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叶也知道自己无权要对方如此付出,但想到那些人一个个都声称可以为他作尽一切,就忍不住感到可笑。
结果,蓝泓泉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
一会儿,外头淅淅沥沥,像是下起了小雨。
凋叶突然“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琴盒。
结果,他还是赌输了。
第9章
隔天一早,雨停了,聆雨楼里面却正在打雷。
“我记得我清清楚楚跟你说了,不准伤害我弟弟,”蓝眠玉冷冰冰的看着站在眼前的凋叶。他向来是让他坐着的,倒没有一次要他站着谈话。
“我想您也清清楚楚的说了,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凋叶冷静的答覆。
“我才懒得管你爱不爱我弟弟,”蓝眠玉怒吼,“只是管管你那张下贱的嘴!!”他站起来,“信不信我出钱割了你的舌头!!”
凋叶挑起眉毛,“要割我的舌头,除了出钱恐怕还要先跟二少爷打个招呼,如果这代价您出的起,我就割。”
“贱货!!你还有脸提我二弟!!”他猛然拿起茶杯狠狠的砸向凋叶,凋叶觑准了大少爷过于生气,没有砸准,不闪不躲,任茶杯砰的一声碎在门边的红柱上,“泓泉要是有个什么,你这辈子休想有个善终!!”
凋叶这次没有挑衅,因为他知道蓝眠玉此言不假。
赏灯会晚间,蓝泓泉离开他的房间后,独自饮酒,酒醉之后睡在垂柳院的凉亭中;早上方寸前去伺候之时,发现主子发了高烧,昏迷了不知道多久。
现在他正由大夫诊断着。
从蓝泓泉昨晚离席的原因,以及之前听蓝轩琴提起两人的嫌隙,蓝眠玉立刻就知道并不嗜酒的弟弟为何会醉倒在屋外,一番询问后果然如此,因而对凋叶大发雷霆。
这时,竹亭跑入厅中,“少爷!!少爷!!二少爷醒了!”
蓝眠玉跳起来,“醒了?”
“是!”
蓝眠玉迈开大步,经过凋叶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走向门口,直到他跨过门槛时,才回头冷冷说道:“我多的是方法让你死去活来,你要是想仰仗二弟对你的维护,以后最好好好伺候他。”
凋叶听了以后,平静的转过身,“少爷,你太不了解你弟弟了。”
蓝眠玉瞪他一眼,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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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泓泉醒来以后精神并不像想像中那么差,蓝眠玉的脾气却差的不得了,整个蓝府鸡飞狗跳与其说为了二少病倒,不如说是因为当家的乌云罩顶。
他早上大发雷霆之后,前往蓝泓泉的房间,巨细靡遗的问了大夫蓝泓泉的病情,爽快的给了诊金,又把垂柳院的下人全喊来,仔细吩咐他们对蓝泓泉的看顾,包括方寸在内,他通通打赏了一锭元宝,要他们小心伺候。
晚间,朱名前往聆雨楼面会蓝眠玉。
“进来吧,小名。”听见宛荷敲门报上名字,蓝眠玉坐在床边回答。
宛荷牵着主子坐在蓝眠玉身边,然后就退了出去,让两人独处。
“少爷,您好像很累了,小的打扰您了?”
“没有,”他疲惫但温和的说,一面用手指揉揉眉心。
昨晚因为蓝泓泉不在,他喝下了两倍的敬酒,接待宾客直到半夜;今天一大早就被蓝泓泉病倒的消息吵醒,之后又对凋叶大发雷霆,中午完全没有进食,下午交代了下人之后,他只坐在二弟床边,看着他睡睡醒醒,准时服药、用餐,直到此时才回房休息,梳洗之后他遣退了竹亭,累积了两天的疲惫一同此时涌上。
“爹把家里交给我这么多年,我头一次整天都没碰家里生意,”他苦笑着说,牵起朱名的手,“怎么来了?”
“我想少爷此时,或许需要陪伴,虽然朱名没有办法伺候您……就寝或用餐,不过,朱名可以唱歌。”
蓝眠玉的手轻轻的抚过他的脸和头发,疲累的笑道:“你会唱催眠曲?”
朱名翘起嘴角,“当然,”他伸出手轻轻的放在蓝眠玉肩膀上,微微用力,说:“您快躺下歇息吧。”
蓝眠玉顺着他的动作躺下,笑问:“谁教你的?难道是凋叶?”
“是我娘,”朱名回答。
蓝眠玉一怔。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娘哄我睡的时候的歌,嗯,歌词我忘了,不过旋律是这样的,”他说着,哼了起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一面哼,他用手轻轻的拍着蓝眠玉的胸口,就像母亲对待小孩儿一样,“啦啦啦……啦啦啦啦……”
蓝眠玉望着他的脸,“朱名……”
朱名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自顾自的哼着柔美的曲调,要他快点歇息。
也因此他错失了蓝眠玉应该给他的某些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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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叶站在花园的池塘边。
就是他和蓝泓泉初次交谈的那个池塘。
采英走到他的身后,“凋叶。”他轻唤。
“我觉得自己没有错。”
听见他像个孩子似的,抢先回答,采英苦笑,“我不是来责备你的,我只是认为,现在还是不要让你一个人比较好。”然后他走到他身边,“你在想什么烦心的事情吗?”
凋叶转过头,面无表情,“我在想,少爷或许因此考虑解雇我。”
“不会的。”采英心知他没有吐实,只好无奈的笑着回答。
“你休息吧,我也想休息了。”凋叶说着,转身往他的起居处走去。
采英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凋叶停下了脚步,“你为什么叹气?”他如此问,没有回头。
“我不怪你,但同情二少,”他说,“如果他爱上的是像朱名这样年轻、天真的艺伎,也许今天也不会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了。”
凋叶回身,“你讥讽我?”
采英苦笑,“你知道我不是。”
凋叶抿紧嘴唇,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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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上,蓝泓泉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凋叶。
“您醒了?”站在桌边的他走过来,淡淡的微笑着,扶起了他。
站在旁边的方寸取了热水毛巾,让凋叶帮蓝泉擦过脸,然后又退了出去。
“先吃饭,等等喝药。”他说着,去了桌边,端来一碗散发鲜鱼甜香的稀饭。
就在他盛起一杓稀饭送到他嘴边的时候,蓝泓泉真正的清醒了。“别过来,会传染。我可以自己吃。”他说。
凋叶倒也不坚持,把汤匙放回碗里,将碗交给他,退回桌边,看他一杓一杓的吃完了稀饭。
“谁要你来的?”他轻声的说,声音听起来并不是重病,但总之是比之前虚浮。“大哥吗?”
凋叶微微一笑,“大少爷倒没有要我照顾您,只是可怕的威胁了我,恐怕我还是好好伺候您的好。”
对于这种程度的坦白,蓝泓泉已经不会被刺伤了,他平静的问:“他威胁你什么?”
“他说要我死去活来,不得善终,”凋叶也平静的回答,“ 吃吧,都凉了。”
蓝泓泉低头,默默的喝完了鱼粥。
放下碗匙之后,他转头将之交给凋叶,凋叶起身拿着餐具到桌边时,背后是蓝泓泉虚浮又轻柔的声音:“原来你多少也是会歉疚的,凋叶。”
凋叶没有回答他,转身拿起已经变温的药汤,又回到床边,“喝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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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病的日子很无趣,五六天来,睡醒了就是吃饭喝药,之后又继续睡,蓝泓泉只觉得骨头都散了。
这日中午吃了饭喝过药,蓝泓泉没躺下,看着凋叶把碗筷交给方寸,回到桌边坐下,翻看着桌上的纸本,蓝二少爷病愈前被当家的勒令不准下床,因此凋叶也陪着他足不出户。
“你在读什么?”
凋叶抬眼,微微一笑,“我在背谱。”说完又专注的看着琴谱,手指虚播着指法。
“凋叶,”他唤
凋叶再次抬起头,徵询的望着他。
“弹琴给我听。”
凋叶起身,“请等一等,我去把琴抱来。”
他离开,而蓝泓泉闭上眼。
生病的这几天得到他的贴身照顾,蓝泓泉自然可以在片刻的温柔中感到幸福,但是,这样的凋叶,偶尔也会让他产生厌腻与苦闷的心情。
他宁愿被凋叶讥讽,也不希望他装出柔顺、体贴的模样来照顾自己。无论现在他是出于歉疚或是胁迫,总而言之并非完全自愿,蓝泓泉可以看出他半推半就的心情。
然而,可以融洽相处,是一件好事,这几天蓝泓泉总想起他对凋叶表白前,两人的相处方式。
两个人像这样若无其事的相处,就是最好的方式,蓝泓泉如今也终于明白了。
不久后,凋叶回来了,他将茶壶茶杯移到柜子一旁,勉强将琴放在桌上。
“少爷想听什么?”
蓝泓泉张开眼睛,“我养病养的都累了,不要奏那些柔媚的曲调,精神点吧。”
凋叶将手摆上琴弦,指尖颤动,奏出短促激昂的单音,接着突然拉高——
是胡乐。蓝泓泉讶异的望着他。
充满大漠风情的曲调,间以高低回旋到几乎令人头晕的反覆旋律,让蓝泓泉闭上眼睛,就看到湛蓝的彷佛可以滴出水的天空、白炽热辣的艳阳以及旋转舞蹈的胡女。
曲调慢慢的爬升,似乎是游猎和战争,短促的爬升高音让旋律听来慷慨激昂雄心万丈,拨弄琴弦的力道沉重又强悍,凋叶专注的凝视着九弦琴,演奏的忘我。
直到曲罢,余音却仍未干休。
蓝泓泉张开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看见凋叶像是出神的望着正前方。
如同平静刚才的激昂般,沉默了一阵,凋叶才露出微笑,“好久没有演奏胡乐,生疏了。”
“一点也听不出。”他温和的回答。
“少爷还喜欢吗?”他转过头,“胡乐也有柔媚多情的,尤其是短笛,要是少爷喜欢,小的再回去拿短笛来。”
“好啊。”他点头。
凋叶于是起身,再次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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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指导停止了。
因为在那之后的凋叶,每天早上都亲自服侍蓝泓泉喝药。对此蓝眠玉未置一词。
但朱名仍然每天去琴房,独自练习发音和歌唱。
而蓝雪星,却开始天天来看他练习。
五天后,在朱名练习告了一段落之时,蓝雪星如此问道:“朱名,你要不要搬到白水居去?”
朱名一怔,“为什么?”
“我好喜欢你的歌声,想要天天听你唱歌,”蓝雪星的语调听起来并无异状。“大哥也说可以,你搬过来吧,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用餐,你一个人住,难道不会寂寞吗?”
朱名一时之间无话可回。
搬去白水居,如果大少爷点头他当然没有理由可以婉拒,只是,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的不安。
想了一想,他不卑不亢的回答:“朱名现在的居所很好,四少爷要是喜欢听朱名唱——”
“我不只想听你唱歌,还想跟你一起吃饭,起寝,偶尔也一起外出吧,”他用一种带着撒娇意味的语调说道,“搬过来陪陪我嘛。”
“四少爷,我……”他露出了苦笑。
见他如此,蓝雪星变了脸,“哼,反正你就是不想搬,我知道了。”他站起来,走向门口。
对他的不悦,这次朱名立刻反应过来,“四少爷!不是的!”
蓝雪星回头,冷冷问:“不是?那你就是愿意搬了?”
“我……”朱名为难的低着头,想起凋叶只能算是间接使蓝泓泉病倒,大少爷就对凋叶大发雷霆,他深知得宠的四少爷,自己绝对惹怒不起,只好点头:“好吧,少爷,您一番盛情,我……我就搬过去吧。”
蓝雪星终于露出了笑容,变脸之快,几乎吓坏了站在一边的宛荷。
“那就今晚吧,我派人去帮你搬东西。”他带着笑意说完,转身走出了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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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间,聆雨楼书房。
“雪星他很喜欢你,所以向我要你。”蓝眠玉回答,他桌上摊着帐本,但还是看着朱名说。“当然你是家伎,也没有什么要不要的道理,我就跟他说,如果他喜欢你的话,我不会多所在意。他要照顾你,我也不会反对。”
朱名沉默了一会。
这样的沉默,在他和蓝眠玉之间,从来不曾有过。
蓝眠玉又岂会不知道他的沉默有何用意?他没有动摇,低头看帐本,说:“朱名,你就搬过去吧,听好,讨四弟欢心,就是讨我欢心,明白吗?”
朱名听见掀动书页的声音,知道这等于是逐客令,于是慢慢的回答:“我明白了,大少爷。”然后他起身,在宛荷的扶持下慢慢的走出了聆雨楼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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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朱名步出白水居的新寝间,一如往常的打算去琴房练歌。
在身边响起脚步声、宛荷提醒他之前,他就察觉了前方的人。
“四少爷。”他来人的方向行礼。
“好厉害的耳朵,”蓝雪星笑着说。“我陪你去练习吧。”说着,从宛荷手中接过他的小手。
手骤然被他冷冰冰的手掌握住,朱名吓了一跳,但是强作镇定,“那就劳烦少爷了。”
其实,今天四少爷的身上,有着浓郁的香味,除了介于泥土和树木的味道,还多了明显是薰香的味道,所以朱名才可以立刻察觉他的到来。
他忍不住开口:“少爷今天身上好香。”
“呵呵,”蓝雪星笑着回答:“早上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香炉,又怕耽误了你练习,只好随意拍拍灰尘就来了,你不喜欢这味道吗?”
“不,”朱名温和的回答,“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两人就这样走向了琴房。
虽然朱名有种不安的感觉,但一切并无异状,他安慰自己四少爷虽然性情古怪,却并无恶意,然后照常发声、练歌、背诵歌词。
午间,蓝雪星又热情的要他一同用餐,朱名也答应了。
蓝雪星牵着他走回白水居大厅,命下人布菜,期间他冷冰冰的手掌揉着朱名的小手,像是无限爱怜。
当蓝雪星像是将茶杯送到他手中那样,殷勤的亲手喂食朱名的时候,朱名也极力的忍耐着心中的不安感,顺从的张开了嘴。
但当食物送进口中,他立刻吐了出来,“咳咳……呜……”他狼狈的用手在桌上找到自己的碗,将菜肴吐在碗中,然后用衣袖抹着嘴唇,毫无防备之下他的眼睛被辣椒的味道逼出了泪水,“少爷……”他不安又微怒的说,“您知道朱名不能吃的东西有哪些吧?”
“啊,对不起啊,可是我觉得一点点没有关系吧,”蓝雪星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看过那个清单,葱蒜、酒、油、辛辣你都不能碰,连稍微咸一点,或是花椒八角这种增添香气的东西也不行,连海鲜也只能吃蒸鱼,虾蟹完全禁止……简直就是出家了嘛,人生没有了美食就少了许多乐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