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栩似乎显得老不高兴,拉长了脸,却还是带着碗筷,坐到了一边的长椅上。过了会儿喜月拿着碗筷回来了,他们主仆早已没有什么太多规矩,一向是同席而食,便也在一旁坐下一起用饭。
世安还不大会用筷子,有时急了便想着一把抓,用挑的用戳的用拧的,随便怎样把想吃的弄到碗里就行了。钟逸看见一回,便纠正一回,好似怎么也不会烦。
但世安就是学的十分费劲,用正确的方式怎么也没法将想吃的木耳夹进碗里,一路夹一路掉,一片木耳掉了四五次,几乎将每盆菜都经过了一次,简直看得李栩胃口缺缺。
钟逸见他脸色越来越差,也知道他在宫里不曾被人这样糟蹋过饭菜,见世安又夹掉了,只能赶紧将那片木耳夹起来,放进世安的碗里,道:“世安还想吃什么,先生给你夹。”
世安早已将碗里的木耳吃下了肚子,捧着碗一脸满足抬头道:“木耳。要很多木耳。”
喜月被他那可爱的样子逗笑了,钟逸也跟着笑,一面给他夹一面道:“别光吃一样,也吃点丝瓜。”说罢,夹了一块丝瓜给他。
“不要丝瓜。”世安不高兴了,用筷子把丝瓜挑了起来,放到了钟逸碗里,“先生吃丝瓜。”
知道世安一向有些偏食,钟逸看着碗里的丝瓜正无奈的摇了摇头,却见又一双筷子夹了片木耳,送向了自己碗里。
“别光吃丝瓜,太傅也吃点木耳。”李栩忍着笑道。
“……”
瞎搀和啥?一个孩子就够了,又来个更闹腾的,钟逸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世安愣愣的瞧了瞧先生,又瞧了瞧李栩,虽然不知为何,但好像莫名的觉得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挑战似得,便又夹了一块丝瓜放在钟逸碗里,固执道:“先生吃丝瓜。”
李栩也不甘示弱,又给钟逸添了两筷子木耳,对着快气哭出来的孩子得意道:“不。太傅吃木耳。”
世安眼眶红了起来,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吃丝瓜!”
李栩虽不激动,却是故意奉陪:“吃木耳。”
“都够了。”眼见碗就要被大小两个疯子填满,钟逸终于忍无可忍,把两边的筷子都挡了下来:“我现在就想吃点肉。”
世安似乎觉得这样打了个平局,终于安心的吃他的饭去了,李栩则是趴在桌子上大笑不止。
吃完了饭,喜月便照旧带着世安出去散步,李栩见钟逸撑着拐杖在竹屋后搬着几根柴火,便信步走了下来,从他怀里接过了,带到了厨房。
钟逸在扶梯下抬头,看他走进厨房放了柴火又出来,全然不似准备回宫的模样,于是犹豫再三,才道:“皇上此番前来。就是专程来逗孩子的么?”
李栩嗤笑出声,踱步走下梯子,逼近钟逸道:“太傅呀太傅……您也太心急了。朕这次准备长住些时日,您想得那事儿,肯定不会少。”
“长住?”
“是啊。”
钟逸微微有些愣怔,但立刻回神,一口回绝道:“不行。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请皇上回去。”他最担心的倒并非自己,而是世安仍是老做噩梦,万一惹李栩起疑,必定是难逃一死。
“怎么没有,朕又不是没进过太傅的房间,那床足有五尺宽,虽是逼仄了些,倒也并非睡不下去。”
“不行。”
“太傅,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睡在你房里,没人能说不。”
“……”钟逸抬眼看李栩,也是明白了阻拦不得,只能无奈看了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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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就寝吧。”
“等等。”见钟逸提着灯转身就要关门离去,坐在钟逸床上的李栩有种被戏弄的感觉,“太傅睡哪里?”
“草民不敢同万岁挨挨挤挤,世安房中床亦不小,这些时日,草民便暂且在小房里歇息了。皇上若有吩咐,喊一声便是。”钟逸说完,见李栩挂出一抹冷笑来,却也顾不得,急忙将房门合上,提灯往世安房间去了。
喜月正喂着世安喝完甜羹,见钟逸进来,又摸了摸世安的额头道别,便收拾了碗筷,出了房去。
钟逸褪去衣衫,在世安枕边躺下,见世安转过来对他甜甜一笑,原本不安的心里也平稳了许多。
伸手摸了摸世安的头,钟逸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好世安……这几日可千万别做噩梦了。
第十三章
皇帝就这么在竹屋住了四日,每日吃着粗茶淡饭,也简直好像压根没有离去的打算,钟逸便苦苦熬着,不知这白日里吵吵闹闹仿佛一派和气,晚上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何时能到尽头。
月明星稀,已是三更天,一个黑影自房中不动声色的出来,也未带灯,便缓步踱至后门,那人方立定不久,便见两个黑衣人从屋檐翻身跃下。
“皇上。”“皇上。”
李栩垂眸,直入主题,言简意赅:“如何?”
“御驾已按计划一路前往吴郡,准备登船渡河。”
另一人接着道:“晋王的人马已开始汇聚,但仍在封地,未启程。”
“老狐狸倒是沉得住气。”李栩轻笑了声,道,“继续观望……记住,若有紧要消息,哪怕是白日,也来禀报。”
“是。”两个影卫应声退下,身形很快便消融在了夜色中,再不知所踪。
李栩理了理衣摆,转身准备回屋,正在此时,却听见一丝丝低得不能再低得抽泣声。李栩扬了扬眉,心下有些好奇,便循着声音,摸索到了一扇房门前。
隔着竹门,里面透出些许微弱烛光,还有孩子的抽泣声。
“先……先生。可是……世安真的好怕。”
“没什么好怕的。别哭,世安已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哭了。不然,先生可要生气了。”
“先生别……别生气。”孩子忙吸了吸鼻子,委屈道,“世安不哭便是了。世安……世安太没用了。”
钟逸见孩子全身颤抖,却还是拼命忍着哭声的样子,心里也是心疼。可此时如若任他哭出来,更是可能就此招来杀生之祸。
眼见孩子抽泣了一会儿,渐渐好转了些,钟逸正略微安下心来,却不料此时门后传来些许动静,抬头望去,竟见到李栩打开房门走了进来,当即便吓出了一身冷汗。
李栩的脸色有些阴沉,看了看抽抽搭搭的孩子,又看了看一脸惊恐的钟逸,似乎有些费解的歪了歪头,便在床沿蹲下,一手探入了世安的被子。
钟逸急忙支起身子将他的手腕抓了住:“你做什么!”
李栩没有答话,但那无奈的表情就像在说“你就那样不信任朕?”,也不挣扎,便任钟逸将他的手拉出了被子。
而那手中抓着的,只是一个香囊。
“一点宫里的安神香。”李栩道,“小时候总做噩梦,要带着才能好一些……现如今早已不用了,那些太监们还硬要给朕备着。”李栩说完,睨着钟逸,直到对方将信将疑的放开了手,才笑了一笑,将香囊放进了世安的小手里。
世安捏了捏手里的香囊,拿到鼻子下闻了闻,喃喃道:“香的。”说着,也忘记了哭,又递给钟逸闻,“先生,您闻闻。”
“……”钟逸只是沉默。
“郑哥哥,谢谢。”
听孩子叫他郑哥哥,李栩又是笑了,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拍了拍世安的额头。末了,又看了钟逸一眼,像是要做什么,却终是没做,便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世安时不时的闻闻手里香囊,又时不时将香囊递给钟逸,却始终换不到先生一声夸赞,因为钟逸此时,心里早已开始发苦。
在都城城门,他便眼见了阿兆惨死,想必这自都城到齐国的一路,李栩也定是受了许多的苦。
钟逸并不想为自己辩解,当年自己的那些举动,完全率性而为毫无章法,既有愧于国恩,也的确……有愧于李栩。
可是,倘若当年的李栩在噩梦惊醒时有人好生看护,想必,那心性善良的孩子,也不该变成现今的模样。
不过一会儿,世安便握着香囊闭目睡着了。哄着世安再次入睡,钟逸自己却失眠了,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当年种种过往。
虽然多少有些为自己开脱的嫌疑,但钟逸如今回想起来,当日都城城门,匆匆一瞥实在过于仓促,几乎由不得人细想。
可下意识的,他的的确确……差些将那年仅十四的少年送上死路。当时的李栩什么心情,是悲或怒,他不敢去想象。但只有一样是肯定的,他恨着自己,自打那一日起,恨意逐渐酝酿成酒,灌溉在稚嫩的心田。
钟逸干躺了一会儿,实在是毫无倦意,愧疚之情将脑子乱成一团,无奈之下,只能起身,想去屋外打一盆水,醒醒脑。
怕闹醒了其他人,他脚步很轻,可待他出屋轻轻合上门,转身却见一个身影坐在竹制的台阶上。
听见一些动静,李栩回过头来,月光下凉凉笑了一笑:“太傅怎么跑出来了?”
“……”分明是为了躲着脑子里这人才出来的,却碰到活人,钟逸只觉得头疼,正转身回屋,身后的李栩开口唤道,“太傅……陪朕坐坐吧。”
“……”
不知为何,钟逸推门的手停下了。
或许是因为这是李栩自重逢以来,第一次用并非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又或许是因为这口吻软得把他心里的愧疚感全部牵连了起来,令他无法拒绝。
见李栩笑笑,钟逸叹了口气,上前去放下拐杖坐下,这才看见李栩像捧着手炉一般在膝盖上捧着阿望。
钟逸立刻有些尴尬的将阿望抱了过来:“皇上为何坐在这。”
李栩自嘲的笑笑:“朕还当自己已长大成人,早已不用那安神香了,原来没了,还是睡不安稳。习惯真是可怕。”
“……我去拿来。”
“不用了。”李栩立刻出声拦下了准备起身的钟逸,“朕明日命人再送个就是。”末了还酸溜溜道,“你的学生比较要紧嘛。”
“……”
不等钟逸回应,李栩便垂眸叹了口气:“太傅还是这样好为人师……一刻也闲不下来。”
“……”
李栩见钟逸一言不发抚摸着膝上鸽子,宽松的里衣袖子滑下露出一截手腕,上头留下的捆绑痕迹,正是不久以前自己留下的,想起如今两人的处境,心里不知是苦是酸,喃喃自语道:“其实,朕是真想一世待你好。但朕做不到……一看到太傅,心里便翻腾出些许恨来。”
钟逸闻言,低头看看,伸手将衣袖拉高,遮住了狰狞痕迹。
“还记得阿兆吗?”
听见这个名字,钟逸心中顿时一个咯噔,那一日那一刻的场景,那挥刀的将士,那血泊中的孩子,他今生今世都无法忘怀。
“和朕一般年岁,以前太傅常给他画册零嘴稀奇玩意,让他带给朕。”李栩的目光沉静如水,望向漆黑一片的远处,仿佛往事画片般闪现,“那时在寅国,就只有阿兆还当朕是个主子,明明那日的李栩就是个棋盘上的废子,而他,就是个那么实诚的孩子。”
“太傅,你可知道,他之所以被安排在后面的马车,就是以防前面出了差池,以做声东击西保朕平安。”李栩闭上眼,脸上一丝表情也没了,“他是为朕而死,也是因太傅而死。”
离开都城前一夜许诺他的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就像个笑话似得。
已试图忘记好多年,钟逸也不想多谈这事,淡淡道:“我为寅国臣子,世间本就难有双全法。”
李栩凑过身来,抵着钟逸的额头,四目相对也不见钟逸退却,于是弯起唇角:“太傅。朕就是喜欢你这么无情。让朕报复起来,也不必留手。”
当然,这不是为阿兆。阿兆是替他而死,而李栩也是为自己而对钟逸报复。
报复他将自己看轻,报复他在自己与太子殊之间,做出的那个选择。
脸与脸的距离之近,让接下来这一个吻变得理所当然,李栩将试图回避的钟逸下巴掰过来,以指腹摩挲着他湿润的下唇笑:“余殊吻过你吗。”
“以己度人,不可理喻。”
“……这是说吻过,还是没有吻过?”
李栩垂眸长久的凝视他,钟逸被他这么看着,本来是清清白白的,却也莫名窘迫起来:“自然没有!”
“是吗……那朕赢了一筹。”李栩向下吻去,一手探入衣襟,揉搓着平坦胸膛上那两粒已有些发硬的小点,“他上过你吗?”说话间,另一手绕到他后腰,还未摸索到腰结,便被钟逸死死按了住:“你简直是疯了。”
李栩可以轻易的压制下他的反抗,可他没有那么做,只是凑在钟逸的耳边呢喃道:“什么以己度人,太子殊对你是什么龌龊心思,朕可明白的很。……那怂货只是不敢。”
钟逸无心同他争辩,只道:“逝者已矣,积点口德吧。”
“……”李栩眼神中有些许动容,没头没脑道,“若现在死的人是朕,太傅是不是也会记一辈子。”
“……”
李栩没有得到回应,却不觉得索然无味,他用甜的发腻的声音,在钟逸耳边说着疯了一般的话:“朕若是死,也定要死在太傅手里。这样……太傅就会记得朕。一辈子。”
钟逸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见他一时没了动作,便抽身去取拐杖,回房歇下了。
第十四章
这么又过了几日,钟逸见李栩的心情越来越好,甚至开始在饭后坐在湖畔唱起小曲,虽有些好奇,却也并不想去搭话。
大约安生了近十天,入夜时,他一如既往的给李栩关上房门,准备去世安房里,没走上几步,便听得身后刚关上的门突然打开了,刚回头便突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了起来,拖进了屋里去。
钟逸也明白这里不比宫中后妃无数,李栩正是血气旺盛的年纪,这些天没处泻火,定是难捱。只是当被抱到床上撕开衣物时,想到被拿来泻火的人是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心里便不免有些悲凉。
秋末的夜里静谧无声,连能遮掩一二的蝉鸣都没有,令两人的喘息声格外的明显。李栩像是看到钟逸的难堪,并未往死里弄他,草草做了一次,便睡去了一般长久的压在了他身上。
忍耐着股间的湿滑,听着耳边渐渐均匀平缓的吐息,钟逸等了等,在觉得李栩已睡去的时候,才轻轻推了推,想将自己从身下解救出来。
他刚推了一下,李栩便伸臂环住了他的腰,带着浓浓的倦意道:“别发浪。还没睡呢。”
“……可时辰……”
“闭嘴。”李栩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尚停留在云雨后的温存,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有些困乏道,“今天朕开心,当陪陪朕。”
“……”知道对方这固执的性子,钟逸便不再做无谓的尝试,问,“陛下在黎山逗留许久,朝中可还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