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歌——烟雨诗意

作者:烟雨诗意  录入:05-04

尉迟律怔然回神,惊见师兄面露不悦地看向自己,只得敛了眸把思绪调回来,偏生身形旋动间,眼角馀光仍是不意瞥见远处掩融于雪中的白影,复又不期然触及那道不曾挪开的专注视线,他眸光瞬即一凝,动作不觉又慢了下来。

蓦忽间,外面一阵冰风呼啸袭来,吹得远处那身白袍狂然翻飞,恍若叠叠浪花,冷不防地、面纱也被掀起了半块,一张不曾展露人前的脸落在尉迟律眼底一闪即逝——

白玉无瑕的雪颊上,是一道血红的蝎子印记。

待尉迟律以为眼花想看清时,面纱飘然而落,重新掩去那惊鸿一瞥的容颜。

那蝎子印鲜明清晰地刻入眼底尉迟律,映衬在一片无色的白雪之上,那一抹鲜红忒是刺目,以至于远远望去也如此显眼,只消一瞥就捕捉到那出现在脸颊的不寻常标记。

惊讶归惊讶,他也无意探测那位素来神秘诡谲的掌门人所作所为,作为一派掌门人的思维自是他一介小小弟子想像不得的,偏他就是莫名不喜欢掌门人看着自家师兄的眼神,直接得诡异不善。

「律,你到底怎么了?」顾长歌见他几度分神,本以为他只是一时恍惚,几回下来,心情渐渐由不解化作担忧,当下也止了剑势,踩着忧急的脚步靠近,温暖的手先一步往尉迟律的额头探去,「身体不舒服么?莫不是昨夜受了凉?」

昨晚师弟是与自己同榻而眠的,按理说他床榻不若师弟那边引风,自己早醒时棉被也是厚厚实实地把师弟裹得暖和,怎么想也不可能在自己身边受凉,现下也探不出异常的高温,可看着尉迟律始终无法专注的异状,哪里有他一贯练剑时的无比认真,顾长歌觉得不妥,又循着师弟刚才的目光瞥向中庭外的雪景,却见那里除了一片空旷白茫以外什么也没有,想不明白尉迟律在恍什么神。

「我没事。」尉迟律抿了抿唇,把顾长歌探在额上的手拉了下来。

「那你就专心练剑。可你若感不适,可不许藏着掖着不说。」

顾长歌显然不信,偏生师弟不肯说他也无可奈可,退开两步复又举剑舞了起来,每一招起落之间,仍禁不住瞥向旁边的师弟,见他虽是眉头紧蹙,目光却回复平日专注,方渐渐放下心来。

纵然尉迟律不明白也不喜欢掌门人那时静静凝视顾长歌的视线,心里却没有多少疙瘩,毕竟对方是一门之主,平时行事面目又神秘至极,本来就没有人懂得掌门人的一分一毫,现下来打量自家弟子,细想起来其实并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只尉迟律心头愣是冒出一股不爽,不过当往后几日再不见那道白纱蒙面之影,自己才稍微释然一些,逐渐把这事抛在脑后,也就不曾向顾长歌提起半个字。

雪月峰心法共有六层,据说即便是北坛长老杜十方也只练到第五层而已,最高之第六层心法当代几乎寻不到一人练成,如今再也无从得知那是否可达之境。顾长歌最近大半时间都在修练第四层心法,一天到晚废寝忘餐地窝在暗室里,要不是贴心的师弟知他一练起功来便没日没夜,总是准时为他备上膳食、准时拉他回房睡觉,他就基本上与闭关无异了。

说白了,顾长歌本是半个武痴,若不是七年前身边多了一个师弟,分去了他大半时间精力,他的武功早就不知要精进到何处去了。

因为顾长歌正在独自修练第四层心法,这一阵子尉迟律便多了单独练武的时光。

尉迟律心里对顾长歌虽有着依赖心性,但毕竟已是个十八岁的男子,他早就不能像当年那般镇日黏着师兄到处去,不过这些年他的剑术日趋成熟高深,再也用不着顾长歌手把手地教,多是自行翻阅剑谱对照演学,遇着难解之处向师兄讨教一番便罢。终究是同住一室,与顾长歌见面相处的机会比其馀师弟妹都要多,师兄再忙再倦也是会腾出精力细心教导,说到底,七年的情谊是谁也比不上的,不管尉迟律是否明白这一点,顾长歌面对他这个师弟时,总是暗地里多了一点耐性、少了一点淡漠。

尉迟律一人时不喜在中庭练剑,反而自从体质调理适应极地气候,因再也不惧寒天雪地而喜爱在七重楼塔后的空地上独自耍练,念着那里了无人烟格外能清静专注。

除了偶尔有当值弟子巡楼经过之外,四周静得就连鸟啼声也没有。

剑划长空,霍霍之声,彷佛是雪月峰之歌。

他的剑耍得越来越快,自去年竞试锋芒大露后又进了一步,几可达迅雷之速,往半空疾刺开去,竟刮出一圈白烟似的剑气,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演练了两个时辰,尉迟律觉得倦了,便打算直接经七重楼塔的门回到寝室小休片刻。那道门是一般弟子不能用的,虽不曾上锁加密,众弟子一向尊七重楼塔为掌门人居所及长老闭关之地,从不敢擅闯打扰,可尉迟律是谁,自入门以来什么大大小小的祸未闯过,像区区一扇门这种无聊的规矩他根本理都不会理。

与其说他乖张叛逆,倒不如说他只是从不把明文规条放在心上。

光明正大地压开七重楼塔的青铜门,满楼肃穆壮严之气迎面而来,他并非第一次走在楼内,该怎么绕道避开守门门人、哪里是死角哪里是漏洞他清楚得很,如入无人之境,加上练武之故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有人发现过他闯了塔,唯一的一次失败是两年前不幸被西坛长老陆青羽碰个正着,事后被杜十方拿门规责罚了一顿,他却依然故我、高兴了就穿塔而行,踏上弯弯曲曲的暗阶,大摇大摆地从走过掌门人所居之所——

48.

尉迟律步伐猛地一凝,把狐疑的视线挪向那扇紧掩的门。

掌门人的房内隐微传出窸窣的痛苦呻吟,似乎是掌门人在里头练功练到困难之处,竟就连那位深不可测的掌门人也要喘息回气,良久,运气之声軏然而止,接着衣物拂动,脚步声渐行渐近——尉迟律一惊,连忙掠到转角处,同时门扉一开,走出一道白衣人影,往另一方悠步而行。

尉迟律这才又转出来,望着掌门人消失的方向,平日顽皮不驯的眼脸竟微微一沉。

许是出于直觉,也许是因为那日所见的不寻常印记,他心里沉凝着一丝不安的预感,虽然不敬却禁不住这对掌门生出莫名的怪异感,当下想也不想便侧身推门潜入那房中。

这里是七重楼塔的阁楼,因此就连白天也是满室幽暗,他不敢点灯暴露行踪,所能见到的环境物件并不多,只能就着小窗漏入的雪光掠过墙上一幅幅壁画,闻着微微的檀木香气。他漫无目的地观摩着,讶然发现这掌门楼阁便如一般居室无异,他本是怀着一丝说不上来的猜疑而暗地跟踪,现下却又觉得一切再也寻常不过,但也许是因为四周一片漆暗而看不见罢了。

才如此想着,他在昏暗中撞上了案桌之类的家具,左肩往一幅壁画一擦,不小心掀起了画纸。他暗叫了一声糟,转首一看,竟见壁画后的墙上另有乾坤——

那是一段疑似是神功心法的经文,因以梵文写成,他一只字也看不懂。

眉梢皱出深深的疑惑,他走过去逐一翻开沿屋的一幅幅壁画,同样见着一堆邪异经文,好似每一幅经文代表一个阶段进程一般,一连七幅。

雪月峰心法剑法中明明无一环是这东西啊!

本无意细看,眼角馀光却敏锐地触及一幅蝎子图状,刻在一幅人体背脊之上——竟和他那日在掌门面纱底下看到的标记一模一样——

图下题名,易骨经。

易骨经……这到底是什么奇怪武功?

倘若非是本派之武功,掌门人身为雪月峰之主又怎会暗地修练?

尉迟律根本由始至终不知此功是什么大法,正要多加摸索探究,下阶冷不防地敲出一阵脚踏声,尉迟律慌忙把那画纸翻回去,毅然掠至门畔,屏息谛听那步音的走向,身形极快地溜出,往相反方向离开。

尉迟律安然无虞地出了塔,若无其事地回到中庭,估算着离晚膳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干脆回他的寝室也打打座好了——殊不知,此时自己从七重楼塔鬼祟离去的身影、落在一双阴险算计的眼眸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悄然浮上遗憾而冰冷的笑。

「尉迟律。」正踏上通往西厢屋舍的阶廊,一道温嗓倏地把尉迟律叫住。

尉迟律回身一瞥,看清来人后也不敢像对待其他人那般慵懒应付,当即恭声唤道:「师父。」

「神色匆匆的,莫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杜十方如常往徒弟身上巡走一圈,微眯的眼目好似噙着心知肚明的了然,却又罕有地不明言点破。

「弟子不敢。」尉迟律言辞敷衍地回道。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莫要连累了你师兄才好,为师估摸着他这第四重心法快要练成了。入门短短十年便有如此成就,为师当年也比不上哪。得徒如此,为师也别无所求的了。」

奇怪,师父平时看他极不顺眼,不曾有过这般和霭慈祥的模样口吻,今天吹什么风了?是高兴师兄为他争了光么,可这些话对自己说做什么?尉迟律暗忖,眼神却透露了他之所思,逐渐聚上警惕。

「你师兄是天生的学武材料,那是连掌门人也欣赏不已的,去年竞试过后多番向我询问了有关长歌之事,这对于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掌门人来说可稀罕着,看来长歌很得掌门人的欢心呢。」杜十方似是闲话家常般地娓娓道来,一点也没有在意尉迟律稍嫌冷淡的反应,看起来着实高兴得紧。

尉迟律却是听得心底一凛,曾经有过的疑问通通在这一刹那冲上脑门,重叠着过去无数把声音,混乱而无章,却好似突然间串连成什么似的——

掌门人也欣赏不已……

多番向我询问了有关长歌之事……

看来长歌很得掌门人的欢心呢……

面纱下的蝎子印记……

易骨经……

「你得加把劲啦,我的二徒弟可不能跟大徒弟差太远不是?哦、对了,等你师兄的心法练成了,你与他还有清桐择日给我奉个茶吧,好让为师好好与你们都聚一聚。」杜十方最后若有所指地扯唇,摸着短须含笑而去。

尉迟律仍是伫在原地,脑袋已是一团乱,在他心底种下的名为不安的种子,彷佛正在茁壮速长。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师兄被人欣赏好奇明明是好事,偏生他禁不住往坏处去想,总记着那道落在顾长歌身上绝对称不上友善的目光。他也会质疑是否因为自己先入为主的观感而曲解了别人的意图,他也希望是如此,怕就只怕、不然……

还是他多心了吧?才会把可能毫无关系的事情都连在一起往死胡同一个劲地钻牛角尖,是这样吧?

他极力说服着自己,不要想不要想,不想便不会多疑。他自知自己敏感固执,有时甚至流于偏激,顾长歌也显然最不喜欢自己这一点,所以他实在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神经质的妄想作祟。

可是,换作别的人也就罢了,然而当对方是神秘得正邪难分的掌门人时……

如此在想与不想的拉扯之间,尉迟律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因为事关顾长歌、他的师兄,他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49.

这天晚上一切看似如常,尉迟律为顾长歌留了晚膳,便强行拉着师兄洗浴更衣上床休息,全程半句话也无有多说,一直到熄灯时间挤到顾长歌床塌,仍是一迳沉默着,蒙了棉被便倒头大睡。

这样的师弟,是他一贯置气时摆的态度。

「……我又做了什么得罪你了?别这样,会闷着。」顾长歌很是无奈地盯着身侧那一团黑影,从被子里抽出手把师弟盖到头上的棉被扯下去。同时脑海快速想过最近自己有什么待师弟不够好的地方,难道是自己这阵子忘着练功疏忽了他害他不高兴方闹了这别扭?思来想去,便只有这个原因能说得过去,因为有过前科,顾长歌几乎能肯定是这个缘故。

「不是你。」尉迟律闷闷的低哝硬生生地截住顾长歌的猜想,几不可察地气闷长叹。

「不是我?那是谁得罪你了?」顾长歌挑了眉,不曾记得自家师弟为过自己以外的人事闷成这个样子,这回恐怕是当真遇上难题了,险些失笑,却又怕师弟被自己不给面子的态度刺伤,遂脸上不动声息。

尉迟律不答,索性翻了身背对顾长歌,再不说话。

「律?」顾长歌不解地轻喊一声,正想伸手去探,却见尉迟律忽然又翻了过来,半撑着身凑近,捏着顾长歌的手骨肩骨研究起来,来捏右捏弄得顾长歌极不舒服,虽不太晓得对方在忙什么,却还是因为习惯纵容而只好忍着、由着他去。

只见尉迟律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眼底遍布深邃的阴霾,与他平日顽皮戏弄自己的表情差天共地,顾长歌看在眼里只觉忧虑,然而良久不见师弟停下捏弄的动作,顾长歌实在不舒服了,一把捉住师弟不规矩的手,沉然叹了声,低着声嗓问道:「律!你到底怎么了?」

口吻中无奈大于警吓,尉迟律才不怕他,扭开脸,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先一阵子尉迟律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今天更是反常到极点,既说了不是他顾长歌的错却又不愿意与他诉说,分明满腔心事偏生闷不作声,惹得他担忧不已。

「律,你什么都不说,师兄会担心。」

尉迟律最是抵抗不了顾长歌如此直白地表示关怀,那会让他只想窝在对方怀里永远不长大,他心里再有话此刻怎么也得压下去,他不要顾长歌倦了还要为自己伤神,深深吸一口气,郁闷地咕哝了一句。

「什么?」纵然顾长歌与他靠得再近也根本听不清师弟刚才咕哝了什么。

「——我说,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你的骨奇在哪儿啊。」

「原来你一整晚闹的是这个。所谓奇筋异骼只是虚谈,我也根本丝毫感觉不出,倒不如勤奋练功来得有实感。这事,不许再提了。」顾长歌以为对方烦恼了半天竟是为了如此无聊的小事,立即放下了刚才吊着的一颗心,又为自己白白为他担心了一场而没有好气。

「……师父老说你天生奇骨,武功年年突飞猛进,我就要离你更远啦。不如你先停住不练了,等我慢慢追上你了才许继续进步,好不好?」尉迟律丝毫不察自己此时的语气,带着一丝嗔怨、一丝负气、一丝讨怜,听得顾长歌竟是心中微漪,就像被人用手撩拨到一般,心软了一片。

「胡说什么,我学多少,不就教你多少。你有时间多想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都拿来好好练功。」顾长歌这话是如常的教诲,偏生声嗓中噙着极淡的笑意。

尉迟律撇了撇唇,最怕师兄叨念自己,却又觉自己经师兄这一番叨念,心底里的烦躁好似被莫名抚平了些许,顿时消弭了他挥之不去的不安感。

明明不是那样子的,他才不是为了那种事不开心,可光是说着这些不着边际得于事无补的话、听着顾长歌淡淡的叨念,心里好似就觉得足够了,那些烦恼,都好似不再那么令他难受。

顾长歌想是乏了,被尉迟律缠着说了一会儿的话,便阖眼睡去了,呼出轻稳鼻息。静视顾长歌淡然安眠的睡颜,仍是那样温如谪仙,尉迟律直勾勾地眨了眨眼,俯在他耳侧用自己才能听到的气音细语,「师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好,我都会在你身边,护着你的。」

有了如此觉悟,尉迟律眉心一舒,乖乖躺在师兄身侧睡去了。

顾长歌这一晚刚好睡得浅,感觉到尉迟律熟睡过后无意识地往自己挤来,一张脸紧挨着他的颈窝,顺势把手搭搂过来,耳际闻见熟沉的吐息,竟徐徐睁开眼,未曾深睡的眸目清清明明,侧首凝视着尉迟律酣睡中孩子气的面容,心中顿成一丝柔软,却又对他最近的反常浮生一阵极不好的预感。

「……好。」顾长歌轻声答,也不管尉迟律根本听不见。

夜色如兰,他们在睡梦中两相依偎。

50.

冬日至深,雪月峰上彷佛让人铺上了厚厚雪毯一般,一片深深白茫,连眼前,都好似让一片雪纱时时遮着视线一般,给那日里夜里细细飘飞的霜雪遮得模糊不清。

推书 20234-05-04 :住在下水道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