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蕴微微一笑,伸手,举出了两个手指头。
“我们,两个。”
贺云卿道:“确实如此,这世间,有多少修士能抵挡住自身的执念和丹药的诱惑呢?”
少之又少。
修士的淡然多是因修炼需要,但对实力的追求和修仙的野心便注定了他们不会无欲无求。而珑渊正是抓住了这种心态,才将遗迹改造成了嗜血的修罗场。
随着那黑瓶中神魂渐渐消散,贺云卿将黑瓶扔给了左道蕴:“这下应该能出去了。”
左道蕴点头:“嗯。”
返回第三层,玉瓶中雪白的丹药早已消失不见,只有一堆白色的骷髅和风干的黑色血迹,第二层第一层同样也是如此。碧色的湖泊化作一池血水,蓝色的天空上只有黑霾笼罩……一切景色都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如此可怖,而又如此凄凉。
“贪念害人。”左道蕴一锤定音。
黑色风干的血迹染上了鲜红,当贺云卿和左道蕴返回的时候,一路之上,修士的尸体越聚越多,血腥味也越来越浓,汇聚成一道红色的血河,让阴森的遗迹之中更多了一丝压抑的气息。
待二人彻底走出遗迹,那股压抑的气息才自二人心头慢慢消失。二人停在丹城外的一座矮山上,左道蕴收回刀:“这次平白费了一番功夫。”
贺云卿微微一笑,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给。”
左道蕴伸手接过,眉头微微舒展开。那纸片远看薄如蝉翼,近看竟真是蝉翼制成,蝉翼之上,密密麻麻绣着黑字,绣线也似是用天蚕丝织成。左道蕴勾唇:“在哪儿拿的?”
贺云卿道:“珑渊倒是没有骗我们,镇墓兽口中却是有一卷他平生炼丹的记载。我趁着我俩离开墓室之前特意顺出来看的,一人一半,若是你有空,我们各自录下一份即可。”
左道蕴自是应了下来。二人疾行数里,在丹城外一座城镇上找了一家客栈坐下,切磋之余,将珑渊留下的一张纸重录了一份。转瞬,便是三天时间。
三天后,贺云卿和左道蕴终是听到了有关这次遗迹的消息。
本次前去珑渊遗迹的修士,死者众多,生还者极少,那十来位生还者在回到丹城之后便受到了各方势力无休止的追杀,尤其作为丹修大本营的丹塔,是决不允许丹方和炼丹法术外流的。
左道蕴道:“我们还是早日离开丹城的好。昨日已有传闻说珑渊的传承落到了两个年轻修士的手中……后来活着的那几个修士挨过了幻境,只是我们的速度太快,他们去墓室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堆枯骨,但我们离开幻境的时候或许真的有人看到了。”
贺云卿轻轻颔首:“也好。”
贺云卿要继续向西,越过中域的大半城池,而左道蕴却是要往南走,他要去南疆寻一株特有的火属性药草。想到南域,贺云卿便想起自家老爹曾提过的失踪已久的大伯,顺口提了一句。
左道蕴暗暗记下:“奇兽门在中域大城中也有分支,到南域之后,我会帮你探一探。”
贺云卿点头:“那就麻烦了。”
歇息了两日,两人便各自分开。丹城之中关于珑渊遗迹的传闻已愈演愈烈,关于两个年轻修士的描述也逐渐细致起来。
贺云卿对这一切却是丝毫不知。这一刻他已经通过丹城的传送阵,进入中域数一数二的大城,云迦城。
此刻,距离他离开玄机门,已是一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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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机门。
听雪殿后的一栋小楼前。
燕枯心摆弄着他的大红衣衫,眉宇间依稀闪过一丝阴郁,旋即,那丝阴郁消失,他的眼睛蓦然明亮起来:“让你心狠,今日却是新弟子的训练事宜,你是如何都躲不掉的。”
想及这一个月的经历,燕枯心便觉得生气恼怒。气贺云卿平白找了个女人待在身边,只为了拒绝自己的表白,更气这一个月内贺云卿就如同没事人一般竟没有找自己解释一句。燕枯心甚至暗忖,是不是之前给贺云卿留下的印象太坏,以至于那人从来就是看轻自己的,这种念头很快被他打消了。
贺云卿绝不是这种人。
但他的作为的确让燕枯心非常不满。
为此他这一个月中没有往贺云卿那里走一步,也禁止手下童子仆婢提及任何有关贺云卿的消息……而这一次,在燕枯心看来,绝不是他主动去找贺云卿,而是门内要事……燕枯心勾唇一笑,红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起,张扬而灿烂。
燕枯心不爱青衣,然而近日,童子仆婢却也会特意备上几件任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挑选。除了精心的裁剪和绣花之外,青衫之上,必要洒上淡淡的汨罗花香,童子们尽管不明白理由,却总能看到燕仙长面上满足的笑容,于他们而言,这已经足够。
燕枯心到达听雪殿偏殿的时候,殿中已有几位金丹期修士在闲聊,人渐渐地多了起来,燕枯心却始终没有看到他想见的那个人的身影。原先的矜持被他抛到一边,他肆无忌惮地在殿内逡巡着,没有,始终没有。
燕枯心的脸色倏然阴沉了下来。
“贺师兄外出历练,门内的事情交给连师兄负责……”
别的字眼燕枯心完全没有注意,他只注意到了“外出历练”这四个字。
丝毫不顾忌那位同门脸上恐慌的表情,燕枯心一把揪住了那人的道袍,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燕,燕师兄,我说此次炼气期弟子试炼……”
燕枯心很不耐烦:“后面!”
“贺师兄外出历练……”
“什么时候的事?”
另外一位弟子劝道:“燕师兄,还是将秦师弟放下吧,师弟,将你知道的消息说给师兄听。”
“贺师兄外出历练已然一月有余,师兄并未声张,因而门内知晓的并不多。”那弟子被燕枯心面上的残暴吓得不轻,“若是燕师兄想知道,还是去玄云师伯那里询问一番,师弟就知道这些……”
第二十七章:剑意
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燕枯心猛然转身,顷刻便从偏殿消失。驾驭着飞剑在山峰间横冲直撞,眼前的景色一片模糊,燕枯心不管其他,一路飞速前行,最终落到贺云卿的院落前。他自剑上跃下,将问话的童子一个个打飞,径自往内院走。
燕枯心缓缓地推开门。
屋里简洁干净,是贺云卿一贯的风格。然而,这处燕枯心平日熟悉无比的居所,此刻却好似多了一丝违和感,应该是没有人气的原因吧!他轻轻抚摸着白色的墙壁,在贺云卿平日休息的椅子上坐了片刻,难过的心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散。
他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外出历练一月有余!却没有告诉他一句!让他这一个月里怨念生气,却不知那人已经离开!
燕枯心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生气贺云卿的离开,还是生气贺云卿离开却不曾给他透露一丝消息!更心痛的是,他分明觉得,在那人心中,他是一点地位也无的。
“锦衣姑娘,燕仙长在里面,你还是……”
耳畔掠过一个熟悉的名字,燕枯心面色一冷:“让她进来。”
锦衣,不正是那日贺云卿特意带回来的女子么?燕枯心眸色更冷,他倒要看看,那引起他与贺云卿争吵的女子,究竟是如何的天香国色?
燕师弟已经全然忘记了,那天贺云卿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自己就先跑出去了……
锦衣推门进来。
燕枯心眼光挑剔地看了一眼。脚太大了,小腿明显不直,胸小没看头,脖子粗,大饼脸,眼睛太小……左看右看,实在太丑,难道贺云卿就喜欢这样的?想到那张禁欲到不似凡人的脸孔,燕枯心眉头皱的更厉害,眼光也实在太差了吧!
“见过燕仙长。”锦衣缓缓拜下。
矫揉造作!燕枯心心里又默默下了一句评语。
忽然,燕枯心觉得这女子有些面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锦衣肩膀抖了抖,虽然很轻微,却被一只盯着她的燕枯心发觉了。燕枯心眸光尖锐,语气愈发冷酷:“说!”
锦衣咬了咬牙,想及云竹的嚣张,仍是半天没有吭声。燕枯心大怒,高等修士的威压顷刻间笼罩着锦衣,她额头渗出汗珠,却仍是忍着:“燕仙长不如杀死锦衣便是了,锦衣什么都不会说的!”
燕枯心阴森森道:“杀了你,为什么?”
“燕仙长既与贺仙长有旧怨,锦衣又怎么会有活路……”惨叫一声,锦衣几乎崩溃,“当年在赵仙长那里服侍,锦衣就差点被燕仙长整死,如今不过是晚死一会而已……”
燕枯心只觉越来越摸不着头脑,收回威压,身子靠近锦衣:“你是贺云卿手下的婢女,后来又去了赵青云那里,对不对?”
锦衣点点头。
燕枯心的声音逐渐变得温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我听,一句都不许落下。”
锦衣怔了怔,面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刚刚想要弄死他的燕枯心并不可怕……但是此刻,锦衣却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饿狼。他的眼神就好像能够吞噬一切,阴森森的仿佛能看透她心灵最深处埋藏的秘密。
锦衣遂将她与云竹的恩怨,以及她见到贺云卿之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陈述了一番,一点没有遗漏。
“你是说,云竹吩咐人这么做的?”燕枯心轻轻敲着桌面,语气相当平淡,眼睛却不自觉地眯起——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锦衣点头:“云竹一贯如此,当日她被贺仙长赶到外院,也正是因为她假借贺仙长的名号肆意支使院内的童子婢女。”
“那么说,门内风传的贺云卿金屋藏娇的事情都不是真的,而一切的起源是云竹?”
锦衣道:“正是如此。”
“你下去吧,容我再好好想想。”
燕枯心静静沉思许久。回忆起那日贺云卿提起锦衣时的表现,确实不是生出情意的模样……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让他自己吃醋的源头竟还是他自己。
若不是云竹肆意妄为,贺云卿不会将她赶出外院,他也不会将云竹带回去。
若不是云竹借着他的势,她便不能欺压锦衣,锦衣也不会被贺云卿带回去,自己也不会吃醋不去探听贺云卿的消息,就不会连那人外出历练都不知道。
想到那个整日撒娇卖好的女子,燕枯心轻轻冷哼一声,倒是把他当成挡箭牌了么?
想要利用他,就要有等死的觉悟!
几日之后。
安陵城外的交易市场。此刻尚是清晨,交易市场内只有少数商人默默清点着自己的货物,偶尔有顾客经过,翻翻找找,讨价还价的声音夹杂其中,掀开了交易市场一天繁荣的序幕。
“哟,这美人儿长得不错嘛!”
“客官,您可真有见识!”那贩子挤了挤眼睛,“最新的货色呢,都是精心言周教过的。”
满脸横肉的胖商人点点头。这贩子虽然长得猥琐,这话却真没说错。这女子尽管披散着头发,可模样就仿佛刚刚摘出来的白花儿一样,鲜嫩鲜嫩的,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女子浑身上下竟好似笼罩着一股仙气一般,分外圣洁。
胖商人搓了搓手:“管你多圣洁,今日还不是要落入老子手里?多少钱,我买了,回去给我暖暖床,当洗脚丫鬟。”
贩子笑道:“三十两白银,谢绝还价。”
胖商人带着女子乐呵呵地走了。
贩子盯着他的背影唾了一口。这胖子虽说是这一带有名的富豪,家里却有一个比他壮上几倍的婆娘,偏偏他的财产都是从岳父家来的,怕老婆怕得要死。哪一回买的人不是胡乱裹了白布扔到乱葬岗的?
想了想,贩子也觉得无趣。管他呢,只要挣钱就行。当下捧着三十两白银,乐滋滋地回家去了。他这回可是一分本钱没花,清赚的,一大早醒来就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被关在自家后院,就像知道他是干这行,特意给他送钱似的。
安陵城外,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直至那女子被胖商人带回家,那道影子才渐渐消失。
燕枯心问:“处理完了?”
黑影点头。
玄机门仆婢千千万,云竹只是其中稍微出挑的一位。偶尔还有婢女提起这个混得风生水起的女子,时日一久,便也彻底忘记了。
而贺云卿,此刻已经乘着飞剑飞至云迦城外的一座剑峰,细细揣摩着峰顶澎湃的剑意。此山名为剑峰,因远古时期一名成功飞升的剑修劈开峰顶而得名。尽管距今已有数万年之久,峰顶剑意却始终留存着,那巨大的“剑”字摄人心魄,便是偶尔经过,也能感受到其中蓬勃的力量。
尤其是剑修,站在剑峰前,贺云卿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剑在轻轻的晃动,在兴奋,在共鸣。
贺云卿静静地看着那巨大的“剑”字,一股苍老的气息扑面而来,旋即,他闭上眼睛,身体放松,手握剑,手臂挥起,一套简单至极的剑诀在他手中渐渐成形,剑影闪烁,他的动作却逐渐放缓,身心陷入到一种玄妙的空灵状态。
良久之后,贺云卿缓缓睁开眼睛。
此时,那山顶上的“剑”字于他而言,再不是辽远的威压,而是融入他剑意之中,成为他的剑的一部分。贺云卿筑基期时已掌握了一部分剑意,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体内属于剑修的血液沸腾了。
是剑修,就要练这样的剑!
而他,希望走这样的剑修之路,无惧风霜,无惧艰险,执剑踏遍天下。
身影一飘,贺云卿从剑峰跃下。沿途也有不少仗剑而行的修士,每个人都用狂热的眼神盯着峰顶的大字,也有人如同贺云卿这般有所感悟,闭眼沉思着。
贺云卿自剑峰掠下后便刻意加快了速度,飞身跃至云迦城北城外一座僻静的练武场,缴纳了五十块上品灵晶后,他得到了一间练功室五个月的使用时间。这处练武场乃是专为筑基期以上修士服务的演武场,隶属于云迦城中一家二品宗门,要价极贵却信誉良好,且有元婴期修士坐镇,完全可以保证修士修炼时的安全。
自从在珑渊秘境中冲破幻境,兼之在剑峰前忽然顿悟,贺云卿敏锐地察觉到了体内的变化,金丹将成的征兆越来越强烈,他便不敢有丝毫耽搁,在练功室内抓紧时间闭关。
金丹期于许多修士而言,均是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别的不说,单在玄机门内,若是修士顺利结成金丹,便能移居玄楼,收徒传道。然而,在玄机门的历史上,每代弟子中能顺利冲破金丹的也不过双十之数,少之又少,能如同贺云卿这般在十六岁的年纪便能结丹的,更是异类。
将风灵丹吞下之后,贺云卿一刻也没有耽搁,运转灵气,将灵气一点一点逼至丹田处,直至灵气液化,化作一滴一滴无色的液体。
“轰!”
贺云卿体表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光芒流转全身之后,却神秘地消失干净。而他胸前悬着的黑石却在这一刻红芒大作,溢散出红光绕着贺云卿周身旋转几圈,方才渐渐散去,如此反复又反复,然而贺云卿一直紧闭着双眼,并未察觉。
渐渐地,丹田处聚起了一颗金色的米粒大小的丹丸。
丹丸越聚越大,金色也越来越浓郁,不掺杂一丝杂色,随着金丹渐成,胸口那块黑石也似有所感应一般,红芒褪去,又恢复了原先平淡无奇的模样。
三个月后,贺云卿默默睁开眼睛。
第二十八章:金丹
金丹结成,贺云卿没有急着解除闭关,反而静下心来巩固自己的境界。若是急躁的话,境界不稳于日后精进无益。待到一个月之后,他的境界稳稳停留在金丹初期的状态,贺云卿方才细细查看自己身体的变化。他的皮肤更显莹白细腻,以前交战时留下的暗伤也再无痕迹;运起剑诀来,速度和力量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兼之剑意的提升,他对于剑的掌控已经领先于这世间的多数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