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这尸首不知何故,竟是无风也动,左移右摆,倾摇旋晃,望之怕人。
杜迎风拿剑柄挑起尸首的头颅,咂舌道:“这不是那疯子么。”
尸体脑浆横流,七孔流血,要辨认确有难度,可三人一见那两道怪眉,便一眼认出他来。
正是赌圣手舒九宫。
李思函退后一步,心脏兀自砰砰而跳。“这到底是有人捣鬼,还是厉鬼吓人?”
杜迎风拿剑尖挑开尸体的前襟,瞥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有人装神弄鬼,因为我还从未见过会发暗器的鬼。”
便见尸体敞开的胸襟下,一支梅花镖牢牢钉在心口。
宇文无极盯着那枚梅花镖若有所思。“舒九宫武功高绝,却遭人一招毙命。”
杜迎风翻看尸体之后,点了点头。“的确是一招致命。”
李思函道:“到底是甚么人将之杀害,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悬挂于此?”
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人能答得上来。
杜迎风从尸体上拔下梅花镖,举到眉前细细看过。“并未淬毒。”说来也奇,他将暗器拔下之后,那尸体竟也安静了下来。他啧啧称奇:“定然是有人暗中操控着暗器,用来吓唬我们。”
李思函奇道:“还有这般神奇之事?小生闻所未闻。”
谈话间,两堆篝火骤然熄灭,殿内突然昏暗一片。
一道疾风迎面扑来,杜迎风侧身闪躲,不料一头撞进一人怀中,贴近一看,正是宇文无极。
宇文无极将人扶了,未及询问原因,便见少年面色陡变,举臂将他重重一推。
两人方才分开,便听‘嗤’的一声,身后那具尸首的胸口上,俨然多了一道两寸长的伤痕。
李思函正欲上前查探,杜迎风忽然叫道:“秀才退开!”
李思函闻言急退,却已来不及,罡风骤然来到,袖上噗剌剌被划开好几道口子,他抬臂一看,半片袖子已是破破烂烂,幸而未伤及体肤,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杜迎风朝大殿空旷处一拱手,道:“阁下何故要与我三人过不去,若有误会,大可现身一见,你我当面对峙清楚,何必鬼鬼祟祟,愚人耳目!”
他话语方歇,突闻砰砰咚咚数声响动,翘案上烛台香炉纷纷投来,杜迎风举剑格挡之时,往四下里各张望了一眼,仍是不见人影,不由暗道:这人好快的身法!
横剑扫落一只香烛,明晃晃的烛火照在剑上,倒映出一抹飘忽不定的黑影,少年蓦地一笑,长剑陡转,纵身往后攻去。
黑影行迹败露,并不逃走,手臂一震,向少年打出三枚暗镖。
杜迎风举剑一挡,叮叮叮三声,清脆悦耳。
宇文无极与李思函劈落烛台香炉,转眼一看,杜迎风已同一名黑衣人斗在一起,两人待要上前助阵,却闻少年一声长笑:“二位莫急,是故友来访!”
那黑衣人身形极快,侧身躲剑、抬拳劈掌之际亦能游刃有余的放出暗器。他闻言略一挑眉,玩味道:“怎么,你认得我?”
第六十三章:梅花幽香暗中袭,神弓偏阳技惊天
来人身材高大挺拔,着一身玄黑劲装,一双眼睛宛若寒潭映星,璀璨明亮,举手投足间,更隐隐有一股劲爽剽悍之气。
宇文无极与李思函见这人眼生,又听杜迎风称其为故友,一时间拿捏不准此人身份,暂时退到一旁,只作旁观。
杜迎风意在探他路数,是以剑锋游走之间,一招倏急,一招倏缓,并不着急分出胜负。他笑道:“我与阁下白日里才会过面,怎会不认得。”
黑衣人啧啧道:“我十分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将我认出来的?”三番两次的碰面,第一回自是不提,后两趟他俱是乔衣装,换脸面,而自己这易容术向来惟妙惟肖,即便是相熟之人也不易识破,更何况是一个陌生人。这少年却每次一照面就认出人来,实在匪夷所思。
杜迎风抬起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笑睇着他。“虽然阁下每次出现都换了一张脸,可有些东西,却是掩之不去的。”
黑衣人索性只守不攻,随手应付道:“哦?是甚么?”
杜迎风慢悠悠的抖开长剑,指向对方那一双光彩湛然的眸子。“就是阁下的眼神。”
恃傲不羁,鄙睨天下。
黑衣人闻言一怔,继而纵声大笑,叹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他仅以两指夹住对方剑尖,道:“杜公子这双眼睛真是与众不同,就不知你使剑的本事,是否同你这双眼睛一样犀利。”
杜迎风见他眼神一厉,心知接下来再不是小打小闹,他撤回长剑,朝后退了两步,道:“一试便知。”他转头朝宇文无极与李思函道:“你们不要出手。”语未歇,招已出,少年手里的长剑,陡地凌厉起来,一招‘牵藤引树’直朝对方中路刺去。
黑衣人躲闪之际,双手始终垂在身体两侧,只晃着身体在其剑锋之间飘忽来去,杜迎风剑劲愈急,使一招‘风打琼枝’,朝他颈项削去。
黑衣人闻势将头一低,从他剑光下巧妙的寻到一处缝隙,避开了身去,侧身时,他食指的指尖,正好对准了少年执剑的右腕,霎时间一道罡气弹射而出,直袭而上。
杜迎风早料这黑衣人有隔空驭气的本事,是以身形游走之间,暗设了一分警惕之心,对方刚一亮招,他已然一缩手腕,撤剑回防。
罡气来势极猛,几乎贴着少年的手背滑向身后,只听喀喇一声,大殿斜上方的檐檩塌向了一边。
杜迎风一摸被罡气刮疼的手背,赞道:“阁下这一手隔空驭气的功夫,又有精进。”
黑衣人见一击不成,眼中寒星一闪,第二招紧跟而至,但见他肩膀一抖,空空如也的左手中,赫然多出三把梅花镖,他左臂轻扬,施镖分打对手肩、胯、腰三处。
杜迎风舞起揽云,将门户严密封闭,三枚梅花镖打在剑上,弹向一旁的厅柱,竟是入木三分。
三镖过后,黑衣人肩膀一抖,又出三镖,同时夹杂其中的,还有一道凌厉罡气!
需知梅花暗镖虽神出鬼没,却尚有实形,而罡气却是无形无质,只能凭借风声来辨别方位,现这两样一道甩来,梅花镖破空之音恰好掩了罡气方位,实叫人躲不胜躲,避无可避。
杜迎风凝神迎敌,自是知道厉害,他左手举剑用之于防,右手暗凝九转丹魂真经,朝疾风袭来之处狠狠劈去。
叮叮叮三声,揽云挡下三枚梅花镖。紧接着‘轰’的一声,罡风与罡风撞到一起,于梁下炸开。
半边房梁应声折断,椽子散落而下,一时间,殿堂内烟尘四起,目不能视。
黑衣人赞了声好,心中却是暗惊,适才少年出掌的一瞬间,他分明看见一抹淡青色火焰于他掌中吞吐不定,聚目再望,却又瞧不出甚么了。
双方各展绝学,一来一往,转瞬又拆数招,大殿之上,也被折腾得一片狼藉。
两人酣战时,一旁的宇文无极展开掌心,凝视手里的一枚梅花镖,寻思道:“梅花镖……梅花镖,莫不是清明雨邵一朵?”话方出口,他却即时否定。“不对,邵一朵是个女子,年龄也是对不上。”
李思函见他自言自语,凑过头询问道:“你说甚么?”宇文无极待要作答,忽听屋顶上传来几声铮铮声响,他暗道一声不好,五指如钩,携了李思函朝大门急急掠出,同时冲激斗的两人高喊道:“屋要塌了!”
轰隆一声,尘土飞扬,半边屋顶塌陷下来。
宇文无极站在殿外,目中露出一丝焦急。
忽然两道身影破墙而出,拆了一招,倏尔分开,一人跃上墙头,一人飘退檐下。
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蒙一片。
雨中,杜迎风白袍飘然,风迎于袖,他仰视墙头,嘴角轻轻勾起。“我心中有个疑问,还要向阁下讨教,阁下可自由出入景王府,那自然便是赵钰的人了。”
黑衣人眼眸忽闪,抿着唇不答话。
杜迎风当他默认,接着问道:“既然你与赵钰是一路的,又为何要将舒九宫杀害,他不是你的同伴么?”
黑衣人轻蔑一笑,道:“一个疯子,留之何用,而且他出去也是送死,我便索性送他一程。”
杜迎风暗道:这人倒是心狠手辣之辈。他又道:“我还有个疑问。”
黑衣人居高临下瞧着他,掀唇笑道:“杜公子的问题,似乎有些多了。”
杜迎风不理他言下讥讽之意,径自问道:“第一次你夜闯停鹤山庄,本有十分把握杀我,却予我手下留情,第二次你潜入岚山阁内部制造混乱,被我发现之后,出手仍留有余地,阁下与我,到底是敌是友?”
黑衣人一摸鼻子,打趣道:“是敌是友,那要看杜公子是不是聪明人了。”
杜迎风低眉浅笑。“在下虽不敢自诩再世诸葛,倒也不算太过愚笨,至少能看出,阁下试我武功,定是另有目的。”
黑衣人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既然杜公子是聪明人,那我便与你做个聪明人的交易。”
杜迎风狭目一眯,道:“我虽然欣赏阁下这一手功夫,可赔本的买卖我是不做的。”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既然是聪明人的交易,自然是双赢,哪会叫杜公子折本。”他跃下残墙,一身黑色劲装于风雨中猎猎作响,俨然未有半分湿迹。
他状似轻浮的勾起少年的下巴,调笑道:“怎样,杜公子可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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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心亭红柱黄瓦,飞檐翘角,俏立于景王府西南角,其并非为府中原有的建筑,而是府邸落成之后的第五年,赵钰命人将一间亭子楼搭高、改建而成,它的高度凌驾于景王府所有楼阁殿宇之上,于亭中俯瞰,周围诸般景象皆可入目,赵钰少年时,最喜登亭眺远,朝观日出,暮看晚霞,成年后,朝事繁忙之余,他也爱在此处小憩片刻,却再不流连于旋旎景致,而是将目光偏向南方,静静打量那一片宏伟辉煌的渊涓宫闱。
他伸出食指,缓缓抚过亭柱上的两句题诗,轻声念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真会有这个时候么。”
从亭外飘进的骤雨将他长袖打湿,他却懵然不觉,须臾,他微一蹙眉,问道:“甚么事?”
夜鹰踏上观心亭,躬身递上一支箭矢。“王爷,府外有信呈上。”
赵钰闻言怔忡了片刻,转身朝他手里的乌龙铁脊箭望去,讶然道:“偏阳神弓?”
夜鹰应声道:“正是。”
赵钰心下计议,王府内杀阵大开,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夜飞雪竟能一箭洞破玄阵,送信进来,不愧为兵器谱上赫赫有名之人。他抖开信笺,逐行读来,蓦地一笑。
夜鹰不知他因何而笑,不敢多问,只垂目立在一边。
赵钰将信笺揉成一团,扔进雨中,道:“你师傅因何故不来赴约?”
夜鹰拱手道:“师傅他老人家要我转告王爷,他正在处理一件棘手之事,稍后再来拜见。”
赵钰知那雪域老怪的原话定不是这样,却不点破,他稍作沉吟,吩咐道:“你去布置人手,阵破之时,先要他们抵挡一阵。”
夜鹰拱手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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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迎风一剑毁去代表休门的神龛,李思函踏过碎片,捡起地上的一柄木剑,面色微沉。他倏尔回头,对杜迎风问道:“你与那人作了甚么约定,为何他这般轻易就将休门秘地告知于你?”
杜迎风嘿嘿一笑,将揽云归入剑鞘,朝他卖了一个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李思函拧着眉小声嘀咕道:“定不是甚么正经事。”
休门破后,骤雨渐歇,天边一道彩虹横空,似架起了一座七彩桥梁。
三人出了休门,直往最后两门赶去,杜迎风暗暗计算,知离天亮仅只有一个时辰,不由加快脚步,行路中,他忽觉脚下一颤,一半路途变成了沙子,抬目望去,便见太阳旁边的七颗星辰摇摇欲坠,黯淡无光。
李思函高喊一声不好,指了日头旁边的北斗七星道:“星宿黯淡,罡雨骤来,定是布阵之人有难!”
杜迎风心里陡然一沉,转身便走,宇文无极快步上前,将他拦下。“来不及了,你去破最后两门,我与八当家去寻沈遥云,相助他一臂之力。”
杜迎风心中惶急,却知宇文无极所言确是事实,他遥望天边星辰,暗叹了一口气。“定要将我大师兄毫发无损的救回来。”言毕,怕自己反悔,头也不回朝景门奔去。
还剩,最后两门。
第六十四章:邯郸一梦终得醒,洗尘涤心褪凡骨
杜迎风循着地图,直往府中极西之处行去,眼见地势愈偏,亭台楼阁皆已不见,只剩下几株矮梅栽种在道路两旁,延伸至一间小院的篱栅之外。
稍一抬头,‘落云小筑’四个遒劲大字便跃入眼帘。
小院寥而不落,院中几间精舍分矗东南,屋前一方石案,案旁一株老梅开得正盛。杜迎风推开竹篱,从梅花树下走过,簌簌一捧细雪落在肩头,被他伸手拂去了。
石案上,一只黑陶暖炉架着青铜酒盉,小火温煎,醇香四溢。
杜迎风举鋬而闻,不由暗赞一声好酒,不过念及因贪杯而气走妙儿一事,心下警醒,再不敢随意碰触不明来历之物。他放下酒盉,越过石案,推门进了屋子。
屋舍之中,熏烟袅袅,几名俏丽女子正于案前饮酒谈笑,见突然进来个少年,俱是一愣。
杜迎风甫见这一幕,掩下疑虑,拱手问道:“几位姐姐,此地可是景门?”
几名女子见他容貌俊俏,声音若清泉过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均是含羞带怯,不敢拿正眼瞧他,只一名粉衫女子略微大胆,向他答道:“这位公子怕是走错了地方,此地乃是‘落云小筑’,并非甚么‘景门’。”
杜迎风心下更是疑惑,面上却不露端倪,朝他们浅浅一笑。“定是在下弄错了地方,惊扰几位姐姐了,告辞。”转身便要跨出门去,那粉衫女子却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青葱玉指于他肩头一搭,娇声道:“公子且慢,这外头天寒地冻,莫不如坐下喝一杯暖酒,驱了寒意再走。”
杜迎风凤目一斜,女子的粉颈乌鬓赫入眼帘,他微一侧身,不轻不重的拂开女子的手。“姐姐好意,在下心领,只在下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告辞。”
那粉衫女子却是不依不挠,素臂一抬拦了他的去路,咯咯笑道:“公子何必急着走,我这几位妹妹深闺寂寞,难得有人陪她们说说话……”她纤纤玉手在少年胸前一点,娇嗔道:“公子却一点儿都不知情识趣。”
杜迎风略一迟疑,周身已叫几个女子围住,她们一个笑道:“公子皮肤真好。”一个怨道:“公子来了便走,是嫌奴家不够漂亮么?”另一个在他耳边悄声道:“公子,让奴家伺候你罢。”
粉衫女子更为大胆,于他面前缓缓褪去罗衫,丰胸肥臀,细柳蛮腰,一览无遗。
杜迎风兴味抹唇,摸了摸下巴,吟道:“脉脉双含绛小桃,一团莹软酿琼缪,等闲不许春风见,玉扣红绡束自牢。”吟罢了诗,他摇头轻叹道:“可惜,可惜。”
粉衫女子正要上前来搀他臂膀,听他连道可惜,目露不解,询问道:“公子可惜甚么?”
杜迎风笑而不答,便见揽云瞬间出鞘,唰唰几剑,削下美女头颅。粉衫女子美目怒瞠,玉指颤颤指向他:“你……你为何……”语未尽,便叫揽云剑割破了喉咙,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