,谢过肖太医。听说宫里出了事情,好像是皇上被刺客伤了,肖太医收拾了东西就往宫里赶。
常玄觉得事出古怪,加之江湖上又流传着雪狐令牌的消息,雪狐令牌到底是什么?他暂时还不想将自己受伤的消息给泄露出去,能瞒过一时就是一时,引起山庄内部恐慌不说,也会让有心人士有机可乘。
肖太医的医术常玄是很放心的,他说有七成的把握便一分也不会少。
常玄将一些零零散散的思路写下来,又差人在江湖上去打听,只是麻过去了之后就是痛了,他现在才觉出。他皱了皱眉,将这些痛克制着尽量不去管它。
玉琴站在楼上,望着外面,一切又恢复了秩序,只是他还是眼尖的发现,有些地方多了一些守卫。他回到房里,拿起书架上的书继续看那本游记。
“江湖纷扰,在下猜测,这数百年之后,漠北狼城,长安揽月,江南神门,巴蜀鬼阁一定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成为江湖之中不可动摇的门派,当然,这时候邪教也是不能少的,天山一门势力最强,看来也是一大隐患,不知道各位掌门有没有做好万全之策?天山雪狐,灵巧多动,眸色银,出没与雪山之巅,是天山一门的圣兽,曾经在下有幸见到过,那雪狐吗?怎么说呢,不便相告。”
后面徐言叶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不过就是夸赞雪狐漂亮可爱高贵狡黠,但却没怎么具体讲解过那只雪狐,显得有几分奇怪。雪狐再聪明也比不上人的万分之一,玉琴虽然有几分好奇,但也不是十分期待的。只有人,才是这个世上最狡诈的东西。
玉琴放下书,他实在是不懂得什么江湖门派,但现在揽月山庄尚存,可见徐言叶说得也有道理,这个人很是难得,竟然早在几百年以前就分析出了现在的局势。玉琴很佩服,同时又哀叹于自己的渺小。
他,还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人呢。
肖太医果然是一个了不得的太医,说有七成把握,却抵得上别人的十成。所以常玄毫无疑问的好了,在麻之后渐渐恢复了感觉,伤口很疼,但他又不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忍着,没事儿人一样的继续处理揽月山庄的事情。当然就包括生意和江湖两个部分。他忙得不可开交,他一停下来,就感到莫名的空寂。
他看了看面前这座两层小楼,古朴的结构,但却是揽月山庄的象征,只是被遗弃多时,闲置得太久,久到别人已经忘记了。也许,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了。他偶然间想起时,却只看到厚厚的灰尘。
不能让它在落灰了。索性就放一个人进去吧。
于是,玉琴就住进去了。
他推开了房门,看见那人个在看书。也许书中的东西更有意思,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走过去,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他放在桌案上的书,看了看名字:“鬼笔书生徐言叶?”
玉琴刚刚放下书就看到常玄站在他旁边,顿时被吓得不轻,“腾”的站起来,想要后退着站到一边――这是一个本能反应,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当然,事实也是这样的。
可是他没有学过武艺。他后退一步,因为慌张之下而没有主意到脚下,一脚踢到了凳子,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常玄眼疾手快,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帮他稳住身形。玉琴虽然稳住了身子没有摔下去,但感觉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的力度和热度,更加局促起来,觉得自己出了丑,而这个丑恰恰被人看见了。他的脸唰的红了。
常玄松了手,他惯用右手,情急之下用右手去抓人,而没料到自己右手臂正受着伤。一使劲儿就感到一阵疼痛。他微微抿了一下唇,左手拿着扇子,敲了敲放在桌子上的书:“没想到这本书在这里。爷告诉你,这鬼笔书生徐言叶虽说也算个奇人,但他那些满口胡诌的话你还是不要信的好。呵!他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几百年前出了个还魂丹的事情,也有他的份儿,就算现在变成一堆灰,也不忘祸害别人!”
他着实有些忧愁的看着那本书,真是太祸害人了!春末夏初,常玄看着天气炎热,外面只是穿着一件白色薄衫。再说,伤口捂住也不好。他虽说不信这徐言叶的话,但想到前几天庄子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玉琴没有去管常玄在看什么,却只看到他右手臂上有血迹渗透出来,印在白色的长衫上显得特别刺眼,一点一点的晕染开了,然后将衣裳的每一条细丝都侵略占据,直到再也走不动为止。
第十三章
玉琴微微怔愣地看着他的手臂,一定是受伤了,看起来很严重,一定很痛吧?如果那是用什么刀砍的,冰冷锋利的刀嵌进皮肉里,一阵冷一阵热,然后划伤骨头,一定会发出更加嘶哑的声音,在骨头上留下永远无法消除的伤痕,血一滴一滴的顺着刀锋留下来,嫣红的血迹映照着明晃晃的像镜子一样的刀面,刀锋刮过皮肉再“刷”的抽出来,空冷冷的风灌进去……他不由自主的联想着,于是觉得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