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渊只是默默听着。
“我真后悔那一年我要外出游历，我总以为我们修士，来日方长，总有再见面的一天，我没想到会……”
“这不是你的错，你并不知道会这样。”长渊拍了拍她的肩。
寒玉琪点点头。长渊说：“幸而忘机跟在他身边，我从前就觉得丰华十分在意忘机，我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从不承认。”
寒玉琪说：“他们从前是认识。”她想，应该是在宁璃出现在寒家之前，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前。
现在他们站在重生殿的门口，寒玉琪抬头看着殿前庄严高耸的门，长渊说：“进去吧。”
寒玉琪点头，正要往里走，一道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灵犀仙子！长渊仙君！快去姚华池那边！所有的……所有被封住的仙君们，都活过来了！”
“什么？！”
“千年前为了弥补天地间灵气紊乱，耗尽仙力的仙君们都……”
寒玉琪没有动，她下意识回头看着重生殿的殿门，她感觉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
长渊也没有动，他们凝视着殿门，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有什么，有什么就要出现了。
从大殿深处，传来微弱的光芒，光芒越来越盛，金色的光辉仿佛将整个重生殿都包裹起来，巨大的仙气从中汹涌而来。
一道光芒照射过来，整个天界仿佛都被照亮，无数奇花异草盛开，突然天空出现了彩虹，起初只有朦胧的金色光芒，渐渐的其中分化出越来越多的色彩，七色的彩虹矗立在天际，金光越来越盛，笼罩整个天际云层。
两个人相拥着的身影渐渐显现，在金光的环绕下，他们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仿佛只是从一个悠长的梦中醒来。
银发与黑发交织在一起，十分耀眼。
——正文完——
番外一
——守着那一段漫长的记忆，舍不得，忘不掉。只能在无尽的悔恨中，不断寻觅着，那一星半点的踪迹，相信着一个几近虚无的可能。相信那人终有一天会回来。
沉睡千年后，再次醒来，映照入宁璃眼中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走出禁制已然快要消散的山洞口，外头没有丰华，只有一群陌生的结丹修士，手执法宝警惕的看着他。
宁璃不禁感到了害怕——对于未知的害怕。
经过漫长的时间，凡尘原本稀薄得快要消散的灵气已经恢复了少许，但仍旧远远比不上鼎盛时期的过去，通往天界的天门也还是紧紧关闭着。
自那次浩劫之后，天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后来宁璃才听说，千年来没有一位修真者能够最终羽化登仙。
那时候，虽然被丰华很好的藏身在这里，宁璃还是因为灵气的稀缺，变得越来越虚弱，直至后来甚至长久的昏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去了千年时光。
醒来之后，宁璃惊恐的发觉，原本千辛万苦修成的仙体还在，但修为却下跌了一大截，变成了相当于修真者结丹期的修为，勉强能够维持他的人形。
他身上还戴着过去丰华赠与他的法宝——那个泪滴形的吊坠，能够很好的隐藏他的修为与功法——因为过去他时常要跟着丰华去往凡尘游历，只有这样他妖修的身份才不会暴露。
也因为这样，那几位结丹期修士被他骗了过去。
渝州城的结丹修士很少，大多都还停留在炼气期与筑基期，因而宁璃不由得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几大世家都开始笼络他，想将他拉拢到彼方的阵营中坐镇。宁璃一面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面打听着现今修真界的状况。
他花了十数年的时间，四处寻找丰华的身影——他知道丰华还活着，这世间必定还残存着他的一丝精魂，宁璃能够感觉得到。
可是他走遍了许多地方，却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不知不觉他又走回了渝州城。
然后在寒家，他遇见了那个少年。
第一眼看见寒玉凝，宁璃就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悸动。
那一瞬间，他明白过来——那就是他。
丰华。
虽然长相不一样，但宁璃知道那就是他。那就是丰华。
寒玉凝对于自己在意的东西会想尽办法留住，不择手段的留住，他的阴沉孤僻与强烈的占有欲完全跟丰华一模一样，只不过因为年龄与经历的关系，丰华懂得用更加成熟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现在知道了，却只能沉默着。他跟在寒玉凝身边，最怕的就是寒玉凝问他为什么跟着他。没想到最后还是他自己一时失言，引得寒玉凝以为被欺骗。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记得后来丰华恢复记忆后，曾这样问过他。他那时候只是微笑，并没有回答。
丰华一直不知道，从前他以一只妖兽的身份跟在他身边，那时候他就从心底对他产生了仰慕之情，他希望能够永远留在丰华身边。
他瞒着丰华，趁着丰华熟睡之际，将藏在泪滴状法宝里属于丰华的精血滴在了自己的胸口，完成了这个单向的认主契约。
他自愿认丰华为主，将自身的性命与他紧紧连在一起。
从那时起，他跟丰华之间就已经有了某种割不断的联系。
＊＊＊＊＊＊
被藏进山洞之后，宁璃感受着自己一天天变得虚弱的身体，他知道丰华在天界一定出了什么事，可他却无法去确认。
后来他昏睡了过去。
直到千年之后醒来。
那时候宁璃就知道，丰华重生了，他那残存于天地间的某缕魂魄经过千年时光，终于得以在世间重塑，重新活了过来。
宁璃的命是跟丰华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因此他才能在丰华得到重生的那一刻醒来。
然后在某一刻，再跟他相遇。
等了上千年，他终于还是等到了他。
他留在寒家，后来又离开寒家，都是为了丧失记忆与仙力的丰华，那时他已经有了另一个身份——寒玉凝。后来寒玉凝终于对他有了一丝信任，或许是因为他救了他的性命，或许是因为那一句爱。他知道寒玉凝一直想要的只是爱，他只是希望有人能爱他，给他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
宁璃给了他，却也最终毁了他。
在至宝宗山门见到树精那一天，宁璃是真的吃惊。那树原本是丰华在凡界洞府口的一棵树，当年丰华带着他游历到那处，一时兴起吹了口仙气，想不到千年后那树竟因此开了灵智，离开了洞府口，驻扎在青茗山下。
寒玉凝跟丰华长得并不相像，树精丝毫没有认出来。
然而他一看见那树，便想起从前跟丰华的点点滴滴。想不到寒玉凝在一边看着，会因此吃醋。
那个晚上，寒玉凝想要占有他，他一时脱口说出丰华的名字，那一刻寒玉凝满是憎恨与痛苦的眼睛，宁璃永生难忘，他毁了一切，他再也得不到寒玉凝的信任了。
他不敢再出现在他面前，只敢默默跟他在身后。他知道寒玉凝心神恍惚，踉跄着闯进了一处山洞。他知道因为心神受创，藏在寒玉凝体内的仙魂反而得到激发，他开始晋阶。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宁璃入了至宝宗，以忘机道君的身份。他时常去寒玉凝所在的山洞看他，寒玉凝无一例外处在晋阶的忘我境界。
后来他一步踏入结丹期，即将醒来。宁璃便借口游历，跟寒玉琪一起来到山洞，将他带回了至宝宗。
寒玉凝平安醒来，与寒玉琪见面，听说了这十多年的事情。一切都很顺利。宁璃恳请寒玉琪不将他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寒玉琪便只对寒玉凝说他道号忘机，其余人不会特意对寒玉凝提起他的名字，宁璃一度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
他起初还担心若是寒玉凝前来拜访，他应当怎么办。可是寒玉凝没有来过，一次都没有。
那时宁璃心里就有了种异样的感觉，他疑心寒玉凝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了解他，知道他擅长伪装，若是面对不相干的人，他不会这样漠然。
宁璃再见到丰华，是在那一天，寒玉凝恢复仙力与记忆，变回丰华，他情不自禁挣扎着出了洞府，抬起头仰望着他。他看见他高高站在云端上，倨傲的神情跟从前一模一样。他在人群后头，可丰华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宁璃，好久不见。
＊＊＊＊＊＊
那一刻，宁璃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真的是……好久了啊。
他扑进他的怀抱，那个怀抱也跟从前一样温暖可靠。这一刻他已等待了一千年。
那时候，对于丰华刹那间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不明白。他只是一味哀求着，不想跟他分开，他恳求他带他一起回天界。丰华不为所动，宁璃那时候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其实丰华想要听见的只不过是那一句简单的话。只要他将那句话说出口，丰华就不会再想着放他自由。
宁璃也不想要自由，他只想要跟他在一起。
这件事一直到千年后的现在，宁璃才终于明白过来。
——丰华，我爱你。
这一次，换他来好好爱他。
番外二
——宁璃篇
他后来有一晚竟然梦见了从前的事。梦见那时他第一次见到丰华。
已经过去许多年，连梦境都是模糊不清的。
在模糊的梦境中，须弥山浓厚的雾气弥漫，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那天的宁璃，穿了青色的衣裳，仙气飘飘，站在他面前。他还只是一只兔子精，受了伤，可怜兮兮趴在地上。关于受伤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那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丰华，十分高大。
他是第一次见到仙君，他不知道应该高高在上呆在天界的仙人怎么会出现在凡间，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候他是感觉到害怕的。身躯轻轻颤抖着。
他怕在仙君眼中，容不下妖修的存在。
那份害怕的情绪到后来他被丰华带到天界后，慢慢转化成了崇敬，并且一直保持了许多年。
那时丰华对他说的话他一直记得，他问他——要不要跟我走？他懵懂的点头，并不知道从此的人生将会截然不同。
当时那道青色的身影，也在他日后的回忆中反复出现，已经成了某种象征。以至于后来他自己化成了人形，他情不自禁就想要模仿丰华的样子。
模仿他的穿着，模仿他的言行，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他心中，丰华永远是最永恒的存在。即使后来他遇见了寒玉凝，知道了年幼时期的丰华也会有不强大，甚至堪称软弱的时候，他心中这一点也丝毫没有改变。
他并不知道，丰华带给他的憧憬是一种毒药。会将他永生束缚其中。
他后来知道了，但却甘之如饴。
——丰华篇
看着怀中人闭着眼露出的傻笑，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记忆中也是时常看见这个笑容的。
那还是宁璃刚刚化形的时候，他还保有从前做妖兽时的习惯，喜欢蜷缩在他怀里睡觉。很长一段时间宁璃总会忘记自己已经拥有人身。晨起时他手臂发麻，继而想起宁璃已经不是从前那只小兔子了，他一睁眼总能看见宁璃露出傻乎乎的笑容，闭着眼睛睡在他怀里。
那时候心里总有一种悸动划过，轻柔的，隐晦不明的。
他并不急于探求原因，仙途漫漫，他以为就这样顺其自然也不错。
可他忘记了，他是丰华，即使成仙后心境平和了许多，他仍旧是丰华，那个从来独占欲极强的丰华。
后来有一日游历，途经须弥山，那里从前是宁璃生活的地方，亦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一时来了兴致，想要进山拜访。宁璃说山上住着许多妖兽，他们兔子精只是其中很弱小的一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还存不存在。宁璃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怯懦，似乎对于丰华的探访感觉不好意思。
他们没遇见宁璃的旧友，反倒遇见了从前跟宁璃极不对盘的妖兽。那是一只毛色绚丽的红狐，看得出修为已经很高，却不知为何没有化形。宁璃见到红狐，下意识往他身后躲。
红狐支起上半身，看着他们，口吐人言：“小兔子？”宁璃还记得从前被欺压的经历，瑟缩着不敢回答。红狐身边还跟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妖兽，似兔又似鼠，小小的一团，看不出是什么，那妖兽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仰起脖子来磕磕碰碰看着狐狸问：“兔子，那个，你稀罕的？”
“好好说话。”红狐咻了一声，教训道。
妖兽：“吱。”
宁璃在后头偷偷扯他的袖子，意思是要走。他却生了兴致，问红狐：“你跟宁璃认识？”红狐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回答：“大仙，我跟宁璃儿时常一起玩耍。”宁璃在他后边小声说：“是时常欺负我吧。”
狐狸没听见宁璃的话，继续道：“我们感情很好。”
宁璃敢怒不敢言。
那只小妖兽又抢着回答：“狐狸，稀罕兔子，它说的，我知道！”
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起初还不明白，只觉得成仙后淡漠多年的心中又突然涌现出一股暴戾之气，后来他才明白，原来那时他心里便生出了这样一种占有欲。简直就像某样毒素生根发芽了一样，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
不待宁璃再开口要求，他主动带着人离开，并暗自打定主意，终生不再踏足须弥山。后来宁璃说他那一天简直是拂袖而去，脸色十分吓人。
他知道宁璃说的是真的，他也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只是不知道，怀里这只兔子精，何日才能开窍。
——宁璃篇
今日是五百年一次的蟠桃盛会。丰华带着他回了天界，参加宴会。
各路仙家齐聚一堂，景况空前盛大，宁璃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天界，忍不住看呆了眼。丰华是第三次参加，他只觉得一如既往的吵。丰华喜静，置身这样的环境，脸色自然谈不上好。
若不是蟠桃成熟不易，内蕴仙气浓厚，他想着正好给宁璃增加修为，否则也不会特意赶回来。
宁璃不知丰华所想，只一味兴奋的看来看去。
他看见不少仙家身边都跟着仙兽，其中某些仙兽的修为已经可以化形，却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化形，仍旧是以仙兽的形态跟着进来。放眼整个盛会，化形的仙兽只有他一只。
他对丰华说起，丰华却连头都没抬，轻描淡写的回答：“它们哪能跟你比。”
说了等于没说，他更不明白了。唯恐自己坏了规矩，他那时心里还有些惊恐。
他此后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后来有一日终于得了空，那时丰华说难得回天界一次，正好下界发生战乱，他们便决定多留些日子。南无仙君前来拜访，身边跟了一只仙兽，他便偷偷向那只仙兽请教了这个问题。
那只仙鹤昂起高傲的头颅，扑腾了一下翅膀，半晌，才斜着眼睛鄙视的看了宁璃一眼，慢吞吞的说：“那是因为我跟仙君定下了主从契约啊。”那样子就好像他问了个多么蠢的问题。
他也确实蠢，跟在丰华身边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听见主从契约这个词。
更令他震惊的是，仙鹤告诉他，这天界上所有的仙兽，都跟自己的主人定下了主从契约。
“一定是你太蠢，丰华仙君不愿意跟你这样的仙兽定契约。”仙鹤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这话正中他心事，他遇见丰华时年纪尚小，且从未下山过，不经人事。丰华将他养在身边，许多事却并不能教给她，宁璃一直以为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许多事情都不明白。仙鹤这样一说，他又疑心是自己太过愚笨。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丰华为什么不愿意与他签订主从契约呢？这件事渐渐成了他的心事，时刻揣在怀里。他看丰华的目光也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自己行差踏错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