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翼道:“那三十亩地和那两间房子,是你们昧下我的金项圈,还不回来,才顶来的。”
高学解道:“当初是如何约定的?看你们可怜,房子可以给你们住,地也可以给你们重,但是必须是在三郎的名下才行。”
穆云翼不服道:“那又是凭什么……”
“都给我住口!”娄县令一拍惊堂木,打断穆云翼的话,“今日只审理生员高学解指使家奴冒充别人母兄谋夺家产一案,与本案无关的话不要说!”
最终,娄县令写了判词结案:云婆子和李双喜在得知家主密谋不法之后,不但不来县衙告发,反而听从主人指使,公然冒充别人母兄,谋夺家产,其罪不小,因是奴籍,娄县令并未直接处置,而是判给穆云翼为奴,他愿意留着就留,不愿意留卖给人牙子换钱也可。
然后是高以直,因高学解在莲花乡躲着,遥控这边,在县城里主事的就是他,很多事情都是他操持的,他想说自己是从犯,却也撇清不了,李双喜已经肯定是听他指挥,那家谱又是他写的,因此定了第二号主犯,判杖一百,徒三年。
高以直之后是白秋萌,因他年幼,还未成丁,又只是跑腿,只打了十板子,着父母领回。
最后是高学解,因他是秀才,不能直接定罪,而且也不能随意收押,只能勒令他待在上清河村,不许外出,然后写了文书,连同证据判词一起让人送到省里,交给上边的人处置。
穆云翼的房契地契全都追了回来,原封奉还,连同云婆子和李双喜的卖身契,那云婆子哭着过来给新主子磕头,李双喜也咬牙忍痛,被母亲扶着以头顿地:“小人过去也是身不由己,还望主子能够体谅,日后当牛做马,偿还罪过。”咚咚几下,额头就磕破了,“一切罪责,都是小人担着我娘年岁大了,还望主子高抬贵手,给她一条活路!”
穆云翼叹了口气:“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他让两个捕快帮忙,把李双喜抬到县衙前面的班房里,拿了半两银子给岳捕头和众位捕快兄弟喝酒,高以纯去雇了一辆骡车,把李双喜抬上车拉回松林街,穆云翼又把西厢房中间那一间收拾出来,给他们娘两个住,再让胡君荣送了伤药来,他们胡家最擅长治疗红外伤,这次却是对了路子,“你们先在这里住着,过去的事情,也就算了,只看你们日后表现如何吧,正好我这里还缺人,要是可以的话,就留下你们,要是不愿在这里,我就把你们卖给别家,若是再偷女干耍滑,或者是欺我年幼,或是再起别的心思算计于我,我自有一百种法子整治你们!”
他们娘两个,知道被判给穆云翼,这次算是落在后娘手里头了,不知道穆云翼要怎么报复出气呢,按照他们的设想,必让李双喜拖着稀烂流血的屁股,从雪地里爬回来,到了这里之后,能让他们在柴房里找个柴草堆睡也就不错了,说不定还要在脖子上栓了绳子,像狗似的睡在外面,他们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家生奴才,见惯了各种主子惩治奴才的手段,脱光了衣服抽鞭子,或是按在凳上打板子那都是常事,甚至还有各种各样让人想象不到的酷刑呢,譬如在鞋底往上钉钢钉,或是太阳底下长跪磁瓦罐,或是钢针扎手指脚趾,简直数不胜数,因此他们对于捏着自己卖身契的主子们,有一种从心底往外地恐惧感。
万万没想到的是,穆云翼竟然还花钱雇了骡车把他拉回来,又把厢房收拾出一间来给他们娘两个住,更把胡君荣找来给他治伤,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云婆子跪在地上哭着忏悔自己的罪过,并且保证以后一定要好好用心报答主子。
穆云翼道:“你们也别高兴得的太早,我说够,我不听嘴上说的,只看你们将来怎么做。”
转眼间腊月将尽,已近小年,省里学政的批示终于下来,以高学解“德行有亏”革除了秀才功名,然后娄县令重新派捕快拿人,以此案主谋定罪,判了杖一百,流放两千里,本来要流放到陕西那边去,高家凑出一百多两银子来,上下打点,又交了赎罪银,才改判杖六十,到辽海卫服役,五年之后方可还乡。
要说这功名可不是随便就能褫夺的,秀才再小,也算是进了士大夫的阶层,他又不曾杀人,本来只夺人家产,也不至于被革除功名,只因有望城县四名举人联名上书到省里,揭发高学解逼迫失怙幼侄,并谋夺家产一事,再加上娄县令送去的证据和判词,上头才以“德行有亏”革了功名,高学成跑到府里头托关系,再往省里通路子都没管用。
高学解跑到东北白山黑水去给兵户屯田,要满五年才能还乡,而高以直是徒刑,要到黑山去挖井修渠,灭蝗救灾,三年之后才能刑满释放,本来若是交了赎罪银子也可减罪,最少减去一等,甚或两等,要是减两等就是杖八十,徒两年了,可惜高家砸锅卖铁凑出来点钱都用在了高学解的身上,到了他这里,可真是一点钱也再拿不出来了。
这叔侄俩谋算要在小年之前把穆云翼和高以纯撵出来到大街上过活,没想到自己确实在小年之前被押解离家,关在大牢里,等到明年春分之后,分别带上枷锁,押往辽海卫和黑山服刑。
高学解一直是高家的主心骨,顶梁柱,他这下子倒了,对于高家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从上到下,成天哭天喊地,抹泪不止高以静和窦娇娥还牵头,当了几件首饰,换来银子雇车把高老太太拉着,一起到城里探监,见了两人各挨了一百杖,从脊背经双臀到大腿,全都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赤身裸体地躺在骚臭湿烂的稻草上,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不禁嚎啕大哭。
一行人又气势汹汹跑到火锅店来,进门就开始砸东西,堵在门口又哭又闹,穆云翼让高以纯躲在后院,自出来应对,高家人看他出来,顿时都有些发憷,高老太太和高学证挨过穆云翼的刀子,白莲花挨过穆云翼的棒子,时隔大半年未见,这回看他长得比去年身量稍稍抻高,越发白净优雅,像一个富家公子了,顿时又气又妒,又上来骂人,白莲花和高以静更是不管不顾地过来要抓花穆云翼的脸,她们怀里都揣着剪子,来时就预算要跟穆云翼大打一场!
然而穆云翼如今却改了脾性,他那双刀都不常戴在身上了,平时多放在书箱里,这回更不跟这群女人对打对骂,只向那些食客说:“大家不必惊慌,这群人是前日那高学解的家人,他们不满娄县令的判决,要来闹事,与你们都不想干的,且先靠边坐着,等我处理完了,再给诸位敬酒压惊,今日的饭钱,全都给各位免了!”
那些客人一听,纷纷起哄:“高家欺人太甚,前儿男人要夺人家产,这会又跑出一群女人来,真真是目无王法!小先生只管处置,若需要用得着的,尽管开口!”
这么一群人一起起哄,登时把高家的气焰吓回去不少,白莲花掐着腰大声喝骂,好给自己壮声势:“你这吃里扒外不要逼脸狗娘养的白眼狼崽子!要不是我们高家当初把你捡来,你早就饿死在大野地里,给狼掏狗叼……”
话未说完,周围就是一片嘘声:“捡回小先生的是以纯,每顿饭分一个窝头给小先生吃的也是以纯,跟你们这群老娘们有什么关系?腆着逼脸说瞎话!也不怕死了进拔舌地狱!”
第134章:村妇闹公堂
穆云翼身上的传奇故事,县城里几乎已经是妇孺皆知了,常去书馆听书和来火锅店吃饭的客人更是全都清楚,这会不用穆云翼开腔,这些人就把高家人给呛下去了。
白莲花和高以静、罗氏,以及高老太太也都不过是农家院里的妇女,到底没什么见识,立刻反驳大声跟众人对骂,反倒把穆云翼这个正主放到一边。
穆云翼不声不响地让谷雨跑去报官,不多时罗捕头就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捕快到了,这罗捕头跟穆云翼关系不远不近,向来没有岳捕头好,然而这次高学解一案,岳捕头得了不少好处,他看着眼热,又有四个举人联名上书的事,便也调转过来,开始有心讨好起来,这回正好岳捕头在外巡街,罗捕头在班房里当值,接到谷雨报官之后,立刻就带了六名捕快杀奔火锅店而来。
进了火锅店,见了这般情景,也不问情况,直接大锁链子往高学证、高以正叔侄两个脖子上一套,先把两个男人禁住,又去揪闹得最厉害的白莲花和高以静,这两个兀自不服,要挠捕快的脸,早被十几个大嘴巴抽得头昏脑涨,反抗不得,高以静也是昏了头了,竟然把随身带来的剪刀拿出来,捅在邱捕快肋条上,当场就见了血。
罗捕头顿时大怒:“这还了得!”亲自过去把高以静按住用绳子捆了,把这群人拖拽出去。
穆云翼跟随在他们后头,一起往县衙去,这么一行人哭喊喝骂,比唱大戏还热闹,弄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更有不少人尾随围观。
娄县令接到报案,一听又是高家的事,顿时就摔了一个茶碗:“大年根底下也不让人消停!升堂!升堂!”
不多时升了大堂,几个女人各自使了眼色,不等娄县令说话,她们便齐刷刷地一声喊,扯着嗓子痛哭:“青天大老爷!你可要给民妇做主啊!”
娄县令连拍两下惊堂木才止下来,直气得脸色发白:“你们竟然敢咆哮公堂!来啊,把刚才哭嚎得最响的三个妇人掌嘴二十!”
捕快们立刻过去把白莲花、高以静,还有罗氏拽着胳膊,揪定头发按住,然后左右开弓,一通狠抽,这几个还要说话,早被大巴掌给打回肚里,到最后只剩下嘤嘤痛苦,三人俱都脸颊红肿,口鼻流血,再被娄县令一拍惊堂木,连哭声也止息了。
娄县令这才开始问案,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高家人不服判决,去报复穆云翼,到火锅店打砸闹事,有很多人都当场看见,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都问出原委。
娄县令拿出签子,扔了下去:“把高学证、高以正两个拉下去,每人重打三十大板!”
高老太太原本还想倚老卖老,这会子却惊住了:“为何打我儿子和孙子?”
娄县令道:“他们俩治家不严,管不住妻女自然该法,况且你犯了罪,因年纪大了,动不得大刑,也要由他们顶替!不许废话,拉下去给我打!”
高学证是个痞子,又只能偷鸡摸狗,欺软怕硬,自上公堂之后早就吓得堆软了,这会听说要打自己,顿时哭着连磕响头:“青天大老爷饶命啊!青天大老爷饶命!小人知错了!”又过去噼啪抽了自己媳妇罗氏两个嘴巴,然后一脚给踹倒在地,骑在罗身身上饱以老拳,“让你生事!让你生事!大老爷要判二哥和二郎,又没有咱们家什么事,让你跑来出头!”
“啪!”娄县令把惊堂木拍得炸响,骈指向高学证,“你这刁民,竟然敢在公堂之上行凶!罪加一等。”他又拽出两个签字,“给我拉下去!拉下去!重大五十!”
捕快过来扯过高学证到偏堂行刑,旁边高以正裤子已经给拔下来了,两个捕快左右抡起水火棍往下猛打,高以正大声高呼:“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哎哟!”
动手的捕快笑道:“你连个秀才也不是,打你算什么有辱斯文!”
高以正又羞又气,再加上长年读书,身体孱弱,只挨了十三棍就昏了过去,这边高学证确实大呼小叫,杀猪一样惨嚎,闹得虽然欢实,却挺到二十八下才昏死过去。
捕快过来回话,娄县令动了真火:“用水泼醒,给我继续打!”这种打板子跟杖刑不一样,那个最少是五十下,而且从脊背到大腿,全都在打击范围之内,这种板子却是主打双臀,甚至有地方的酷吏,把皮打破,肉打烂,混合着鲜血一片片地往外飞溅,最后皮肉打光,再打骨头,直到把骨头打碎,骨髓乱涌。
这几个捕快虽然不是那种刁钻的酷吏,五十大板也不足以把皮肉全部打烂,但当初姜瑜那种棒小伙挨了四十下就差点疼死,这高学证挨了五十下,等打完之后已经是一滩烂泥,连哼哼的劲也没有了,那高以正挨了三十下,感觉比他还惨,连喷凉水,也不言不语,若非鼻孔还有气息,几乎已经是个死人了。
娄县令又将闹得最欢的白莲花、高以静和罗氏三个女人,每人打了二十大板,也是给打了个半死,最后将高学证和高以正收押,其余人等放还归家,着凑够五两汤药银子赔给邱捕快,七两银子赔给穆云翼,以抵偿砸坏的桌椅碗碟钱,什么时候把钱如数给了,什么时候放人,不然的话,高学证和高以正两个就一直在牢里关着。
高老太太当场晕厥过去,窦娇娥给她掐人中,捋胸背,好容易唤醒,然后让她在衙门口坐着,自己去雇骡车,把人都弄到车上,凄惨无比地回到家里。
高学成因为前几天往省里打点通路子的时候,求着几个同窗办事,这次到府里还席请客,第三天才带着书童回到家里,刚到村口就被侄子高以良给截住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把这几天的事情胡乱讲述了一遍,高学成听完心急火燎,赶紧回家,一进院子,就被一群女人的哭骂声刺激的脑仁疼,他也不管别人,只去上房找高老太太。
不过才几日不见,高老太太已经老的不成样子,躺在炕上抹眼泪:“五儿啊,你可回来了,呜呜,我老儿子回来了!”被高学成劝慰了半天,才终于收住眼泪,又喝住同样哭泣的几个儿媳妇,“小五好好地回来,你们闹什么闹?大白天里添晦气!呸!”
大儿媳妇佟氏过来就给高学成跪下了:“五弟!求求你,想法子把你大侄子救出来吧!我两个儿子都进了大狱,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下半辈子怎么活啊!”她两个孙子高致仁和高致孝也跟着哇哇地哭。
高学成不等说话,高老太太就不乐意,用比她们哭嚎更大的音量吼道:“你怎么活出去问你家老爷们去!平时闹腾地欢,那张逼嘴比谁都欠,还动不动就要拿刀砍这个杀那个,遇到事了就学那缩头王八,让咱们一群老娘们冲在前头!我们小五又不欠你们的!你还跪下来要挟人,小五,别你理她,就让她跪着!看他能跪到什么时候去!”
佟氏又给高老太太磕头,死命地哀求,高学成把她们娘三个扶起来:“大嫂起来说话。”
高老太太气哼哼地瞪了佟氏一眼,然后跟高学成说:“小五啊,要不你就去城里头看看,要是能的话,就把你四哥和大郎接回来吧,若是十分不能……也就罢了,总不能赘累了你自己的前程,你不是说府里的推官老爷有心年后就把女儿嫁给你么?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了差错。”
高学成叹了口气:“我明日进城去看看情况吧,只是那罚的银子,还是得给的。”
“我没有银子!”高老太太一摆手,“你就那么去,能救就救,不能救就算了!一个个都是畜生,老天拔地让我这当老娘的冒着北风烟雪跑去城里头打官司,我上辈子是造了孽哟!”
窦娇娥忽然说:“奶,我记得你在西屋里头还有两箱子嫁妆……”
“那是给小五结婚预备的!打死都不能动!”高老太太一听说她们打上了那份钱的主意,顿时像一只炸了毛的公鸡,“不要逼脸的养汉老婆!好好的爷们都让你给带累坏了,现在进了牢子,不说平日里孝敬我,反倒来惦记我的棺材本!黑了心肝,挨千刀的小娼妇!要给他们交银子,你们自去张罗,反正我是一个子都没有!”
窦娇娥一言不发,去把佟氏搀起来,带着两个小孩一起回房商议去了,另一边罗氏也带着儿子出去张罗银子。她们都恨死了高老太太,平时大家挣来的钱都交给家里,现在出了事了就不往出拿钱了,大家的钱全都花在了高学解和高学成身上,其他人就只能死活凭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