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过亥时,李天胤以为希望落空之时,忽闻动静,长久以来的江湖生活让他随时保持高度的警觉性,屏息聆听,除了细微的脚步声外还有一些瓷器碰撞木箱的声响,李天胤心中大喜,定是沈君为来了,刚要出门迎接,又发觉除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人的脚步声,难道他通知七煞宫的人了?姬无影现在的模样若被七煞宫的人发现,不仅他声誉会受损,自己和孩子也无处遁形,给朋友的信上已道明此事不可张扬,难道他没有跟沈君为讲吗?
事态严峻,李天胤将熟睡中的儿子包裹严实了背在背上,又将姬无影抱起来移到石室旁的山洞里,为了让哺乳的母狼奶水优质,李天胤已将这里打扫干净干爽,暂时将姬无影和儿子放在这里应该没问题。
安置好他们,李天胤出来用杂草将洞口掩了,跃到山前打探情况。
李天胤销声匿影隐在一棵树上,又急又慌,脑中飞速思索对策,这时,两道被月光拉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可视范围内,其中一人跨着药箱,是沈君为没错,在他身后行走的却是一名女子,那女子身着色彩鲜艳的异域服饰,长发绾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看起来已为人妇,沈君为走几步就回头扶她,与她话语几句,莫非她就是拜月教的珑月教主?李天胤不知姬无影与珑月的关系,只知处境越来越不妙了。
沈君为接到姬无影病重的消息,珑月恰巧在身边,知道宝贝弟弟又出事了,登时火冒三丈,指责丈夫隐瞒实情,无论沈君为如何劝慰都执意要一同前往七煞宫,那位传信的朋友说得隐晦,但沈君为已听出姬无影此次的伤非比寻常,不敢耽搁,即刻便从迷雾丛林出发了。七煞宫的人都知道宫主与珑月亲如姐弟,沈君为只说宫主有事找他,宫人也不好阻拦,由于后山是七煞宫禁地,领路宫人在山前已经止步,上山来的只有他们夫妻俩。
珑月虽是拜月教主,但不会武功,日夜兼程已经疲累不堪,由夫君搀扶着终于爬上后山,气喘吁吁连连摆手:“夫君,你先去找无影,我休息一下。”沈君为见她香汗涔涔,遂点头应下,将她扶到一块石头上坐下,又安慰几句,这才离开。
沈君为很快就找到后山石室,推开石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有些诧异,进去看了看,嗅到一些奇怪的气味,那些气味混杂在一起,很难辨别,但沈君为作为大夫嗅觉、触觉都非常灵敏,很快分辨出有鱼腥味、血腥味,还有淡淡的奶味,前两者气味沈君为还能理解,姬无影受伤出血,弄了点鱼汤喝,可是奶味是怎么回事?沈君为这边还在沉思,后面的石门忽然关闭了。沈君为一惊,立刻转身,竟看到一张熟面孔,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现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李天胤。
沈君为怎么说也是江湖中人,随机应变能力很强,虽然看到李天胤有些吃惊,却未表现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上次在擂台上输给宫主不甘心,现在暗中报仇来了?你怎么说也是正道中人,为何做挟持人质这类鼠辈之举?”
李天胤二话没说,直接单腿跪地朝沈君为抱拳一拜:“沈大夫,真正传信给你的人是我,无影他现在生命垂危,昏迷不醒,求你救救他。”
沈君为早在纳闷姬无影传话为何不找七煞宫的人来传,反而找了一个自己的故友,现在真相大白,惊道:“宫主现在何处?”
李天胤仰起满是胡茬的脸,悲道:“就在旁边石洞中,我怕你带来的人知道他的事,将他转移过去了。”
“他是何伤?”
“他刚生产完,失血过多,已昏迷两天一夜。”
“他什么???”沈君为以为自己听错了。“生产?!”
李天胤抿了抿唇,干脆咬牙将事情全盘托出,沈君为听完他的话,简直目瞪口呆,发生在姬无影身上的事真是一件比一件匪夷所思,之前死而复生,现在居然男身生子,从此天下再无奇事。
震惊归震惊,沈君为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石洞,替姬无影做了一番检查。珑月随后赶来,看到弟弟这般模样,还来不及心疼,目光又被襁褓中的婴孩吸住了,珑月呼道:“这孩儿是谁的?”沈君为正在凝神诊治姬无影,没空搭话,朝李天胤使了个眼神。
沈君为的意思是让李天胤编个善意的谎言糊弄过去就成,可李天胤为人正直,不懂琢磨,又将实情告诉她,珑月的样子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疯了”。姬无影与男人在一起她还能承受,可他居然生孩子了,珑月差点昏过去,惊吓之余,罪魁祸首就在面前,以珑月爱弟心切的性格如何能轻放他,只见珑月快速从腰间拿出一物,对着李天胤便出手了,李天胤张嘴刚想说话,忽觉口中飞进东西,咽不下又吐不出。
“你这禽兽,敢欺负无影,我要为弟报仇!”珑月怒喝,又要施蛊。
沈君为看病的时候最不喜有人打扰,就算自己的娘子也不例外,恼怒道:“不想姬无影殒命,你们尽管打。”
李天胤脸色青紫,双腮肿大,姬无影没有父母,既然珑月是他姐姐,也算自己的长辈,现在长辈出手教训晚辈,李天胤只能默默忍受。
珑月见他打不还手,中了毒,目光仍然痴痴落在姬无影身上,怒瞪了他一眼,狠狠推开他,将干草堆上的小团子抱起来。
小团子犹在睡梦中,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地,小鼻子小眼颇有姬无影儿时的影子,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珑月母性大发,忍不住低下头在他脸上落下轻轻一吻。
经过沈君为的一番救治,姬无影似有醒来的征兆,胸口起伏越来越急骤,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李天胤立刻跪倒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给予他力量。
在大家焦急的等待中,姬无影的眼睛终于睁开了,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孩子活着吗?
李天胤喜极而泣,豆大的泪滴落在姬无影唇上,浸入干涸的皮肤里。姬无影凝神看了看他,抿唇轻声道:“好苦。”李天胤的嘴唇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他想说,一切苦难都结束了,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珑月抱着孩子来到姬无影身边,抓起他的手放到小团子脸上,柔声道:“孩子很好,可爱极了,以后我就是他的姑姑了。”
姬无影感受着掌中孩子的温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露出一个孱弱的笑容,目光逐一扫过身边三人,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姬无影醒来,是值得高兴的事,珑月虽不喜欢李天胤,但看弟弟对他没有恶感,他又是孩子的生父,也不好说什么,为他解了毒,让他去干苦力,给大家张罗晚饭。
李天胤心中大石放下,精神也好了很多,为了感谢救命恩人,手脚麻利地去山里弄来野味鱼肉,生起火,该煮的煮,该烤的烤,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沈君为啧啧称奇,连叹世事弄人。
吃过晚饭,该问的事还是要问,姬无影躺着将自己的前世今生徐徐道来,李天胤才知自己与姬无影有那样一段刻骨往事,欠他太多,何以为报。珑月转头又将李天胤狠狠数落了一番,逼李天胤发誓此生绝不能侵犯七煞宫,不可辜负姬无影。李天胤当即就给姬无影跪下了,真诚的发了毒誓,姬无影被他认真的样子搞得好不尴尬,抽回被他紧握的手,将话题转到追影身上。
李天胤正是为此事而来,随即说:“我查到追影背后的势力是二皇子身边的宦官,此人精通玄黄之术,据说有通天的法力。”
沈君为看了看姬无影,道:“以前我不信法力,现在不得不信。”
珑月想了想问:“皇室争斗怎会祸及江湖,追影用起死术让无影重生,到底是为情还是为了别的目的?”
李天胤一听到追影对姬无影有情,心里很不是滋味,抬眼偷偷瞧姬无影,生怕他露出一丝在乎的神色。
姬无影在想事情,对李天胤的醋意毫无察觉,说:“追影此前与一老头密谈,老头说有东西埋在山里,我觉得那东西很可能是宝藏,二皇子与太子之间一直争斗不断,两人都不是皇后所出,只要太子一天没当上皇帝,二皇子都有可能扭转局面。单说山,我首先想到的是五岳,地大物博,他们要找的肯定是庞大的宝藏,只有五岳才有容纳的环境,泰山为五岳之首,只要查清楚他们的人有没有去过泰山就一目了然了。”
李天胤说:“我此次就是为这事而来,不想刚好碰到你生产。”现在想想,李天胤都觉后怕,若不是几次传给姬无影的消息都没音信,李天胤还不会偷偷潜入七煞宫。
姬无影听他说生产两字,脸色顿时就不好了,狠狠瞪着他。
第40章:另眼相待
沈君为此话一出,石洞里瞬间安静,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等他道破天机。
沈君为看了看姬无影,面色凝重。姬无影知道此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已做好心理准备,道:“姐夫有话不妨直说。”
沈君为没有贸然说出自己的判断,反而问姬无影对追影的性格为人是如何看待的。
姬无影说:“他封印我的记忆,我对他了解并不多,如果梦境属实的话,他也算我儿时的朋友,从遇到他以来,就待我很好,他虽被背后势力所牵制,本性却不坏,是个可交的人。”
听完姬无影对追影的评价,沈君为又指着李天胤问姬无影:“那他呢,你客观地评价一下。”
李天胤听到姬无影要说对自己的看法,马上正襟危坐,紧张得掌心都冒汗了。
姬无影皱了皱眉,两世纠缠,多少爱恨缠绵早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现在当事人就在身边,自己又如何能评断他。
沈君为看姬无影面有难色,便说出自己的见解:“华山素来遵循儒家思想,以弘扬正道为己任,在剑派与道派尚未分家之前,华山与皇室关系就很密切,辅佐两代君王治国平天下,正是因为这样的传统遗留,华山弟子都是正道的标榜人物,甄选相当严格,武功不在首要,却必须正气凛然,心系苍生,抛开华山与七煞宫的恩怨不说,我对华山还是很敬仰的,我说这些,其实是对宫主前生遭七大门派偷袭之事有所质疑,虽然当时这位小哥是首当其中第一人,却不代表他就是整件事的发起者,华山的门派恩怨为何会牵动其他六大门派?这当中必定有人在唆使。华山剑派与道派分开以后,与皇室的关系是疏远了,但在皇权鼎盛时期,要埋下大量宝藏,舍华山其谁?”
经沈君为这番细致分析,所有谜团迎刃而解,追影之所以用秘术让姬无影死而复生,很可能是前世因为某种原因,皇子党没有得到宝藏,使命未完成,追影的组织有灭团的危机,组织首脑排除阻碍,想旧事重演,七煞宫毕竟与华山有仇,只要挑起他们之间的纷争,华山全派攻上七煞宫,顾此失彼,皇子党就能毫无阻碍地进山发掘宝藏。
聪明人都能想到的结果,姬无影却有些无法承受,追影的深情厚意不是假的,关切的话语犹言在耳,事实的真相却如此残酷,自己被利用,追影何尝不是,在权力的争斗中,只有身处高位的人才能获得最终利益,而手下的人只是他们步入权位巅峰的踏脚石,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苍天何其不公。
沈君为发表完自己的见解,石洞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意识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珑月与沈君为虽不是局中人,但姬无影有危险,他们不会袖手旁观。李天胤身为华山弟子,又深爱着姬无影,如今儿子也出生了,觉得自己必须扛起这个重担,想办法阻止事态的延伸,便道:“现在离事发还有几年时间,足够我们谋划对策,华山的事是由我解决,无影现在体弱,先养好身子再说。皇子势大,不是我们能撼动的,要阻其动作,惟有将此事告知太子,我的朋友多是江湖中人,姐姐,姐夫口碑在外,交际宽广,不知你们是否认识朝廷要员?”
李天胤说出自己的对策,发现大家都盯着他看,沈君为更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甚为不解。
珑月撇了撇嘴道:“你倒是自来熟,姐姐,姐夫喊得十分顺口,无影还没承认你,以为有孩子就是一家人了吗?”
李天胤被她说得一愣,随即涨红了脸,有点手足无措,眼巴巴望着姬无影,希望他替自己正名。姬无影想到自己能重见天日,与李天胤的日夜相守分不开,他原本英俊的脸都黑瘦凹陷了,有些于心不忍,但自己不是女子,如何承认他的身份,相公?丈夫还是孩儿他爹?怎么都不合适,姬无影越过身份问题,说道:“他所提建议还是可行的,姐姐,姐夫你们怎么看?”
沈君为收起笑意,正色道:“我在朝廷有几个故友,不过只是六七品官员,想见太子实属不易,皇帝与太子之间关系微妙,既是父子又是政敌,为了避免结党政变的嫌疑,太子一直深居东宫,这件事办起来难度颇大。”
姬无影道:“此事不急一时,追影他们尚且不知事情败露,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想办法。”
商谈完毕,沈君为建议姬无影下山回宫,毕竟他产后失血过多,再在湿寒之地逗留恐留下后患,至于如何得来的孩子,就说山中母狼不知从何处叼来的,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聊胜于无,有姬无影震场,七煞宫的人也不敢多加议论。
安排好一切后,大家准备下山,这时,憋了好久的李天胤终于说话了:“我该如何?”
沈君为与抱着孩子的珑月互看一眼,没有说话,他的去留只有姬无影能决定。
姬无影差点忘了李天胤的身份,而且他是秘密潜入的,在七煞宫人眼里上后山的只有三人,下去却是五人,怎么也说不过去,姬无影想了想道:“你是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不要暴露行踪。”
李天胤满面愁容,踟蹰不前,姬无影醒来自己还没与他说上几句贴心话,又要被迫离开,况且儿子才刚刚出生,骨肉难离,李天胤哪里舍得走。
“无影,让我留下照顾你们,好不好。”
姬无影想说不好,可看着李天胤为己憔悴的样子,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了,如何安置他成了一道难题。
沈君为眼色过人,见他俩都有不舍之意,道:“小兄弟要留下其实不难,你先行潜出宫去,易个容,装扮成仆人模样,从正门通传,就说是替我送药的小厮,这样就不会引人生疑。”
李天胤闻言大喜,冲沈君为感激地一拜,没等姬无影同意,几个纵跃已消失在密林中。
姬无影忽然叹道:“我七煞宫的守卫真的该换一批了。”
沈君为哈哈大笑,连连点头。
有了沈君为的帮忙,李天胤顺利进入七煞宫,姬无影要卧榻养身,一切护理都是李天胤亲手操持,侍候得妥妥帖帖,珑月夫妇远道而来,也在七煞宫小住,有了两位名医的照看,姬无影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不过几天时间,苍白褪去红润再现。小团子白天由珑月带着,等姬无影休息后,李天胤便从珑月那里接过孩子,自己带。刚出生的时候,小团子很乖,不吵,但下山后,不知怎的日夜颠倒,白天呼呼大睡,夜里哭闹不止,沈君为说孩子是夜啼症,因脾寒心热所致,孩子太小无法用药,只有等百天以后方能医治,可怜李天胤只好舍弃睡眠,抱着孩子远离姬无影的寝殿,怕吵着他。
几天后,姬无影发现李天胤时常神情恍惚,宫里饭菜顿顿都很丰富,他却越来越瘦,纳闷道:“你生病了?”
李天胤沉重的眼皮刚要合上,被他一句话惊醒,强装精神道:“没有啊,只是有些犯困。”
姬无影知道他照顾自己辛苦,便道:“现在没事你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会儿书。”
“不用,我想陪着你。”
姬无影看了看他,没说什么,拿起一本书卷翻阅,偶尔睨他一眼。
夜里,等姬无影休息后,李天胤按例从珑月那里接回儿子,小团子刚饱餐一顿,精神奕奕,两只小眼睛定定的瞅着自己精神萎顿的父亲,李天胤也温柔地看着他,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一吻却把小团子弄哭了,李天胤苦叹一声,抱紧他,迅速绕过姬无影的寝殿,往自己的住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