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跟着齐明曜出宫见到滕辉月,齐明炎本能地感受到滕辉月对他并不是真的厌恶到底。想亲近滕辉月的齐明炎只会用从宫里学到的讨好人的本领讨好他。可是滕辉月明显没有宫里那些人受用。
齐明炎却不知道,他对宫人附和讨好之所以有用,是因为那些人都是比他身份低下的人。这种人最会趋炎附势、欺善怕恶,见到本该是主子的堂堂四皇子向他们低头,他们心里都会产生一种满足感,稍微放松对他的刁难。甚至是徐美人,也因为看到他的怯懦卑微而感到快慰,没有更加苛待他。若他明明不受宠却始终端着架子,那些人才更加折腾他。所以他的伏低做小歪打正着用对了地方。
滕辉月则不同。宠爱滕辉月的人都是身份高贵的人,并且这种宠爱大多是出自真心的。因此齐明炎对他讨好显得十分突兀虚假。
但滕辉月多少知道他会如此的原因,心里的恼意来得快又去得快。不过为了解气他又打了他一下,昂起下巴道:“你不用哄我。你是我唯一的表弟,我知道的。”
唯一的表弟……
齐明炎心里怦怦直跳,紧接着问道:“所以阿樾也会和我玩儿,是不是?”
滕辉月盯着他好半晌,缓慢又矜傲地点点头:“嗯。你可以和我玩儿。”
齐明炎弯起唇,露出左边一个浅浅的酒窝,终于有几分童稚天真的模样。他一点也不介意滕辉月高傲的态度。郑太后与明帝把滕辉月宠得含在嘴里怕融了,捧在手心怕化了,多年来已经在宫中之人的心里确立了他高高在上的地位。他们都知道若能得到元徵雍主月殿下的垂青,那是三生都修不来的福气。
偏偏滕辉月虽然年纪小,但一点都不好糊弄,有歪心思的人都被他整治得喊爹骂娘的。偶有的一两个能让他满意,则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于是元徵雍主的权威便一点一点建立起来。
齐明炎受这一影响颇深,能得到滕辉月亲口允许可以和他玩儿,他心里的激动完全不消说。这可是他的二皇兄齐明渊、三皇兄齐明勇都没有的待遇!
一时冲动,他终于鼓起勇气去拉滕辉月的手!
一双尚不够强壮的手臂突然环抱住滕辉月往后一扯!
“阿炎,不可以!”齐明曜有些吃力地把滕辉月拢到怀里,对齐明炎道。
齐明炎的手落了空,抬起头看着皇兄,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阿樾的手还伤着。”齐明曜言辞凿凿。
齐明炎迷惑地眨眨眼。可是他没要拉滕辉月受伤的手呀?
不过齐明曜的神色太过认真严肃,齐明炎有些怯了,默默收回手。
滕辉月被齐明曜勒得不舒服,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放开。齐明曜糊弄得住齐明炎,可糊弄不了他。
“阿樾你怎么受伤了?”齐明曜左顾右盼而言他。他刚才一直在旁边,听到滕辉月答应和齐明炎玩儿,他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不高兴。他看着滕辉月从一个襁褓婴儿长大成一个如此漂亮可爱的孩童,滕辉月最亲近明帝,同一辈的小孩中却与他最要好,平时只和他玩儿。齐明炎却突然横插一脚,不但被滕辉月允许和他玩儿,还想伸手摸滕辉月!饶是以齐明曜的好性子,都产生一种想把滕辉月藏起来的冲动!
当然,他对滕辉月的手上的伤也确实是真的关切,只是之前找不到恰当的机会问。
“不告诉你!”滕辉月扳开他的手,跳离他身边。
“阿樾!”齐明曜的凤目里闪过一丝委屈。
“这事儿你别管。”滕辉月道。这件事牵涉的范围很广,齐明曜不知道比知道好。
齐明曜困惑又有些受伤地看着他。他觉得他不被滕辉月信任了!
两人正僵持着,亭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只见滕祁逸斯斯文文地小步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捧着托盘的侍女。托盘上放着茶壶茶杯以及各式精美的点心。
滕祁逸对着滕辉月三人福福身道:“大殿下,四殿下,阿樾,我奉祖母与母亲之命,给你们送茶点来了。”
他似乎被特意嘱咐过一番,笑意晏晏的,仿佛不久前的不愉快不存在一样。
他又搬出老安国公夫人严氏与继夫人齐珍,送来一份好意,已经晓事的齐明曜倒不好直接赶他离去。
滕辉月则把头一扭,不看滕祁逸,小手随意挥了挥:“放下吧,我还不饿。”直接把滕祁逸当下人。
尽管努力压抑,滕祁逸的小脸上还是闪过一抹青气。他咬着唇,柔弱地看着齐明曜。
齐明曜这时也顾不得刚才和滕辉月的小别扭,挡在滕辉月面前,和滕祁逸交谈:“有劳了,多谢老夫人与继夫人的好意……”
滕辉月托腮趴在护栏上,齐明曜和滕祁逸的说话声从他耳边飘过,没有进他的脑子但也惹得他有些不高兴。
齐明炎悄悄地又挨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一颗珠子塞到他手上:“阿樾,给。”
滕辉月拿起珠子一看,眼底浮起一抹惊异。他古怪地问:“这是什么?”
“我的珠子,送给你。”齐明炎小小声道,见滕辉月一脸复杂,不像收到安国公给的玉佩时那么高兴,心悬了悬,“……如果你不喜欢,就丢掉吧……”
——这可是婉美人留给齐明炎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虽然婉美人作为一个母亲不怎么称职,但始终是齐明炎的生母。而且她人已经去了,齐明炎也更多地记着她的好,万分艰难才保存下几件她的遗物。
上一世齐明炎把婉美人的遗物尽数给了滕辉月,滕辉月不知就里,只当是齐明炎在讨好他,吩咐人把东西全扔进湖里。齐明炎动用了大批人手,好不容易才从湖底捞回来,又固执地再给了滕辉月。滕辉月接着扔,齐明炎接着捞,折腾了好大一通,滕辉月才不得不把已经面目全非的东西留下……事后滕辉月才知道那些是婉美人的遗物,被齐明炎当作是生母给媳妇儿的敬茶礼……
再见到这久违的东西,滕辉月一阵纠结。以齐明炎的执拗劲儿,送出去的东西是一定不会收回去的。难道他真的要扔掉,然后让齐明炎一直惦记着安国公的小湖,寻着机会来捞一番吗?
滕辉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下这颗珠子。大不了等齐明炎以后娶媳妇儿,他再送过去当作添妆吧!
齐明炎见他收下,又忍不住弯了唇,露出左边的酒窝。
第22章:回宫
这一次离宫足足有半个月之久。
因为发生了不少事儿,滕辉月的心思被分散了一点,并没有非常想念皇宫里的一切。但重新踏上皇宫的地儿,一股难以言喻的思念瞬间占满他的心头!
他摸着腰间的金色小软鞭,有些坐立不安地动来动去!
齐明曜试图安抚住他,可惜成效不彰,只得道:“阿樾,你很快可以见到父皇的!”
“阿曜,舅舅他可一切安好?”滕辉月问。
“皇祖母与父皇都想念你。”齐明曜摸摸他的头。
滕辉月高兴起来:“我也想念外祖母与舅舅。”
齐明曜道:“想哪个多一点?”
这个问题可真讨厌!滕辉月瞪了他一眼,踢了踢腿撇嘴道:“总之不是阿曜。”
齐明曜抱住他:“我知道阿樾是口是心非。”
“我说真的!”滕辉月扭动身子道。他最想的当然是明帝皇舅舅!齐明曜必定心知肚明。
齐明曜确实心知肚明。明帝在滕辉月心中的地位,谁也及不上。有时齐明曜都不禁要怀疑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子,而他和其他皇弟只是抱养来的。
齐明曜道:“你不说我就让轿夫走慢一点!说不定阿樾还没有到太极宫,父皇便先一步去别处了!”
滕辉月小眉毛一竖,雍主气势毕露:“你敢?”
齐明曜呵呵笑,抱住他用力颠了颠。滕辉月伸出爪子挠他。
表兄弟俩打打闹闹,看得同坐在马车里的齐明炎眼里流露一丝羡慕。他虽然得了滕辉月的允许和他靠近,但论感情深厚,到底比不上与滕辉月一起长大的齐明曜。齐明炎能感觉到齐明曜隐隐排斥他插在他们之间。
外面隐约传来几声鞭响,齐明曜与齐明炎双双一愣,滕辉月眼睛一亮,立刻撩起轿子的帘布,扶着轿门探出身子往外望!
果然看到熟悉的明黄色御辇在侍卫宫人的簇拥中走过来!御辇上明黄色的半透明围纱里,坐着一个优雅挺拔的身影,居高临下,从容华贵!沿途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一地,口里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滕辉月不等轿子停稳,一骨碌跳下轿子向前奔去!
“舅舅!”他欢快地叫道!
内侍太监苏顺见他靠近,侧过身弯腰蹲下,双手交握成阶梯状,垂在身前。
滕辉月熟练地踩上去,苏顺一个用力,滕辉月腾空跃入御辇中,被明帝稳稳接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默契十足,看得从未见过这阵仗的四皇子齐明炎一愣一愣的。
齐明曜见惯不怪,轻轻扯了他一下,下了轿子跪倒在御辇前:“儿臣参见父皇!”他们可不是有特权的元徵雍主,可以见明帝不拜。明帝对滕辉月特别宽容,对皇子们的要求却十分严格。
齐明炎回过神,连忙跟着跪倒:“儿臣参见父皇!”他见明帝的次数不多,但对这位父皇的威严心有余悸。
明帝抱住滕辉月,把他放到膝上坐好,缓声道:“你们做得很好,回去休息吧!”
齐明曜恭顺道:“是,父皇。”
齐明炎跟着道:“是,父皇。”
明帝一挥手,清路的鞭声再次响起,华丽的御辇在侍卫宫人簇拥中折返回去,方向正是太极宫。
等御辇走远,齐明炎依然跪在地上一时忘了起来,瞪大眼睛问齐明曜:“父皇过来……是为了接阿樾?”
齐明曜站起来,有些沮丧地点点头:“是呢!父皇多日不见阿樾,许是等不及了。阿樾也真是的,完全把我们忘到一边……”
不过他也只是抱怨一句而已。滕辉月从襁褓开始都是 “见明帝忘记他”,齐明曜早已经习惯了,也从小时候的伤心失落到如今的淡定知足。毕竟滕辉月的这个行为不单单针对他,即使是郑太后、亲生父母,在滕辉月心里都要通通排到明帝后面。
齐明炎张了张嘴,又扭头盯着御辇走远的方向,心里不知是羡是嫉,也不知这难以分辨的情绪到底是对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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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辇里,滕辉月窝在明帝怀里,不老实地转过身勾住明帝的颈项,像只小动物一般亲昵地蹭着他的胸膛。
“舅舅,舅舅,阿樾回来啦啊……”
明帝板着脸,低哼一声:“还知道回来?可是在公主府待到乐不思蜀了?”
“才没有!我最想舅舅了!”滕辉月抗议,在明帝怀里站起,攀着他的肩膀啪嗒一下亲在他的脸颊上!
明帝凤目清冷,不为所动。
滕辉月丝毫不以为然,笑嘻嘻地又亲了他好几口。粉嫩嫩的嘴唇在明帝俊美的脸上擦过,温软的触感格外动人。
明帝终究没绷住,在心爱的小孩的撒娇讨好下缓和了脸色。他用鼻尖轻轻摩挲滕辉月软乎乎的脸蛋,无奈道:“你啊……”
滕辉月道:“舅舅,我以后都不要出宫这么久了……”
明帝道:“好。”
应得好快哦!滕辉月调皮道:“舅舅是不是特别想我,啊?”
明帝掐掐他的脸颊:“你说呢?”
滕辉月摇头晃脑:“一定是!舅舅一日不见我啊,如隔三秋啊……”
明帝轻笑:“出去一趟倒是长进了,会用的词句多了。”
滕辉月握住明帝的手:“舅舅,您在宫里一切可好?”
“还好。就是没了小月子侍候在侧,少了个开心果儿。”明帝道,凤目里闪过笑意。
小月子是滕辉月被打扮成太监“侍候”明帝的昵称。那时滕辉月没少出糗惹明帝发笑,把滕辉月惹得恼羞成怒。
“舅舅!不是小月子,阿樾就不是开心果儿吗?”滕辉月瞪眼鼓腮。
明帝笑道:“那阿樾想办法让舅舅开心一下?”
滕辉月伸出小手摸上明帝的唇角,得意道:“舅舅您已经在笑了呢!”
明帝握住他的手,放嘴里咬了一下。滕辉月咯咯笑着要抽回手。
明帝不让,轻而有力地按住他不动,又动作温柔地拉过他的另一只手抬高,垂眼看着上面的纱布:“给舅舅一个解释,嗯?”
滕辉月知道瞒着也没用,明帝自有方法查清一切,于是也不挣扎,一五一十把他和滕祁山在汝南王府遇到的事说了一遍。滕辉月是从他的角度说的,只提及他和齐明铮临时起意去了齐嵘的书房,他推开书房的门,却看到衣着单薄的齐瑜一个人待在里面。而后他被惊叫着臊红了脸的齐瑜赶出去,几乎同时,汝南王妃薛氏便领着一大帮子王府内眷来了……
明帝凤目里掠过一丝幽冷,摩挲着滕辉月受伤的小手问:“被齐瑜推倒了伤着的?”
滕辉月只能点点头。他本来觉得这点小伤不是重点,但显然无论父母还是舅舅,都很在意这件事。
上一世时,齐瑜确实通过这件事成功设计了滕祁山。汝南王世子妃钱氏借此逼滕祁山纳齐瑜为妾。但最终在皇室、汝南王府、安国公府的弹压下不了了之。钱氏激愤而死,齐瑜名声尽毁,被送到庵堂削发出家,很快抑郁成疾,上吊自尽。楚郡侯府与汝南王府、安国公府成为死敌。汝南王世子齐澈也因为嫡长女的死心怀愧疚,与滕祁山疏远不少,给了赵侧妃一系不少挑拨离间的机会。
而滕祁山与福康长公主齐敏,也因为此事争吵过几次,伤了夫妻和气。
这一世滕辉月及时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但看父母与明帝舅舅的态度,却似把重点放在齐瑜伤了他这一事上,一副想要为他出气的样子。
滕辉月自然是讨厌齐瑜的。任何想破坏他家安宁的人,他都坚决讨厌到底!寻着机会一定要让这些人好看!打得他们无法翻身!
可是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世子妃钱氏行将就木,齐瑜再不好,也是汝南王世子的嫡长女,阿爹的嫡亲表妹。况且他已经成功坏了世子妃钱氏与齐瑜的盘算。
阿爹滕祁山与齐澈感情深厚,仅是猜测齐澈可能有份儿设计陷害他已经伤心至此,不该因为这种事而影响彼此的关系。
明帝察觉到他的不安,安抚地吻了吻他的额头:“阿樾不用担心,舅舅自有分寸。”
听到明帝这么说,滕辉月莫名地安心了,依赖地偎在最喜欢的舅舅的怀里,小小声道:“舅舅最好了……”
明帝拍拍他幼小的背,带着他回太极宫。
第23章:后续
十日后,楚郡侯夫人何氏亲自来到汝南王府见王妃薛氏,为她的长房嫡次孙儿钱宇求娶汝南王世子齐澈的嫡长女齐瑜。
钱宇现年二十五岁,长得相貌堂堂,性格温柔体贴,是建康勋贵公子中风评甚好的一位。他至今仍没有娶妻,因为曾有相师为他批命,说他在二十五岁之前不宜成婚。楚郡侯夫人何氏与钱宇的生母,楚郡侯世子夫人郑氏原本都不信这个邪,曾给他定了一位未婚妻,可是自定亲后,那位未婚妻总是磕磕碰碰,频出事故,听闻关于钱宇的传言后,那家人坚决退了亲。说也奇怪,退亲后,这位前未婚妻的情况立刻有了好转。此事一出,便坐实了钱宇二十五岁之前不宜成婚的传言,以致这一大好男儿,到如此大的岁数依然只影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