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快开门!刚才还信誓旦旦,怎么现在就畏缩不前。
他深吸一口气,“咔哒”一声扭开了锁,门外的人急切地把门拉开。唐辉的母亲一脸阴沉地站在外面,看到叶明睿脸色愈发难看。
“原来你在家。”
叶明睿强作笑脸:“阿姨,进来喝杯茶吧。”
“哼,你呆过的地方我才不想进去,想想都恶心。”唐母一脸厌恶地说。
叶明睿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怎么还不搬走,上次说好给你半年时间的。”
叶明睿不由苦笑:“不好意思,阿姨,再给我点时间,等找到新的房子我就搬出去。”
“这半年你根本就没去找,是不是想赖在我儿子的房子里不走了!给我滚出来,这是我儿子的房子!”唐母蛮横地抓起叶明睿的衣领就往外拽。
“阿姨,你冷静一下。”叶明睿抓着门框,下意识地把抓着自己领子的手掰开,唐母因为突然失去了重心,一下子就撞上一旁的墙。叶明睿顿时慌了,急忙上前扶住她:“阿姨你没事吧!”
这显然激怒了唐母,只见她又冲了上来,伸手就抓叶明睿的头发,另一只手则冲他脸上乱抓,口中重复喊着:“给我滚出去,这是我儿子的房子!”叶明睿不敢乱动,只有顺着她拽自己的头发,一边用手护住脸,只求她快点发泄完了能消气。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了,叶明睿看到陆辰一脸震惊地冲了出来,一把推开唐母,拦在两人中间,大声骂道:“死老太婆,干什么打人!”随后又转头问,“叶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叶明睿如是说,可右眼角一阵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手指上就带上了血印子,想是被抓破了。
唐母仍是一脸怒容:“你根本不配当老师,你这个变态!”
叶明睿捂着受伤的眼睛,低下头去,仿佛是默认了对方的咒骂。
到底怎么回事?陆辰不解地看着两人。
“你这个变态!还我儿子!”唐母哭喊着,像疯了似的冲上来,叶明睿仅是护住了脸,靠着门框站着一动不动,任她打骂。
叶老师为什么不躲?带着这个疑问,陆辰也实在看不下去,尽力推开唐母,一边劝说:“别打人啊,有话好好说,再不住手我就打110了!”
唐母丝毫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一味发疯似的对叶明睿拳打脚踢。
“够了,妈!”电梯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男人果断地抱住唐母,把她拖离叶明睿,“哥哥那件事,叶老师才是受害者!”
唐母对此置若罔闻,为了挣脱,她不断努力:“放开我!唐耀就是他害死的!”
唐辉按开了电梯的门,对叶明睿说了一句:“叶老师,对不起。”随即把母亲拖进电梯里,电梯门在唐母的叫骂声中关闭了,显示的楼层由10变成了9、8、7……
终于走了,陆辰看叶明睿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唤道:“叶老师,他们走了。”
叶明睿这才回过神来,他抬头打量了一番四周,对陆辰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我们进去上课吧。”
两人进了屋,叶明睿让陆辰先看会书,自己则到卫生间,对脸上的伤口做了个简单的处理,马上就回来开始上课。
他所讲的电路什么的,陆辰根本提不起兴趣。他的心思完全系在了叶明睿的身上,尽管那个留宿的晚上他知道了叶老师的一些事情,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陆辰来说,仍像是在叶明睿身上发现了一扇未知的大门,激起了他无限的好奇心。叶老师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他知道不应该触及刚刚裂开的伤口,可还是很想问。
“老师,刚才那是什么回事?”想着,问题就脱口而出了。
叶明睿一愣,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神色:“没什么,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为什么?那老太婆打你骂你的过程我都听到看到了,还有你们说害死谁什么的,正常人都会想知道原因的。”
陆辰的一再追问让叶明睿皱起了眉头,脸色也略微发白,他用手支起额头,说:“总之,不要再问这件事了。”
陆辰犹豫着,看叶老师的情形,确实不应该再追问,让他陷入为难的境地。
桌上的手机短暂的响了几秒,谁的短信来了。叶明睿打开一看,是唐辉发来的,上面写着:“对不起,晚点我再过来。”
陆辰看见叶明睿看了短信之后,脸色比刚才更差了,连手也开始微微地发抖,不由十分后悔自己的多嘴。
“陆辰,今天你先回去吧,我身体不舒服。”陆辰没想到叶老师的状况差到了这个地步,下午的辅导课竟难以为继。叶明睿把手边的一叠资料推到他面前:“这是今天本来想上课的内容,你回家自己先看看,有什么不懂再来问我。”
“那明天呢?”
“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那老师你好好休息。”
陆辰只好收拾起课本资料,先回家自学。
叶明睿送他进了电梯,才回屋把门反锁上。一时间瘫倒在沙发上,全身脱力的感觉像是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他用体温计测了下体温,37度5,略微低烧。他躺在沙发上,重新打开刚才那个短信。“晚点我再过来”,上面这样写着。他回复说:“没关系,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好好休息。”发送之前,他不由在确认的界面上犹豫起来,最后还是按下了取消。
进入深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冷,道路两旁的梧桐树稀疏的枝丫预示着颓废的冬天即将到来。车子穿过曾经林荫茂密而如今落叶也渐式微的街道,在一家古典风格的西式餐厅前停下。唐辉抢先推开门,让叶明睿进店,热情的服务生迎了上来,给两人安排了靠窗的位置。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服务生微笑着分别送上菜单本。
“叶老师,你先点吧。”
叶明睿并未翻开菜单,心不在焉地说:“你随意吧。”
“好。”唐辉指着招牌牛排,说,“这个来两份。”
服务生一边记下菜名,一边问:“请问需要几成熟?”
“全熟,务必全熟。”唐辉肯定地说。
“好的。”服务生收起菜单,向服务台走去。
两人随即陷入了沉默,叶明睿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若有所思,唐辉望着他,欲言又止。谁都不愿意打破这僵局,直到餐前的浓汤和沙拉上桌。
“对不起,我母亲今天的情绪有些过激,给你造成了麻烦,我代她向你道歉。”
“没关系,我能理解阿姨的心情。”
唐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脸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我有做消毒,消炎药也吃了。”
唐辉仍然不放心:“如果觉得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去医院。”
“嗯,我会的。”
“最近……身体还好吗?”唐辉惯例地问起这个问题。
叶明睿如往常一样回答:“还好,没什么异常。”
“那就好,这个月的检查什么时候去?”
“打算明天去。”
“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这不是什么大事,谢谢你。”
听到他一如既往的回答,唐辉还是感到一丝微弱的失落。“叶老师,请不要这么说,这怎么会不是什么大事,对你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叶明睿微微一笑,第一次拿起勺子开始喝汤。每次说到这里,他总是这样回避,他会对别人的关心给予回应,却仿佛又是事不关己,这让唐辉好像一直走在一片透明墙围成的迷宫之中,明明终点就在眼前,却始终一而再地碰壁。
主食一一上桌,两人之间沉默的气氛愈来愈浓厚,叶明睿终于主动开口:“最近工作忙吗?”
“最近刚接了个遗产纠纷的案子,还在收集资料,应该很快就能解决吧。”
叶明睿没有接下话,只是默默地切着盘子里的牛肉。全熟的肉质老而硬,不够锋利的餐刀切起来十分费力,他的头开始痛,越是用力一分头痛就加深一分。最后他终于扛不住,扔了刀叉,抱起昏沉的头。餐具突然撞击盘子,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周围的客人都不约而同的注意过来。
唐辉也是吓了一跳:“叶老师,你怎么了?”
叶明睿抬起头,勉强一笑,说:“没事,我只是有些头疼而已。”他重新捡起刀叉,极力克制住微微颤抖的双手,再次开始切那块老硬的肉。
唐辉看在眼里,伸手把叶明睿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仔细地把整块肉切分成一块块正好一口的大小,然后放回到他跟前。
叶明睿看着盘子里切好的肉块,反而食不下咽。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欲言又止:“唐辉……”
唐辉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等着他后面的话语。
“我觉得……我还是搬出去比较好。”
“为什么!你怎么又说这话?”唐辉的脸色由惊变怒,又立即转为歉意,“因为今天我妈的原因吗?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让她来打扰你的。”
这不是叶明睿想要的结果,他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不能再麻烦你了。”
唐辉登地站起来:“这不是麻烦,我答应过我哥会好好照顾你,就像对自己的亲哥哥一样。总之,那是你和我哥的家,你不能搬出去!”
这不是第一次因为这个问题争吵,也不是第一次遭遇他的强硬了,叶明睿在唐辉追求肯定回答的目光中还是点下了妥协的头。唐辉也终于在自己所期待的满意答复中坐了下去。
透过玻璃窗,叶明睿把目光投向萧索的街道,喃喃自语:“我不能再破坏你们家庭的和睦了。”
第 8 章
叶明睿神情恍惚地走在医院的走廊上,这次检查的CD4+T细胞数值已经突破了临界值,下降到了189,医生的话还在耳边没有散去:“我建议你马上开始药物治疗。你也不用太担心,这都是可以控制的。像你这样的情况,再回到正常值的病例我也见过很多个,主要还是有一个良好的心态。我同时也建议你去做心理咨询,当前除了治疗,缓解压力也很重要……”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今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无云,可他的心里却是一片阴霾。前一天拒绝了唐辉提出陪同检查的要求,看来是正确的,他并不希望唐辉知道自己身体的现状。作为交换,唐辉让叶明睿把检查结果告诉他。叶明睿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检查完了,跟之前一样。”仅过了几秒对方便回了:“那就好。”然后就再没有了声响。
医院门前的马路上,公交车来了停,停了又走,计程车也是匆匆来去,他不知怎的就有了一个“就这样走回去吧”的念头。
这个城市中有一条江贯穿而过,沿江的绿地公园叫做江滨长廊,从这头到那头约有七八公里。每日的早晨和傍晚都有很多人在这里散步或锻炼,时值正午,这里正是鲜有行人的时候。他沿着江滨公园的石子路,准备穿过这个城市的中心。这段路,有几棵柳树,路过几座桥,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即使他已经有半年没有走过这条小道。走上十分钟,公园里有一个现在叫STAR从前叫CHARM的酒吧,他对于这个城市真正的回忆就是从这里开始。
八年前,他二十五,刚毕业工作不到两年。虽然他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阴错阳差出现在这个酒吧,但第一次置身灯红酒绿之地的手足无措还记忆犹新。他在网上一个小众的BBS上反复确认了这是个同性交友和一部分人寻求一夜情的酒吧。
他坐在吧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低着头,用略长的刘海遮住半边脸,生怕有人认出他。尽管这样,仍有两三个对他有兴趣的男人上来搭讪,有西装革履的白领,也有打扮时髦的小青年,随意聊了几句,对方问起要不要交个朋友,他却都摇头拒绝。凑上来的人总在他身边坐不上几分钟,最后都讪讪地离去。
因为身在异乡难免觉得孤独,他抱着找一个精神伴侣的希望,鼓足了勇气一次又一次来到这个酒吧,虽然每次都是独来独往。吧台里的调酒师忍不住对他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帮你留意一下。”
他吓了一跳,紧张得差点打翻了手边的玻璃杯,头摇得像抖筛子:“不用了,谢谢。”
调酒师无趣地转而跟别的客人说说笑笑,他默默摇了摇杯子里的残酒,心想,下次还是别来了。他正准备起身离开,一个人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高脚椅上,两只胳膊往吧台上一搭,转头对他问:“你每次都坐在这里有意思吗?”
他看见这个男人对他笑得一脸不恭,五官是生得十分好看,在昏暗又摇曳不断的灯光下独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
对方见他许久不说话,笑了笑自行说了下去:“你是做什么的?”
对于自己的职业,在这种场合,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只有傻傻地摇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我猜,你是老师?”男人看见他一脸诧异的表情,又笑了,“我猜对了。”
他不由低下头去,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嗯?你问我怎么知道?”酒吧的另一大半是迪吧,强烈的节奏感带着喧闹掩去的声音结果还是被他听到了。“猜的啊,看到你脑子里就蹦出‘老师’两个字来了。”
男人单方面说着,又凑上来,吐息中带着浓厚的酒气,富有磁性的低音在耳边萦绕:“今天要不要跟我走?”
他下意识地把身体向相反的方向移开,习惯在他大脑做出决定之前已经支配着他的嘴说出了回绝的话:“啊,不,谢谢。”
男人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他的双眼,脸向他逼近,直到他的后脑撞到了墙,实在退无可退,男人这才把探出的身体收回,并带着捉弄的意味大声笑了起来。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九点半,十点你要是还不走,我就当你反悔了。”男人扔下这句话,便投身到隔壁蹦迪的人群中去。
他犹豫了,在走与留之间反复摇摆起来。吧台上离他不远的一个西装白领挪了挪位置,坐到刚才那男人坐过的椅子上:“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他对此并不否认,抬头一看,他还记得这个西装白领第一次到CHARM的时候就搭讪过自己。
“他长得帅,人又高,身材又好,听说还是个精英设计师,当然人见人爱了。不过,也有说他很会玩哦,对这种人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什么叫很会玩?”
西装白领一脸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靠过来说:“就是说,他在床上花样很多,还经常不带套。”
他的心不由“噗通”一大跳,脸也刷地一阵火热。
西装白领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然后陶醉地吐出一团白雾。“别跟这么危险的人玩,小心得病。”
告诫中或许带着善意,但是对于没有接触过的人,而且是那种类型的人,他真的不敢因为他人一句话而妄下定论。他回头,很快在人头攒动的舞池里找到了那个身影,那人像是被簇拥着,在人群中也格外吸引目光。
西装白领点上第二根烟,对他说:“我也挺喜欢你这样的,你每次来我都注意你,真的很对我的口味,你也好好考虑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