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帝（三）——碧藤萦溪

“你不是说焓琦也肯定会上书吗？万一皇帝不帮我们怎么办？”

“应该不会，刚刚打过仗，皇上现在定不能让国内出现内乱。我们等着就好。”谢锡铭说着，轻轻把江天一抱到床上，柔声道：“乖，睡一会儿吧。”

江天一瘪瘪嘴，抓着他的手，再也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昏昏入睡。

孝德九年六月二十六日，宏都攸城，皇宫。

啸胤皇帝的书案上放着两封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一封是太子煜珣送来的，还有一封是谨王焓琦派人送来的。

煜珣的这封是这样写的：“父皇容禀，谨王焓琦起兵造反，儿臣与翼王竭尽全力说服无果，被其打伤，现于梅城养伤中。儿臣手中只有梅城五千人马可用，下一步如何行动，还请父皇示下。”

焓琦的那封却是这么写的：“启禀父皇，太子煜珣、翼王炊筱联合起兵，欲助贺嘉皇族遗孤贺拨蒙夺取梅城进而攻取贺嘉。儿臣恐其霍乱朝堂，遂调用香城三万人马发兵镇压。煜珣、炊筱失踪于乱军之中，贺拨蒙逃逸。但其余党仍固守梅城，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发兵相助，以惩叛乱。”

啸胤皇帝看着两封同时送来的加急文书，无所谓的笑了。这两个人有一个在说谎，不过就算说谎，他也不打算说破。想他洪啸胤如今正是壮年，孩子们玩大一点对他也没什么坏处，毕竟他的皇位并不想传给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至于传给谁嘛，就得看后宫哪个妃子的肚子运气好了。

李贵从外面小跑着端来一杯冰糖雪梨茶，仗着胆子对皇帝道：“皇上，外面李太师、韩太师、兵部尚书李大人、工部尚书秦大人、户部尚书司徒大人、吏部侍郎韩大人……”

皇帝一摆手，止住了李贵，“该来的都来了就是了嘛，说那么全干嘛？对了，李贵，这茶不错，你回头给新进宫的孙美人送去，她怕热，正好喝点这个去去暑。”

“奴才遵旨。呃……只是，皇上，外面的大人们？”

皇帝又拿起面前的两份折子看了看，皱眉道：“算了，去钟鼓楼把臣子们都召集来，上朝吧。”

“奴才遵旨。”李贵乐不跌的跑出去传旨，随后转身又绕了回来，“皇上，奴才给您更衣？”

皇帝想了想，半晌才道：“更衣的事情让其他人办，你去给朕弄些脂粉来，要白色的那种，快去！”

李贵不大明白，却没有多问，迅速跑了出去。

金銮殿上庄严肃穆，所有人大气儿都不敢出。翼王、太子和谨王，三王相杀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直候在皇宫里面的多为两派首脑，被钟鼓召集而来的则多是想明哲保身的人。硕大的金銮殿上还未有人开口，便已经弥漫起一层浓重的硝烟。有胆大者偷眼详观龙颜，却发现皇帝脸色惨白，双目无神的依靠在龙椅上，微咳不止，似是病入膏肓……

李贵见皇帝用手点了点龙书案上放着的两封奏折，立刻会意，小心翼翼的拿起，朗声念了出来。

大殿里极静，连钢针落地之声都可闻之。皇帝观察了一阵所有人的变化后，轻咳一声，“众位爱卿对这两封奏折如何看啊？”

声音不大，带着浓重的鼻音，恹恹的似乎非常没精神。但是站在下面的一群文武却全都听明白了。

焓琦的外祖父李太师一步跨出，对皇帝道：“皇上，臣认为应该立刻发兵支援谨王殿下。如果放贺拨蒙回贺嘉，边疆危矣。”

皇帝点头，“你觉得派谁去好啊？”

“臣认为夏将军刚从梅城回来，对那里的地形十分熟悉，是不二的人选。”

“哦，”皇帝懒懒的应了一声，歪靠着龙椅，咳了半晌，又道：“其他人没意见是吗？怎么不说话啊？”

另一位太师，也就是炊筱的外公韩倾之出班道：“皇上，依老臣之见，太子殿下和翼王殿下绝对不会有反心，谨王殿下应该是误会了才是。当务之急，应该着人前去调和，而不是派兵支援任何一方。一旦战事扩大，必将生灵涂炭，这与陛下的仁德大为不符。还请陛下明断。”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长叹一声，“朕的儿子们都长大了。小时候打架只是相互间你一拳我一脚，现在打架学会用兵马了，呵呵，你们说他们是不是越来越淘气了啊？哈哈哈……咳咳咳……”说着，他忍不住狂咳起来，吓得一班大臣晃晃张张的跪倒一片，高声喊道“皇上保重龙体……。”

摆了摆手，皇帝对众大臣微微一笑，“众位爱卿也看到了，朕这几天身体不适，管不了太多。煜珣他们这次虽然玩得有点过分，但毕竟是自家兄弟，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石山荣皱着苍劲的眉毛，盯着皇帝，他突然觉得皇帝似乎在玩这个几个皇子，突然觉得，煜珣这回可能真的在劫难逃，他抿抿唇，出班施礼，“启禀皇上，末将认为谨王焓琦擅自调动兵马，已是犯了王法，应该予以严惩。反观被困在梅城的太子殿下，着实让人堪忧。末将不才，愿领第七军的将士，前往梅城相救。”

李太师一听便急眼了，“石将军你弄错了吧？大逆不道的正是太子和翼王，他们两个投敌卖国，谨王殿下只是在行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包括擅自调兵？我大宏唯一可以调动兵马的，只有皇上一人，谨王这是越俎代庖，是大逆不道！”石山荣也火了，心说：「别以为蔡家没人了，整个第七军都是煜珣的人！」

葛笏生上前一步，施礼道：“陛下，石将军说的有理，末将也愿为太子殿下担保，太子绝无反心，相反，谨王殿下擅调兵马，臣闻之惶恐。还请皇上明察。”

紧跟着工部尚书秦季桐、吏部侍郎韩尚明也出班，支持石山荣。李太师一时间竟被晾在了一边，他不禁心中埋怨起这个毛躁的外孙，杀炊筱煜珣的事情设计的的确好，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私动兵马。李太师的儿子见自己老爹被人围攻，心里不爽，一个劲儿给夏德海还有几个亲信使眼色，兵部侍郎魏青松、刑部尚书高涵墨、户部侍郎李显等几个大臣纷纷表明立场，支持焓琦，建议皇帝派兵剿灭贺拨蒙等人。可惟独夏德海岿然不动，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

其实，他也想帮焓琦说几句话的，但是心里那个一直叫嚣的声音却连连阻挠，甚至在不停的说服他、应该替煜珣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了，两个夏德海在他的大脑袋里举刀狂砍，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忠心耿耿护卫李家的第四军统帅，而是一个想要更主的叛将……

皇帝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啪”的一声，将龙书案上的青玉镇纸摔碎了。大殿再次恢复了诡异的静谧……

“朕已经说了，只不过是儿子们打架打的有点过火，你们至于吵成这样吗？哎，真是老了老了也不让朕省心！”

“皇上息怒。”左丞相司徒今躬身施礼，道：“皇上，不如让司徒劭去和解吧。劭儿既是谨王的姐夫，又跟谢锡铭交好，所以让他做中间人正合适。”

皇上点点头，又是一阵咳嗽，半晌才道：“就这样办吧，朕身体不适，退朝吧。”

众臣还想说什么，皇帝却扶着李贵离开了龙椅。走在回宫的路上，皇帝突然笑了，心说：「没想到煜珣的势力长得这么猛，真是让人另眼相看。不知自己重病的消息传过去后，这三个孩子会是什么反应，呵呵，孩子们，千万不要让父皇失望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香城小院

香城，位于梅城以南一百二十里处，是漠北郡的第二大城。地势险要，如沟中巨谷，狭长一带，大风经年不衰，梅城花香尽数被其收纳，故而得名‘香城’。

香城内有一长河，名“夜江”，蜿蜒百里，向南并入灞水，其源头是一山谷，山谷名‘断魂’，深不可测，却长满奇珍异草，常有大胆的采药人攀岩而下，寻找可换巨金之药。

周小树就是这样一个承袭父业的采药人。自打二十年前他父亲在采药时跌落谷底，十几岁的他便成了家里的生活支柱。上面一个双目失明的老母，下面三个年幼的弟妹，所有的负担全落在了他稚嫩的肩膀上。但是除了父亲教给他的采药本领，他别无所长，所以，当一家人确定父亲再也回不来时，他不顾母亲的阻拦，执意背上父亲留下的竹楼，跑到断魂谷做了采药人。

当他第一次用采药换回来的钱给家里买了两斗小米时，母亲开心的哭了。从此，他不再觉得生活艰苦，反倒是心里多了一份责任，做事更加卖力，尽自己所能去照顾老母、疼爱弟妹。十里八村都知道他是好人，但是眼看就四十的人了，弟妹们也都成家立业，他却一直与老母相依为命，未能有一房美妻。不是女子不愿嫁他，只是他做的那短命行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周母一直觉得自己愧对这个大儿子，走街串巷帮儿子讨媳妇，却总是被人骗。周小树无所谓的笑笑，心里也并不是很在意。

直到一年前，灞水发水，他家因为挨着夜江，房子被冲垮了，所幸他和老母都没事，更加幸运的是，他捡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女子长得非常美，用他的话说，就是天上飞下来的仙女。红褐色的长发微卷，葡萄粒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可以吸进人的魂魄，真真美得不可方物。

他一直觉得女子不是凡人，女子却因为伤到了头，失忆了。于是，他借了些钱盖了一个小院子，带着老母和这个天仙一般的人儿一起生活了起来。但好景不长，被女子美貌所诱的人经常来找他们的麻烦，大多是有钱有势的富家子弟。他拼尽全力想要保全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却最终还让人以欠债为由把女子抢走了。他知道自己只有拿出那些人说的巨额钱财，才能换回曾经的幸福。

于是，在那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他爬到了断魂谷的谷底深处，想要寻些价值不菲的药草。

那天他不知不觉中走了到夜江源头的山洞附近。由于石头湿滑，他一个没站稳，便摔在了岸边，但却没有感到疼，反而觉得很柔软。他低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一个半身浸在水中的女子静静躺在他身下。

迅速将人拉到岸上，他惊奇的发现这女子居然与他的仙女十分相像。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脸，女子幽幽转醒，却在下一刻一掌甩出，将他打了个趔趄。之后女子疯狂的开始找人，他出于好小心，也开始帮忙。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三个男子，其中两个还受了重伤。那个没受伤的男子很好说话，跟他询问了道路后，便要他帮忙带他们出去。

他觉得这女子跟自己的仙女有缘，便二话不说，很开心的带他们攀上断魂谷，回到了自己家中。

不过这些已经是六天前的事情了，只是现在，周小树十分后悔救了这四个人，因为，他们太能吃了！

煜珣拎着两只活蹦乱跳直打鸣的小公鸡，晃晃悠悠从外面回转周小树的小院，进门就喊，“小树哥，贝贝想喝鸡汤，麻烦你帮忙杀两只行不？这活儿我不太会。”

周小树从屋里出来，看着他手里肥嘟嘟的小公鸡，心疼的皱了皱眉，心说：「不会又是赊账弄来的吧……」

煜珣眨巴眨巴眼，坏水泛上来了，“小树哥，话说村口的郑老头真是好人啊，两只鸡，才卖了我一两银子，你说值不值？”

“啥？一两银子？！”周小树懵了，一两银子啊，够他们家用多半年了！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抢了鸡给人家送回去。

“小树哥，你咋啦？”煜珣装傻。

“你……，你，你哪来的钱？”周小树不死心，希望煜珣能突然变出银子而不是用他的名字赊账。

“赊账啊，这几天都跟他们混熟了，价钱好讲得很。”煜珣说着，嬉皮笑脸的对着躺在院子里眯着眼看他的贝耀飞做了个鬼脸。

“啥？”周小树快哭了，他女人还因为欠债被关在财主家，自己哪还有钱这么赊啊！

贝耀飞轻咳一声，对煜珣道：“以前觉得你赚钱一套一套的，精明的很，怎么如今这么大手大脚？周大哥的家底都被你吃光了！你还好意思让人家帮你杀鸡？”

“是你说想吃鸡的……”煜珣一百二十个委屈的眨着眼睛，拎着小公鸡走了过去，“你看，我特意挑的嫩的，绝对好吃。”

“你！”贝耀飞无奈的摇摇头，十分同情小树壮士。

煜珣俯下身，凑在他耳边低语，“伤好点没？还疼吗？我已经联系上人了，别担心，这村子已经被我的人占了。”

煜珣温热的气息吹得贝耀飞耳朵很痒，他偏头躲了躲，却没躲过那人最后落在耳垂上的一吻。微微翘起嘴角，他淡淡的笑了。

“贝贝，你笑起来真好看。”煜珣傻了一般蹲在竹榻边，平视着那张微微泛红的脸，如痴如醉。

“洪煜珣！你死哪去了！要饿死本小姐啊！”凌焰修说着，一巴掌朝煜珣后脑打去，贝耀飞一闭眼，煜珣惨叫一声，鸡也跑了……

“小修，你跟我哥闹得不明不白的，干嘛打扰我和贝贝谈情说爱啊？怎么你嫉妒啊！”

“洪煜珣，你个混蛋，去死！”凌焰修恼羞成怒，抡起拳头就砸。

煜珣哪里是她的对手，被打了好几下，疼的直呲牙，他抬脸一看，就见炊筱正面无表情的靠着门框看着，他心思一转，直接溜到炊筱身后，探出头朝凌焰修做鬼脸，嘴里还委委屈屈的叫道：“哥，她打我。”

凌焰修轮拳追到，见炊筱被煜珣推到眼前，不禁皱起了秀眉，冷哼一声，转脸就走。炊筱轻叹一声，走到院中抓起两只小公鸡，对煜珣道：“不是要杀鸡吗？我帮你。”

“哦……”煜珣没趣的瞧了一眼狠狠撞上房门的凌焰修，有些担心的看着面无表情，但眸子里全是落寞的炊筱，低声道：“哥，要么去哄哄她吧。我听人说，女人就得靠哄的。”

炊筱沉默的将鸡拎进了厨房，就在煜珣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时，耳边却响起了那人的喃喃自语，“我和她永远不可能有结果了……”

“砰！”厨房的门也被狠狠的关上了。

煜珣抓抓脑袋，心说这都怎么回事儿啊，前几天还看他俩如胶似漆的，怎么经了这么一场变故，两个人就视如仇敌了？

贝耀飞斜眼看着仍在一旁心疼银子的周小树，不好意的笑了笑，“周大哥，你放心，你的大恩我们定会报答的。”

周小树见心事被说破，也不介意，憨憨一笑，“没啥，你伤得太重，应该好好补补。”

“谢谢周大哥。”贝耀飞很是感激。

煜珣走到竹榻旁，坐在了贝耀飞身边，对周小树道：“小树哥，我今天把赊的账都还上了。下午的时候，应该会有人送来一些粮食。至于你说的那个女子，我已经派人去赎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你别担心了。”

周小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银子，“你……？”

“是真的，我没骗你。”煜珣看出他的不信，继续道：“小树哥，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穷人，只是被仇家逼得有点紧。我现在已经联系到家里人了，所以，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你的生活，也会再次归于平静。”

周小树再次愣住，“你们……要走了？”听煜珣这么说，他心中不禁有些黯然，“小飞和你哥的伤都还没好，要不，再多住些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