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葬在这儿。」傅宁抒只又说:「只是作为遥寄而设的。」像是想了一想,才又说:「她与姨母是双生,所以今儿个也是她的生辰。」
不知怎地,我忽然觉得……他心里其实是不愿提起来的,虽然他神情没变,但隐约就觉得比方要沉重了点儿。
我怔怔的靠近过去,忍不住就去拉了傅宁抒露在外的手。
傅宁抒像是一怔,然后与我对看,目光轻轻的,眼神很平静。他笑了一下,与我的手握了一握,就微微别开眼,望向了山崖外。
「她……过世的很早。」他跟着说:「在这儿之前,我便少有机会与她在一块儿了,连见一面都难。她与姨母虽是双生姊妹,可性子却更强了些……她……与族里的一些人相互有着歧见,就由族里搬迁出来,一人独居……直至过世。」
傅宁抒断续说完,轻沉了口气,跟着就沉默了……
我看着他,很想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能说什么。
他娘亲死的那时,他……是不是比知道姨母过世时要难过……那时候的他,是不是非常伤心?
虽然他话中,说他同自个儿的娘亲相处的少,但他一定是很伤心的。
方才他没主动提起,都是因为我问……
我低了低眼睛,抿了抿唇,脱口道:「先生,对不起。」
傅宁抒像是转回了目光……
「做什么道歉?」
我听他问,抬起眼来瞅向他,心里一阵过意不去,说道:「先生不想提的吧,如果不是我问……」
话还没完,傅宁抒已是叹了口气,打断了话:「「你呀……」
我愣愣的看着他……「先生?」
傅宁抒摇了摇头,「陈年旧事而已,没什么不能提的。」他轻声说,就抽开了手,然后放到我的肩上,目光与我直视,又道:「静思,你不用对我道歉,知道么?」
我对着他,有些懵懵地点了下头……又想了一下,不禁小声脱口:「先生……那我问以前的事儿也没关系的么?」
傅宁抒笑了一下,说道:「可以的,不过……」他收回了手,就去收拾起东西,边又道:「现在先不说了,这儿风大,吹多了要着凉的,回去吧。」
回去?我怔了怔,脱口问:「先生,要回去哪儿?」
傅宁抒指了指来时的方向,一手提起篮子,说:「方才不是提到傅家在这儿有座别院么?」
我唔了一下,好像……有的样子。
可是……
方才一路爬上来,也没见着什么房子,而且……都是山坡和树,哪儿有地建什么别院呀?
「走了,别发愣。」
先一步走在前头的人出声催促,我喔了一声,赶紧快步的跟了上去。
第55章
往回走后,来到方才的分岔口。
那另外的向下的坡路,再走了一小段,路面就慢慢的平缓了,周围的林木也变成了低矮的树丛。
树丛后就见到一面高高的石墙。
墙旁有门,看着有点儿沉的样子,但傅宁抒伸出手,摸到了门上,也不知做了什么,很轻巧就推了开。
一进去就见到两三块的像是花圃的土地,但上头没长几朵的花,还有点儿杂乱;在这儿之后,是一方不算小的院落
我随着傅宁抒才踏进院中,就看见有人过来了。
「公子?」
「徐伯。」傅宁抒开口。
老人霎时笑开来,「哎啊,公子真是您啊?」他走近一点儿,脚步很慢,「您由后边进来……那是去看过夫人了?」
「嗯。」
「我就想……您肯定是要先去看夫人的,马车载的些东西,都给您先安置下来了。」徐伯说着,往我看来,「哎啊,公子带了客人哪?」
傅宁抒点头,就说:「他同我一起待到年初四才走。」
「好的好的,回头就给收拾个房间,啊对了,差点儿忘了,今儿个预备什么好?记着厨房里有……」徐伯叨叨絮絮的说。
「徐伯。」傅宁抒出声打断:「不忙的,照着平时过就好了,你也不用太顾虑我们,节日就休息吧。」
徐伯笑了笑,像是不好意思,就边说着无论如何总要给我收拾出一间房,边迈着慢慢的步伐的走开了。
我瞧着那一抹老迈的背影,不禁有点儿担心,脱口道:「先生,还是我去帮忙他吧?他好像很吃力。」
傅宁抒像是想了想,往我看来,说道:「也好,你去吧。」
我点点头,连忙去追徐伯的脚步。
也没追太久,他一条走廊还没走一半呢。听到我说要帮忙,他有点儿诧异,但立刻不好意思的推辞,说是不能让客人自个儿动手的。
我一听,才不好意思了,连忙跟他解释,我不是什么客人,只是书院的学生,跟着傅宁抒一道来而已。
徐伯像是愣了一愣,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就没再推辞,领了我过去。
房间很快就收拾出来了……
其实也没怎么收拾,除了湿气重了一点儿之外,四处都很干净整洁的。
我把窗子都打开,把方才因为整理而挽起的袖子再放了下来——身上那件温暖的毛敞早脱了下来,暂时搁到床边去了。
「您先歇会儿,一会儿给您端茶和水来。」整理的差不多后,徐伯道。
我喔了一下,怔怔的道谢:「谢谢您。」
徐伯呵呵地笑了下,就走了出去。
我转头,张望起房间各处……
外头风声呼呼的,把窗子吹得晃个不停,我回神,就再把窗子都拉起来,又想了一下,最后留了半扇未阖上。
角落的炭盆里,火星烧得旺,劈啪作响的……
房内让热气给烘得暖溶溶,身体一暖起来,忍不住就觉得困了,我打着呵欠,走到桌边坐下。
爬了一早上的山,昨晚又没睡实,这会儿放松下来,精神就扛不住了。
唔,那……那就眯一会儿好了……
等徐伯端茶来后,再去找傅宁抒……
我朦胧的想,就把手拄在桌上,撑住脸后再忍不住的闭起眼了。
眼睛再睁开来时,屋内变得有点儿暗。
还没看清什么,只先感觉手和脚那儿一阵刺刺麻麻的,尤其是手……
我呆楞了一下,发觉到是自个儿把手给压住的缘故,就忍着难受动了动翻正身体,才要动一下脚,就感觉盖在身上的被子往床下滑落了。
我撑坐起来,不禁发起怔……
还是在房里面,可怎么……唔,是哪时候爬上床的呀?我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印象。
我望向窗外,天色已经变得灰蒙蒙的,感觉再一会儿后就会完全暗下。
好像……睡得挺久了的。
我不禁有点儿懊恼,因为这样晚点儿又要睡不着啦,这午觉睡得太过头了——唔,不能算午觉,我连午饭都没吃呢。
怎么都没人来喊我呢……
我想得蓦地就有些委屈,挪动身体找鞋子穿,隐约瞥见地上落着什么,这才想到方才没注意让被子给滑到地上了。
我伸手去捡,忍不住就咦了一声……
这不是被子,我拿近看了一看,是被我丢到床上的那件毛氅。
难怪总觉得很温暖,但又不像是盖着被子的感觉……
我把它折了一折放到床角,穿好鞋子后站了起来,走去桌边,才发现桌上已摆了茶水。
对了,徐伯说要拿来的……
唔……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我不禁茫然。
……想不到了,算啦。
我挠了挠头,往旁看了看。
镜台边的架子上不知何时搁了盆水,还有迭着干净的帕子。我连忙去擦手,洗了把脸。
弄好之后,我走了出去,才关好门,往旁看去,就见着廊道的另一头,傅宁抒正拿把长杆将点好的灯笼挂上去。
「先生!」我脱口喊,然后快步的走了过去,到他面前又喊了一次:「先生。」
傅宁抒嗯了一声,垂下手把长杆搁到墙边,向我看来。
「睡够了?」
「咦?」
「饿了么?」傅宁抒又问。
唔……不提都没想到,好像……我看着傅宁抒,有点儿讪讪的点了点头。
「去看有什么能做的吧。」
说完,傅宁抒就转身,迈步向前。
我跟了上去,边问:「去哪儿呢?」
傅宁抒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石板地上放了几个小箩筐,里头放了几把的绿叶菜,还有鸡蛋,茄子,以及好几样我叫不出名儿来,但好像吃过的东西。
另一边还放有水缸,然后几捆的柴木……
灶台那儿,徐伯又添了几根柴入灶膛内,火又更炽了一些,烧得劈劈啪啪,上头铁锅内的水也噗哧噗哧的响起来。
我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傅宁抒正翻捡着箩筐内的东西看,然后边挽起衣袖——他方才已经先脱下外头较厚的袍子,里面是素净的水色的长衫。
「先生来这儿……要找什么?」我忍不住问,有点儿困惑,找东西怎么来厨房啦?
「你不饿么?」傅宁抒去水缸那儿舀了杓水,洗了下手,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饿呀。」我说着,脑中忽地闪过个念头,心里咦了一下,愣愣的又问:「先生……是要做饭么?」
「唔。」
那就要做的意思了?我忍不住诧异,睁大了眼睛。
「先生会做饭呀?」
傅宁抒唔了一下,捡了一颗菜看了看。
「好厉害,我学了几次都做不好,王朔老说我要烧了厨房……」我说着,就有点儿不好意思。
傅宁抒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做饭也没什么,当你饿到不行,也没人给你做的时候,自然就会了。」
我愣愣的点头。
「公子,水烧好啦,其他的……能用到的东西,都给您拿出来了。」徐伯走过来道。
「好,你去休息吧,这儿我来就好。」傅宁抒说。
「是。」
我看着徐伯走出去,又转回目光,见着傅宁抒已经挑了一些菜,走去灶台边,又翻看了下灶上的肉和鱼鲜。
「先生打算煮什么呢?」我好奇的问,走去看了看。
傅宁抒唔了一下,往我看来,「好了,你也去外边吧。」
我喔了一下,又不禁迟疑,就说:「我也能帮忙的。」
「这儿烟气重,待久不好。」
「不会啦,我习惯了,先生忘啦,之前我还在厨房帮忙呢。」
「哦,洗碗。」
「……不只。」我闷闷咕哝,虽然……大部分是这样没错。
「我不想这儿一会儿烧起来。」
「……」
好吧,我出去就是了。
第56章
晚饭是摆在东院这头的起居室里。这儿有着很大的窗台,完全的推展开来后,就见一片广阔蒙着雾烟的夜色。
徐伯也一块儿来用饭,并帮忙将菜给端上桌。
端上桌的菜都是很简单,轻易能吃到的,可感觉……就是不太一样。
对了,今儿个是除夕呢……
唔,桌上是有鱼,但其他的……就不是印象里吃团圆饭会有的。不过,昨儿个也算是吃过了团圆饭,今天吃没吃,好像也不要紧。
不管怎样,此刻香气扑鼻的,教人口水直泛滥了……
等到傅宁抒说了吃饭吧,我连忙先挟了一筷子的炒白菜。
吃进嘴里,只觉得咸味儿恰好,不油不腻……唔,比在书院吃到的还好吃,啊不对,比上回丁驹他表叔叔请吃饭的那儿做得好吃。
想着,我又多挟了几筷子的白菜,然后让傅宁抒说别只吃一样,才连忙再挟另外的菜。
吃到一半,傅宁抒忽地起身离开,然后又回来,手里多了一道菜。我先咦了一声,看明是什么后,就又怔住。
……是蛋羹。
我迟疑了一下,才出声问:「先生,怎么多了一道啦?」
「最后想起来弄的,算时候现在才能好。」傅宁抒没什么的说道,又拾起筷子,继续吃饭。
我喔了一声,又盯着那一碗蛋羹看了一看,才动手去舀。
这一样,家里的吴婶老做不来,总是不滑不嫩,不是太咸就是没味道。弄了几次后,她就也不要做了。
我吃了一口。
入口的蛋羹平滑软嫩,里面没掺入别的配料,味道……不是那种单纯的咸,总之味道很足,又尝得出蛋的甜味儿。
同印象中吃过的好……
不对,比那还好吃。
我又动手,舀了满满的一碗,吃完又舀,其他的也不吃了。
吃过饭收拾后,我想帮忙把那堆碗碟给洗起来,就去到厨房里,却发现徐伯已在洗着了。
方才,傅宁抒让他不必善后回去休息的,怎么居然又来这儿了……
「徐伯,我来洗吧。」我说,把袍子脱掉折好,放到一边去,就挽高袖子,靠了过去蹲下身。
「不好,您是客人。」徐伯道。
「不要紧,我自个儿同先生说要洗的。」我又说,就要去拿碗碟过来,可还是给他拦了。
「天冷,水冻得很,小少爷还是别碰啦。」徐伯说,呵呵一笑:「我这手……是皮糙肉厚,而且也习惯了。」
「我也是啊。」我也笑,把手伸给他看:「您看……而且我也做习惯的,在书院时,我去过厨房帮忙,少不了要洗碗,而以前在家里,也时常洗的。」
徐伯听了,看了看我,面色很是和蔼:「看来小少爷在家过得辛苦,那到了这儿,就好好的作个客人吧,不要忙这些。」
其实……我觉得也没有很辛苦的,可听着徐伯的口气,只能懵懵地点头。
我看向他洗好的堆置在另一只盆里的碗碟,就起身换到了那个位置,来了矮凳坐下,用布巾把还滴着水的碗碟都擦了个遍。
「不然我帮您擦干吧,不然一会儿不好收。」我边做边说。
徐伯看来一眼,像是不再婉拒了,只温和的说:「小少爷人很好。」
我怔了怔,跟着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不禁微腆了脸色,嘿嘿的笑了下。
徐伯又说:「莫怪公子对您好。」
我想了一想,唔,这有关系么?不过,傅宁抒虽然有时冷冷的,也会训斥我,但真是对我很好的。
还想着,就又听徐伯道:「我照顾公子许久,除了两位夫人,还没见过公子对谁这么好过。」
他笑了笑,「公子对我自然也不错,但吃上公子煮得饭,今儿个可是头一遭,想必今年会是个好年。」
我看他说得高兴,不禁也高兴……
虽然对他前面的话,意思明白的很朦朦胧胧,不过听话中提到两位夫人,又想起白日去到那山崖的事儿。
我迟疑了一下,想要问……可又觉得傅宁抒的事儿来问徐伯,回头给傅宁抒知道了,好像不太好。
而且,我想起来,柳先生课堂上说过的,君子勿要随意探人隐私……
「小少爷这样就可以了,剩下的由我来吧。」
「咦?」正想着,忽地听徐伯这么说,我回过神,还要说什么时,又听他道了一句。「小少爷今儿个可是除夕了。」
「是啊……」我愣愣点头。
「那快别待这儿了,快些出去。」
徐伯笑得和蔼,却是挥手赶人了。
我离开厨房,端了徐伯预备的茶回去吃饭的那间起居室。走过廊院,风忽地吹得狂,我瑟缩了下,脚步就停了一停,然后不禁抬头看了一下。
白月弯弯的,把夜照亮了大半边,是很清澈的暗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