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书也知自己不占理,摔了东西撒了气,就叫薛成起身了。薛成暗自松口气,想着薛云书还病着,就大着胆子将案几上温着的养身汤药倒了碗端给薛云书。
薛云书不耐烦地举手挡开,“你一介粗人还学起丫环伺候人了,我最烦喝这些汤汤水水了。你答了我的问就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薛成连声答应,只得将碗放回去。
薛云书示意他扶自己起来,找了个舒服位置靠坐着,才慢慢道,“那日你们是在翠沁园何处找到我的?”
“回少爷,就在翠沁园的竹林里。”
“我当时是何情状?”
“少爷是躺在地上的,不过地上落了很厚一层竹叶,少爷身上没沾上什么泥土,也没受伤。”
“何时发现我的?”
“亥时。”
亥时,薛云书面上不动声色,被子下的手已经篡成了团,莫鸿屿竟然囚了他整整三个时辰!
那三个时辰里他对自己……
薛云书心中恨极。他一醒来,就觉那处难以启齿的地方疼得厉害,身上也瘫软无力,常年混迹风月场所,怎会不知发生过什么。所幸莫鸿屿不知替他涂了什么药膏,那处竟丝毫无伤,他耐着羞耻用手摸过,除了碰到依然疼痛外,并觉不出什么。难怪那些大夫只诊出自己感染风寒。
莫鸿屿,你最好不要让我找到,否则……
“可有派人搜查过莫……云宽的行迹?”薛云书定了定神,又道。
薛成点头道,“早派人搜过了,薛府一向守卫森严,按理说云宽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绝无逃脱的可能,可……”
薛云书止不住冷笑,“真是蠢才!到现在你还受着他的骗呢!他手无缚鸡之力?他连我的银针都挡得下!他还……”
薛云书说到一半,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烧起来,索性将近前的药碗汤碗全扫到地上,又大吼着叫薛成滚。
薛成跟在薛云书身边十几年,没见过他这般不顾仪态地发火,劝都不敢劝,揣着满肚子狐疑退出去了。
薛云书一个人摊在床上,恼人的酸痛附着全身,他直直盯着床顶,不由想起莫鸿屿的话。
“一个月,一个月后你体内的子母蛊就会有反应了。”
“一个月,哈哈哈哈……一个月么?”
薛云书忽地大笑出声,笑着笑着,那声音渐成了呜咽,最终再不可闻。
第23章:送礼
世人皆知,云泽国的宰相大人素来最不喜人打扰,平日鲜少敢有客人登门造访,更别说往相府里送礼塞人了。可这次宰相独子纳妾,怎么说也是天大的一桩喜事,不送点礼祝贺简直说不过去。若送的礼正好送到了宰相的心坎上,那就真是再好没有了。
故沈无虞携着苏挽之踏进前厅时,就看到满眼裹着红纸红锦的礼袋礼盒。甚至有一丛九尺来高的血珊瑚,实在没地方放了,只能委屈地站在角落里。而唤他们过来的段明幽此时正埋在这些奇珍异宝堆积出的海洋里做记录,只露出半个头顶。
“小爹,这是怎么回事?”沈无虞好容易找到他,拉着苏挽之上前问。
段明幽抬起头,勾嘴笑道,“还能怎的?不就是那些富官女干商赶着你纳妾的当儿送东西吗?难为他们四处搜刮这些玩意儿,当真不要是傻子。”
他说完,笑眯眯地环视一下周围,又拿起一个盒子拆开,雕工细腻精巧的沉香木匣里盛了三枚鸡蛋大小的东珠,光洁的表面经日光一照,便泛起七彩的光晕,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段明幽喜滋滋地拿起来,朝沈无虞道,“夫人最近脸色不怎么好,我正好把这东珠磨了给他炖进汤里,养人得很呢!”
“如此甚好!”沈无虞跟着点头,完全忘了这一屋子的礼原是送他的。
一旁的苏挽之听得心惊肉跳,他虽没涉足过官场,但这分明就是借着贺喜行贿,即使不借机惩处这些贪赃枉法的人,也不该真的收下礼物啊。他一直听闻宰相廉洁自律,可这……
“挽之?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也留颗东珠给你?”
许久没听见苏挽之出声,沈无虞侧过脸看他,见他脸色苍白,不由担忧地问道。
段明幽嗤笑一声,“他哪儿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呢!”
“啊?”沈无虞更加奇怪了。
苏挽之静立不语,段明幽极为聪明,自己方才的神色又太过明显,他定是一眼就看出端倪了。
“水至清则无鱼,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都参不透,你娘当初的决定是对的,你真的不适合官场。”
段明幽摇摇头,叹息一声,“可惜了那么好的文采。”
苏挽之眼神一黯,身形也摇摇欲坠,似乎随时会倒下去。
沈无虞眼明手快地扶住他,搂着他的腰靠在自己身上,姿势实在亲密。段明幽看了,轻咳一声,苏挽之和沈无虞才后知后觉地双双落个大红脸。苏挽之挣动几下,想让沈无虞放开他,无奈沈无虞不肯,红着脸也要抱紧他。两人拉来扯去,段明幽看不下去了,敢情这两人大下午没事做,专程往自己这儿秀恩爱来了。
“咳、咳!我说,少爷你要是闲得无趣,就去凝露阁瞧瞧吧。”
“好好地去那里作甚?”沈无虞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凝露阁是早前沈沉璧养的一众小妾男宠住的院子,韩青树患病以后,沈沉璧无心再去,就将人都遣散了,凝露阁也闲置下来,平时除了下人定期打扫,一般是不会有人去的。
段明幽无辜地看他一眼,委屈道,“我可是午饭都没吃好就坐在这儿帮少爷整理礼品清单呢,少爷倒好,不听我把话说完就发起火了。”
沈无虞本来发火发得理直气壮,被他一控诉,立刻觉得自己过分,连忙哄道,“是无虞急躁了,小爹为无虞的婚事这么操劳,明日定奉茶好好孝敬。”
段明幽拍拍他凑过来的脑袋,没绷住脸上的表情,笑道:“傻孩子,逗你还当真了。凝露阁今儿重开可不是为了宰相大人,而是为了你呀,小祖宗。”
“为我?”沈无虞大惑不解。
“可不是嘛!”段明幽端起手边的茶,喝一口,语气有些埋怨,“知道你这次是纳妾非娶妻,都想着你好事成双,不,成双哪儿够啊,恨不能你能夜御十数人呢!往府里塞的人都够开间小窑子了,三十多个,实在没地儿安置了,我只能重开凝露阁了。”
段明幽说完,偷眼瞧了下苏挽之,见他神色依旧,不禁微微皱眉。
沈无虞心里没这些小九九,他听罢段明幽的话,又气又急,气的是那些人太过分,自己亲还没成就来添堵,急的是凝露阁重开,莫不是那三十多个都要留下了?
“都送走、都送走!我一个也不要!”
“少爷。”段明幽悠悠地打断他,“都是些好颜色呢,千挑万选来的,真不去瞧瞧?老爷也说了,若真有瞧得上眼的,一并纳了就是。”
这可怪不得段明幽作梗,云泽的婚配制度便是这样,正妻只能有一位,且娶妻三年内不得纳妾。但妾的话,就是想纳多少便纳多少,想什么时候纳就什么时候纳。
沈无虞正纳闷,今日小爹话里多少有些挑衅之意,他想了又想,还是摸不着头脑,转眼瞧见段明幽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挽之,才觉得抓到些什么。至于是什么,又说不清楚。
三人接着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直到下人来传晚饭,沈无虞才拉着苏挽之离开。
段明幽见他们走远,才一个使力将笔杆掷到桌上,啪地一声,竹制的笔杆竟断作两截。
“段二爷撒哪门子气呢?”
前厅通往内室的帘子忽然被掀起,一人款步踱进来,声音慵懒低沉,略带调笑。
段明幽回望他一眼,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霎时危险地眯起,
“老爷,明幽不是劝过,夫人他身子不好,不宜房事吗?”
沈沉璧置若罔闻,只小心搂着怀里瘦削修长的身躯,动作轻缓地在段明幽对面坐下,才道,
“我自然省的。不过今日可是他主动撩拨的。”
说罢,他原本放在韩青树腰际的大掌又往上移去些,捧了他的脸颊细细摩挲。
“他好久没这样了,我有些……没忍住。”沈沉璧面带赧色地补充道。
段明幽气结,“重开凝露阁是我想出来的由头,倒平白让你占了便宜!”
沈沉璧听了,落在韩青树身上的眼光愈发温柔。
“的确要好好谢你。他似乎误会了是我要重开凝露阁,所以才会……”
才会顾不得矜持骄傲,主动投怀送抱。
段明幽听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韩青树疯了这么久,竟还没有将对沈沉璧的感情磨光。自己守了他这么久,当真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明幽,今夜青树就劳烦你了,明日无虞成亲的事就我来处理罢。”
沈沉璧细细地为韩青树理好头发,才将他放到段明幽怀里。段明幽接过他,也是百般珍惜的抱住。
罢了,罢了,自己作的孽,也只有自己慢慢还了。
第24章:凝露阁
想到明日就要成亲了,沈无虞心中竟有几分欢喜,草草吃完晚饭就硬拉着苏挽之去逛花园。苏挽之跟在他身后,表情讪讪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少爷不去看看吗?”
一路无话许久,眼看离沈无虞指给自己看的凝露阁越来越远,苏挽之不由得停下脚步。
“看什么?”
沈无虞跟着停下来,心里奇道,这一向锯了嘴的葫芦居然主动和自己搭话。
“凝露阁……方才段……小爹不是说,有许多人在等着少爷……”
苏挽之的声音在沈无虞的瞪视下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听不见了。
沈无虞对凝露阁那般抵触,他知道现在说这种的话定会惹他生气,但实在同情那些人。
他的家与倚红楼仅隔了一条街,那层不高不厚的围墙其实根本阻挡不了什么。那栋看似奢华的楼宇,收容的不过是些被亲人抛弃或者根本无家可归,只得靠身体过活的可怜人。不管人前多么风光得意,每至万籁俱寂时,总有孤寂哀愁的弦音响起。关于恩客与女支子间的故事,他亦听得不少,最终被辜负的却总是那些付出了身与心的可怜女子。他能力极为有限,能给予的不过几分无用的同情。
只是今日所闻,又触发了无尽感概,一时胸臆难抒,竟觉得非要做些什么才好。
如果沈无虞没有看得上眼的人,那自己就想办法劝他将人都放走;如果沈无虞有看得上眼的,那自己也会……
也会……
苏挽之忽而一笑,他不过是沈无虞的男妾罢了,都还没过门,就想着展现正室的体贴包容和宽阔胸襟了,真是可笑之极。
他的笑自然没逃过沈无虞的双眼,沈无虞抬起他的下巴,心情忽然有些烦躁。
“好好的提什么凝露阁!我不是说了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要吗!谁爱要谁要去!”
苏挽之被他一吼,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说来好笑,他比沈无虞年长七岁,却从不敢在他面前摆出兄长的姿态。第一次见面就被他打得下不了床,往后每次沈无虞发火,他都觉得自己身上的骨头隐隐作痛。
真是窝囊啊。
他又习惯性地低下头,藏起苦涩的表情。
“喂!”
肩膀被人轻轻地戳了一下。
“你生气了?”
居然是刻意放柔了声音的询问。
苏挽之哪敢承认,连连摇头,却仍不肯将头抬起来。
沈无虞又不会哄人,只得采取一贯的强盗作风,弯腰将苏挽之扛上肩头。他虽然年纪尚轻,臂力却很惊人,又是蔚成枫亲手教出来的,加之苏挽之身体孱弱,较普通男子又轻了许多,竟是一点也不吃力。
苏挽之哪儿被人这样作弄过,一时慌了手脚,红着脸低声叫少爷,顾念着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才没将求沈无虞放他下来的话说出口。
沈无虞才不管他正经历着多么痛苦的煎熬,一手扶了他的臀,像教训闹别扭的孩子一样啪一声拍在上面,语气恶狠狠地道,
“说!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苏挽之哭笑不得,正不知说什么好,就远远瞧见红衣朝这边跑来。脑袋一热,竟是拼了力气地挣扎。沈无虞一时没按住他,两人都失了平衡,一起摔在地上滚作一团。沈无虞正巧被苏挽之的胳膊杵在胸口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差点把鼻子气歪,正要扯着苏挽之撒气,就听见红衣焦急的喊声。
“少爷!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沈无虞横她一眼,难得摆起少爷的架子,“我好着呢!发生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没个形状!”
无故被骂的红衣委屈极了,苦着脸道:“凝露阁出事了,二爷说让少爷处理,我只好来找您了。”
沈无虞袖子一甩,刚想说不去,瞥眼瞧见苏挽之眼巴巴的表情,心里的怒火竟全都消了。
死书呆子,晚上再收拾你!
如此想着,粗鲁地拉过人就朝凝露阁去了。
此时的凝露阁,自然不同于之前荒废多年的模样。
初初踏进去,连苏挽之也不得不佩服段明幽用语精妙,当真一座缩小版的倚红楼。无论男女,入目尽是人间绝色,直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他自是不敢多看,垂了眼立在一旁作壁上观,沈无虞本就不想来,背了手往院中一站,原本朝他围过来的美人们被他凶狠的表情一瞪,都怵得不敢动了。
“出什么事了?”
他还是少年心性,没学得段明幽圆滑的手段,开门见山便问了。
周围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敢开腔,幸好有个胆大的下人站出来,结结巴巴地说了情况。
原来是薛府送来的一名公子,不知是没想通还是怎的,竟趁人不注意割腕了。还好被送饭的丫鬟发现,捡回条命,现下正在屋里躺着。
“薛府?”
沈无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薛云书家送的?”
下人点头称是。
沈无虞心中警铃大作,这个薛云书不知道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上次被他狠摆一道,自己碍着面子没朝小爹和盘托出,只说得罪了小人着了道,没想到他胆子倒肥,又趁他成亲塞个人进来。
没准还是他逼良为chang的,不然怎么连自己的面都没见着,就等不及寻死了?
“带我去看看。”
沈无虞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看看那人再作打算。
“是,少爷。”
那下人很是机灵,路上就向沈无虞简单说了那位公子的情况。
“云宽公子二十五六的年纪,模样生得很好,就是不爱说话,整日都呆坐在窗边,只偶尔弹下琴。小的是粗人,也听不懂,就是听其他公子小姐们说,都是些伤心的曲子……”
沈无虞听了,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对薛云书的轻视又多了几分。后面跟着的苏挽之也很不是滋味,脑袋里又浮现出倚红楼上那些凭窗眺望的身影。
都是可怜人呐!
娘亲在世时,也常发出这样的感叹。
苏挽之心中百感交集,盲目跟着沈无虞进了一间屋子。那下人已被摒退,屋子里弥漫着还未散尽的血腥味,内室的床上躺了个人,左腕缠着绷带放在被子外,腕间依稀还在渗血,可见伤口之深。
沈无虞走近他,粗略打量了一番。的确如描述一般,是个眉目清俊的男子,但比起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