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因为下棋者不需要记住棋子的名字,然而……我还是记住了,因为一个女子。
“三皇子。”躲在花城渊身后的少女脆生生地唤我。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女子会如何改变我的宿命,也不知这女子会将我逼到何种境地,我当时只是觉得这女子碍眼,十分爱眼。
“何事?”我冷笑,“若是无事,让开。”她果然乖乖让开。
“今晨在朝堂,丞相以说服父王流亡四弟,我们今夜要做的就是——赶尽杀绝!”
许是我冰冷的声音吓到了少女,她猛然后退一步,神色惶恐。
“哼。”我只是冷笑,“无用。”
我知道她听见了我刻薄的话,因为从她泫然欲泣的眼中,我看得到痛苦。然而我只是报以冷笑。
“下次……请你不要伤害他。”才出门不久,花城渊立即正色,语气却是止不住的忧伤。
“为个吃里扒外的女人,值得?”
“三皇子!”他怒。
我只是冷笑——那时候除了冷笑,我再无其他表情。“别忘了你的身份。”
就算我说再多刻薄伤人的话,他也无话可说,因为那叫冥兮的女子——深爱着我。
爱么……从纯萦死去的时候,这种东西……就已经从我的心脏消失了,只剩冰冷。
天地悠悠,我心纠纠。此生绵绵,再无他求,求之不得,弃之不舍。来世他生,无尽无休!
如果有来世,我也必定,只爱纯萦一人。
只是……我未曾料到痴情这东西原来并不止我有。
那夜我浑身浴血而归,大大小小的伤口刻满浑身。花城渊也受了不轻的伤,两人艰难地拖着身子向花府赶过去——城渊极力要见妹妹。身为帝王之继承者,不能不懂御人之术,所以我勉强答应了他的要求。
天开始下雨。先是小小的几滴,渐渐密密绵绵不休,打在伤口上,令人抽搐地疼。
还未到花府,就远远看见一袭身影撑着伞苦等。
“赵昰。”她显然看了我,神色突然间变得欢喜。
那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赵昰——我与生俱来就注定与我的命运背道而驰的名字。
“你……”我疑惑,然而那女子只是笑,笑得温柔而委婉,如水的目光漾这一层一层的涟漪,越渐潋滟,“我一直在等你归来。”
这句话,纯萦也和我说过,她也是这样笑的温柔,语气亦是温柔地对我说:“我一直在等你归来。”在刹那间暖化我苍凉迷茫的灵魂。
可惜……她越像纯萦,我就越恨她!这世间不该有如此与纯萦相像之人。
不该,不能,不许!
我完全不承她的情,冷冷拍开她的手,转身就走,“花府已到,我就此告别。”
余光中,花城渊在我转身时突然倒了下去,急得那女子忙过去扶。
我冷笑:以手段心机去吸引她的注意力,以沉默守护让她幸福,这种行为——真够愚蠢!
然而这世间愚蠢的人总是那么多,百里宏,花城渊,尘澈,花冥兮,还有……我。
为情所困,而爱情也无非就是看谁成茧,将一时甜蜜一缕缕贪得无厌吃进去,吐出一生痛苦压成的丝。
爱,即为,囚。
十、人情翻覆似波澜
“我已说完,该你了。”赵昰无声吐口气。
尘澈被赵昰的故事说愣住,“你竟然去掘墓?”
“有何不可?”
“那皇陵里的……”
“不是纯萦本人,只是她常戴的簪子。”
尘澈突然沉默,良久后才看向赵昰,只是目光却并未留在对方身上,只是越过坐在树下的人影,看向茫茫的桃花海洋,“你对冥兮是否爱过……哪怕有一点点心动过?”
赵昰只是笑,笑而不语。
“冥兮……”尘澈叹气,“你知道纯萦是谁……杀的吗?”
赵昰的目光猛然变得冷厉,似乎要将人抽筋扒皮的语气,“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会让对方,永世生不如死!”
赵昰的语气是尘澈从未见过的残虐,令他从指间凉到心脏。尘澈无声伸手摘下一枚桃瓣,碾碎,“你知与不知,已经再无意义。她已经死了,是你逼死的她。”
“对。”赵昰的神色恢复淡漠,似乎呢喃,“知与不知……已经再无意义。可是……我还是想知道。”
尘澈轻笑,笑得极端的凉薄,“当你真正知道真相的那日,你就会希望自己从未知道过了。”
“就像你对花城渊?”赵昰笑望尘澈。
碾着花瓣的手一顿,半响无声。
“你介意与我说说你的事情吗?”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尘澈叹气,“不过是个低微的下人,了无生趣的人生罢了。”
“那么那个小丫头呢?”赵昰轻笑,“她对你似乎……你是如何看她?”
“怎么忽然说这件事?”尘澈想转移话题,然而对方也并非是省油的灯,轻巧地打了个太极,又把话题拉回来。
“若是你毫无想法,明日我便给她赐婚。”赵昰笑得冷漠,“听说百姓里有冥婚一说,我可从未见过。想来当是有趣之极的事情。”
“你……”尘澈愕然,然而对面的帝王笑得那样冰冷,冷彻心扉,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的故事……其实也不过如此……”
跟所有心怀壮志的少年一样,渴求人世间的功成名就,富贵荣华,虽身份地位却并不自轻自贱,努力学诗作画,一点点接近心中的志愿——虽然身份为丞相府的下人,但冥兮那样狡黠又坦然的主子却是待他极好,支持他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在某些程度上,他将冥兮看成了自己的妹妹。
一切应当都是美好而鲜妍的,只除了那罪孽的……一见钟情。
那样倜傥的俊朗少年,背光昂扬站立,眉眼间全是傲气,嘴角似乎都能瞧见上扬的锐利弧度。那日的阳光太多情,偏偏只照亮了他的身影,让那个人不败战神一般挺立在一片盛光之中。
于是,尘澈不自控地流泪,心动。
他前世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错,造了怎样的罪,才会有这样痛不欲生的暗恋?
赵昰静静听着尘澈轻语。看着那一向淡然地似乎从不会失态的脸上少有的现出了迷茫和荒凉。
赵昰无声笑开,“情之一字,就像囚,永远是一个人困在感情中央,等待另一个伸手……或是转身。”
“那么你呢?尘澈,你对那丫头,是转身……还是伸手?”
尘澈无声地抬头,看了对面那带着笑的年轻帝王良久,才轻喃,“若你有了结果,我便也该是有结果之时。”
“我已经有了结果。”赵昰起身,轻拍衣摆,“天色晚了,还是回去罢。”
尘澈也起身。
两个人走到院子门口,都无声停住脚步。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只是想这么做便做了。
两个人侧身并排站立,咫尺的距离,几乎看得清对方眼底隐藏的深色。
“再见。”赵昰轻笑,转身前走。
“再见。”尘澈也是转身。
两个人朝着各自不同的目的,背道而驰。
欲渐昏暗的夜色落拓,甚至带着点落寞。天犹未全黑,只是这半黑不黑间,却偏偏让人更感凄凉。
尘澈忍不住叹口气。倚岚宫就在前方,那孩子……必然也是在里面。
情之一字,就像囚。是一个人困在中央,等另一个人的回应。
那么你呢?尘澈,你对那丫头,是转身……还是伸手?不期然的,赵昰的话却是回响在脑海。
尘澈突然有些却步,踌躇着不知是否该不该进去。
站立良久,终是忍不住再叹一口气,刚想有所动作,殿门却是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忙跑出来,一眨眼就扑进了尘澈的怀里。
站立良久,终是忍不住再叹一口气,刚想有所动作,殿门却是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忙跑出来,一眨眼就扑进了尘澈的怀里。
怀里的人泪痕犹自未干,睡眼还有些朦胧,却抬头用一双澄澈的眼睛紧盯着尘澈,“不要再丢下我。”
不要再丢下我。她这么说。
一句话就出乎意料地击破尘澈所有的心底防线。
人情翻覆似波澜,不抵岁月无情。
“傻丫头。”尘澈突然就笑了,伸出完好的左手用力将皙幼抱紧再怀,“我答应你,再不会丢下你一人。”
“真的?”小丫头犹自不信,嘟着嘴抱怨,“你这人说话最没信用了,我才……”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那带点冰冷的唇,已经点上了她的唇。明明只是很轻很浅的吻,却一下子让整个世界都失声,都崩溃,又在崩溃失声后突然变得明亮,明亮而鸟语花香。
“傻丫头。”尘澈嘴角带笑地又叫一声,“等很久了吧。”
“哼。”皙幼猛转过红透的脸,“要不是等你,才不会等那么久呢。”
她的声音倔强却绕了几个弯,显然紧张不已。
“哈哈哈。”尘澈大笑,左手牵起皙幼的手走向倚岚宫,边走边柔声道,“以后再不会让你等这么久。”
“我们现在就偷偷出宫,然后……你,给我一个家。”
给我一个家,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许还不算坚定,也许还有着迷茫,但我想要个……归宿。
皙幼的身子猛然一颤,泪水止不住地流,慌得尘澈都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一遍遍叫赌坊的名字,用手不停地替那个流泪的女子擦干眼泪。
“钱我都藏好了,足够我养你一辈子。谁让你……让你说这些话惹哭我……”
明明是哭的表情,却显得满是甜蜜,我见犹怜。
原来情之一字,真的是囚,只不过伸出手之后是两个人被困在感情中央,是……家。
皙幼肩膀一怂一怂的,眼泪似乎怎么也止不住。尘澈见了只好转移话题,“你把钱藏哪了?”
“就藏在西门。房子我都看了,在西门不远处的集市上,很小但是很安静,适合你的性子。”到时候你吟诗作画,我织衣持家,只两个人,一起到垂老。
尘澈摸摸皙幼的头,“那现在去取来吧,然后再西门等我,我拿个东西就赶过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拿的,但仍是有一样东西在倚岚宫,一样谁都不知道的东西——那是冥兮在进宫前送她的镯子,说是将来给他的妻子。
“等你终于找到能陪自己在渡过一生的人的时候,把这个给她。是我对你们的祝福。”
“笨蛋尘澈啊,你可一定要幸福啊,不然小姐我在宫里可是会不安的。毕竟……有没有要你这种半天闷不出一句话的人我还不知道,又不能随便塞一个给你,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祝福你了。”
“尘澈,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还记得那个脚下的女子说这话的时候,泪如雨下,明明是要进宫当娘娘,为人妃的人却仍是未改少女情怀,边哭便从怀里掏出这块镯子,又蛮横叫叫他“笨蛋”,然而她知道,她在祝他幸福,尽管这幸福在那时看起来那么飘渺,那么虚无。
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到拿东西,所以在进宫后尘澈就偷偷藏到倚岚宫一个隐蔽的地方,没想到如今……
冥兮……见到了吗?我已经找到那个能陪自己一生的人了。我很……幸福。
尘澈将头埋进皙幼瘦小的肩膀上,“快去吧,注意安全。”
“等到了那里,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这次你不能再不讲信用了。”皙幼有些依依不舍。
“会的。我一定会过去的。”尘澈肯定。
虽然两人都十分不舍,皙幼仍旧只能转身渐渐远去。尘澈在原地呆了半响,满脑子都是她最后就句带着哭腔的不舍话语,“我等你。”
不禁轻笑一声,尘澈小跑进倚岚宫。
那镯子放的地方十分巧妙,只有尘澈能找到。废了半天的力气撬开地上的石板,果然看见一个锦盒静静躺在里面,虽然沾了些泥土,但里面的东西却肯定干净如新。
尘澈一喜,伸手拿过锦盒,打开盒子,一个通透碧绿的镯子静静躺在里面,这镯子在最初把玩过一阵子,所以尘澈知道镯子内侧深刻地几个字,“情定终身”。
有情,定终生。终生不离,不弃,甘之如饴。
“傻丫头。”他忍不住又叫了皙幼一句。
其实皙幼哪里傻?那样可爱又令人感动的孩子哪里傻了,但他就是喜欢这样叫她。因为她……是属于他的傻丫头。
匆匆将镯子放在怀里,尘澈忙转身跑出去,然而没跑几步,他就被眼前的混乱场景弄糊涂了。
一向安静的皇宫何时……变得如此混乱。只见所有宫人不论男女都是慌慌张张地逃跑,偶尔还有人怀里拿着些贵重东西。
看这样子肯定是出事了!
尘澈一惊,猛然拉住眼前急匆匆跑故去的一个太监,“究竟发生了何事?”
太监显然是没料到抓住自己的竟然是那个人,然而现在不是管什么那个人的时候,他猛然收回手,丢下一句话就跑,“想活命就快跑,花城渊已经造反逼宫了。”
尘澈身子猛退一步:花城渊逼宫?为何?为了冥兮?
身体先于意志做出反应,直直往赵昰所在的地方跑。两人不过才刚刚分别,怎么会……怎么会……
尘澈一刻不停地跑到了大殿。他跑进大殿时里面的宫人还没撤干净,花城渊也不在,只有赵昰一人端坐在皇椅上。
他发现这个一向淡漠的年轻帝王换上了一身明黄的帝王服,静默地坐着,看见他来了,蓦然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滚出去。”赵昰猛然跳下皇位,一把将尘澈退到地上,“谁让你来的?”
“你来这里干什么!快给我滚。”
“我不。”尘澈立即起身,倔强地揪住赵昰的衣领,“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是故意逼花城渊造反的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知道冥兮逝去的事情,明明知道花城渊最在乎的人就是冥兮,却拿着她来刺伤,去逗弄他,根本就是有心逼人造反!
“与你无关,给我滚!”曾经柔和过得神情恢复了冰冷残虐,赵昰一把将尘澈踢出大殿之外,直把尘澈踢得倒地不起。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赵昰这么说。
“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这声音赵昰和尘澈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正是这场混乱的制造者——花城渊。
“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这七年,不知道每次看见你时,是如何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不知道每一个夜幕降临时,我究竟是靠什么一分一秒地撑过来的。”花城渊一身戎装,上面点点鲜血,显然是厮杀过来。他的身后守卫着一排士兵,从沉稳的步伐和整齐的动作,可以看出是饱经训练的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