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经营几代人的城市简简单单就交了出来，影门当真是气魄非常。不过就算固守，也不过是四面楚歌之下的负隅顽抗罢了，城陷是早晚的事。
向城外看去，战场上兵戈声已尽，黑衣楚军列队森严，只等着君王下令，夺取已无主的城池。
先头的队伍已经向着城门走去，因此此刻楚辰霄与随行的静浅便是在军队的最前列。
当燕宇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刚好也都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他与楚辰霄隔着茫茫的黄沙静静对视，燥热的风拂过，燕宇眯了眯眼，偏过了头去。
正当静浅暗自着急顶头上司这么不给皇帝老大面子时，却见他突然踏上了女墙。
然后竟是跳了下来。
虽然了解他的性子，这突然的一下也是吓得不轻。而静浅更是看到站在前面的楚辰霄明显地僵了一下。
燕宇飞落的瞬间，一双青色灵翼自他背后展开。蜷腿一蹬城墙，便由直直下落转而向着这边飞来。
静浅一口气长舒下来的同时，燕宇已然翩然落地，站在两人马前。
“南疆我已经帮你打下来了，”燕宇抬头仰望楚辰霄，淡淡道，“前世的事我已经想起来了。上辈子我爱你爱得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倒让我觉得有点羞愧，这辈子可比不了上回了。”
他垂下眼睑，语气依旧淡漠：“这一世，你是你，我是我。你有你的天下、你的地位，我也有我的选择、我的人生。用不着妄想我将你当做天、当做地、当做整个世界。”
燕宇转过身，看着影城高大的城墙。听见楚辰霄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不会有半分的阻拦。”
他险些笑出声来，语气这么沉重，分明就是在表示，我不会阻拦你，我只会自己伤心去。
背对着他，脸上笑意溢出。
21.迷醉花阴处
东楚大军攻下南疆已有一月。
楚王已经回到楚都，留在南疆的不过是一些防备的军队。但实际上，有烟雨楼在，南疆那里是不会有什么大规模的意外发生的。
燕宇没有跟他一起回去，甚至自那日攻下影城之后，都几乎没有和他再见过面。对于这一行为，楚辰霄没有任何言语，让静浅急在心里，又没法劝。
一个月过去，楚都这里已经是盎然的初春。
朝政早在楚辰霄回到楚都时便恢复了正常，这一个月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除了今日。
烟雨楼的帖子说，现掌管燕京总楼的人会来交付南疆诸事务，并下达东楚分楼人事的调换指示。对于那些毫无所知的人来说，不过是一起打下南疆的合作者来手里暂掌的权力过渡给楚王朝。稍微多了解些的也不过觉得是要将近期一直贴身保护楚王的静浅调走。
然而楚辰霄对静浅步步紧逼所问出的信息，却是令他很是茫然。
依烟雨楼的规矩，除了南疆分楼在训练新人上有独立的权力，其他所有分楼上面都压着燕京总楼。所以掌管燕京总楼也就基本上是掌管着烟雨楼的大权。而燕京总楼的副楼主已经去世五年，这段时间都是由紫狐亲自作出烟雨楼的重大决定。
他曾把玩着那块背面有着燕宇字体的青玉，暗忖是不是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他，所以明明是在东楚的地界上的工作却要交给紫狐，甚至还要更改东楚分楼的人事布置。
他再怎么琢磨都不会有一个结果，唯一得到答案的办法只有在这一天见到这个人，然后得知调令的具体内容。
因此在他的困惑和担忧之后，真正见到他的出现，反而是怔了好久。见他从容地行着拜见君王该有的礼节，也罔顾此时是在朝堂之上，直直地盯着他一如往常淡定浅笑的脸。直到身旁侍候的静浅从同样的呆愣中先一步反应过来，单膝跪地，笑吟吟道：“见过宇副楼主。”
燕宇点点头，静浅站起身来，退后一步站回楚王身后，见这两人都是没什么反应，只得又开口道：“恭喜宇副楼主代理燕京总楼。”
“毕竟当年的燕京早已成为东楚的领土，虽然南疆分楼有所特殊不方便合并，燕京总楼交予我还是常理之中的。”
他解释完，从随从那里接过一个卷宗，呈上去：“这是烟雨楼呈交的事务的总纲，具体内容文件还在南疆分楼，若陛下需要，两天之内即可送达。其中全部事务烟雨楼尽数给予东楚，自此南疆全域为东楚领土，烟雨楼依旧仅是一个江湖组织而已。”
“至于人事调动之事，我这一月已和燕京总楼做好交接，所以今日之后，静浅也不该接着留在陛下这里了。”
“你明日便走？”
楚辰霄并未抬头，仍是看着刚刚呈上的卷宗，然而他声音中有着非常细微的一丝僵硬。若不是燕宇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或许也同其他所有人一样是发现不了的。
“那不然呢？”轻笑一声。
龙椅上他默然看向下面略垂着头、嘴角微笑从容的人，却只是眯眯眼睛，一言不发。
燕宇看着他一脸的纠结，终于按耐不住。他抬起头，直视着楚辰霄，笑道：“或许是我表述得不清楚，以致让陛下会错了意。如今南疆初定，影门余党仍在，正是最为不安全的时候，陛下身边的护卫应当更加谨慎。我东楚分楼中能人不少，但修为上一定能胜过静浅的不过我一人。”
他顿了顿，眼见着楚辰霄的表情变为错愕，心中更为开心。
“与燕京总楼交接，是指将总楼事务转移到东楚分楼，毕竟如今楚都才是真正的都城，距离上又和南疆西秦更近。所以说啊，我的意思是，静浅从明日开始留在东楚分楼处理事务，换我护在陛下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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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你明白自己被耍了的时候，有没有想掐死燕宇的冲动？”
紫狐一手托腮，饶有兴味地问着眼前面色阴晴不定的男人。
“我哪儿敢。”不过语气和内容完全不符合啊。
紫狐笑得极为开心：“这也是合乎情理嘛。燕宇也跟你说了吧，上辈子他为了你把自己切了。那这一回他厉害了，没有咔嚓了你而只不过吓唬吓唬，足以说明他是多么宽容善良温柔仁厚的好孩子，是吧？”
“那他总是不提前说明就出门又是怎么回事？”
“你媳妇有事没事离家出走，明显是你的问题。你干了什么？”紫狐起身，悠哉地伸了一个懒腰。
“什么都没有。”楚辰霄回答地斩钉截铁。
“不承认啊，”紫狐挑眉，“那我可帮不了你了。”
他伸手安抚似的摸摸楚辰霄的头，接着道：“其实燕宇那小孩挺好哄的啊，你要是老老实实的他怎么会总是离家出走呢？”说着说着顺势把另一只手臂搭在了楚辰霄的肩上。
楚辰霄斜了他一眼，正待说话，却听见房间门响动。他看向那里，余光发觉紫狐也淡定地看着那个方向。
此时他们所在的是烟雨楼，按理说无人打扰，顶多便是楼内人员有事禀告罢了。
然而当门打开时，楚辰霄顿时有种被捉女干的错觉。
燕宇站在门口，定定地打量两人。片刻之后，眼神凉凉地转身就走。
紫狐一直都趴在楚辰霄背上，一只手还捋着他的头发，此刻略微低了头，嘴唇的轻微吐息便打在他的耳廓。
“燕宇好像吃醋了，还不赶紧去追？”句尾处已经染上了明显的调侃的笑意。
楚辰霄轰地站起身，马上就要冲出去，然而却又被紫狐拽住了手臂。
“诶你等等，急什么急，”紫狐双手把他拉回，摁在椅子上，“我突然有个好点子，一劳永逸。”
虽然明知从紫狐嘴里吐出来的这“好点子”定然哪里有问题，但是他的“一劳永逸”的承诺的确很是令人心动。
紫狐嘴角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重而兴味盎然。
“那就是，多一个拖油瓶出来。”
楚辰霄心里咯噔一下，又听到紫狐原本清亮的声音音量骤小，又刻意压制得沙哑了些，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以燕宇现在的修为，玩这一出完全没问题。我做出计划，你来实行，然后好处全是你的，何乐而不为啊？”
好处全是他的？楚辰霄被这句话引起了格外的警惕，看紫狐这么开心，这件事还是能让他十分开心的。那，究竟是什么事？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见紫狐伸出食指做出噤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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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狐翘着腿托着腮，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眨着大眼睛看着燕宇和楚辰霄。
他冲后者调侃意十足地赞许一笑，然后向着脸色微有些苍白的燕宇道：“简单来说吧，就是你有喜了。”
这一瞬间燕宇的表情定格为一个极不常见的呆愣样子。紫狐十分开心地继续道：“本来我以为还得过个几天的，没想到这么快，呵呵，”看着天花板算算日子，“原来那天当天你们就那个啥了，嗯，我还以为辰霄你且得哄他几天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哈哈哈……”
面无表情的燕宇看着花枝乱颤的紫狐，眯眯眼。
却在下一瞬间，视线中丢失了瞄准的目标。额头突然被一只手覆盖。
“千万别千万别，特殊时期可别动用精神力。现在你脆弱的孩儿就在你的脑海里，万一碰着她她就魂飞魄散了。”
燕宇咬牙切齿道：“楚辰霄，紫狐，你们两个给我一个解释。”
紫狐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放轻松，我知道孕妇都会压力很大心情不佳。但是你要清楚你并不是一般的孕妇。”
他快速接道：“现在这个孩子是以魂魄的形态温养在你的脑海里，只需要三个月就够了。如果你不干咱就采用世间最常用的法子，你就把她在你肚子里收十个月。怎么着？”
即使燕宇再嘴硬，也不敢这时候真的和紫狐过不去选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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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后。
幸好燕宇精神力方面远超常人，一个灵魂在他脑内渐渐成形他也顺利度过，只不过偶尔会有些头疼头晕罢了。
而今他也要解放了。
烟雨楼东楚分楼内，全楼灵气最为集中的位置，燕宇闭目盘膝坐在地上，紫狐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位置。
“准备好了吗？”紫狐轻声问道。
燕宇的回答很平静：“随时可以开始。”
随着燕宇话音的落下，房间内又安静下来。几秒钟之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击掌声。
很自然地，燕宇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这个声音上。
击掌声再响，一次次响起，有着固定的频率和音量。不急不缓，刚好是最令人安心的速度。
跟随着这个频率，燕宇细微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渐渐地，每一次的心跳声与击掌声重合。
持续了也不知道多久，在并未意识到此时两者频率比最初之时慢下许多的时候，掌声骤然急促。
燕宇被这突兀的变故惊得皱了皱眉。心跳也瞬间乱了。
然而击掌声仍在耳边回荡，他的意识仍是跟着这个声音，循着这个节奏。
瞬间似乎有种精神和身体分离的错觉。
“放空，一切交给我。”紫狐的声音中不由得也带了一丝凝重。
从燕宇的角度感受，他将自己的脑海敞开，也由此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中有一个异常之处。在自己的意识依然顺利抵跟随紫狐的击掌声时，它却兀自凌乱，因而格格不入。
熟悉而强大的紫狐的精神力便在此时侵入燕宇放开的脑海中，将这块外人抓住，拉出。
虽说它是外来者，却也毕竟在燕宇这里待了三个月，离去的一刹那脑中空了一片，似乎心里也空了一块。连带着，涌上了一股猛烈的反胃感。他晃了晃，借着单手撑地才勉强坐住。
睁开眼，一边深呼吸着，一边观察着紫狐接下来的举动。之前早就定好了行动的计划，由紫狐帮助他使精神和身体脱离从而开放他的脑海，紧接着紫狐将那孩子抓出来。之后的事情便是他无法插手的了。
灵魂不可见，然而燕宇能感觉到那里有一个精神在波动着，即使有紫狐的保护也对外界表示着排斥。此时产生波动的位置不远处，闪着玄奥的流光，只能在光芒流转之际隐约辨出中间包裹着的东西的尺寸。初生的婴儿大小。
这一团光芒渐渐向波动移去，而波动竟也自发地往光团处靠近。紫狐眯着眼睛小心地让两者接近，然后慢慢地相融。
直到燕宇缓过来，虽然气息还有些紊乱，也能扶着地面站起身时，那团光芒被引向紫狐。他伸手接住，让光芒渐渐褪去。
燕宇走近，看着暗淡中的光球中逐渐出现的女婴，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
紫狐抓过旁边早就预备好的被子，把婴儿胡乱一裹，塞进燕宇怀里：“喏，你女儿。”
然后潇洒转身出门。燕宇低头看着这个刚刚出现现在睡死的小生命，听着紫狐开开门向着门外喊着：“哎，完事了啊。”感觉，特别不真实。
当然不久之后紫狐在烟雨楼属于燕宇的记录上浓墨重彩一笔之后，他就真实地不能再真实了。
“燕宇，东楚分楼副楼主，生于战国通历92年。10岁入楼主门下，16岁初恋受挫，19岁和初恋重修旧好，20岁跟了初恋，22岁给初恋生了一个女儿。（备注：燕宇，性别男23333333）”
不过最后那串意味不明的数字他到底都没从紫狐口中问出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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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习凉风拂面吹过，扬起散在肩上的长发。正是初夏时节，一望之下满目草色青葱。
身后有极其轻微的马蹄声。这里本不是偏僻之地，有人经过也是正常。他毫不担心，毕竟他们又不会清闲到亲自找来。
“爹爹！”
然而敏锐的听力捕捉到女童饱含喜悦的稚嫩声音的瞬间，他浑身僵硬。下意识地想要一甩鞭子驱马溜走，却还是在听她“爹爹爹爹”叫个不停以后放弃了逃走的想法。
策马转身面对来者，看着马上器宇轩昂的男子以及他怀中浅蓝衣衫的女童，叹了口气。
“你居然单独带小潋过来。”
他接过和自己似乎一个模子刻出来，只是更加秀美可爱的女童，对男子道。
而对方挑挑眉：“怎么可能，不过让随从离得远了些，省得打扰我们一家三口团聚。”
燕宇瞪他一眼：“这么说你把姐姐一个人扔皇宫里了？”
“母后和我们一起来的，哥哥也来了，”小潋开心道，“父皇说现在正是出游的好季节，所以就都出来玩了。”
好季节个鬼啊，现在可远远没到这个皇帝清闲的季节。
看着燕宇怀疑的眼神，楚辰霄很淡定：“紫狐刚好下山了，他说最近他没事，就把我的事务都接过去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发现自家女儿把紫狐克得死死的时候开始吧，楚辰霄对紫狐的敌意完全消失，转变为全然的信任。否则也不会把皇帝的工作都给出去，即使是暂时的。
“那也是他告诉的你我的行踪吧？”纵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燕宇也不觉得自己会简简单单被找到。
楚辰霄对此不予回答。
并辔而行，松松地握着缰绳，慢慢悠悠地往回溜达。小潋却一刻也不老实，在怀里扭来扭去。
燕宇偏头看楚辰霄，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楚辰霄也转头过来。燕宇浅浅一笑，又转而仰头看天。
视线中一片湛蓝中装点着丝丝缕缕的白棉，随着骑马时微微的晃动而摇摆着。
夏风挟着淡淡的草香，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太阳的温和味道，怀里的女儿也散发着甜甜的气味。
燕宇敛下眼睑，深深吸了口气。
安逸。温馨。即使永远停留在这个瞬间也不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