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景琛慌忙的接住,挖出一小坨抹在掌心处,清凉的感觉让他长吁了一口气,至于祁承轩的话,就当成耳旁风,听听就好,真的什么都往肚子里装,非要被祁承轩气死不可。
“谢殿下。”
“不用谢我,应当谢穆郡王世子。”祁承轩凉飕飕的说道。
厉景琛这还不明白嘛,浅浅的笑了一下,他自己有所不知,每当他这样笑起来,眉眼儿都是弯弯的,“我拿到的药膏是殿下给我的,并不是世子给的,就应当感谢殿下,至于药膏原先的主人是谁,这就不是景琛要考虑的了。”
祁承轩皱眉,“笑的真难看,以后少这样笑。”
“……”厉景琛收起笑容,“是,殿下。”
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精致的眉眼间却多出了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淡淡忧愁与洗尽铅华而来的沉稳,清泠的仿佛山涧的清流,流过光滑的石头,带动了整个山林的生机,反而更加吸引人了。祁承轩烦躁的甩动了马鞭,短小的马鞭发出“啪啪”声,“烦死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经开始了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情感、异性都渐渐的进入梦中,只是有些人难免与普罗大众的不一样,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目前他自己还没有发现罢了。
“殿下因何烦恼,不如和我说说,景琛虽然不才,但亦可当个倾听者,让殿下一纾心中烦恼。”
“不用。”祁承轩烦躁的走了两步,站定后这才正色说道:“明日端阳,要在白杨河沐兰汤、赛龙舟,你到时候准备好一辆马车,要普通、看不出身份来的,还要准备几身百姓的衣衫。”
这回轮到厉景琛皱眉了,他思索着祁承轩所言何为,脑中灵光一闪,有一点他差点儿忽视了,岭南那儿与南蛮诸部的战争大捷,祁承轩的舅舅就是从这里开始发迹,日后的成就不亚于其父镇国大将军,成为祁承轩成功道路上的重要筹码,他知道这点还是因为祁泰初说的,因为他就没有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的舅舅。祁泰初冒险出行,想来就是要去见舅舅吧。
“是,我会准备妥当。”
此次见面一定在祁承轩的成功道路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一步,他一定要小心妥当的准备好。不知上一世祁承轩是怎么见到舅舅的,但今世都将是他厉景琛促成!
“不问为什么?”厉景琛答应的爽快,反而让祁承轩犹疑起来。
“殿下吩咐的,我只要照做就好,无须追根问源。”
“说的不错,日后也应当如此。”祁承轩会为他这句话后悔的,日后他无论做什么厉景琛都不过问缘由,让他很没有成就感,当然这是后话。
五月初五便是端阳节,又称之为端午节,家家户户都有吃粽子、喝雄黄、挂艾叶、配五色长命缕的习俗,阳陵侯府当然也不例外,每年的这一日老夫人吴氏都会亲自给家中孩子带上五色长命缕,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家族的传统,以往大房、二房的孩子都不像今年这么齐全,晨起松涛居内就热热闹闹的,老嬷嬷吴家的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五色长命缕和绣有梅花、菊花、桃子、苹果、荷花、娃娃骑鱼等花样子的荷包,这些都是出自松涛居小丫头之手,虽不是个个都精致绝伦,但都用了巧心思儿,玲珑好看。荷包内塞了白芷、川穹、排草等中药材,有着驱虫辟邪的作用,是否真的如此盖不可知,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就在大家伙热热闹闹的时候,马氏却声音不大不小的呵斥了一声,“梁氏,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闫哥儿、越哥儿久未回京,未在老祖宗膝下承欢,已经是不孝,怎么着今日也不在,如此也太放肆了,这将祖宗规矩置于何地,将老祖宗的颜面置于何地!”
自从梁氏及几个庶出子女回来,马氏每日都要找些由头来训斥梁氏,或因茶水、或因饭食,只要梁氏在她面前一刻就是在提醒马氏当初的屈辱,她一个侯门嫡女成亲不到一年刚怀有子嗣就被迫往丈夫房里面抬进来一个贵妾,十几年来这个贵妾日日夜夜就像是心中的一个钉子,扎得她烧心烧肺。因月子里没有调养好,身子出现亏损,生了长女后十多年才生下宝贝疙瘩的儿子,可是儿子年幼,两个庶出的哥哥已近成年,这回梁氏带着三个孩子回来,让马氏更感迫切,当看到丈夫更加喜爱庶出子女对自己所出的两个孩子冷淡得很时,马氏恨不得扑过去撕扯厉任远,质问他为何要这般待他们母子。
但是厉任远是夫,是她的天,是孩子们的依仗,马氏不能也不敢如此做,她还记得厉任远的拳头有多狠,因此她只能够发泄在梁氏的身上,看着梁氏唯唯若若的摸样,她的心中有着诡异的快感。
今日就是了,端午这一日孩子们到老夫人的松涛居里头已经成为了习惯,但偏偏少了大房的两个庶出子,要是马氏不提出来,这件事也就糊弄过去了,没有人会在过节的时候找不痛快,但马氏偏偏不,有时候看着老夫人皱眉她也会觉得舒坦。
梁氏连忙小声的回了,“夫人,大少爷、二少爷早早的就出门了,今日是个好日子,待回去后妾向您细说。”
“哼,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要回去细说。”马氏放下茶盏,茶船子在小几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声音。马氏心想,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才处处遮掩,待我在老夫人面前揭穿她的画皮。
厉赵粉坐在老夫人那儿,闻听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头,莲步微移,走到马氏身边。“母亲,茶汤可是有些烫,女儿给你换一杯。”
厉赵粉看了梁氏一眼,让她走,侧身挡在梁氏的面前,拿起茶壶续了热水。这不是厉赵粉在帮梁氏,而是免得母亲遭受到责难,在老夫人面前失了脸面。
但有时候好意总是无法让人心领,马氏已经铁了心要让梁氏好看,要让两个庶出子没脸儿,志在必得地笑着让女儿让开,“粉儿到母亲身边来坐,我们一同问问为何你两个兄弟大清早的就不在家,去了何处,今儿个可是端阳节,戴了五色长命缕后要一同去白杨河沐兰汤、观龙舟的,这是何等重要的事情,他们未禀明我这个嫡母就擅自出门,何曾将老祖宗、将我放在眼里。”
马氏声音渐大,原本热闹的松涛居逐渐冷清了下来,厉姚黄此刻正逗弄着三房新出生的小闺女,三房孩子最多,乌拉拉的一大片儿,特别是女孩子,一个一个的相差并不是很多,三房老爷厉礼宏很少将庶出的女儿们带出来,也不和其他房的女孩儿排了行,更是懒得取名字用三房里头的排行浑叫了几娘几娘的。
今日难得的带出来,厉姚黄更是喜欢那些个豆丁大的小妹妹,拿了荷包内的金橘糖出来逗弄,但也不是没心没肺的逗弄孩子,当马氏训斥她的姨娘时她就想靠近,还是梁氏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动。
三房呼啦啦的孩子一大堆,就更衬得四房、五房的冷清来,四房李氏抱着她的心肝儿儿子不知道落寞的想着什么,五房老爷坐在老夫人身边,他从来都是一脸的怒容,对靠近他的小吴氏又叫又闹的,“啊啊”无人知晓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小吴氏也不恼,始终挂着耐心温柔的笑容哄着厉睿明。
厉景琛就像是个看客,看着一出出闹剧,难得休息一日,却处处都是糟心事儿。
有看戏的人,当然也有演戏的人,马氏见大家伙儿都被自己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了目光,面上更是添了几分兴奋。
第二十六章:白杨河畔、端午庆祝
马氏的责难对于梁氏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恭敬柔婉的低垂着头听着训斥,此时听了马氏的话,心中一动便跪了下来。
厉赵粉此刻是想将梁氏赶走都不成了,不免气恼的掐紧了手。母亲自父亲携着梁氏及几个庶出的兄弟回来后,就开始变得急躁,时时不忘挤兑庶出的兄弟们,将梁氏当成婢女,甚至连婢女都不如,但这样又如何,只会让父亲更加的厌弃母亲。厉赵粉的记忆中,父亲的存在少得可怜,在她心中父亲只是一个符号罢了,一个远在岭南带着小妾、庶出子女过日子的将军。
想到父亲,厉赵粉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看似温和的人一双眼睛却那么冰凉。
跪下的梁氏声音是一贯的平静,但是仔细听可以听出细微的颤抖,这恰好取悦了马氏,让马氏越加的得意,“回夫人,大少爷、二少爷是跟着侯爷一同出门的,只因出门太早,故没有和夫人说一声。老爷特让妾和夫人说的,只是妾一时得不到空禀告夫人,都是妾的错,请夫人息怒,原谅大少爷、二少爷。”
这话非但没有消解马氏心头的愤怒,反而让她更加怒火中烧,厉仁远回到京城中很少来到她的房里来,不是在梁氏就是在其他妾侍那里,她一个主母做到只能够让妾侍通知的份,冷冷的笑了两声,“混账,你是在指责我让你做的事情太多了吗,老爷带着大少爷、二少爷出门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及时告诉你,你安得什么心……”
“够了。”老夫人不悦的制止马氏即将脱口的话,“老大家的要管教妾侍回自己屋里头去,在小辈们面前如此成何体统,这还是一个侯府当家主母的应该有的样子吗?”
自厉仁远成为侯爷,老夫人也就顺水推舟的卖了个好给厉仁远,让马氏一力掌管了家中的中馈,虽然还将一些边边角角的给其他三位夫人管着,但是主位已然变成了马氏。老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了省的到时候和大房一家为了个主母之位费尽心力。
马氏按捺住怒气,起身屈膝行礼,“是媳妇错了,老夫人勿怪。”
“罢了罢了,看你这段时间心绪不宁的,一定是累了吧,今日端午就留在家中好好休息吧,晚上家宴的准备也交给老五家的和老四家的一起弄,还有家中的事情就交给你三个妯娌照看,你养好身体再说。”老夫人语带关切的说道,她三言两语的就将马氏从需要好好休息的疲累变成了养好身体的病痛,一会儿的功夫就将现如今阳陵侯府的当家主母架空,虽然时间不会太长,但亦可见老夫人的厉害。
厉仁远回京后,虽然官职升迁,成为三品辅国将军,但目前只需要到兵部应个卯就行,和前头在岭南任一方军官、呼风唤雨不同,现如今处处透着憋屈,连兵部守门的门子都比他威武,为了能够尽快获得实际的官职,厉仁远上下打点,撒出去大把的金银,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急需要用钱,马氏掌管家中中馈,钱从何来也就一目了然了。厉仁远虽为阳陵侯,但几房还未分家,他还无权从公众不断的支出银子来为自己的前程铺路。
而老夫人此举,就是要断厉仁远的财路,这个机会是马氏自己送到老夫人手上的。厉仁远想要从中挑出刺来也不行,谁让他的妻子是个蠢货。
马氏听得此言如遭电击,想到丈夫前两日说的让她拿出三四千两出来,好将古珍玩那儿的一尊玉白菜买回来送到晋王爷那儿去。可是最近老夫人过问账册次数多了,她只拿出了两千多两,距离三四千两还有一段的距离,此时如何是好?
“老祖宗,媳妇儿身体很好,并无不适。”马氏强笑着说道。
老夫人吴氏摇头,“莫要强撑,身体是自己的,不要为了我们一大家劳累坏了,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其他几个妯娌在嘛,在你修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尽可以让她们帮衬帮衬着,最不济还有我老婆子呢,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夫妻二人聚少离多,现如今老大回来了,你应当好好养着身子,为安哥儿添个弟弟妹妹。”
马氏知道,已经无力回天,气弱的应了,“是。”
大房的妻妾闹剧很快就收场,松涛居又重新开始热闹了起来,老夫人拿了五色长命缕给孩子们戴上,也不拘了大小排行、嫡庶之分的,谁挨得近就给谁先戴上,这下子到让厉景琛最先轮上了。
“老祖宗,孙儿都这么大了。”厉景琛看着五色的长命缕为难的说道,这都是给小童儿戴的,他戴什么呀!
老夫人吴氏不由分说的拉过厉景琛的腕子,仔细的系上五色长命缕,“诶,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别弄那么老成,在老祖宗的眼里啊,你就算是成家立业了,也还是老祖宗的孙儿。这不,我还要给你五叔戴上呢,在我眼中你们都是孩子。”
厉景琛抿抿嘴,看着戴在手腕上的五色长命缕,想到的却是父母还在的时候,母亲也是这般亲自给他们系上长命缕,垂下眼遮掩掉眼中的酸涩,每逢节日就越发的想念他们。
“谢祖母。”
“系上了可别摘了,等它自然的掉了就扔到河里面,知晓吗?”
“孙儿知道。”
老嬷嬷又端了盛放荷包托盘过来,让厉景琛挑一个,厉景琛挑了一个苹果的,绿色的果儿看起来素淡,也寓意着平平安安的意思。
在家中用了早膳,这一日肯定少不了粽子,那小小一口的三角儿粽子里头塞了莲子、红枣等物,吃起来甜丝丝的,厉景深还待再吃的时候让厉景琛阻止了,已经吃了三个了不能再吃了,糯米的食物不好克化。厉景深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端起了牛乳粥喝个精光,末了还对才吃了一个粽子、小半碗牛乳粥都没有的厉魏紫说道:“小沫儿要好好吃饭,不然长不高哦!”
老夫人虽然重规矩礼仪,饭桌上讲究一个食不言,但对小辈相对宽容一些,厉景深这般说话,她也不觉得恼,反而很可乐。
厉魏紫听了,撅起嘴巴,“哥哥,我好好吃饭了,会长高的。”
“哈哈,小沫儿再吃一个蒸饺儿,吃多多才好长个子。”老夫人给厉魏紫夹了一个小蒸饺,剔透的皮子印出里面五色的馅心,是虾仁馅儿的,合厉魏紫的胃口。
厉魏紫笑眯眯的抬头,“谢谢老祖宗,老祖宗也吃。”小胖手抓着筷子,控制得不错的夹了一个翡翠烧卖到老夫人吴氏的碗里面,嫩绿的烧卖衬着白润的瓷碗,看着更加有胃口。
厉景琛看着妹妹和老夫人的互动,心里面是欢喜的,只要得到老夫人的喜爱,日后妹妹在后院也会相对安全很多。厉景琛并未在妹妹耳边灌输过什么讨好老夫人的话,太刻意反而不好,嫡亲的孙子孙女,只要付出一颗真心,就会得到老夫人的回应的,想来当初母亲为他们准备的那箱子衣服就是这个用意,血浓于水,这就是最大的联系,可惜上一世他没有想到这些,因想念父母将衣服都给烧了。
早膳后休息一个时辰,老夫人就带着厉景琛兄妹三人及家中其他人一同往白杨河而去,大夫人被强制留在家中,故跟着去的也就是大房的嫡出子女和厉姚黄、三房夫妻二人及几个嫡出子女、五房夫妻,四房李氏总是担忧人太多,怕给她儿子传了什么病症,就算是磕着碰着了也不行,故外出都不会去,老夫人也就由她去了。
白杨河说是河,其实是一条长条形的湖,位于贯穿京城而过的白河上游,自开国皇帝端午时节在白杨河举行沐兰汤、赛龙舟的庆祝之后,到如今已经有百多年的光景。白杨河水清却并不平缓,颇有些水波儿拍打岸边,从外而来的船只停靠卸货都是在白杨河与江流交汇的地方。
白杨河旁青山绿水,河畔酒肆茶馆藏于林中,颇有几分风雅意趣,但今日甚少有人家进了酒肆茶馆里头,富贵人家就在岸边搭了棚子,一般百姓卷了草席就着树荫坐下,再贫苦点儿的索性席地而坐,揪了草叶子衔在嘴中,也是一番乐趣。
较之以往,河畔多了许多卖吃食的小贩,还有那卖各种小物件、荷包、扇子等物的,还有拎着花篮子卖着花儿的,买上一两朵插在鬓间,无论男女都添了几分春景儿。
阳陵侯府的棚子就搭在一棵柳树下,两边也都是相熟的人家,岸边柳树随风而摆,柳叶在风中舒展,男孩子大多数坐不住,三五成群的扯下一根柳条儿框了一个圈戴在头上,女孩子就摘了叶子斗草,银铃般的笑声阵阵传来,一年就这么一次,大家都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