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呀,好好的一个美人,脑袋竟然出了问题。
啧啧,护士小姐遗憾的叹了口气,在病例本上寥寥画下几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林羡睁开眼睛,静静的望着窗外灰蓝的风景,发呆。
醒过来已经好几天了,自从莫名其妙进入了这具身体,每一次醒来的时候,不是发呆,就是发疯。
很多人都以为他疯了。
病房外传来脚步声,林羡回过神来,扫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时针停在十二与一中间,正是中午十二点半。
来得还真是准时!林羡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躺下装睡。
病房门被打开了,入目便是病态的少年沉静入睡的容颜。沈辰丰还穿着上午参加新闻发布会的正装,显然是一结束就立刻赶过来了。
他将手放到林羡额头探了探,动作很轻,生怕弄醒了他。见烧已经退了,才舒了口气,凝视了他半晌,静静的走到窗边。
这位T市传媒界最年轻的传奇人物,无论是财经、社会、还是娱乐新闻里都时常有他的身影出没,俨然如同富豪明星一样的存在。然而他此刻在他受伤的弟弟面前,刚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却又动作一滞,稳稳的放了回去,微不可闻的叹息。
林羡正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睛,门口突然传来声响,有人敲响了房门。
“进来。”沈辰丰冷到极致的声音响起。
一个噩梦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秦渊抱着一束香水百合,推开门走了进来。
“沈董。”
林羡耳边响起一个内敛而拘谨的声音,损失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回去。
--池瑞!
林羡咬牙切齿的默念出两个字。
然而对方没有觉察出他的颤抖,仍旧越走越近。林羡像一具活死人,一动不动的躺着,心思却在一瞬间转得飞快:池瑞在沈辰荣车上做了手脚,害得他险些丧命,此刻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
没有谁理会他的疑惑,沈辰丰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对秦渊的回应。目光却随着他的动作,冰冷的目光定格到手上,冷冷道:“把你的手拿开,不许碰他。”
秦渊手僵在空中,微不可查地颤抖。眼中满是祈求:“沈董,我只是……”
沈辰丰似乎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怀疑与戒备,两手撑着床沿,专注看着自己弟弟的病态模样,单刀直入地道:“荣荣这次头部受创,精神失常,做了好几次手术才保住性命。每次醒来情绪都极度不稳定,为了防止他伤着自己,所以我叫人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秦渊一愣,心中细细的回味琢磨过他的字字句句,得出的结论却哭笑不得。
沈辰丰这是在告诉他,沈辰荣疯了吗?
一场车祸没夺去他的性命,反倒夺了他的神志?
这算什么?报应?
秦渊心中冷笑,面上却忧色尽显,连声音都变得沙哑声,道:“荣荣他伤得这样严重?医生是……怎么说的?”
沈辰丰没有看他,兀自道:“情况不容乐观,我打算下个月送荣荣出国治疗,今天让你来看他一眼,就是想你跟他道个别。”
道别?秦渊心中讶异片刻,很快便明白了沈辰丰的意思。
池瑞在沈氏夺取秦天娱乐的过程中劳苦功高,加之他之前对外塑造的形象,除了是秦氏传媒的财务总监与唯一一位副总经理,还是一个公开出柜,对沈家二公子爱慕到茶饭不思的痴情种子。
秦渊在入主池瑞身体之后,便迅速分析了局势,已然规划好自己的复仇之路。因此这些天他也是竭尽全力的表演,每天都赶到医院要求探视,被沈家人严词拒绝之后便恍然若失,忧心忡忡;回到公司之后工作一直的失神,明知道秘书拿来签署的文件有问题还是恍恍惚惚的签下,经常需要秘书的提醒才回神过来这是在开会……
秦渊知道自己的这些表现都被人看着,一点一点的传达到沈辰丰的耳里。还辛亏秦渊对池瑞的确熟悉到了极致,连签名也能模仿得分毫不差,才导致沈辰丰对他放下了一丝戒心,在他多番请求之下,终于大发慈悲的给了他一个机会,允许他入房探望。
被捏住七窍的毒蛇,反而没有危险。秦渊相信池瑞绝对有足够让沈辰丰放心的筹码落在他手里,所以他倒是不怕这看似危险的传媒界传奇之子。如今他要复仇,最大的威胁,反倒来自病床上脆弱不堪的沈辰荣。
以秦渊的了解,池瑞对沈辰荣下杀手的目的有两个,杀人灭口,以及取代他在沈辰丰心目中左右手的位置。
池瑞为了报复沈氏,天良丧尽,然而计划失败,留给了秦渊一个极大的烂摊子。
然而现在沈辰丰既然告诉他沈辰荣疯了!
一个疯子不可能再存在什么威胁。
这似乎是对他目前处境最为有利的一个局面了。
秦渊迅速理清思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又异常的不甘心。
呵,沈辰荣,你开什么玩笑?以为这样就可以赎罪了?
不可能的!
秦渊从胸中翻涌的仇恨中回过神来,“出国治疗?这……有把握吗?”
沈辰丰直起身来,也不瞒他,看着他道,“事实上荣荣的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秦渊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让他到现在都还不愿意面对现实。医生也说如果他能自己走出来,随时都可以痊愈。所以我送他出国,一方面是要安排他接受一些心理上的开导治疗,一方面,让他换个环境呆一段时间,也许会恢复得更快。”
秦渊巴不得棘手的沈辰荣从此不再出现,然而他却不便表现出来,只是眼神复杂的望着病床上熟睡的人,十分沉重的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无甚把握地道,“沈董,如果可以……我想陪着荣荣一起去,这样也算有个照应。”
“不用。”沈辰丰几乎没有思考便立即拒绝,道:“现在秦天岌岌可危,一切都要靠你来主持大局,这个时候你绝对不能脱身。至于荣荣……”沈辰丰眸色暗了暗,说:“我会派人过去照顾他的,这件事你就不要多费心了。”
扶了扶额,沈辰丰又疲惫的叹了叹了口气,说:“也许当初我该留秦渊一条命,至少还能给荣荣留一个希望。”
秦渊双拳骤然一紧,却还未来得及回应什么,沈辰丰却已经在下一秒抬起了头。一扫疲惫之相,眸光清冷,话语更是冰凉:“可是我从不后悔这么做,荣荣的病迟早会好,而留着秦渊,才是给我自己埋了一颗定时炸弹,除了他我才能真正安心。”
字字狠辣声声绝情,偏偏又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秦渊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谨慎如沈辰丰,他走的每一步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他又怎么可能会后悔?
沈辰丰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将他吓了一跳。他道:“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跟秦渊交情很深,不过良禽择木而栖,你的选择没有错。好好跟着我,我自然会给你锦绣前程。”
秦渊神色闪烁了一下,犹豫道:“沈董,我这么做没别的意思……我只是……”
“好了。”沈辰丰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话,“今天就到这里吧,荣荣需要静养,不宜过多的打扰,有什么话,出去说。”
很明显沈辰丰对这个话题很排斥,他甚至都没等秦渊做出反应,只给了他一个眼色,便兀自拉开门,走了出去,靠在走廊边上等他。
秦渊的一腔虚情假意被迫吞了下去,但仍旧不忘做戏,恋恋不忘地看了床上的沈辰荣好几眼,磨蹭万分,也终于慢慢踱了出去,小心翼翼的带上门。
目光始终怀着极度的恋慕和虔诚,不舍的落在病床上的人身上。
终于走了。
林羡睫毛忽颤,琥珀色的瞳仁睁开来。净白的脸上神色沉静,润泽如月华笼罩。
埋在被子里的手摊开,掌心一片冰凉的汗水,伴随着尖锐的几个指甲印。
沈辰丰,池瑞,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为今天说过的话后悔!
005.梦境
“林羡在哪里?”地下停车场,沈辰丰抽出一枝烟递给秦渊,目光却凛冽犹如实质。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秦渊心中略略一愣,随即苦楚云涌。他知道池瑞并不抽烟,于是摆摆手拒绝了,艰难按下心中情绪,问道:“沈董怎么会突然想起他?”
沈辰丰自己点火长长的抽了一口,眉宇在缭绕盘旋的烟雾当中毫不掩饰的露出一抹戾气,道:“荣荣的车祸我仔细查过,不是意外,是林羡叫人在他的刹车上动了手脚。这些天我到处在找他,不过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找不到踪迹。”
秦渊的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沈辰荣的车是池瑞做的手脚,以池瑞如今的手腕,无论沈辰丰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得到他头上。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池瑞居然连他最爱的林羡……也算计了?
然而细想下来,这种办法也合情合理。他被冤枉入狱,罪魁祸首就是沈氏两兄弟,林羡的确有充足的动机酝酿这场车祸。
回忆起那张脸,秦渊不动声色的按了按快要窒息的胸口,一字一句道:“林羡早就死了,一个月前,秦渊死的那一个夜晚,他也跟着咬舌自尽了……还是我收的尸。”
林羡与秦渊死在一块儿,这么明显的事,秦渊压根就没想过瞒住沈辰丰,可是现在对方居然说他查不到任何消息!
池瑞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通天手段?秦渊满腹狐疑,直觉自己可能还没完全掌握池瑞留下的线索。
那边沈辰丰却是微微惊讶了一下,随即轻蔑的笑了,“自尽?将荣荣害成这样,就这样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也罢,像他那样无用的人,秦渊没了,他迟早是个死。”
沈辰丰转身上了车,商务奔驰爆发出不屑的低吼,将秦渊甩在了身后。秦渊在原地站了半晌,突然一拳狠狠的揍在身侧的柱子上,手关节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柱子躺下来,染红了他的双目。
沈辰丰,我迟早会报复你的!
等你从王座上摔下来变得一无是处的时候,我倒要看你还能不能如此蔑视和嘲笑那些对别人来说,珍贵无比的生命和感情!
“……大哥,上车吧。”
白屿蓦然开车过来,停在他身侧。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守在这里,已经等待很久了。
白屿……也是目前让秦渊感到十分棘手的一个人。这个人与池瑞的关系非比寻常,而且将栽赃嫁祸与买通警方的手段玩得滴水不漏,身份却难以查清。虽然对方一直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大哥,看起来言听计从,但背地里玩着些什么花样,令秦渊不得不防。
稍稍平息了心中愤怒,秦渊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屿平静的看着他,说:“听说你要过来见沈辰荣,我怕出岔子,所以过来看看。”
“没事,沈辰荣精神出了问题,暂时还构不成威胁。”秦渊坐进车里,神色仍然阴鸷,问到:“你呢?一路过来,没被人发现吧?”
“大哥放心,我一路都小心着呢。”白屿道:“什么情况?沈辰荣疯了?”
他倒是十分意外,随即却又有些不甘地说:“这次算他命大,但是我们以后再要动手恐怕就难了。”
秦渊并不习惯这种常将取人性命的话说得天经地义,于是不露声色的回避过去,道:“这事以后再说吧,留着他……以后兴许还有用。”
白屿应了一声,发动车子,又透过后视镜看到秦渊皮开肉绽的右手,忍不住提醒道:“你的手在流血。座位底下有医药箱,先上点药吧。”
“哦。”说话间秦渊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他伸张了一下受伤的手,“呲”了一声,弯腰从座位地下拿出医药箱给自己上药。
白屿特意放慢了车速,好方便他动作。
医药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止痛片、消毒药水、棉签、纱布、胶带、剪刀……应有尽有。秦渊一只手给自己消毒、擦药,缠上纱布,然后抬头,发现白屿正透过后视镜观察着自己,不由得头皮一紧。心中暗想:不过一个简单的上药动作,他应该没有露出破绽才对。
他对着后视镜笑了一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有。”白屿回过神去开车,片刻之后忽然又问:“大哥,你是不是……还在为林羡的死难过?”
秦渊一滞,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白屿道:“大哥,人死不能复生……”
语言在有些时候会显得格外的苍白无力,况且这话方才沈辰丰还对他说过,如今听来只觉得讽刺。秦渊忍不住皱着眉打断他:“白屿,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两个字。”
白屿愣了一下:“对不起。”
白屿终于肯沉心开车,秦渊靠上车后座轻轻的阖上眼,坚定的默念:
我是很难过,可他的名字我会牢牢的记在心底,而你们这群杀人凶手--迟早会遭报应的!
秦渊这一闭眼,竟然就睡了过去。梦中他还是秦家的呼风唤雨的大少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张狂和冲劲,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接受着媒体的竞相抛过来的如潮水般汹涌的问题。
那是他刚刚从父亲手上接手秦氏时候的采访,是他人生中最富有激情的一场盛宴。他穿着精致典雅的西装,站在众人面前面带微笑,慷概陈词,满怀憧憬蓄势待发地准备大干一场。
那个时候的他光彩十足,而池瑞则低调地站在他身后,笑容如君子般端方儒雅,说话的时候轻柔内敛,看起来就像是最完美的陪衬。
采访结束,秦渊带着一众工作人员离开发布会现场,走到一半,忽然听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工作人员立刻冲了过去,从角落里提出一个死死抱着相机的小记者。
林羡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被死死拖进他的视野中。
被继父赶出家门的流浪儿,薪资微薄的小记者,天天都面临着“挖不到新闻就等着被解雇”的威胁。林羡战战兢兢的跑来抢新闻,结果被砸了相机,一副死到临头的丧气模样,两眼含泪的死死求饶。
即使是在梦中,秦渊心脏也微微跟着抽痛。他仿佛知道这是梦,万分的责备自己当初怎么会那么无情,如果后来不是池瑞静静的走上前去扶起林羡,他只怕会真的让人将这个小东西丢出去。
秦渊清晰的记得,那个时候的池瑞很温柔,掏出丝帕替他抹去泪水,并且给了他一张名片,答应给他相机的赔偿金。
然而下一秒,梦境倒转,秦渊眼睁睁看着池瑞吻上林羡的脖子,面色狰狞地将他压到在床上拼命挞伐。
林羡惊恐的挣扎,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滑下,像喷涌的泉水,铺天盖地淹没了整个梦境。
“小羡--”秦渊猛地睁眼醒来,才发觉这不过是一个梦。
满头的冷汗尽数落在打开车门唤他下车的白屿眼里。
秦渊急促呼吸了几秒,摸了摸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掌心触到那被安静包裹与黑色西装内的强韧肌肉。当初他与池瑞一起上拳击课、习剑术、练搏击,亲眼见证了他身体的爆发力。那是来由内心深处最醇厚的怨恨所酝酿出的力量,力能扛鼎。如今全都蛰伏在这具身体里,等待爆发。
“大哥,你……没事吧?”白屿道。
秦渊深呼吸了一口气,疲惫的下车,道:“没事,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006.宴会
秦渊没有想到,他这一探,竟然将沈辰荣的疯病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