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商鸣急忙上前察看,只见道慧的小腿上被条青色的蛇咬了一口,奇怪的是只这一会儿工夫,伤口便已肿得老高。
他立时明白,这江南潮湿之地多有竹叶青出没,而此蛇的毒性与圣教内功恰恰相克,道慧体内的蛇毒才会比原先厉害上许多,伤口这般血流不止便是最好的印证。
南宫羽哪里知道这个中缘由,还道是道慧是被大条些的竹叶青咬了,拍着胸脯说:“那竹叶青我见得多了,我去寻些草药来,涂上便好。”他说着便匆匆往林子里去了。
尽管陆商鸣素来冷静,此时心里却成了一团乱麻,虽说这道慧是个麻烦的累赘,可或许是尝尽了教众背叛的苦,他对道慧的真诚竟生出几分珍惜。
不过陆商鸣亦清楚的很,自己的内功只会让已经昏迷的道慧中毒愈深,若是用嘴啜毒……他好似突然着了魔一般,当真探下头去,用力地吸吮道慧的伤口。
凭借着深厚的内功,陆商鸣毫不费力地将渗透入道慧经脉中的蛇毒尽皆吸出,蛇毒却顺着他的真气径直进入体内,只一小会儿,他已是双唇发紫,胸口沉闷难当。
陆商鸣却忽然笑了起来,心想若不是先前将内力强行贯入道慧的身体,如今也无需犯险让自己中了这要命的蛇毒,莫非真是善恶有报,天理昭昭。
也罢,陆商鸣面对这上天的惩罚已没了主意,自己本就是已死之人,如今糊里糊涂地救了道慧一命,便当偿还了废他少林武功之罪,将来下到黄泉之后,就能站直腰杆质问那不分好歹的阎罗王了。
可他一闭上眼,慕容弦那嘴脸却如同鬼魅一般,任凭如何摆脱都消散不去,陆商鸣的气海登时如潮水般翻腾不止,新仇旧恨一时间冲上脑门,仰起头高声叫道:“上天若有洞察世人之能,为何慕容弦那小人却能稳坐教主之位!老天,你若是当真能分善恶,那就让我陆商鸣能安然度过此劫,他日必定心甘情愿为善江湖。”
陆商鸣话音刚落,喉头腥甜,吐出一大口的黑血,却发觉痛感立消,他不禁甚是奇怪,这蛇毒顺着真气理应走遍了奇经八脉才对,怎么好似堵在了半路,不上不下的,反而被真气给顶了出来。
“八荒心经?”陆商鸣顿时想起自己当日正是研习到了要紧关头才被慕容弦偷袭得手,想必是真气在体内有所郁结,这原本大大折损了功力,如今却是因祸得福,真乃奇迹。只是八荒心经已毁,这经脉怕是一辈子也练不好啦。
陆商鸣却不以为意,以他现今的武功对付慕容弦是绰绰有余,更何况从今往后无须再惧怕竹叶青毒,倒不失为一件美事,只是这老天……他不由地又仰起头望了望这万里晴空,莫非真的如此灵验?
他正暗骂自己多嘴说什么为善江湖的傻话,全然未注意到南宫羽已带着草药回来了,直到听见人说话才回过神来,陆商鸣生怕他发现了什么,不禁微微一惊,“你说什么?”
“少侠替小师父运功疗伤了吧,他的蛇毒已经去除,没有大碍了。”南宫羽说着便将草药抹在道慧小腿的伤口之上。
方才受了重伤,陆商鸣也无法确定这南宫羽究竟有没有听到些不该知道的话,只得装作若无其事,轻轻“嗯”了一声。
南宫羽的药果真十分有效,道慧已醒了过来,开口便说:“罪过罪过,小僧本不想伤那青蛇,谁想就被它咬了一口。”
陆商鸣闻言心中好笑,烦闷登时消散了不少,嘴上却骂道:“它把你咬了,你还顾着它。”
道慧认真答道:“青蛇它本无害我之心,是小僧占了它的地盘,受它一咬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若是恶人伤你呢?”陆商鸣就不信无法在这道慧身上种下魔根,“你要是心软不愿杀他,那他定会继续为祸世间。”
“小僧,小僧……”道慧想得脑袋直疼,师父倒是说过,若遇见了金人,那杀了也没什么,可自己想到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仍是不免有些心悸。
陆商鸣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
南宫羽忙劝解道:“小师父天性善良,少侠莫为难他了。”
“哪要你来多嘴。”陆商鸣忽然意识到眼前这贵公子打扮的才是苦心寻找的南宫羽,何必为了笨和尚而与他不和,末了又道:“咱们还是上路罢。”他不禁感叹若道慧才是南宫羽那该有多好。
道慧手撑着地站起身来:“小僧已无大碍,南宫老施主或许正在危难之中,可不能耽搁了。”
“你上来吧。”陆商鸣已在马背上坐定,向道慧伸出了手。这么一来,加上刚才的救命之恩,怎么着也该算是大善事了吧。
道慧心下欢喜,抓着陆商鸣的手坐到了他的身后,口中说道:“陆施主,小僧方才做了个奇怪的梦。”
陆商鸣道:“什么。”
“小僧梦见陆施主替小僧医治蛇毒,这怪梦就如同真实发生的一般……”
“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陆商鸣再不顾忌道慧的伤处,驾着马儿向前飞奔。
急急忙忙地又赶了半日多路程,三人才到了衢州,这里如今乃属两浙东路,南宫羽的父亲几十年前来到此处,便定居在这衢州的龙游县之中。
“这名字倒也特别。”陆商鸣入了龙游县城,瞧见此处民风淳朴,时有文人才子行走其间,风景更是秀丽无双,不禁颇有感叹。
南宫羽笑道:“家父初来时,此地还唤作盈川,先皇驾崩后,才复了此名,许是风水极好,百年来出了不少风雅之士。”他想起父亲,又忍不住显出几分落寞。
三人放慢了速度,走了一炷香工夫,便瞧见不远处有一座古朴的大宅子,待走近了,竟见那墙皮上长满了爬山虎,许是年久失修,墙体已有些破裂,大门口那两座石狮子都磨损得失去了威武的气势。
“这便是我家。”南宫羽下了马说道。
他穿着光鲜,出手亦十分大方,没想到竟住在这般破旧的宅子里,着实叫人难以置信。
只见他在门上敲了敲,过了会儿便从里头走出个老头,那老头见了南宫羽,登时春风满面,急忙将他迎进门去,“少爷你回来啦,老夫人刚刚还说起少爷你呢。”
南宫羽指着身后的陆商鸣与道慧说:“方叔,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原来是少爷的朋友,快请进吧,”方叔冲南宫羽问道,“少年可有老爷的消息?”
南宫羽摇了摇头。
方叔叹了口气:“此事还是莫要与老夫人说真话罢,小人怕她伤心过度伤了身子。”
南宫羽冲陆商鸣解释道:“方叔说的老夫人是我的奶奶,现在这宅子里除了方叔,还有奶奶的贴身婢女月儿。”
“这么大的宅子,算上南宫老施主,平常就你们五个人啊。”道慧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见这宅子虽然大,却也跟外头一样破旧。
南宫羽点了点头,又说:“家父时常离家去做生意,在下也喜欢出门,要这么多下人又有何用。”
尽管他说得句句在理,陆商鸣却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且不说这南宫家钱财万贯却不装修屋子,给老夫人一个舒服居所,单是想到这里与雄鹰镖局,甚至是六合圣教都有说不清的关系,此处如此令人惊讶的低调朴实反倒显得有掩人耳目之嫌了。
“是羽儿回来了吗?”房间里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即就有个手拄拐杖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径直迎上了南宫羽,伸出手在他脸上摸着。
南宫羽先是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又将脸贴了上去,“奶奶,是我。”
老夫人望了眼孙子后头的人,笑道:“这两位小朋友长得真是好看,快,快进屋吧。”
道慧面露赧色,道了声好,便跟着一起进到了屋子里头。
此时已近黄昏,老夫人已准备了一桌子菜,道慧见了不禁问道:“老施主,您一个人在家,怎么还有这么些菜。”
老夫人握着南宫羽的手,咯咯咯地笑着:“谁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回来,要是突然回来却没菜吃,那就是老婆子我的罪过了。”她口中的两个人应该就是南宫羽和他父亲。
一直忙着端菜的婢女月儿插嘴道:“小师父你莫要说老夫人浪费,这些个菜若是吃不完,老夫人便会叫街坊邻居过来,也好图个热闹。”
道慧连声夸赞老夫人仁心善德,陆商鸣却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好像闻见了什么似曾相识的味道,使劲地嗅了嗅,却被眼前热气腾腾的美食给扰乱了知觉。
他连赶了三天的路,肚子里只剩下虚无缥缈又不顶饱的内力,此番忍耐不住,执起筷子选了素菜来吃,而他身旁的道慧早已两碗白米饭下了肚。
“慢些吃,主人家面前怎的如此无礼。”他冲着道慧小声训斥。
老夫人笑道:“无妨,无妨,小师父若是不够吃,老朽再让月儿去做些斋菜来。”
道慧忙咽下嘴里的饭行个礼道:“那多谢老夫人了。”
陆商鸣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他现今已把道慧当成了自己的跟班,这道慧若是失礼于人前,他便会觉着自己也丢了脸面。
忙活了一日的月儿脸上也有些不情愿,可瞧见老夫人那殷切的眼神,只得白了道慧一眼往厨房去了。
“两位小朋友是来这里游玩的吗?”老夫人问道
“小僧奉师父之命有一封密函要交给当家。”道慧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不由地低下头继续舀了一大勺饭送进嘴里。
老夫人叹了口气,忽然撑着拐杖吃力地站起身子:“老朽吃饱了,先回房歇息去。”
“我来扶你。”陆商鸣忽然的说话把正要去扶老夫人的方叔给吓了一跳。
老夫人欣慰地点着头,一双眼睛望着陆商鸣出了神:“年轻人真有善心,好,好。”
陆商鸣只想着快些将善事对付过去,可当老夫人温暖的手搭上来的时候,他心里却没有原先所想的那么厌恶。
约莫半个多时辰之后,众人吃了晚饭,便各自回房中歇息去了,陆商鸣算了算自己怕是有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此番找到了南宫羽,远远早于仙人定下的一个月限期,他心中总觉着太过顺利,反而有些不安,可躺在榻上思来想去,终究抵不过不断袭来的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古旧的宅子里已是满庭阳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忽然响起,打破了这江南早晨的宁静安详,将所有人都从梦乡中惊醒。
10.离奇身死
陆商鸣耳目最是敏锐,腾地便从榻上跃起,他很快分辨出那是月儿的声音,而这声惨叫的来源处正是昨日他扶着老夫人所到的地方,也就是说老夫人她……
他脚下生风,眨眼间便赶到了老夫人的房门前,月儿正瘫坐在门口,原本拿在她手中的面盆与毛巾掉落在身旁,水洒了一地。
陆商鸣越过她,往里头望去,只见一人正仰面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而伤口附近的血液已几乎凝固,看来人死了已有一段时间了。
他再走近些,才瞧清楚这尸体正是南宫家的老夫人,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竟隐隐地觉着有些不忍,别过了身去,正巧看见南宫羽,方叔和道慧也赶了过来。
南宫羽和方叔瞧见老夫人的死状,皆是痛哭流涕,南宫羽一个踉跄扑倒在冰冷的尸体旁,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口中不住地呼唤“奶奶”,如此惨况,可谓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道慧站在一旁默念起了往生咒,月儿则靠在门槛上失声哭泣,仍是不敢往老夫人的尸体看上一眼。
这一时间,房中也只剩下陆商鸣一人依然神智清明,他蹙着眉头,思索起老夫人的死因。从破损的窗户和刀子的落点看来,他已经肯定老夫人是被人杀死。
只是这凶手竟能躲开自己的耳目潜入这里,并且能让老夫人被杀时不发出一丝声响,毫无动静,能有这等的手法与轻功之人,世间应当屈指可数。
只是陆商鸣行走江湖时日不长,对天下高手根本不甚了解,此刻也想不出什么有嫌疑的人物来,他有些急了,目光扫过老夫人的尸体,却忽然发现方叔正斜着眼瞪向自己,不由说道:“你看我做什么。”
方叔缓缓地站起身子,向陆商鸣靠近了几步,“我就说你个死人脸昨晚上怎么这么好心,原来是要故意摸清老夫人的房间所在。”
陆商鸣嗤笑道:“我若要杀她,她必定是经脉尽碎,七窍流血而亡,还会如现在这副模样?”
“那你说说,你一个高手好端端的到南宫家来做什么?据我所知,老爷和少爷可皆非江湖中人。”方叔咄咄逼人,好似认定了此事与陆商鸣有关。
“方叔住口!”南宫羽喝道,“陆少侠是在我的请求下才来帮忙寻找父亲的,怎会是杀害奶奶的凶手。”泪水兀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方叔叹道:“少爷啊,你认识他多久?你可能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南宫羽被他这么一说,登时语塞,只得说:“不可再放肆了,我说他不是就不是。”
方叔此刻怕是已被老妇人之死冲昏了脑袋,揪着陆商鸣不放,他又望向道慧问道:“小师父,你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告诉我老头子,这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道慧方寸大乱,心里的话却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他姓陆,名施主。”
陆商鸣闻言一惊,他万没想到道慧会为了自己破了不打诳语的戒律,他转过头去,只见道慧正捻着佛珠不住地念些听不明的经文。
方叔哈哈大笑起来,“哪有人会叫这种名字。”
“我便是叫这个,”陆商鸣猎鹰般的眼神冷冷地注视着方叔,“你若再废话,我便一掌杀了你。”
方叔被他看得有些害怕,不由退后了几步,眼睛还时不时地往他身上瞧。
南宫羽止住了哭,忽然站起身说:“奶奶的尸体暂时交给衙门,当务之急便是找寻杀人的凶手。”
想不到这南宫羽还算存有理智,没有将尸身草草下葬,陆商鸣又听南宫羽对自己说道:“陆少侠能否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我可以留下,不过此事与我无关,你自己查便是。”他一方面是因为被方叔所激怒,一方面是心道这凶案追究起来没完没了,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便想自己只需做与仙人约定的事情便好。
南宫羽闻言颇是失望,垂着脑袋,无力地坐在奶奶的榻上,呆呆地望着仍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发愣。
陆商鸣不愿再做停留,对道慧说道:“咱们出去罢。”
道慧忙说:“这第三遍往生咒小僧还未念完……”他话刚说了一半,便撞上了陆商鸣那刀子般的眼神,只得把后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乖乖地跟着他出了门。
“你为何要替我说谎。”陆商鸣方踏出南宫家的大门便问,又忽然说:“罢了,我也不必知道。”
道慧摸着光头笑道:“其实小僧也不算违反了戒律,确是当日陆施主你让小僧这样叫你的,或许是小僧愚笨,才会觉得施主是姓陆,名施主的。”
陆商鸣忍耐不住笑出了声来,很快地咳嗽一声掩饰过去,“既然如此,我也不想欠你人情,就传你一套内功罢。”
道慧连忙推辞:“施主万万不可,小僧已学了陆施主不少武功,师父曾教导小僧得人恩果千年记,小僧还未有机会报恩,着实不能再接受陆施主的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