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弼在事前和秦律师又核实了一遍要点,直至认定几乎万无一失才放心。
周安弼这一日也有别的案子要办,故而和秦律师保持短信联系。
九点开庭的时候,秦律师发来短信:“对方律师是盛大律所的盛律师。”
周安弼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小小的离婚案,居然请的盛律师?盛律师是早年出道的律师,在业界享有盛名,可是,他已经转向靠著名气接案子搞公关,很多年都没有亲自上阵出庭辩护了,齐凌云哪来那么大的面子和财力,请得他出山?
本来十拿九稳的案子,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第14章
十一月二日,齐凌云和朱慧林的离婚诉讼案开庭审理。
先是坐在正中央的审判长说了一通话,大致就是核对当事人,宣布案由以及宣布一溜儿参与人员的名单,并用威严的声音告知当事人有关的诉讼权利和义务之类的巴拉巴拉。
紧跟着就是原告口头陈述,说明诉讼离婚的理由。
齐凌云一脸悲怆表情,话语也断断续续地,似乎很无奈又很难过:“……感情破裂了,她对我妈不好,我妈就是被她气死的,我们的感情那时候就开始破裂了。我只是后来看在孩子的份上一直忍着,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我工作忙,经常在外面,或者出差什么的,回家别说热饭热菜了,连个好脸色都没有,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反正现在孩子也大了,懂事了,索性离了,各过各的。”
朱慧林听得他说这些颠倒黑白的话,简直恨不能站起身来挠他的脸,也太不要个逼脸了!在法庭上不好互相对骂,好容易才忍住了。
随后是被告口头陈述。
朱慧林当即对原告的离婚诉讼请求提出了异议:“……感情破裂是他单方面的,主要是因为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还生了私生子,另外有了家,当然就看我不顺眼了。还有,他说的什么婆媳相处不好,以至于他对婚姻失望,完全是一派胡言。我对公婆谈不上有多好,但是,全是凭着良心对待他们。他母亲过世是因为身体原因,怎么血口喷人栽在我头上?”
随后,双方律师开始就之前呈给审判长的证据开始辩护。
原告律师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儿,不过倒是西服革履,腰背挺得笔直地,看着就很有威仪,他辩护起来一套一套地,说谎话不打背儿:“……因为我当事人和妻子感情破裂,精神空虚,所以会有偶尔身体或者情感出轨的现象,但是,最后他还是回归了家庭,没有对家庭带来实质性的恶劣影响。现在提出离婚的诉讼请求,主要还是因为分居多年,感情完全破裂。没有被告指出的所谓的小三,也没有什么私生子。”
被告律师秦律师则明显有些气弱,也陈述了一段关于原告不管家庭,在外面出轨有外遇,属于是对家庭犯有过错之类的话,又站出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照片,指着照片上齐凌云与一个女人的合影,指证这就是原告在外面包养的小三,还有一张十多岁男学生的照片,指证这即是私生子齐某某,为保护未成年人,暂时不公开姓名。
听众席上的齐凌云看着秦律师不太自信不太自然的表情,有些心里打鼓,暗自嘀咕着:“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果然,原告律师花言巧语地辩解说:“照片上的女人不是小三,是我当事人的母亲曾收养的义女,算是妹妹,因为没有收入来源,生活困顿,我当事人经常在生活和经济上对她们进行照顾。”
秦律师提请对原告齐凌云和照片上的男学生齐某某进行司法上的DNA亲子鉴定,以确定原告是否有切实的出轨行为。
原告律师提出反对,说是不应该将不相干的未成年人卷入此案,造成不必要的精神和名誉损害,说着,原告律师忽然拿出一大叠照片来,说:“我当事人确实有婚外性行为,背离了家庭,但是,被告也有婚外性行为,同样背离了家庭。”
这边,朱慧林惊疑地往那些照片望去,顿时“轰”地一声脑子都炸开了一般,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出。
不用她回答,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些照片是真的,不是剪裁的。
秦律师也侧头望向朱慧林,见她的眼神定定地望着那些照片,面露羞惭之色,一下子脑子都大了一圈:这些照片多半都是实情!还以为她是个规规矩矩的良家妇女呢,没想到……
秦律师对上业界元老的盛律师本来就有些自信不足,再挨这一闷棍,顿时在心里积满了对隐瞒事实的当事人的不满:“这种事情为何不提前告诉?现在突然被原告律师指证,弄得措手不及!”
坐在听众席上的齐子恒也震惊地看着妈妈,不知道这案子怎么会诡异地变成这样。
秦律师当即指出原告律师提出的证据是尚不明晰的新证据,是否真实还有待界定,请求隔日再审,审判长予以支持,于是宣布隔日开庭再审此案。
出了审判庭,秦律师将朱慧林和齐子恒带到一个小休息室里,焦急又不满地说:“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事前不告诉我?”
朱慧林掩面泪流,断断续续地说:“是有一次同学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跟一个老同学……事后很懊恼,肠子都悔青了,那个同学保证说绝不会和别人说,以后也绝不会再来找我,我想着反正没别人知道就算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好说出口……”
秦律师一拳头砸在墙上,说:“十有八九是被人下药了!对方太卑鄙了!他看他自己出轨的过错洗脱不了,就索性把你也拉下水!这种事情你怎么能瞒着我呢?搞得现在太被动了!”
齐子恒脑子混乱得很,对妈妈的感觉也很复杂,要说怨她吧,她是被人下了药的,要说不怨她吧,实在是……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出这种事呢?还自以为没人知道,就瞒着人家律师。现在当庭被捅了出来,脸面丢光了不说,这官司也难打了!至于那个人渣爸爸,齐子恒早就对他不抱指望了,只是没想到他会渣到这种地步!
恰在此时,一双光洁的皮鞋出现在齐子恒的面前,齐子恒往上一看,是一张男人英俊果决的脸,居然是周安弼。
多日不见,这会儿遽然见到他,齐子恒简直就像是白区被欺压的老百姓见到解放军,“救星来了”的感觉,同时又感到羞愧,妈妈出了这种事情,做儿女的脸上也挂不住啊。
周安弼表情严肃,却安抚地拍了拍齐子恒的肩膀,低声说:“没事,别担心。”说着,又转向六神无主的朱慧林,温声说:“朱女士,现在你知道那个男人有多无耻多不择手段了吧?哭不能解决问题,现在你好好地回忆一下细节,等会儿和我说。”
秦律师迎上前来,一脸焦虑地说:“周律师,现在这个事儿难办了,客户居然把这样重要的事情瞒着,我……”
周安弼转过身,正对着秦律师,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说:“你想推脱责任吗?你身为办案的律师,在客户咨询的时候就有义务启发她回忆起所有可能对案件走向造成恶劣影响的事件,不错过一个细节,你扪心自问你做到了吗?现在来怪客户,你也好意思?要知道,人的本能就是不愿意去回忆难堪或者不名誉的场面,因为他们往往会自作主张地回避,并将那些重要的细节划入不相干的种类中去。所以,我们律师在办案的过程中一定要心细如发,在咨询、询问并商议的时候就要揪出这些可能的盲点,明确地给客户以提示,为他们做判断,而不是放任他们自己做判断。”
齐子恒听懂了这段文绉绉的话,大概就是客户不懂法律,不会判断哪些话该对律师说,哪些话不该说,很多时候为了面子就故意略过一些对案情很重要的细节不告诉律师,自以为没关系,妈妈就正好属于这种情况,毕竟没有人喜欢把丑闻往外捅,多半还是有“那天的事没人知道”的侥幸心理。秦律师在办案中就应该提前预知到这种情况,但是,他没有警示或是提醒妈妈,只能说明他做了很多工作,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最终细节决定成败,功亏一篑。
秦律师面色灰黄,被堵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不安地搓着手,说:“是是是,周律师您教导得是。要不然,这一次的律师费,我就不收了,权作给客户赔礼吧……”
周安弼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这仅仅是一点律师费的问题吗?我们律师的职责是什么?是给客户解决问题!问题没解决,你就临阵退缩了吗?”
秦律师慌忙解释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怕……”
周安弼冷冷地说:“你都没斗志没信心了,叫客户怎么有信心?行了,别说了,这个案子我接手了!你等会儿去和我的助理交接一下卷宗。”
秦律师简直是挫败到了极点,不住地给周安弼躬身道歉,周安弼厌烦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客户!行了,别再说了,出去吧,我要以辩护律师的身份询问朱女士几个问题。”
秦律师灰溜溜地走了。
朱慧林和齐子恒都在后面注目着这一幕,朱慧林悄声对儿子说:“周律师好凶啊,不过,倒是很靠得住的感觉。”
齐子恒没回答,心里却是深有同感。他注视着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肩宽腿长,气质冷冽,却独独对自己温柔,不禁一阵心神恍惚。
第15章
不一会儿,周安弼的助理来了,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子,中短发修剪得很利落,一身浅灰色职业套装,形容干练。她将公文包里的卷宗一一拿出来交给周安弼,恭谨地说:“周律师,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您请过目。”
周安弼“嗯”了一声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即翻开看,对助理说:“案情有些急,干脆就在这里我们询问当事人几个问题。你现在去端几张椅子,再倒几杯热水过来。”
助理连忙答应着出去,搬了几把椅子进来,又转身去倒水。
周安弼招呼齐子恒陪着妈妈在一张大桌子的对面坐好,一会儿助理倒了几杯热开水进来,放在桌上。周安弼体贴地将纸杯推得离朱慧林和齐子恒更近,温声说:“喝点热水,缓和一下心情。”
助理飞快地瞄了朱慧林母子一眼,表情略略惊诧,随即恢复了平静无波。
周安弼自己却一口也不喝,就在桌子的对面落座,低着头翻看卷宗,表情严峻。助理垂着手站着,一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样子。
齐子恒心中惴惴,周安弼像变了个人一样,完全不是那一晚如沐春风般的温柔和煦,对秦律师和助理都是非常地严肃而锐利。
周安弼将卷宗放下,然后将双肘撑在桌子上,双拳交握在下巴上,俊眉微蹙,默然沉思不语。助理好似知道老板这是在酝酿开场白了,便马上拖来一把椅子,隔开点距离,在他旁边落座,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皮面的本子和一支签字笔,拔开了笔帽。
齐子恒心想:这是周大律师要开工审理案情了吗?怎么有点小期待呢?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结果却是助理小姐先开口了,小心翼翼地说:“周律师,在询问当事人的时候是不是要请不相关的人回避一下?因为可能会涉及到当事人的隐私?”
齐子恒心里一跳,她说的是我吗?是要我回避吗?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妈妈这样子确实叫人担心,再说,案情我也很关心的呀。最最重要的是,能这样面对面,零距离地观摩周大律师办案子,怎么舍得离开呢?齐子恒晶亮的眼眸不禁闪过一抹黯色。
周安弼抬眸看了他一眼,非常镇定而坦荡地说:“不用。这一位是当事人的独生儿子,与当事人的利益休戚相关。再说,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请他出庭做证人呢,不必回避。”
齐子恒松了一大口气,偷偷地抬眼看他,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目光中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随即调转了目光,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了问询。
周安弼面色温和,话语却是不容置疑的强势:“朱女士,现在是我接手你的案子,所以,你已经是我的当事人了。这里我先强调一点,当事人对律师,应该持有完全信任的态度,就好像病人对主治医生一样,但凡是与病情有关的,无论是多么隐秘、隐私的事情,都应该要告诉医生,才能令医生做出正确的诊断。同样地,我是律师,解决的是你法律上的问题,但凡与案情有关的情况,你都应该诚实地告诉我,由我来判断和处理。最后,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我们律师都有为客户保密的行规,官司打完了之后,所有不涉及案情的东西,都不会向不相关的人透露。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心或者疑虑,所有的情况,都告诉我,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无用的,什么是法庭上可以会遇上的,什么是要预先准备的,都交给我,我会甄别和慎重对待。”
朱慧林点头表示了解,而且,通过刚才在审判庭上那一幕突发的情况,她也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瞒着秦律师而不及时告知同学会时发生的烦心事,以至于发生那样的变故。说起来,秦律师还挺无辜挺倒霉的。
周安弼赞许地颔首,说:“很好。那么,对于今天在审判庭上原告律师提交的新证据,我们有必要确认一下。首先,请你诚实地告诉我,那些照片是真实的场景吗?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朱慧林本来还想辩解一下,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垂头回答说:“是。”
周安弼排除了照片是伪造的可能,又接着问:“那些照片是在你本人有清醒的意识的情况下拍摄的吗?你本人知不知道被人拍下了不雅的照片?”
朱慧林摇头,说:“当时我的脑子一片昏沉,连人都看不清楚,就是一直晃啊晃的,感觉似乎有人扶着我走,再后来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安弼的眼睛微微一眯,说:“当时你有没有饮酒?”
朱慧林说:“没有。我对酒精过敏,从来不喝酒,在饭桌上就喝了一杯果汁。”
周安弼又问:“你有没有什么病史,比如突发眩晕以致意识模糊?”
朱慧林说:“没有。”
周安弼修长的手指敲击了一下桌面,说:“以上都没有的话,也就是说,只有一种可能,你被人偷偷下了迷药,在丧失意识的情况下被拍摄了那些不雅照?”
朱慧林说:“应该是。可能是果汁有问题,喝完了没一会儿我就不行了,后来的事情我完全没有记忆。”
周安弼以前在盘诘当事人的时候都是开门见山,此时顾忌到齐子恒,只好尽量委婉,问:“照片上只显示出你的面部,却没有同影的男子的面部,但是,你能从体貌特征推断出照片上的人是谁吗?”
朱慧林垂头说:“能。看体形应该是我的高中同学,名叫任天平,以前是锅炉厂的职工,据说现在下岗了。”
周安弼沉吟了一下,目光微微掠过一旁的齐子恒,似有安抚的意味,又问:“那么,你和这个任天平之间,有无超出一般同学,或者朋友的感情?或者说,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感情?”
朱慧林说:“没有,从来没有过。我们只是曾经的高中同学,可能从同学到现在,我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就几十句吧。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哪有脸和别人说……”说着,朱慧林又捂上了脸,眼泪从指缝里冒出来。
齐子恒连忙扯了扯妈妈的胳膊,说:“妈,别哭了。这又不是你的过错。刚才周律师和秦律师都判断你是被人下药了,是受害者,怎么用别人的恶行来责怪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