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对朝夕相对的伴侣更忽略一点吗?
这一晚,诸多负面情绪在南浩心中涌现,不一而足。等到第二天该上班时,彻夜未眠的南浩不仅精神恍惚,更加心神不宁,出门的时候差点被大门夹到手指头,下楼的时候又差点载跟头。他一边揉着突突发疼的太阳穴,一边决定今天不开车了,万一路上出个事故什么的可是包赔不起。
出了单元楼,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太阳已经早早出来了,今天是个好天气。南浩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去上班。
所幸这一天没有出什么纰漏,平安度过。下班后,南浩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找兰霁桓,而是回了父母家里。
心脏加速跳了一天,他觉得有一件事情要迫不及待地去做,尽管他知道自己没有准备好,尽管他知道做了以后后果很严重。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身后一直推着他,逼迫他不得不去做。
南浩赶到父母家的时候二老刚吃完晚饭,正要出门散步去。看到儿子居然突然回来,老两口惊讶了一下后很是高兴。南母拉着南浩的手问他吃过没,一副要到厨房再做点饭的架势。
南浩根本没有胃口吃饭,便谎称吃过了。南父一听,便拿出一副小型象棋,打算跟儿子杀两盘。南父平时爱好很少,只痴迷象棋。当年还曾两个晚上不睡和棋友厮杀两夜的光辉战绩。奈何棋友们一个个棋艺高超,遇到会下但棋艺一般的儿子,南父打算好好杀自家儿子几盘。
南浩站在那里,看看一脸喜气的母亲和同样高兴的父亲,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爸、妈,我有事想跟你们说。”
“哎呦,什么事啊?”感受到儿子的凝重的神色,南母心里一紧。
南浩一看父母突然风声鹤唳的样子,想想自己要说的事情,心中愈发难受,他将父母拉到沙发前坐下,自己坐到另一边,“我……”只说了一个字,南浩就说不下去了。
不管遇到多困难的事情,哪怕是对预算的时候,明明是他算错了他都可以把算正确的对方批驳成错的,但是面对父母,面对这个世界上给予自己生命,无私爱着自己的父母的时候,别说强词夺理的说辞他说不出,就是发自内心真挚的话他都难以说出口。
在伟大的父母面前,说再多,做再多,都是不够。
而今天,南浩却要做一件令父母失望伤心的事情,他更是不知如何说,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才能够把对父母的伤害减到最小。
语言,是人与人相互了解、进行沟通的桥梁,也是伤害彼此的强有力的利器。
当语言作为伤害的利器时,即使再委婉含蓄,该有的伤害也不会减少分毫。
所以,当南浩委婉地向父母表达了自己和一位同性朋友在交往后,二老被这一爆炸性的消息震惊地呆坐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南浩的母亲先反应过来,她颤抖着嘴唇,不死心地对儿子问道:“你说,你和一个男的在谈朋友?”
“是。”南浩点头,补充道,“我们已经在一起六年多了。”
听到“六年多”这个时间,南母不知是被更加震惊到,还是突然有所了悟,她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儿子看了半天,最后泄气般地喃喃道:“怪不得这些年一直给你介绍朋友你不见,怪不得啊。”说完双手捂着脸低下头去。
南浩一看吓了一跳,赶忙凑到母亲面前,不知所措道:“妈,你怎么了?你别气,千万别生气。”
“你让我怎么不气!”南母甩开儿子伸过来的手,红着眼睛道,“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么个儿子,想着把你养这么大,你总算是争气,学习学习不让家里人操心,工作也干得不错,结果却是不学好,这样戳你爹娘的心。”
“妈,你听我解释,”南浩为自己辩驳道,“我知道儿子这么多年对您二老瞒着自己是同性恋的事情不对,但我真是和他是真心相爱的。他人很好……”
“不要脸的东西,滚出去!”一直没发话的南浩的父亲这时候突然站起来,跨步上前走到南浩身边,照着他的肩膀使劲一推,对着被推到在地的儿子,指着大门口怒道,“你滚,给我滚!”
南浩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父亲,惶恐不安道:“爸……”
南父此刻一个字都不想听南浩说,“你滚!”打断儿子的话后,低头踅摸着找家伙事,势必要立刻把儿子赶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趁手的家伙,他一恼跑厨房拿起菜刀,举在儿子面前,“你走不走,不走我可砍你了!”
眼前明晃晃的的菜刀挥舞着,南浩直接被吓出一身冷汗,他没想到父亲的反应如此激烈,完全是拼命的节奏。可是,他还没把话说完,他怎么能走呢?
这时候,南浩一心还想着,就是父母不同意,他也得把自己要跟兰霁桓在一起的决心表达给父母,他要明明白白地表这个态,他要给兰霁桓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南父看南浩不动,真恼了,在南浩面前挥舞了一下菜刀,“真不走是不是?不走我就上招呼了啊。”
南浩傻着还是不走,南母可吓得不行,推着南浩非让他走不行。南父举着菜刀,另一只手也推着南浩往外去。
南浩被动着被父母推到了门外,不死心的还想说什么,南父急火上头,真是不管不顾要砍自己儿子,南母连忙抱住丈夫的胳膊不让他砍,南父半边身子受制,架不住心里实在太气,伸出左脚使劲往儿子身上蹬去。
南父身体硬朗,作息健康,加上他才五十多岁的年纪,又常年锻炼,身体其实比长期在电脑前伏案工作的南浩还要好,加上他又气着,这一腿可是用了全力,南浩又不设防,被这一脚直踹在腰上,身子一趔趄猛地后退几步。他身后就是楼梯,慌乱中也没留意,就这么一脚踏空直直摔了下去。
这边南父还在跟南母争夺大菜刀,听到很大一声重物落地声后齐齐愣住,等他俩看过来时,南浩已经摔到楼下去了。
“哎呀!”南母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去,此时南浩已经摔晕过去了。南母抱起儿子先看他的头,后脑勺不仅肿了还有血往外冒,眼泪立马下来了,扭着头对丈夫斥道:“都是你发疯要砍儿子,砍啊,怎么不砍了。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南父也吓住了,他想下去看看儿子的情况,又磨不开脸。他想着这楼梯是老式楼梯,也不高,自己儿子一大小伙儿摔下去不会有什么事。加上他还在气头上,想着儿子受点罪也是活该,看他还犯浑不。
南父就站在那一动不动,南母抱着儿子一个劲儿哭,竟是都忘记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是邻居听到动静,开门出来看情况,然后好心地打了120,不然南浩就是没事也被拖出事儿了。
Chapter.19
南浩做梦也想不到,人生中最重要的出柜居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又以极具戏剧性的摔下楼作为结束。
虽然南浩身体结实,虽然楼梯并不很高,他后背式从楼上摔下楼还是造成了左脚骨折,两个手腕及身体局部擦身和脑震荡。
表妹柯雅晴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急匆匆从家里赶到医院来,她依稀猜出事情的原因,但没敢问出来。等南母办完住院手续闲下来,她看看依然昏迷的表哥,试探地问道:“三姨,三姨夫怎么不在?他是不是出去买东西了?缺什么我去买,让三姨夫回来吧。”
南母摇摇头,“你三姨夫在家呢,就没来。你别操他的心了。”她不好意思地对年轻的外甥女道,“这么晚了本来不想喊你的,可你表哥这边一时又离不开人,我赶得急就光带了钱来。你在这儿帮着看会儿,我回家去拿点东西。”
柯雅晴一听,忙摆手,“三姨,你回家去吧,三姨夫肯定还等着消息呢,今晚我陪床好了。”
南母忙道:“那怎么行?还是我陪床吧,我就回去一会儿,马上就过来。”
柯雅晴道:“自家人客气啥?我还没跟你说,我刚辞了工作,在家正没事呢。陪床这事就让我们年轻人来做吧。”
南母看了看儿子,不放心道:“这还是不行,你个女孩家家的,给你表哥陪床,不行,我一会儿就回来。”
柯雅晴道:“对哦,我没想到这点。那没事,我喊我弟来,他在家也是打电脑,还不如过来照顾表哥呢。”
话说到这里,南母便不再推辞了。她又坐了一会儿,见儿子始终不醒,就想着白天再过来看好了。主要是家里还有个倔脾气的老头子等她安抚呢。
她嘱咐了外甥女几句,对着儿子重重叹了口气,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等南母走后,柯雅晴坐到椅子上对着表哥发呆,心里把看过的耽美小说情节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表哥这是跟家里人出柜的节奏。她大大摇了摇头,感叹一句“同志不易”。
正感叹着,南浩的手机响了起来,柯雅晴找出表哥的手机一看,署名是“小季徒弟”的来电。这八成是表哥的同事了。柯雅晴就接起来,意外的听到一个软妹纸的萌音:“师父你这会儿忙不忙啊?”
最后一个“啊”字简直要酥到骨子里,同为女生的柯雅晴小心肝都忍不住颤了几颤,心想这声音简直是让人犯罪啊,问题是还如此的纯天然,丝毫听不出做作之感。
柯雅晴觉得跟这小妞一对比,自己的声音咋那么难听呢?于是她快速的跟对方说了下自己表哥的情况,结果对方一听反应比她接到三姨电话那会儿还紧张,一个劲儿问南浩的具体情况,甚至还问是哪家医院,完全是马上奔赴过来的节奏。
柯雅晴看看来电上的备注,一瞬间恍惚来电的是表哥的女友。
可他表哥明明和一个男人在谈恋爱。
想到这里,柯雅晴便草草打发了萌妹纸,翻开通话记录找到兰霁桓的名字,给表哥的正牌男朋友去了个电话。
虽然她不赞成表哥跟个男的在一块儿,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通知对方一下实在说不过去。而且表哥为了那个男人变成这样,对方怎么说也要好好来温柔地安抚一番吧。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兰霁桓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公寓,想着家里还有个咄咄逼人的女王姐姐,他更是觉得累。刚打开大门,姐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回来了?累不累?我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哦!快去洗手过来吃。”
美味的食物总是很容易令人心情愉悦,兰霁桓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应了一声就去卫生间洗手。
偏偏这时候电话响起来,兰欣在一旁一听就抱怨起来,“刚下班就来电话,你的工作还不是一般的忙”。
兰霁桓看到来电之人,整个人僵了一下,没有理会姐姐,转手拉开卫生间的隐藏门就进去了。
兰欣停下盛饭的动作,露出狐疑的神色。弟弟这反常的举动,来电有猫腻啊。于是她也不盛饭了,坐下来开始琢磨这电话是谁打来的。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兰霁桓白着一张脸出来了。
兰欣问道:“咋啦?电话是谁打的,你怎么这副表情?”
兰霁桓确认一般看了看姐姐,然后道:“姐,晚饭我不在家吃了,我出去一下。”说着就往外跑。
兰欣反应能力也不弱,速度比兰霁桓还快地跑过去拽住他,“先别走,说,到底怎么了?接个电话就变个人似的。”
兰霁桓回头看过来,兰欣发现弟弟居然眼睛红了,她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弟弟哑着声音道:“他出事了,我要去看看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兰欣紧紧拽住弟弟,心中的怒火升腾而起直达头顶,语气不善道:“分都分了还看什么看?你给我老实呆家吃饭,哪都不许去!”拉着弟弟往屋内走。
论力气兰欣肯定不如兰霁桓,但身为弟弟的怎么能对姐姐动手?兰霁桓只好一手扳着门框抵抗姐姐的拉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道:“姐,你让我去吧,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兰霁桓好话说尽,兰欣愣是死活不同意他去看南浩。兰霁桓急得不行就想挣脱姐姐的钳制,兰欣一看这情形可不干了,冲动起来她这个做姐姐的比弟弟还二缺,见制不住弟弟就拉过内开式的大门要往上关,嘴里威胁道:“赶紧听话松手,不然我就关门了,手你也别要了。”说话间门已经来到兰霁桓手边。
兰霁桓不为所动,兰欣这下更恼了,“为了个野男人你敢跟姐姐作对,兰霁桓你疯了是不是?信不信我真把门关上?”
兰霁桓说了一句话,兰欣听到后彷佛浑身的干劲儿都被抽走了似的,什么时候松开弟弟的都不知道。而兰霁桓正是趁着这个机会,飞一般跑走了。
兰霁桓离开很久以后,兰欣的耳畔还在不断重复回响着弟弟低声却坚定的话语,“就是从窗户跳出去我也要赶到他身边去。”
类似的话,在六年多前兰欣也听到过。那时候,弟弟刚大学毕业,她和家人还沉浸在家中出了个大学本科生的喜悦中时,向来听话的弟弟居然告诉她们他爱上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打算这辈子跟对方一起过了。
这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具有爆炸性,可想而知在家里引发了一场怎样的轩然大波。父亲一向内敛,从小到大一句重话都没对她姐俩说过。那一次,却是把大半辈子的难听话都说了个遍,甚至第一次动手打了弟弟。
新买的皮带,愣是被抽断了。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弟弟,居然死咬着不松口、不服软,在父亲最后一次问他“想死想活”的时候,弟弟就是用这样低沉却坚定的声音告诉她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父亲当时的神情,兰欣至今都记得。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兰欣觉得异常无力。她抬起站麻的双腿走进屋子里,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电话接通后,她无力地说道:“老公,你开车来接我吧。我很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声音竟是渐渐哽咽,“你快过来吧。”
Chapter.20
柯雅晴给表哥的男友打完电话,本以为会如电视里的情节一样,对方立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感赶过来。结果等了一会儿,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她托着腮帮子等得无聊,又给弟弟打了个电话,然后打算出去买点东西吃,反正她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这样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
等她买了一大兜水果回来,南浩已经醒过来了,而且看那样子,还是醒来有一会儿了。她这个陪床的还真是失职,柯雅晴尴尬地对表哥笑笑,“啊表哥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等我回来再醒?”
从楼上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虽然南浩这算是轻伤,可他一点都不好受,从身体到心理好像被重置了一遍似的。听到表妹轻快的询问,南浩只是没什么力气地“嗯”了一声。
柯雅晴知道表哥此时状态很不好,便殷勤道:“要是不想说话就别说了,那个我买了很多水果,有你爱吃的苹果,你要不要吃?我削给你吃吧。”说着就挑了几个苹果拿去清洗。
南浩没什么心思应付表妹,他先是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是在医院里,然后认真检查了自己一番,发现没什么大碍禁不住松了口气。对于坠楼他的印象只有踏空那一瞬间的心悸跟摔在地上的巨大疼痛,随后他就没意识了。现在回想起坠楼那几秒钟,真是后怕得不行。向来不信鬼神的他都忍不住在心里连连感叹“老天保佑”。
只是不知道父母那边情况如何,等柯雅晴洗完苹果坐过来,南浩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三姨他们呢?”
柯雅晴边削苹果边回道:“三姨夫没来,三姨先回家了,她明天白天拿了换洗衣物才来。我已经给我弟打了电话让他来给你陪夜。对了,表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医生说你左脚脚腕骨折了,拍了片打过石膏了,估计要休息两三个月。”说到这里,柯雅晴重重叹了个气,她怎么想怎么为自己表哥不值,觉得表哥太冲动。爱情是很重要,可是不能因为爱情就什么不都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