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有些迟疑:“我听说那小白眼狼这两天跟着牛老大往县里要饭去,每天都能要点剩馒头剩包子回来,你没看他那个布口袋么,听四郎说,里头都是吃的。”
“噗!”窦娇娥又吐出一颗瓜子皮,“我还没说完呢,这天一天比一天凉了,咱奶走的时候,把做冬衣的钱交给二婶了,说是让她酌情添减,咱们就跟二婶说,让三郎、五郎那俩小子穿去年的那身,那小狼崽子能穿着他那身秋天衣裳过冬么?咱们再跟牛老大说,让他别拉那小白眼狼去县里,多管齐下,那三个小崽子早晚得过来跪着求咱们,还用得着像你那样舞刀弄枪的么?”
白莲花听完之后,心里郁结的怒气才通顺了些:“你说得对,咱们就这么治他!”
穆云翼和高以清抱了柴禾,把炕烧热,又舀了热水,三个孩子洗了头脸手足,然后插上门上炕,他把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早知道你们晚饭都没吃,我就多买点东西回来了,午饭也没吃吧?对了,那炒面你们吃了没?”
高以纯说:“我们饿个一顿两顿的也是常事,那炒面给你留着……”
“留什么留!”穆云翼有些生气,“我买那东西回来不就给你们吃的!”他让高以清把炒面拿出来,用锅里的热水冲泡了粘粘的一大碗,“剩下的还够冲一碗的,留着你们明天吃。”他面向高以纯,两手捏着他的脸,很是严肃地说,“你看你都瘦的只剩下一层皮了!你只吃你奶给你的东西不吃我给你的东西,是还把我当外人呢,那好,以后我就不回来这里了,给你们留清净!”
“我没有!”高以纯又抓住穆云翼的手腕,“元宝,我真的没有,我就觉得吧,你出去辛苦一天,好容易讨来点东西回来,还要给我们,你自己都吃不饱……”又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穆云翼给他擦眼泪:“好啦好啦,你就记住,以后不管什么全都听我的,保准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高以纯赶忙发誓赌咒地保证:“我以后都听你得还不行么?”说完又叹了口气,“其实这两天,我都在家里想,你要是有个好去处,不愁吃不愁喝的,还是走了好,只是……只是我还是舍不得你,总盼着你回来。”
“乖啦乖啦,别哭了,你放心吧,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现在也是不愁吃不愁喝的嘛!”他揽过高以纯,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自觉是个大人,而高以纯和高以清都是小孩子,过去他安慰亲戚家的小孩子都是这样抱过来,在脸上亲一下,做的习惯了,“以后你只要听我的就好!”
三个孩子就着炒面糊糊,把三个馒头和六个包子吃完,他们胃小,吃到最后都撑到了,肚皮撑得圆滚滚的,高以清说:“元宝哥哥你真好,我都很久没吃过这么饱了,而且还是白面馒头和包子,就算过年的时候,咱们家也是粗粮细粮混做的,好的都紧着大房屋里的人吃,他们都是饭桶,轮到我和哥哥能捞着一个带馅的粘豆包就算不错了。”
穆云翼又拿出白天赵员外在悦然茶楼给买的那包点心,一共六个花瓣样的千层小饼,里面是枣泥和豆沙,既好看又好吃,高以清看着不停地吞口水,穆云翼把纸包送到炕里:“这个留着给你们明天当午饭,到时候把门插上在屋里吃,别让别人抢去了。”他警告高以纯,“这回你可一定得吃了,明天晚上我回来,如果还能看到它们,我就真的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第二天仍然坐车去城里,路上穆云翼拿出碎布条,剪成拇指大小,在上面绣上“吉祥”“如意”“长命”“百岁”等字样,俱是一样两条,横竖四个小时的车程,闲着也是闲着,等要进城得时候,他已经绣了二百多条。
今天讲的是《珍珠翡翠白玉汤》,只不过把里面的朱元璋换成了汉高祖刘邦,毕竟这个世界历史从元朝开始就走样了,虽然本朝也叫大明朝,但开国皇帝可不是朱元璋。
讲刘邦刚开始造反的时候,被人追的亡命奔逃,到破庙里遇到两个乞丐,用剩饭剩菜熬再一起给他吃,后来当了皇帝回想起当初的美味,就想再吃,但御膳房的人怎么也做不出来,于是发了黄榜,召集能人做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当讲到两个乞丐让人把好白菜扔了,专挑烂叶子,又把好豆腐放在太阳底下沤馊了得时候,众人一阵阵地哄笑,最后满朝文武看见皇上都喝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跟着一起喝,将故事在高朝时候结尾,让人意犹未尽,不少人一个劲地喊让再来一个。
穆云翼看看时辰还早,便又讲了个《一字诗》,两段相声加起来,比昨天的还长,那赵员外又来,仍然给他要了壶茶和一份点心。
穆云翼要了三回钱,比昨天还多,今天没当有人给钱的时候,不管给多给少,他都会给对方一个布条,当最后讲完之后,跟大家说:“承蒙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子大爷大娘捧我的场,没有您各位,小子我也活不到今天,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感谢,除了每天尽量多说之外,我又弄了四个荷包,想要送给大家,只是大家人太多了,不够送的,咱也不能那么势利眼,给的多就送,给的少就不送,我刚才不是给大家每人一个布条了么?我这口袋里还有一个同样的,待会抽到谁,就送给谁一个荷包,聊表寸心罢了!”
在大家颇感意外的目光当中,穆云翼把口袋拿过来,先把手伸进去,摸了一个布条出来:“是‘百岁’,你们谁的上面绣的是这个词?”
“是我!我绣着百岁呢!”一个短衣打扮的汉子钻出人群,拿着布条走过来。
穆云翼看他那上面确实绣着“百岁”两个字,便指着四个荷包说:“你挑一个吧!”
那汉子有些惊喜:“真的给我?我方才才给了一文钱。”
第12章:悦然茶楼
“一分钱也是衣食父母,快挑一个吧,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汉子红着脸,很是不好意思地随便拿了个梅花的,人群里有人起哄:“王四郎,这下你可赚大发了,这种绣着花和诗词的荷包,最少也值三十文钱,你就花一文钱买了,真真是好福气!”
王四郎也是笑容满面,拿着荷包给别人看:“确实,比俺媳妇做得都好,谢谢小公子了!”
第二张布条,抽出来一个“花好”。
“是岳捕头!”一个捕快打扮的大声喊出来,“岳捕头这个绣着‘花好’呢!”
这伙捕快昨天就过来了,而且为首的那捕头还给了三文钱,今天来时穆云翼提前准备好两张绣着“花好”字样的布条,一张在那捕头给钱的时候递了过去,另一张藏在布袋里面特定的位置,这时候直接摸出来。
那捕头姓岳,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五岁的样子,昨天跟人打听得知,是接替他父亲的班,虽然说不入流的吏,算不得官,但对于平头百姓来说,也有莫大的杀伤力,穆云翼要在这里讨饭吃,非得把他答对好了不可,否则就算他们不整你,来上几个地痞流氓,穆云翼一个小孩子,拿刀拼杀几个小脚村妇还凑合,对上流氓就只能任由对方洗劫一空,他只在心里庆幸,这个岳捕头不是个恶的,连着两天都给了两文钱,他便籍此送个荷包过去,要不然就只能找机会请对方去大酒楼狠搓一顿了。
岳捕头长得很帅气,而且为人也和蔼:“你说书就说书吧,何必弄这么一出,这荷包不便宜,东市卖的最少也得二十几文,四个荷包就是一百文钱呢,你这几天得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吧,我也不要你的,拿回去退了买几个包子吃吧。”
穆云翼心中越发欢喜感激,仰起头把荷包递过来:“岳捕头尽管拿一个吧,这荷包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不用多少钱的。”
这下人群里都倍感惊奇:“小公子你还会绣花?”纷纷表示不信。
穆云翼朗声说:“小子坐得端,行得正,虽然遭了难,流落到这里,但自幼学的就是孔孟之道,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那是再不能忘的!我不偷不抢,凭手艺挣钱,养活自己,焉能说谎话骗人?这四个荷包就是我做的,以后每天我都会做四个,以报答各位长辈们的恩德!”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人群里不少人高声叫好:“小公子仁义!我们都信小公子的!”
岳捕头这才挑了一个绣着竹子的,穆云翼又拉住他:“岳捕头留步,抽这个东西不能总让我来,否则便有徇私舞弊之嫌,还请麻烦岳捕头金手,帮我抽一个,定做下一个得主!”
岳捕头捏着荷包,看着上面细密的针脚,颇为典雅的绿竹,和背面笔走龙蛇的小诗,觉得过去看到的那些简直都是艳汁俗粉了,心力颇为喜欢,连着对穆云翼又添了不少好感,闻言大大方方地抽出一个布条,上面绣着“聚宝”,说来也巧,得主正是连日送他茶水和点心的那位赵员外。
赵员外今年四十多岁,继承主上良田千顷,家中妻妾奴仆成群,每天就是四处游荡,吃喝玩乐,他很爱听穆云翼的相声,每天都是早早地就来到悦然茶楼,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算得上是粉丝级别了,得了个“聚宝”的条子本就高兴,等再得了荷包,越发眉开眼笑,拿了个菊花的荷包,翻来覆去看着:“小公子这菊花和背面小诗绣得不俗,颇有神彩,定然字画也是极好的!”
穆云翼谦虚道:“小时候跟师父学过,勉强能拿出来见人。”
赵员外哈哈笑着:“改天有空了,给我画一幅!”
紧接着,赵员外又抽出来一个“福寿”的布条,得主是对面醉仙楼的一个小伙计,年岁不大,也喜欢听书,今天跟同事们换班跑来听书,觉得穆云翼可怜,就给了一文钱,结果中了个荷包,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欢欢喜喜地拿着荷包回去炫耀了。
四个荷包都送出去,人群也逐渐散了,穆云翼整理铜板,有九十一枚!虽然说四个荷包拿出去卖,也能得不少钱,但自己不好找买主,要是卖到别的摊上,顶多得个三四十文就了不得了,而以这样抽奖的形式送出去,明天来给钱的肯定会更多!自己初来乍到,刚开始的时候也只能用这种营销手段,提升知名度和观众的忠诚度。
接下来的几天,穆云翼每天都绣上四个荷包,有宝瓶形的,有葫芦形的,有蝴蝶形的,上面或者绣牡丹芍药、月季芙蓉,或者绣天鹅大雁、仙鹤孔雀,也有绣五谷丰登的,也有绣花好月圆的,也有绣鸳鸯戏水的,每天的观众越聚越多,给钱的人也日益增长,大多只给一文钱,来搏这个荷包,穆云翼有着书画基础,绣出来的图案俱都活灵活现,背面的诗词小令也颇为精细飘逸,别说普通摊子上自各家收上来的荷包,便是精擅针线的绣娘修出来的,也没有穆云翼的有灵气。
有人劝说穆云翼多做一些拿来卖,比说书挣得多,被穆云翼拒绝了,只因男子绣花实在不像话,为难遭窄,从权做些还可以,若是把这个当成常业就说不过去了,相反说书先生因为识文断字,可比绣娘的社会地位高得多了,而且因为荷包每天只有四个,所谓物以稀为贵,一文钱搏到手里,转身就能卖到五六十文,因此每天来听相声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把道路都给堵上。
穆云翼看看差不多了,就主动放出风去,说要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寻个宽敞地方,以免给岳捕头添麻烦,第二天,散场的时候,就有悦然茶楼的小伙计过来:“小公子,我们掌柜的有请!”
悦然茶楼的掌柜姓李,能有五十多岁,长得清瘦高挑,三缕长髯,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他在一个小包房里接待了穆云翼:“小公子尝尝我这茶汤如何?”
穆云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小子不通茶道,只能喝出来是六安瓜片。”
李掌柜眼睛里精芒一闪,越发认定这小孩是贵族出身,六安瓜片产自安徽六安,产量不高,除了供给宫廷王侯,流落到民间的并不多,这望城县地处辽东,便是有钱的大户人家也未必喝过,而这小孩一口就品出来了,很显然不能只喝过一次两次。
穆云翼长相穿戴,言谈举止,无不显示出其出身贵族,庄稼院里是养不出这样的孩子的,也正因为这样,他在县城里这二十来天的功夫才能一帆风顺,要是他换一身高以纯的衣裳来,别说讲相声唱太平歌词,就算学出龙叫来,别人也顶多说一句:“小要饭的!”
正是话是拦路虎,衣是渗人毛,穿着好了,人家自然而然高看一眼。
李掌柜在找穆云翼来之前,做了两手准备,如果穆云翼是个普通小孩,他就要以招伙计的方式把他招过来,如果他确实来历不凡,就要把他当做真正的说书先生请到茶楼里来,虽然一字之差,但是地位待遇则有天地之别。
先是闲聊了一会,李掌柜翻来覆去想要摸清穆云翼的底细,只是穆云翼本就不知道这个身体原来是做啥的,问到过去的地方都说被拐子拐来的时候,受了惊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李掌柜费了半天劲,一点有用的都没问出来,只知道他现在住在上清河村,被高家串通里正,强行落了户籍,大名叫做高以宁。
李掌柜听说对方有户籍在本地,就彻底放下了心,原本还以为雇用他要担着风险,如今既然是本地户籍,要是再出事就是里正和高家的事了,于是便开门见山提出来,要请穆云翼到他们茶楼里来说书,李掌柜给出的待遇是:每个月三两银子,不过客人给的钱则要归茶楼。
穆云翼不同意,他从第一天来县城的时候就已经算计到这家茶楼里来了,平时对于这个茶楼的规模档次客流量都看的清清楚楚,早就算好了自己的待遇问题:“你每个月给我二两银子,客人给的钱归我自己所有。”
李掌柜讨价还价:“每个月三两银子,包吃包住,客人的钱归茶楼。”
穆云翼不可松口:“每个月二两银子,不用你包吃包住,客人的钱一定得归我。”
翻来覆去争论半天,李掌柜算李掌柜的账:“天越来越冷了,听说你从家里坐人家拉柴的牛车进城,现在还能凑合,将来下大雪了你怎么办?我给你收拾个房间,你就住在我这里,不比你风里来雨里走的便宜?况且坐在屋里说书,也比你在外面吃灰喝土的好。”
穆云翼算穆云翼的账:“我在村里还有我哥和我弟,我不管他们,他们就得饿死,因此你给我房子我也用不上,不如给我折成银钱来的实惠。另外我每天在外边挣得钱,都有二百多文,比在你这里多得太多了,况且实不相瞒,后街的传香茶楼,东市边上的广来客栈他们六七家掌柜的都派人找过我,开的条件也都不差,你这里撑死了三十张桌子,比人家的规模小多了。”
第13章:高老太太
那几家店派伙计过来在人群里,李掌柜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会按耐不住这么早就主动找穆云翼过来,按照他原来的打算是要等到下雪再跟他说的,而且穆云翼说自己每天都能挣二百文钱虽然有水分,但也有一百多文,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决定:穆云翼来悦然茶楼说书,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每隔十天一次休假,茶楼二楼给他腾出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做卧室,每天供两顿饭,一小盒点心,月薪一两,说书的时候,每桌客人有他三文钱的抽红,客人的赏钱跟茶楼对半分。
穆云翼粗略地算了一下,茶楼里有三十张小方桌,按照每场二十桌客人算,他就要抽六十文,一天两场就是一百二十文,一个月三两五钱银子,加上固定的一两就是四两五,虽然他在外面靠着每天赠送荷包搞抽奖,挣得比这个要多,但除了包吃包住的待遇问题,还由原来走街串巷卖艺讨饭吃变成了登堂入室的说书先生,身份地位立刻就有了质的转变,按照相声行话说,原来那是撂地,是混得最差的情况,受天气影响很大,所谓刮风减半,下雨全完,以后入冬下雪,谁会站在雪地里听相声?而且现在进悦然茶楼说书,安全问题也有了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