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玉溪心想,十一当家甚少出现在人前,岚山阁中没见过他的人极多,这小厮不认得也正常,便吩咐他道:“你去将他领来此处。”
那小厮离去之后,望玉溪兀自琢磨着:十一当家一直驻于汴京,怎会突然跑到此地,难道汴京当真出事了?
来人正是日夜兼程,从汴京城赶到信阳的十一当家悠子期。
望玉溪知这人一向不修边幅,却见了他,不由一阵吃惊,但见这人一身尘泥,眼布血丝,差点以为是哪里来的叫花子。
他心中陡然一沉,汴京,怕真的是出事了。
悠子期一见到他,一拽他胳膊,厉声道:“跟我去救人。”
望玉溪愣了一愣,道:“救谁?”
悠子期片刻也不愿耽搁,一边拽了他,一边道:“老七和小十二。”
望玉溪拿手压着他的手背,沉声道:“等等!”
悠子期怒道:“等甚么,再等他们便没命了!”
望玉溪不客气的吼回去。“再急也要将此事禀明阁主,再做定夺!”
悠子期一愣,似乎没有反映过来。“阁主?”他一把扯过对方襟领,将信将疑道:“阁主不是在闭关么?”
见对方眼神不住的往身后飘去,他当即将人甩开,火急火燎的冲进楼里。
望玉溪大惊失色的拦下他,骂道:“你不要命了,阁主的居室你也敢乱闯?”
悠子期一巴掌拍开他的手。
望玉溪情急之下使出一招蟒蛇绞,死死将人制住。
悠子期见他执意要拦,也便发了狠劲,胳膊肘毫不留情向他腰里撞去。
两人一个要进,一个不让进,也不使甚么真功夫,便就如同稚子打架,扭作一团。
“成何体统,一同进来见我。”难舍难分之际,两人耳边忽地落下一声叱责,这才松了手,互瞪着对方。
进到楼里,悠子期心急如焚,却不敢放肆,默默等着主子发话。
颜少青静静坐着,一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悠子期实在按捺不住焦急,紧了紧拳头,道:“阁主,擅闯王府是重罪,在牢里免不得要受一番皮肉之刑,小十二他又身受毒箭……”
颜少青将目光移向他,缓缓道:“赵钰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悠子期微微一怔。“阁主何以如此肯定?”
颜少青的唇角抿出一丝冷色。“赵钰放出假消息,叫我误以为长生诀就在景王府,便就是要引我前去,如今我的人落在他手里,他更是不怕
我不去了。”
悠子期眼里闪过惊愕,当即寒下脸来道:“是景王的陷阱?”
颜少青沉吟片刻,道:“此次是我思虑不周,明日我会亲自去一趟景王府。”
悠子期听他这话,心中大定,一改之前的愁眉不展。“多谢阁主!”
颜少青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悠子期突然意识到方才那句话大大的不妥,却只得以讪笑掩饰过去。
却听旁边有人噗嗤笑了一声,正是望玉溪。“从汴京到信阳,一直不眠不休的施展轻功,我看这事过后,得叫七当家与小十二好好谢你才是
。”
悠子期立即回敬他。“你这话痨,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颜少青抚了抚额头,道:“我累了,你们先退下。”
望玉溪故意迟一步离开,将房门掩上,附在颜少青耳边,询问道:“阁主,你离开之后,这位公子如何安置?”
颜少青将目光投向屏风。“两日之内不能下地,待到第三日,他想要怎么样,便由着他去。”
“阁主,恕属下冒昧,这位公子到底什么来头?”
见颜少青别有意味的眼神向自己扫来,望玉溪顿觉头皮一麻,悻悻然道:“属下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
颜少青捧起桌上的茶盏,不疾不徐泯了一口茶水,道:“这新起的宅子还未落名?”
望玉溪收起一脸沮丧,朝主子打了个拱手,道:“正是,还请阁主的赐名。”
颜少青起身越过屏风,凝视着榻上兀自昏睡的少年,唇角微微勾起。
“那便就叫‘藏风山庄’。”
第十五章(上):翠玉葫芦尝仙酿,青楼楚阁闻音讯
杜迎风昏昏沉沉烧了两日,直到第三日才清醒回来。
第四日,他见余毒已清,内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在房中实在也闷不住,便提剑出了门。
俗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却这刚一出门,便有人要与他抢道。
与他抢道的还是个小矮子,这矮子身高不及常人胸腹,偏又使一柄虎头錾金枪做武器。
杜迎风狭目一眯,道:“好汉是要拦我去路?”
“杜家小子,交出长生诀!”
杜迎风微微一愣,道:“长生诀?”
那矮子冷笑道:“还要装糊涂?”将长枪挽了个花样,冲锋过来。
于干架,杜迎风向来是来者不拒。
一盏茶的功夫,杜迎风已经叫对方挂了彩,他一剑抽到那矮子的短腿上,促狭道:“长生诀小爷没见过,短腿虾这里倒是有一只,你说我将
这虾须虾触都削平了,这虾还能不能活得成?”
那矮子左躲右闪,好不狼狈,见没了胜算,眼神一阵乱瞄,想找个机会逃去。
杜迎风存心戏耍他,是以一招忽缓,一招倏急,就是不让人脱身。
那矮子许是急了,从袖中悄悄滑出一只白色小瓶,捏去瓶盖,迎头便朝杜迎风撒去。
有道是明剑易躲暗箭难防,这矮子冷不丁使出这一损招,却叫人措手不及。
杜迎风当下只能以袖掩面,这样一来,便给了这矮子一个可趁之机。
虎头錾金枪当空迫来!
杜迎风躲过药粉,却来不及去躲长枪,眼见那长枪就要刺入胸口,此时突然听闻一声怪笑,从屋顶上倏地飞出一只酒葫芦。
酒葫芦碧绿莹翠,腰里系了根赤色的穗子,望来十分讨喜。它彭一声砸向虎头錾金枪,将那矮子连枪带人撞飞了几个筋斗,然后那酒葫芦借
着这反弹之力,又倏地飞回了屋顶。
那矮子扑到在地上,呆若木鸡,愣是半天没回过味儿来。
屋顶上,忽地伸出一只粗糙如柴的大手接过了酒葫芦。
杜迎风朝屋顶处一拱手,朗声笑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请出来一叙!”
一声怪笑之后,屋顶上翻身滚下个干瘪的耄耋老头,他身上罩着件破破烂烂的袍子,脚上踏了双露趾的烂布鞋,一头白发稀稀落落,下巴上
的胡须梳成了几股麻花小辫,看起来极为不伦不类。
这老头儿就着酒葫芦咕咚灌了一大口,砸吧着嘴道:“好酒,好酒,这倪香院的小娘们风骚够劲,这酒也对老头子的胃口,哈哈,爽利!”
他一瞥杜迎风,笑道:“小子,你也尝尝!”随手将酒葫芦抛了过去。
杜迎风见酒葫芦打着旋儿飞来,来势虽不疾不徐,却有一道劲风拂面,他心想这酒必不是那么好喝,也不敢贸然去接,暗使真气集于右掌,
五指一拢,将酒葫芦牢牢握在手里,却虽是如此,其上暗藏的内劲还是震得他虎口发麻。
杜迎风朝老头儿举了举酒葫芦,拔了塞子朝喉咙里大灌一口,顿觉这酒入口甘醇,咽入喉中之后,如温火炙胸,绵绵柔柔,于是赞了一声:
“好酒!”
接着将酒葫芦抛回到对方手里。
老头儿接过酒葫芦,浑浊的眼睛里忽地闪过一抹精光,接着便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
忽然间,他的酒糟鼻抖了一抖,皱眉道:“好臭,甚么东西这么臭!”然后一脸嫌恶地朝那矮子叫道:“老头子还当甚东西这么臭,原来是
你臭老鼠放的‘千里溃心散’,你这只臭老鼠,不在广西呆着,跑到信阳来做甚怪?”
原来,那矮子正是江湖上臭名远扬的‘八桂貂’周长正,其老巢在湖广一带,甚少涉足南方,是以并未叫杜迎风认出来。他身材五短,却擅
使长枪,因此常遭到江湖中人耻笑。
周长正一听有人骂他,不顾伤势翻身爬起来,指了那老头骂道:“臭老头,多管闲事!”
老头儿喝了口酒,嘴角一咧,露出一口黄牙。
骤然间,他身影一阵模糊,只见几息之后,周长正已口歪目斜的倒在地上。
杜迎风心里暗赞道:好快的身手!
老头儿扒开木塞,小口缀着酒,同时朝杜迎风望来。“杜家小子,沈碧辛那老小子老头子我早就看不顺眼,杀的好!”
杜迎风眼珠子一转,接道:“前辈认识我?”
老头儿啧啧道:“逍遥山庄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谁还不识万剑山庄的小公子。”
杜迎风狭眸一眯,道:“消息散得倒是快。”
老头儿嘿嘿怪笑道:“我瞧着你身手虽是伶俐,却还欠了份火候,不是那老小子的对手。”
杜迎风听他话中有话,遂问道:“前辈想说甚么?”
老头儿目光一凝,直直射向他。“老头子可听说,当夜挑庄子的有两个人。”
杜迎风点了点头道:“前辈说得对,确是两人。”
老头儿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万剑山庄的人,竟与他走到一起,实出乎老头子的意料。”
杜迎风正色道:“我是我,万剑山庄是万剑山庄,我要与谁走在一起,与万剑山庄没有半分干系。”
老头儿哈哈怪笑起来,一拍大腿,赞道:“说得好!比你老子有出息!”笑声一止,他突又冷下脸来教训道:“别和老头子前辈长前辈短,
老头子不喜这扭扭捏捏的叫法,我叫你一声小子,你便就称我一声老头就好!”
杜迎风噗嗤一笑,再不与他客套:“老头,听你话里的意思,与沈老贼也有间隙?”
老头儿拈须道:“几十年前的恩怨,说不清,道不明,一团浆糊。”他突然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这小子,老头子今日找上你,是要与你
打听一个人。”
杜迎风奇道:“老头要与我打听甚么人?”
老头儿继续道:“你在逍遥山庄里,是否见到一位李姑娘,她现在……过得如何?”
杜迎风眨了眨眼道:“老头,你要找姑娘,小子带你去个好地方,要甚么样的姑娘,便有甚么样儿的。”
老头儿将眼一瞪,骂道:“别和老头子玩心思,老头子年纪大了,一不小心就叫你绕进去,你赶紧给我说说,那李姑娘怎么样了!”
杜迎风悠悠然道:“老头,却不知道这李姑娘闺名何许,长相如何,你说清楚一些,我兴许能想起来。”话虽如此,却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盯
着那老头儿手里的翠玉酒葫芦。
老头儿见他那馋样,暗骂道:刁钻的小子。一甩手,便就将那酒葫芦抛了过去。
杜迎风忙不迭的接过,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满足的眯起眼。
老头儿继续问道:“小子,现下可想起来了?”
杜迎风一抹嘴,朝他笑道:“自然是想起来了。”他望着老头儿暗藏焦急的眼睛,故意慢吞吞地道:“原来老头子与‘无心琴’李忘心是老
相识。”
老头儿见他果然道出些子丑寅卯,眼睛一亮,见对方却只顾着喝酒,便又骂道:“臭小子,赶紧与老头子说说,那李小姐现下如何?”
杜迎风放下酒葫芦,慢悠悠道:“一个盲眼老妪,独居地下,小子不知这算是过得好或不好,老头子既然关心她,为何不前去探望?”
老头儿闻言怔怔出神,突然间他从杜迎风手里抢回空酒葫芦,瞪了他一眼,叱道:“小子别管老头子的事情!”他将酒葫芦栓回腰里,也不
予对方打招呼,转身便走,待到极远,才有一句话传来:“臭小子,喝光我老头子一壶酒,下回你请!”
杜迎风舔了舔嘴唇,道:“这酒虫都让你叫醒了,小爷可得找个地儿喂饱它们。”
他出了巷子,为找个酒肆一路乱转,却真叫他转出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消息是,七星派掌门段岳山新娶了一房小妾。
这消息本身没有甚么,却有风言风语传出,这刚过门的小妾,乃是万剑山庄的二小姐,杜若织。
话说这七星派,于江湖中只属小门小派,名气并不响亮,但在信阳城中却算是大门大户,而七星派于信阳城中众人皆知,除了那一幢占地颇
大的奢华宅院,最根本的原因,是七星派掌门夫人的河东狮吼功,此功炉火纯青,臻至化境,平日里,段掌门稍要有些风流之事,那整座城
便要抖三抖。
却如今,传出其要娶小妾的消息,这信阳城,怕不是抖三抖这般简单了。
大街小巷,酒楼茶铺,皆在议论此事。
这个消息,杜迎风得自信阳最大的青楼楚馆——倪香院。
此时,他正坐在‘倪香院’里,与老鸨儿调笑道:“吴妈妈,怎么还不见花魁娘子出来见客?可是怕小爷短了你的银子?”他凤目一转,向
周围扫了一圈,凑近老鸨耳边悄声道:“你就找这些个庸脂俗粉来搪塞小爷?”
老鸨一甩手绢,赔笑道:“哎哟,公子爷您有所不知,花魁娘子近几日都叫段少爷包下了,我这厢收了人家的银两,又怎得可以反悔呢?”
她一面向杜迎风语笑嫣嫣,一面向周围娇叱道:“都杵着做甚么,难道叫爷给你们敬酒不成?”
围坐一圈的姐儿这才忙不迭的纷纷凑上,又是添酒又是夹菜,却不是洒了酒杯,就是绊了裙子。
老鸨儿忙堆起笑,给少年赔着不是。
杜迎风掸了掸袖子,并不以为意。他叹了一声道:“小爷我为睹花魁娘子风采,特从汴京慕名而来,谁道连个面儿也见不着。”
老鸨儿为难道:“公子爷,这花魁娘子确脱不开身,要不我给您挑两个更好的?”
杜迎风啪一声放下酒杯,不悦道:“吴妈妈,既然是花魁娘子,那便就是最好的,你去哪里给我找更好的?”
老鸨儿讪笑道:“公子爷,我们这儿的春桃,夏荷都比花魁娘子差不了多少,您看……”
杜迎风一摆手,打断她道:“吴妈妈,这段少爷到底何许人,竟要霸占花魁娘子多日之久?”
老鸨儿拿帕子掩了嘴,笑了一笑,道:““公子可知道七星派?”
杜迎风点了点头,道:“略有耳闻。”
老鸨儿压低了声音道:“这段公子,便就是七星派的掌门公子,这城里,谁见着他不是绕着走?”
“哦?这么横?”杜迎风放下酒杯,故作惊讶道。
“谁说不是哪,我告诉您啊,这七星派……”谁道是女人嘴碎,这老鸨儿当即将七星派的渊源一五一十与他讲了,连着段掌门娶小妾之事也
顺带一说。
杜迎风一边吃着酒,一边听她唠嗑,突然间他一愣,犀利的目光直射过去。
“你适才说,段岳山新娶的小妾叫甚么?”
“哎,说到她,那来头可大了,便就是万剑山庄的二小姐,杜若织。”
第十五章(下):饰作花魁入豪邸,佯为来客赴王宅
万剑山庄各众遭人悬赏缉杀,江湖中各门各派俱避之唯恐不及,七星派掌门却于此风口浪尖之上,将杜若织揽为妾室,这事无论怎么看都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