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相遇永远充满戏剧性(Part1)
开学第四天,恭良从山上回到家中。
天晓得老爸到底在干么?怎么连时刻表都能对到去年的,还把北上的自强号当作观光列车,甚至还在慌乱中带着全家上错了接驳公车……。恭良大步地向前狂奔,他把眼前所有的红灯都当成绿灯,但终究没能赶上上学时间。当他搭上电车前往学校时,太阳已经过了头顶。
早知道就不订票了。
恭良站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看着手中一张五点三十分的车票——一张完全没有作用,但老妈却挂保证一定赶得上的废纸一张。恭良突然觉得有种白忙一场的感觉。从家里到学校至少要搭约三十分钟的车,下了车之后还要再走二十分钟。而现在这么算一算,自己进入校门时大概是两点半之后的事了。恭良看着手表来来回回地走在隆隆作响的电车中,整个车厢中只恭良兀自地穿着学生制服,一旁的婆婆妈妈不时窃窃私语、朝他指指点点,博爱座上的伯伯露出一副「肖年人!翘课喔!」的表情。
搞甚么啊?我可是差点连站票都没有吔!再说,我又没……没有……翘课……,恭良心里的反驳越来越小声最后不禁低下了头,心情像被长长的车厢辗过一般,快陷到土里去了。「啊——算了!」恭良顿时停止踱步,反正自己已经三天没去学校,因此再怎么样都没差了,他仰头灌了一口矿泉水让自己冷静,但冷水像一块大石头,重重沉到他的胃底,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反胃。
唧——电车猛然停了下来。乘客们措手不及一阵踉跄,恭良的水瓶就这样在重心不稳中滚了出去,一路从车厢头滚到车尾接着碰地一声撞上了尾端的车门。「这水是谁的?」后方的乘客热心地大声问道,还把水瓶大剌剌地举了起来。恭良红着脸看着窗外装作在关心车子煞车的原因,一个眼神都没有折回他的瓶子。
而列车长随即报告了车体故障的讯息,据说要暂停个二十几分钟检查车况。顷刻之间车内的乘客骚动四起,而恭良不发一语地默默看着看着忙进忙出的列车人员,他外表冷静但内心已经是纠成一团的电线,已经走火。
该死,真的很该死。
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想管了!
恭良在内心默默地呐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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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五分,恭良满头大汗从电车中走了下来,他看着已经被微微拉长的影子不禁叹了口气。唉,我还要再走二十分钟,那岂不是就三点半了,今天根这样本就形同于翘课没去上学嘛。恭良搔着头,看着手表。
想归想,但恭良还是快速地看了站前的地图,确定了方像之后快步走出车站。但他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慑,没想到印入眼帘的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样。恭良眯着黑色细眼,站在溶溶日光中……
市中心的造景很别致,整体来说绿化得很不错,行道树没有被局限在水泥格子里反而延着道路旁一长条草皮排排站,而车站前的喷水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里头还有两只黑天鹅。
凉爽的风悠游穿梭,大遮阳伞沿着圆形的站前广场竖着,而下头有人在喝咖啡。广场外整齐地排着计程车,司机们在一个公车亭样子的吸烟区中说说笑笑,他们一看见恭良就长他热情招手:「坐车?」。恭良摸了摸口袋,算了算了,他搔着头对司机说谢谢接着迈步离去。反正缺席的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没必要再去花钱坐小黄。走在路上的恭良头一次觉得原来都市也可以摆脱灰冷冷的形象,暖暖的气息渗进了空气里,红砖造景的街道弥漫着说不出的魅力,彷佛一卷天鹅绒红地毯在面前滚开。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是第一次造访,这城市给人的感觉却很友善。
恭良急急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在这里快速走动彷佛就会错过些甚么,一个脚踏车的叮叮声、一张小朋友的笑脸、一缕刚烤好面包的香气都显得淳厚。恭良不自主地张开双臂、放松肩膀,紊乱的心情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自己像被拿铁上绵密的奶泡拖住。如果连这里都可以如此让人放松,那斐刻高中里的气氛应该更不错吧!毕竟那是所大学与高中相邻的学校,想必占地一定很大,那里的草地一定很绿、那里的天一定更蓝、那里的风一定晶莹剔透的像水晶……
当恭良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时,转角一辆脚踏车顺着斜坡冲了下来。
唧——尖锐刺耳的煞车声像一把锥子在空气中刮出一道伤痕,那些美丽的幻想一夕间全被刮得乱七八糟。
「啊啊——」脚踏车上的青年被突然出现的恭良下了一跳,他的身子向右一倾,接着龙头猛烈一偏在十字路口上大甩尾,柏油路面上擦出长长的刹车痕,还不慎碰地擦撞翻了两个垃圾桶。只见后方本来直行的汽车猛然刹住,驾驶摇下车窗破口大骂,而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就连一旁卖小吃的老板也停下手边的工作,蚵仔煎焦了都没发觉。
「欸!你没事吧!」青年顾不得自己还在大马路上,直接丢下宝蓝色的脚踏车,连背包都掉在地上就往恭良这里跑。
「我……嗯……」恭良不太清楚自己有没有受伤,他双脚发软、背后微微地发凉地坐在地上,他能清楚听见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声音,而三魂七魄彷佛已经散了一半。那辆单车似乎已很微妙的差距跟自己错开,也许只差五公分,喔不,我看只差一毫米就撞上了。恭良的背已经湿了一片,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却不听使唤一直抖着。恭良死命地向上一挺设法要把身子拉起来,但腿却一软接着整个人像前扑倒。
只见青年眼明手快一个箭步跨了上去。「你还好吗?」他托住了恭良,但他脸上的浅色墨镜却一个不小心被扫落到地上。
「对不起。」恭良抓着青年的大臂勉强地站稳,「我没事了。」他向青年微微点个头。真是的,被吓到腿软的情形真是尴尬至极。
「你运气真好吔!」青年捡起墨镜一派轻松地说,「还好我反应很快。」他哈哈大笑拍了拍恭良的肩膀。
青年语毕后,恭良的尴尬顿时之间烟消云散。眼前这个人似乎没有要道歉的意味,虽然自己漫不经心也有错,但是那脚踏车的速度根本竟能骑上高速公路了吧。
「诶,有人说你很适合戴猫耳吗?」青年露出白白的牙齿笑着,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接着背起被包一面牵来脚踏车。「老王,没事的!不用报警啦。」他向小吃店的老板大声喊到,手比着OK。
恭良瞬间接不下话。甚么是猫耳?话说回来,那是差点撞到人该有的态度吗?他用深黑色的双眼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丝不悦跟满肚子无言。
青年跳上了车,「听说猫看到太闪亮的车子都不会躲开啊喔」他又丢给了恭良一掬笑容。
——那根本是歪理,恭良一叹。
青年语毕,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吊饰露了出来,是一只白色的猫咪。「你是斐刻的吧,要坐吗?」他一手抓抓染得不明显地褐发,一手笔着他的单车后座。
「不了。」恭良拍着书包上的泥土,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想要一个危险驾驶吧。
「是吗?」青年笑着,「别这样嘛!我是认真想要道歉的!」
「喔。」恭良短短地回答,双眼流露出一副厌烦之感,他现在只希望能赶快摆脱掉对方,不然天晓得还会发生什么事。「你可以走了。」他一脸不友善挥挥手说道,周围原本要上前关心的行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些甚至不自主地退了数步。
天空的太阳微微地被云朵遮着,风不再吹送。
「嗯!」青年搔搔脸颊,显得有些错愕但他马上又露出笑容。此时穿过云朵的阳光像聚光灯般打在他脸上,青年挺挺的鼻子出现一抹阴影使五官显得更加清晰。他接着一副没事地戴上罩头的耳机、哼着当下最流行的摇滚乐扬长而去,离去前还不忘转身向恭良挥挥手。宝蓝色的单车上闪着像星星一样的光点,恭良不禁眯起眼。
「咦?」青年转身后,恭良瞥见他背包后面的吊饰——一个斐刻高中的校徽……难道他是大学部的?恭良边走边想,毕竟他穿着便服而且还是在这种时间外出。
「肖年耶!」老王突然向恭良招了招手,还提着一包东西。「这是刚刚煎起来的蚵仔煎啦,有点烧焦,虽然还能吃但卖像不好,让你带着吧。」老王边说边把袋子交给恭良。
「谢、谢谢。」恭良抓抓后脑杓,顺便向老王买了罐矿泉水,咕噜咕噜地牛饮。恭良冷静之后,心中突然涌出一丝愧疚。刚刚的青年貌似真得有要道歉的意思,但是自己真的受不了他那种嘻嘻哈哈的个性。
「对了?大学生还穿制服啊?」老王指着恭良的衬衫。
「大学?我是高中……啊——」恭良的反应彷佛被雷打中般,电线上的麻雀头也不回地一瞬间振翅高飞。
该死!
「老板!斐刻怎么走!」
「诶?前……前面右转。」老王一脸疑惑,心想他是不是撞坏脑子了?
Chapter.03相遇永远充满戏剧性(Part2)
他们今天还是没有来吗?
忆如老师坐在办公室里,盯着桌上的黄金葛,心中有好多疑问。其实每个孩子就像幼苗吧,老师能给他们阳光、老师能给他们水,但是如果他们自己不愿意钻破泥土也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那么,他们现在钻破泥土了吗?
办公室内的冷气嗡嗡作响,忆如老师帮黄金葛浇浇水,她搓搓脸颊后接着把要多印出来的两份讲义小心地收到抽屉里。
下午的太阳,依然很火热。九月秋初的天空下彷佛还能听见蝉鸣。
「呼哈——」恭良终于看见斐刻高中白白的外墙,上面有斐刻的校徽——一只叼着橄榄枝的鸽子。只见那墙壁是白色的花岗岩,在阳光照射下犹如嵌着繁繁星,闪闪发光。
「竟然是用这么高级的石材。」恭良摸着粗粗的墙面。真奢侈。他突然想起了国中的红砖墙、朴朴的泥地上头长着小榕树,而对比自己现在站在花岗岩墙前彷佛就成了格格不入的三级贫户。
是啊,我会不会不也像砖墙上的榕树硬是插进了这道花岗岩墙中?而这么做究竟是不是一个正智的选择?恭良停下脚步盯着墙面上自己的影子皱起眉头。虽然这里环境好、风评佳、成绩只要维持在前几名还能减掉三分之二的学费,甚至还有奖学金,但是……
恭良沿着墙前进看着抛光的人行道反射着阳光——无疑地这一切太过耀眼。
就在恭良盯着地板看之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恭良头顶掠过,他一惊接着头头张望但甚么都没看见。难道是云吗?他一瞥晴空万里、艳阳刺眼的天便随即低下了头。但才刚低下头不到半秒的时间,一个干净的嗓音啊地一声从恭良头顶落下,恭良还没从思绪中回神,只觉得那男生的声音很耳熟就被重重扑倒在地。
碰咚——恭良只感觉到眼前一阵黑,腰似乎要硬生生从中间折成两半,他的手臂反射性地抵住地板,下巴差点就迎面撞上。
好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而且很重。
「对不起!」那嗓音干净地像一块透明的水晶,压住恭良的青年大大的手扶起恭良,搀扶着他坐到一旁的石椅上。
「搞甚么……」恭良捂着脸,头依然晕的厉害。原来撞晕之后会看见星星是真的。
「抱歉,我刚刚在追咪噜,它是一只猫。」青年在一旁的贩卖机投了一灌冰水,用毛巾包着后敷在恭良瘀青的手轴。
诶?这个声音……恭良抬起头但眼前依然模模糊糊的,地板似乎不安份地在飘动。但恭良约略看的出来,这位青年染着深褐色的头发,他戴着浅色墨镜,脖子上挂了个罩头耳机。
该死,这绝对是业障。
「你可以走了啦。」恭良一把推开青年的手,但只感觉自己的手轴一阵刺痛,接着冰敷的冷水瓶重重跌落地面。
「诶?怎么?」青年一脸错愕。
「又是你。」恭良眯起深邃的眼睛,心中除了「很烦」之外没有别的情绪,而眼角因为刚刚的疼痛隐隐挂着泪水。
「哈哈!」青年不在乎恭良方才粗鲁的举动,他捡回水瓶拍了拍,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包着后又敷回恭良的手轴。「别乱动,不然等等会肿起来喔。」他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
「可以了。」恭良接过水瓶后用力放在石椅上,「我要走了。」他揉揉腰,背起书包摇摇晃晃地离去。
「欸!」青年跟了上去,深褐色的发丝微微飘扬,眼神中尽是疑惑。
「我说过……」
「别这样嘛!我是认真想要道歉的!」青年笑着打断恭良,手上拿着冷水瓶。但是他这次彷佛收敛了一点,他没有把水瓶贴到恭良身上,反而是跟在恭良一步之后。
「别跟过来。」恭良转身,面无表情地说道。虽然凉风呼呼地吹,但恭良却觉得全身都在躁动。
「我没跟着你啊。」青年笑着。阳光斜斜映着他的脸,鼻子的阴影让他的五官更加明显,与身上白白的衬衫很相衬。「我只是要回学校而已。」他指着白色的花岗岩围墙。
所以他真的是大学部的。恭良瞥了他一眼,高高的身形,很挺拔。年纪嘛,大概二十吧。「你好烦。」恭良冷冷地说。
「嗯?你说甚么?我没听到。」青年边笑着边倾下身子,「你看!手轴真的肿起来了吼!」他握着恭良的小臂。
恭良没好气地抽开手但疼痛感马上向他袭来,他马上把头转开。
「很痛,对不对?」青年一脸悔意说道。
「不知道。」
「可是你哭了。」
「错觉。」恭良不自主地用另一只手抹抹眼角。该死,被他看到了。
「诶!我看我送你到保健室啦。」
「免了。」
「可是……」
「我、说、免、了。」恭良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出。
「嗯?你说甚么?我没听到。」青年笑着,看着远方。「诶,你的脚没受伤吧?」他没头每脑地突然一问。
「没。」恭良简短地回答,天晓得他说话及举止怎么会那么我行我素,一下子问手一下子问脚,毫无逻辑可言。就在此时恭良已经能看见斐刻的大门。啊,这里果然也很奢侈,连铁门都做成栱型,还有花边。恭良叹了口气。我果然还是适合红砖墙。他们一步接着一步,恭良越来越靠近大门,此时他才发觉那铁门比他想像的大很多,上头的雕花很精细而油漆没有修修补补的痕迹,一切如梦似幻得太耀眼。
在此毫无预警之下,青年牵起了恭良的手……
「干……干么!」恭良被吓了一跳,努力想抽回手臂但青年却越握越紧,「诶!你是男的吧!」恭良喊道,要不是另一只手疼痛不已恭良一定当下给他一拳。
「放开。」他冷冷地说。
「不要。」青年短短地说,笑着。
「放开。」恭良的声音突然一沉,他皱起眉头只觉得耐心快要到了极限。
有那么一瞬间,青年的彷佛手抽动了一下,显然有些错愕。但他很快地恢复笑容,「要跑了喔!」他说道,声音很透彻的像透明的水晶杯装着山泉。
「跑?」
「嗯!快跑!」青年不等恭良反应过来便拉着他的手向前狂奔,接着在一瞬间穿过高中部的大门。
没想到一个大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恭良不禁发出赞叹。一脚踏进校园迎面就是一阵清凉,彷佛一头栽入一潭冷泉。校园里的树很高,绿色的枝叶几乎盖满了整个天空都看不见顶了,地上阳光斑斑,摇摇晃晃地很像海上粼粼波光,吱吱喳喳的鸟鸣盖过柏油路的喧嚣,中庭很大、挑高后显得很气派。怎么会有学校能做成这个样子?恭良张着嘴吧,连手轴的疼痛都忘了。但隐隐约约之际他听见后头传来小小声的声音,彷佛叫着「站住」。
「哈哈!别回头!被警卫抓到会有麻烦的喔。」青年拉着恭良的手,大声笑着、跑着。「前面右转。」他对恭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