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越发急促,手脚不自觉地发抖,从没有过的恐惧袭击了少女的内心,慌乱中周柔随手抄起身边的花瓶朝骆少恭的头顶重重砸下。
“少爷、少夫人,老爷要奴婢过来……”
本想看看二人进展如何的嬷嬷被满地红色定在了门外,拎着花瓶的新娘子半身血迹,大红的袍子更衬着脸色惨白,阴测测像是地府里来的罗刹鬼。
尖锐的叫声刺穿了周柔的耳膜,迅速围上来的火光晃得她看不清周围,模模糊糊的人影、嘈杂的声响……
天才擦亮,书房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皖紫霄几乎是冲进来的,仓促的声音还带着微微地颤抖:“王爷,出事了!”
“怎么了?”许久没有见到皖紫霄如此慌张,韩景暗叹不好,起身绕过书案,把来人一把扯到眼前,柔声道:“慢慢说,紫霄,你别着急!”
皖紫霄捏紧拳头,背后的冷汗不停地往下淌,旧疾未愈再填新堵,白惨惨的脸色看得人心疼:“王爷,周小姐把骆少恭给砸死了!”
“什么?!”晋王爷一愣,眉头皱起:“紫霄,你哪听来的消息?周小姐一大家闺秀又怎么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知你焦虑,可街头巷尾的流言万万不能随便相信!”
“高展传回来的话还能有假?”皖紫霄向后退了一步,眼角上扬,愤愤道:“王爷的苦心紫霄明白,但这件事关乎青木的性命,我不能不管。王爷该上朝就去上朝,此事再不劳您多虑,后面的紫霄自会处理。”
“胡闹!简直是昏了头”,韩景扣紧皖紫霄的肩膀,一双深眸里流动着异样的情绪,有意压制的语气透着薄怒:“你不是精明老辣的皖大人?不是做事游刃有余吗?怎么碰到关于薛青木的事就失了分寸!这么冲到骆府能有什么用?!”
稍一冷静便能感到刚才是有多冲动,皖紫霄侧过脸,抿着嘴再不回应。
韩景小心地揽住眼前人的腰,额头蹭着他的鬓角,声音也是低低的:“紫霄,我不想看着你吃亏!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人赃俱获自然也少了一系列的审查,周氏之女周柔于新婚之夜谋杀亲夫血染喜袍,经刑部主审判决冬至后三日斩首示众。
淡紫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栅栏外,石壁上摇曳的烛光映出一道道黑影平添监狱特有的阴沉。
周柔艰难地抬起头:“辜负了皖大人的美意……”湿发已冻的发硬僵直地沾在颊边,纤细的身体上只裹着一件月白的夹衣。前一天还是一身大红,喜气洋洋的新娘子,如今却因受刑而狼狈不堪,脸上是一块块青紫的淤痕,肿起的嘴角还挂着丝丝血迹。
皖紫霄强压怒气:“他们用刑了?”
“我当时是真的害怕……”周柔伸出受过夹棍的手,幽幽道:“真是怕极了……骆少恭是个魔鬼……我恨他……就算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砸死他!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去……”
皖紫霄皱起眉头:“你不只害了自己……”
周柔垂眸一笑浅浅的酒窝带出天生的柔美,眼睛中却透着阵阵死气,旁若无人地念叨:“恐怕这次又要连累青木了!总是我连累他……早知今日,那日又何必让他捡什么镯子……又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说罢,周柔歪着头紧盯牢房一角兀自清唱:“人如落花几多寂寞飘零,可怜佳人泪,唯忆旧春光。一杯清茶叹息杳无音,鸟语声声,不见庙台起烟火。”
皖紫霄紧紧握住拳头,沉默地看着一身伤痕的周柔半是清醒半疯癫地自说自笑,直到寒气遍布四肢才转身往外走去。
“皖大人,替我照看好小云,别让她做傻事……”周柔忽然在后边低声道,声音里倒显出难得的几分清明:“这辈子是我对不住青木,若来生愿做对平凡夫妻,只为他烧饭洗衣。”
皖紫霄脚下一顿,侧望着周柔,挑嘴笑道:“周小姐不必自责,两情相悦何错之有?既然王法不管狂徒,自有愿意管教之人。”
第三十五章:周柔行刑
冬至如小年,过得热闹喜庆。可刚过了冬至,城门口的告示就贴出来三天后要在午门斩首新婚夜杀夫的周府大小姐周柔。
骆少恭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死了,扼腕叹息的没有,拍手称快的一抓一片,调戏妇女的街头地痞却要用年华大好的姑娘来偿命,实在是让人不忍。
周柔行刑当天,大都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刚落到人身上就化成了水珠钻进衣服里,被风一吹冻得直哆嗦。
晋王府的书房里燃着三个火盆,伺候在韩景身边的侍女不断添加着上好的焦炭,跃动的火光生生将冷气挡在门外。
“还是没有消息?”皖紫霄靠卧在软榻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连日的劳碌使原本就没有痊愈的风寒又卷土重来。
韩景把姜汤推到皖紫霄手边,无措地敲击着案几,带着烦躁与怒气:“骆城雪这只老狐狸,竟然和我们玩起了捉迷藏,真是活腻味了……”
皖紫霄接过姜汤放于膝盖上,半眯着眼睛,拖着长长的鼻音:“找到能怎么样?找不到又能怎么样?王爷觉得薛青木还有活路不成?”
韩景紧皱眉头并不言语,思索良久后才缓声道:“骆城雪该死,只是时候未到……”
皖紫霄无声笑笑,伸手推开窗户一条不宽的缝隙,看了眼来往忙碌的侍从:“今日是周柔行刑的日子,想来小云那丫头又得吵闹一番……”
韩景站起身,把窗户关紧,握住皖紫霄的手反问:“当真不让她去?”
皖紫霄喝了口姜汤,皱起眉头撇撇嘴,直视着韩景:“除非是王爷自己想去看热闹,不然要她去做什么?徒增伤悲罢了!将来她要是怨,就怨我好了……”
韩景避开他的视线,轻轻拂过眉间,叹息道:“你总是待自己不好……可你不好受,我又怎么安心……”
书房那边韩景与皖紫霄说得平静,可在王府东厢客房里的小云已经闹得人仰马翻。
小丫头撒起泼来甚是厉害,连推带搡地扯翻好几个侍女,眼看着就要跑出东厢,众人惊惶地一拥而上将她狠狠压在地上。
小云大力挣动,眼眶通红,泪水大滴大滴地顺着脸往下淌,情绪激动到连声音都变得扭曲:“你们放开我!”
负责看管小云的侍女抹了把汗,招手示意大家将小云拉回房间。等把人牢牢捆在椅子上后,喘着粗气道:“小云,你冷静一下……”
小云瞪大一双杏仁眼,脸颊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儿若隐若现:“我现在冷静的不得了!你们快给我松开!”
好容易把人拿下,几个侍女搬来凳子坐在小云身边,年纪大些负责管事的侍女,说起话来细声慢语:“我们知道你和你们家小姐感情深厚,但……”
没等人家把话说完,小云高声打断:“知道?你们知道什么?!小姐待我如同亲妹,她遭了天大的委屈,我却在这好吃好住!如今她要走了,我连最后一程都不能送送!”
周小姐的事人尽皆知,然而同情归同情,命令是命令,皖大人的意思绝不是她们这些下人可以违抗的:“可……”
“可什么可!”小云大幅地挣动,眼泪流得完全止不住,哽咽了半天也说不清一句话:“都给我放手!我要……要……”
小云哭得整个人一抽一抽,不少侍女也跟着抹眼泪。
“姐姐们,我求求你们……”小云终于平静下来一点,脸上的泪痕还是湿润的:“你们放过我吧!我给你们跪下了,今天是小姐行刑的日子,我想见见小姐最后一面,求求你们……”
管事的侍女用帕子捂住嘴,半天才小声道:“小云,皖大人有命令,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就饶了我们吧!”
眼看着没了希望,小云崩溃地痛哭流涕:“你们还有没有一点点人性!我只想见小姐最后一面而已啊……”
周柔斩首在午时三刻,可刚过了巳时五刻皖紫霄就急急忙忙地离开,皖大人前脚迈出王府,韩景后脚就进了东厢客房。
无论是哪朝哪代都不缺围观看热闹的人,更何况骆家的事早传的满城风雨,午门刑场附近的酒楼里已是人满为患,若非不断传出的唏嘘声,还以为是谁家在此延续着冬至的聚会。
韩景披着黑色貂绒斗篷,身穿杏黄棉服,腰间垂着一块上好的血玉,不见平日的威严倒满是一副商人扮相。他身后只跟了一个丫鬟,十五六的年岁,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透着无尽的伤痛,此人正是小云。
韩景掏出一块碎银丢给迎过来的小二:“要看得最清的位子。”
小二一愣,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大爷这边请……楼下人多眼杂怕污了大爷您的身份,您随我来楼上的雅间!”
午时一过,两个狱卒半架着囚犯走上刑台。到了中央铺着黑色油布的地方,一人捏肩上提,一人用手撑住腰间,折腾半天终于将周柔扶正跪端,可刚退后两步,蓬头垢面的人就趴在了地上。
坦露着狰狞肌肉的刽子手摇摇头,像拎小鸡一样把人拎起来,可一松手,她又原样倒下。反复几次,肮脏的白色囚衣渗出了血迹,软趴趴的身体像已没了性命。
温良和顺的小姐被折磨成这样,小云看不下去,站起身就往楼下冲。两腿尚没有迈出雅间的大门,肩上的手就把她撤回来,韩景冷声道:“我私自带你出来,不是让你来送死的!你觉得这样做能有什么用?!”
小云一边抹泪一边呜咽:“没用我也要去,我要陪着小姐!”
韩景将小云按回在位子上,低声道:“你要真是想为你家小姐报仇,我倒是有个办法。”
小云红着眼睛反问:“你要是有办法为什么不救我家小姐?人都不在了,报仇了又能怎样?”
韩景抿了口热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周小姐谋杀亲夫证据确凿,我又怎么施以援手?倒是你,难道不打算报仇了?”
小云抬头咬牙道:“自然要报的!姓骆的不得好死!”
韩景摆摆手,盯着不远处的判官道:“以后你要好好伺候皖大人,待时机一到,骆城雪的账我定会一笔笔算回来。”
日冕上的阴影渐渐与刻痕重合,临时找来的木架子算是把周柔勉强撑起来。
“斩!”朱红木令落地的瞬间就是阎罗殿来要人的时辰。
刽子手丝毫不敢耽误,手起刀落,鲜红的血液溅湿了地上积起的白雪。停在树上的鸟雀三三两两围了上来,绕着尸体不断鸣叫,任凭驱赶也不肯散去。
见此情景,小云再也忍不住,扯开嗓子哭了起来:“这是……小姐生前在后院喂过的雀儿……”
古灵精怪的丫头哭得悲悲戚戚,窗外的鸟雀绕着刑场一圈一圈的哀叫,楼下不少看客掩起面,聒噪的小二也闭上了嘴,低着头反反复复擦着同一块地方。
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韩景此时也生出几分不忍,轻拍着小云的后背道:“哭吧!哭过了,以后就会好起来的……”
第三十六章:再见薛青木
纵是小巧如轩车在拥挤的人群中也只能缓缓前行,皖紫霄焦躁不安地捏了捏鼻梁,再次舒展手中的字条。
“要救薛青木,城郊罗夏山下茅屋见。”重新琢磨这寥寥数字,皖紫霄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就因为一张被强塞入手的字条便如此莽撞地前去赴约,的确不是心思缜密、阴险老辣的皖大人应有的处事风格。若是骆城雪设下的陷阱该怎样,若是曹国公精心准备的阴谋又如何,皖紫霄脑子里一片混乱,但唯有一点不变——这也许就是薛青木的一线生机,他赌不起,更加输不起。
“皖大人,我们已经出城了”,车夫轻敲门框低声道。
皖紫霄收了纸条,斜靠在软椅上闭起眼睛:“我有些倦,到了罗夏山再提醒我!”
出了京城人烟逐渐稀少,等半个时辰后,入眼的就只有临近官道的高山。枯槁的树木一片连着一片,荒凉至极,再看不见京城的一点儿热闹繁华。
皖紫霄跳下轩车,紧了紧身上的皮草:“你莫要跟来,就在此等我……”说罢,便独身一人向茅草屋走去。
破旧的柴门早已关不严留下一条四指宽的缝隙,皖紫霄微倾着身子扫视里面。显然来人也注意到了这点,除了一些杂物,其他均被侧翻的桌子挡了个严实,只是隐约中有一双脚。
皖紫霄皱了皱眉头,事已至此就没有理由后悔,如此犹豫不决还不如索性干脆利落些,思及此便伸手推开柴门。才进门还没有觉出异样,再走几步,一股血腥腐臭味便扑面而来,皖紫霄心中一凉,抬脚踹开了用于遮挡的桌子。
看着眼前的血人,皖紫霄忘记了呼吸,强烈的晕眩感让他跪坐在地上。破旧的棉被下是赤裸裸的身子,或新或旧的刀痕纵横交错,周身找不出一块巴掌大的完整皮肤,粗大的铁钉穿透了四肢的关节,手脚的皮肉已所剩无几,露出森森白骨。
血人忽然一动,嘶哑道:“皖公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皖紫霄闻声扑到薛青木身边,声音哆嗦:“青木……你等会儿,我这就去叫人……”
薛青木艰难地换了口气:“小柔没事……骆城雪……说她……杀了……”
“他骗你的!”皖紫霄情绪激动:“周小姐好端端的,你要撑住!她还等着你回去娶她呢!”
薛青木咧咧嘴角,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皖紫霄紧紧地抱着薛青木的尸体,泪水淤积在眼眶中却不肯留下一滴,除了不断灌进屋内的风声,整间茅屋便只有这被刻意压制的呼吸声。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皖紫霄才注意到压于薛青木身体下的信封,匆匆瞥过几眼,忽然笑出声来:“青木,既然骆城雪要为你和周小姐保阴媒,那我就送你身‘新衣’作贺礼,如何?”
皖紫霄回到王府时早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可正厅里餐桌上的汤饭还冒着热气,坐在火炉边的男人剥了满满一小盘的核桃仁:“回来了?你是没看到,小云今儿闹成了什么样!”
“她心里不好受”,皖紫霄的声音有点发虚:“王爷,就不要和小姑娘一般计较了!”
韩景拍拍手,几步走到皖紫霄面前,指腹轻轻地划过说话人的青白面孔:“你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的。”
“青木如何,您也知道?”皖紫霄不躲不闪,抬抬下巴,说不上是挑衅还是悲戚:“王爷,你知道或是不知道又能怎么样?我不好受也不会因为你知道了就少一分。”
他话说得绝决,韩景一时没了主意,似乎是再说什么都不过徒惹他更加难受。停了许久,韩景尴尬地笑笑:“还没有吃饭?我们……”
“王爷自己吃吧”,皖紫霄冷硬地拒绝,清瘦的身子站得直挺挺,不带一点儿卑微的弧度:“紫霄今日没有胃口,扰了王爷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