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远领命离去,沈风逸继续回到外间的座位坐下,在他左手边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三餐的碗筷,只是皆已凉透,宋府的下人没人敢上前劝皇帝用膳,之前安如远还会进言,只是沈风逸答应之下,却无动作,久而久之,安如远便也禁了声。
这次,未到两个时辰宋明山便出来了,沈风逸以为有意外,连忙起身迎上去,宋明山对着沈风逸一揖:“犬子体内的真气已经能开始自行运转,看样子,因无大碍了,所以臣先出来跟皇上说一声,皇上你看,是否该起驾回宫……”
沈风逸皱了一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免过于欣喜:“既然如此,宋爱卿先去用早膳吧,朕再替会儿,等确认宋瑞没事了,朕便自行回宫。”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宋明山眼神瞟到桌上凉透的饭菜,表情有些凝重,不自觉皱了皱眉,出了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周婉雯早已备好早膳:“怎么样?瑞儿可有起色?”
“脸色已经大好,唇色也恢复正常,体内的真气已经能够自行运转,只是……”
一听“只是”二字,周婉雯的心又悬了起来:“只是什么?你可别吓我,我这一天一夜没敢合眼,禁不起吓了。”
“不是瑞儿身子有何不适,我只是看瑞儿这次中毒,皇上这般上心,总觉得有点不安。”
周婉雯长出口气:“嗨,我当什么事,皇上跟瑞儿的感情打小就好,当初皇上还在地窖的时候,咱瑞儿就经常过去陪着,这么多年了,那自然是不一样的,更何况,皇上势单力薄,终究还是要稍微仰仗着宋周两家一些的,于情于理都会圣眷颇深一些。”
宋明山还是一脸担忧:“当年是当年,如今那是当朝圣上,皇恩盛重至此,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周婉雯固然知道宋明山的担忧,历来臣子最怕的就是功高震主,皇上现在能对宋瑞这般上心,将来若宋瑞不再有用,恐怕得落得个良弓藏走狗烹的下场。
“何必想这么多,瑞儿那孩子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你现在替他想这些也是白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明山想想,也确实,多想无益,也许当今皇上是个重情之人,至多就是个卸官归田,保命就行。当即也就不再多说,陪着夫人用起膳来。
而宋瑞房内,虽然勿须再运功助他,沈风逸仍旧握着宋瑞的双手,就这样坐于一侧默默地看着宋瑞,看他在昏迷中偶尔的眉峰微蹙,偶尔的眼睑微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得到宋瑞依旧安好地在他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坐于药桶内的宋瑞微微张开双唇,似是长出了一口气,随后眼睑开始抖动,沈风逸一时没回过神,以为跟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都只是宋瑞昏睡中的反应,所以当宋瑞完全睁开双眼时,沈风逸的表情仍旧愣愣的,好似还未反应过来。
宋瑞再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声音虚弱地仿若叹息,嗓子哑得更是像用刀蹭过铁卷一般的刺耳,可听在沈风逸耳中,却是如天籁一般的救赎。
“逸儿?我不是眼花了吧?”
沈风逸张了张嘴,莽莽撞撞地站起身,有点语无伦次:“你要喝水?我去喊钱御医,不对不对,我去喊宋护卫跟宋夫人……”
宋瑞用尽力气勉强捏了捏沈风逸的手掌:“别……”
沈风逸定定地看着宋瑞,等着宋瑞一点一点地吐字:“等,一下……陪,我,一,会儿……等,他们来,你,就,该,回去了……”
说完这句好似用光了气力,手也没了力气往下落,沈风逸立刻反手将宋瑞的双手牢牢握于掌中,一时间相顾无言,唯有一声又一声地换着“临轩”。
等到宋明山回来,宋瑞装作刚刚醒来,于是,府里的下人立马去通知周婉雯,而沈风逸看着他们赶来,冲着安如远使了个眼色,便悄悄地回宫去了。
待得宋明山周婉雯安顿好宋瑞,才想起了皇上还在屋里,结果一回头,哪里还有沈风逸的影子,问过下人这才知道早就离开了,这一次,宋明山倒没觉得什么,皇上嘛,太多要事要处理,自然儿子一醒就离开了,反倒是周婉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看躺在床上虚弱的宋瑞,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夫人,赶紧问问钱御医,之后的休养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被这一打岔,周婉雯顿时忘了自己想的事情,连忙寻钱御医,问相关事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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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歇了一日不曾上朝,再上朝时,立刻有人提出宋瑞恃宠而骄,赢得隆恩之后便不曾入宫当值,此等心性难当大任,诸如此类的言论。
沈风逸冷眼看着殿下一波又一波的人提出质疑,悠悠开口:“是朕准了宋瑞的假,离京之前自当多陪陪父母。”
殿下有一瞬间的安静,而于寂静间开口的叶恒,声音显得尤为清晰:“不过是去剿匪,却比上前线作战的将军还要事多,黄口小儿终究是黄口小孩,离不了家的奶娃!”
沈风逸双眼一眯,正在考虑是当场发怒,还是再忍一忍时,含元殿门外传来一道似有惶恐的声音。
“微臣就是怕被人说恃宠而骄,所以,违抗皇命,未在家中陪足父母两日便私自回宫当值,还望皇上看在微臣忠心耿耿的份上,网开一面!”说着宋瑞便在殿外直直跪下。
沈风逸完全没想到宋瑞会出现,尽管心底闪过一丝诧异,脸上的神情却掩饰得很好:“朕怎会因为你的一片忠心而怪罪于你呢?好了,起来吧。”
“微臣谢主隆恩,然微臣惶恐,微臣毕竟是抗了旨,皇上仁慈不判微臣之罪,但微臣心中有愧,自罚于此,还望圣上成全。”
沈风逸皱了皱眉,似是领悟到什么:“既如此,那朕也就不阻拦了。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若没有,就退朝吧!”
众人皆因宋瑞这突然整的一出还没拐过弯来,实在不知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所以一听沈风逸说退朝,也没人再过多言,纷纷跪拜恭送皇上离开,随后各自散去。
宋瑞就那样跪于含元殿外,头微垂,双目视地,朝臣陆陆续续从其面前走过,他皆无反应。
何麟走过宋瑞跟前时,脸上表情讳莫如深:“宋侍卫好功夫,果然非比一般人!”
宋瑞抬头,回了一个微笑:“何太傅谬赞了,宋瑞不过是年少无知罢了!”
何麟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而另一边,下了朝的沈风逸,根本没有离开含元殿,就等着一群大臣散去便连忙吩咐安如远前去看看宋瑞怎么回事。
只见安如远刚走至宋瑞身边,宋瑞便整个人倚在他的身上,沈风逸暗道不好,连忙让人上前帮忙,将宋瑞先移至含元殿侧室歇下。
等到安如远清空了含元殿内外,沈风逸这才匆忙过去,待看到宋瑞满头冷汗,心都快揪到一处了。
“你这身体这么虚弱,逞的什么能?”
“今天已经在说我恃宠而骄了,倘若我再不出现,再给他们一两天部署,这事就绝对瞒不住了。那些人可全盯着宋府呢!”
沈风逸用袖边小心地替宋瑞擦了擦那一脑门的虚汗:“宋护卫也允许你这么胡闹?”
宋瑞面色苍白,可眼神却透着精怪:“哪儿能啊,我偷跑出来的。”说着拿手抹了抹唇,“怕被人看出血色不好,还偷了我娘点胭脂用了用,不知道等我娘发现胭脂被抠掉一大块,会不会在家暴跳。嘿嘿……”
宋瑞的语气说得轻松无比,可听在沈风逸耳里却是异常心酸:“费尽心机才到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可到头来,却更加要你为我保驾护航,甚至比之原先更不如!原先,你即便受难,我还可以第一时间在你身边相陪,而现在,防这个怕那个,就怕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临轩啊临轩,为何握在手里的越多了,胆儿却越小了呢?”
第二十二章
宋瑞看着沈风逸挣扎的神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费力得举起双臂,虚抱了一下沈风逸:“至少,咱们都还有命在此感慨,若换他人坐于此位,你我二人早就是另副光景了。”
沈风逸没有接话,只是担忧地看着宋瑞的脸色:“你这样,还能回宋府吗?”
宋瑞苦笑:“刚刚跪地不起便是因为腿使不上力,又怕别人看出问题,才那么借话一说而已,回宋府今天是不想了,我看去侍卫处对付一宿。”
沈风逸皱眉:“去什么侍卫处?一群当值的大老爷们在,你能好好休息吗?”稍稍停顿一下,“还是去承景宫吧,反正你是我贴身侍卫,不会有人怀疑,我让小安子去趟太医院找下钱御医……”
宋瑞不待沈风逸说完便连连摇头:“不行,今天在殿上让他们的如意算盘又落空,这会儿宫里难免没人盯梢。”
“宋瑞!若这整个皇宫,我连承景宫都没有自信能滴水不漏,我还做什么皇帝!这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除非,你放弃去剿匪,那我便答应你,你爱在哪儿养伤就在哪儿养,慢慢养,有的是时间养!”
“皇……”
“恩?”
“逸……”
沈风逸一个扭头:“小安子,听见朕的吩咐了吗?”
“奴才这就去办。”
宋瑞张了半天嘴,到底没能吐出一个字。
等到宋瑞躺在沈风逸的龙床上时,他还是觉得,这情景实在是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皇上,微臣怕睡龙床闪到腰!”
“宋临轩!现在这里没外人!”
宋瑞在心底叹了口气,连忙改口:“逸儿,我睡龙床一定会闪到腰!”
沈风逸眉峰一挑:“这床你当年可没少睡!”
宋瑞撇嘴:“当年这床也不是龙床啊!”
沈风逸没有立即应声,替宋瑞掖了掖被子后,轻声道:“现在,它也不是。”
说完抬眼,发现宋瑞已经闭上眼睛,呼吸轻浅规律。沈风逸噙着嘴角的一丝苦笑,愣愣地看了宋瑞一会儿,这才转身去外间。
看到端着汤药回来的安如远:“药先放那边吧,他刚睡下。你帮朕把奏折搬过来,朕今天就在这里批奏章了。”
床上的宋瑞眼睫微颤,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头下的玉枕棱角处摩挲了好一阵,脸上的表情甚是微妙。
两个人,隔着一道墙,却仿佛,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清明。
待得宋瑞迷迷糊糊睡去,又迷迷糊糊醒来时,红霞印窗,落得窗棂处斑斑驳驳的光点晕圈。
宋瑞眨了几次眼,缓缓地挣扎着要起来,许是听到动静,沈风逸从外间快步走来:“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了,我跟小安子都在外间,何必自己下床。”
“我该巡值去了,纵使下午可以说在承景宫保护皇上,巡值的点不出现就有些奇怪了。”
沈风逸再次紧紧咬着后槽牙:“你何须这般畏手畏脚?人吃五谷杂粮,难道还不能生个病请个假吗?非要逞强去巡值,你能撑得住吗?”
宋瑞像平日里那样,冲着沈风逸调皮地眨眨眼:“睡了一下午了,精神好得好。”本是逗笑的神情,却偏偏由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做出来,沈风逸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宋瑞坐在床边稍微缓了缓,随后一鼓作气起床穿衣,又拼命咬了咬上下唇,之后稳步踏出承景宫,前往侍卫处与今日巡值的侍卫汇合。
而沈风逸立于原处,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许久过后,沈风逸面无表情地从内室走出,同时不忘吩咐安如远:“小安子,宋瑞的药去重新熬一碗过来。”
安如远领命刚要离开,沈风逸又道:“记得先去寻趟钱御医,就说,朕想知道,在不改变药效的前提下,怎样才能更苦。”
安如远低着头,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诧异,随即反应过来,憋着笑,低头退下。
所以,当宋瑞巡值完毕,再次回到承景宫时,面对的是一碗黑如新墨的汤药。
“我怎么记得我前两天喝的药不是这个颜色啊?”宋瑞看着桌上那碗药皱着眉头问道。
沈风逸批完最后一份奏折,一边不慌不忙地合上一边答道:“方子自是会根据你的调理状况随时调整的,许是钱御医给你改了方子吧。”
宋瑞不疑有他,戚戚然地看着那碗药:“那钱御医可有吩咐是饭前服用还是饭后服用?”
沈风逸神色如常:“自是饭后服用,没看见那边连御膳都备好了吗?只不过,你暂时忌食荤腥,所以,只让做了些清淡的小菜,炖的燕窝粥。”
宋瑞脸色又是苦了三分:“我可以回家后再吃饭喝药吗?”
已经从桌案后行至桌边的沈风逸,万分平静道:“不行。我已经跟宋护卫打过招呼,你明日还要当值,这来来回回太过费神,今天就留在宫里休养,省得折腾劳累。”说完,径直坐下,一旁的安如远立即上前盛粥布菜。
宋瑞看沈风逸为了迁就自己也吃得这么清淡,瞬间收起了所有的哀怨,安安分分地坐下,喝粥吃菜。只是,宋瑞刚吃两口,沈风逸已经吃完,随意擦了擦嘴吩咐安如远:“小安子,把桌案上装梅子的盒子给朕拿过来,去去嘴里的味道。”
接过安如远拿来的梅子盒:“小安子你先退下去殿外候着吧,千万机灵着点,若有何异动……”
“奴才明白。”
宋瑞知道沈风逸的这句嘱咐,是指自己的事情,于是沉默地喝完粥,乖乖去端那碗药。
药碗刚接近嘴巴,一股浓厚的药味便直窜进宋瑞鼻子,皱着一张脸,宋瑞一闭眼一捏鼻,一口闷了下去。
等到捏着鼻子的手一松,宋瑞苦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连忙伸手去盒子里想掏颗梅子压压苦,却不想,掏了一个空。
还在愣神间,沈风逸张了张嘴,示意了一下嘴里的梅子,语气平静:“最后一颗在我嘴里。”
若到这时候,宋瑞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沈风逸整了,那他宋瑞就白认识沈风逸这么多年了!
看着沈风逸在自己对面一本正经地含着梅子,还非要在嘴里溜过来溜过去,看着沈因为风逸梅子抵着脸颊的轮廓变化,宋瑞觉得自己的嘴里更苦了,甚至苦气窜到鼻腔里,连呼吸都带着苦味,经久不消。
眼珠咕噜一转,宋瑞觉得自己想到回整沈风逸的法子,于是瞬间苦瓜脸换上得意笑脸,在沈风逸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下凑到沈风逸跟前,对着沈风逸的嘴巴便亲了下去。
沈风逸呆愣之下,宋瑞将舌头探入,寻到那颗梅子就要往自己嘴里勾,而一愣之后反应过来的沈风逸,自是抵着宋瑞的舌头往外推,不让宋瑞抢到那颗梅子。
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谁知,一不小心,梅子顺着咽喉往下滑,沈风逸完全下意识地便吞了下去。哪知,宋瑞的舌尖竟顺着追过来,激得沈风逸一个激灵,登时半眯了双眼,连睫毛都在轻颤。
原本还执着于那颗梅子的宋瑞,觉得沈风逸那双颤动的眼睫,好似扇刮在自己的胸口,心里一阵酥酥麻麻地痒过,双手情不自禁地托着沈风逸的脸颊,放轻了唇舌间的动作。
于是,一场玩笑般的追逐,却化成了一个轻柔的亲吻。
沈风逸丝毫不曾反抗,顺着宋瑞的动作缓缓闭上了双眼,去回应他的每一次勾缠舔舐。
许久过后,宋瑞终于从沈风逸嘴里缓缓退出舌尖,带出一根银丝挂落于沈风逸唇角,平添了几分旖旎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