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那哪会像你这样争场子,那块地皮明里暗里都要划给宁溪,你却非要往上撞。”
任沛明无奈“我越来越搞不懂你想法了,你对宁溪,究竟存了几分心思?”
“存不存心思,又有什么关系。”
宁溪在居然楼下等着他。
他看见后,犹豫片刻,和卫宏道别。年近不惑的男人用双眼扫过,顿时便明悟了。
“有事?”
宁溪打开车门坐进去“想带你去个地方。”
车一路向郊外开去。看见后座上摆放着的白色的大丽花和玫瑰,他沉默下来。
“不好奇么?”宁溪敲着方向盘,问道。
“是要去祭拜什么人吧。”
宁溪先是惊讶,随后自语般地喃喃“一个……很重要的故人,每年这时候我都会来看他。以前我从来没有带人来过,今天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带上了你。”
“人死不能复生。”
“话虽说得好,”宁溪苦笑,像是极为痛心“可你说,那我该怎么办?”
他曾站在简睿的墓前,淋了一夜的雨。厌恶死亡的同时知道那是归于平静的唯一路径。
然后他结识了宁溪,一个和简睿像了八分的人。
再后来,他发现宁溪和简睿连三分相像都不及。二人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简睿执拗地执行着他的原则,而宁溪却是意外的敏感。背道而驰,却又奇异的呼应。
墓园格外的安静,大丽菊拢了花瓣。石子铺造的小道周边,间或是细微的虫鸣。
宁溪着一身黑,隐没在夜色中。
青灰色的墓碑上刻着三个字,段锦然。
他心里一跳,站在外面看着自己墓真是头一遭,就是这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宁溪痴迷地盯着一点,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墓上的字,眉头微微蹙起。
“我会找出所有陷害你的,一个也不放过。可是你那妹妹却偏要拦着……”说着他眼中闪过厉色“只想你别被简睿拐了去,否则……”
宁溪将怀中的花束置于一角,然后就这么安静地站着。
他扫视四周,树林掩映,地上漏下些斑点。远处几盏路灯昏黄,拉出长长的树影。
低矮的灌木中,白光一闪,令他眯了眼。
行动赶在思考之前,在那一瞬,他选择护住了宁溪。
火药味在空气中蔓延,后背是火烧般疼痛,传到四肢。
被他压在身下的宁溪瞳孔微微放大,脸上是难得的呆愣。
他只听见对方只打了一枪,便再也无声。
脑中走马灯般闪过的是他幼时的经历。
任沛明在阁楼上的大箱子里,蜷成一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骗任沛明说自己是鬼,那小子就抽噎着叫了他大哥。
段皓月为了一个玩具,拉着他一角,闹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简睿把那东西当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他把祖母最喜欢的鼻烟壶砸了,偷偷藏起来,放在地下室的角落。
最后一幕,简睿微笑着和他道别,优雅温柔。转身过后,却已然泪流满面。
整个房间是消毒水的味道,白大褂的医生拍了拍他脑袋“年轻人就是底子硬,我还以为你要躺几天呢。”
“赵医生。”
赵蕴取下口罩“这次没糊涂了,还认得我啊。”
他扯了下嘴角“任沛明在外面吧。”
“外面有三个男人,后面又都个跟了一帮子,不知道你要找的是哪个?”医生摸了摸鼻子“小卫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都是些不省心的,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他垂了眼“尽是孽缘。”
“好些了么?”珞玉自来熟的拉了凳子坐下,狐狸眼眼角上挑,一点都没有对他这个病人的关心。
宁溪看了眼他“既然没事,我过几天再来。”说罢,带身后一帮子黑色西服男人离开。
任沛明干笑两声“宁少走好。”
“你这是何必?”珞玉叹了声。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见任沛明投来悻悻的目光,他自顾自的说下去“宁溪是个很好的人。”
珞玉眉头一跳“没发现你突然转性了。”
他和珞玉相视而笑,心照不宣。珞玉寒暄了几句,也离开病房。
柒 魂梦颠倒
这一次,他算对了,也赌对了。
任沛明正一头雾水,就被他从一边抄起的杂志砸了脑袋。
“你究竟要我教你几遍,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长进。”
任沛明啊了声,惊讶十分“你知道是我干的?”
“除了你谁还能干出这糙事。”
任沛明相当委屈“这怨不得我,我这在外面,说好听点是个黑帮头目,实际上就是个拉伙打群架的。脑子放久了不用,实在转不过来。”
“谁让你这么干的?”
任沛明苦大仇深地坐下“真不是我干的,钟昊那小子借了我的人,干得这么挫。”
“他自己有人手,就算不够也会去找简泽,你去瞎掺和什么。”他轻哼了声“我看你是蓄谋已久,摆明了在这忽悠我呢。”
任沛明愣乎乎地“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任沛明胡乱上手去摸,被他躲开了“你是不是有场外援助啊。”
他一动作,牵着伤口,疼得直抽气“给我好好说话,别在那胡扯八扯。”
任沛明相当深沉,叹了口气“这道上情况你也知道些,我这是被人赶尽杀绝送出国,国内什么根基都没有。这次回来也就是看眼,没想着给撞上恶灵了……”
他脸色沉了沉,不怀好意地笑“那可是不幸。”
“所以我不打算走了,要将那大爷好吃好喝供着。所以想借着钟昊那边的力,好立个足。”
“我才发现,你还这么高尚。”
“我要不帮着你,你一个能解决这虎狼环饲么?”
他不由喟叹,挥手给了任沛明一拳“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任沛明笑着与他拳掌相击。
宁溪抽空来了一趟,却只在门外看着,站了会儿便转身离开。
外面闹得厉害,宁溪那边后院失火,可钟昊也是应接不暇,据说被黑帮缠上了,四处有人砸场子。倒是珞玉和任沛明没有受到波及,风平浪静。
午饭过后,任沛明闲的蛋疼,和他聊人生。
现在任沛明随叫随到,专职陪护。一天二十四小时,二十三小时他都能见着任沛明。
“你至于么,为他挡枪子。”任沛明看他不死不活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有关心过你么,连问候都没有。”
“你不喜欢宁溪。”虽然是疑问,可他语气却是笃定。
任沛明骂了声“你、我和简睿当年不是好好的么,虽说你和简睿搞在一起我不怎么能接受,但毕竟是从小穿一个裤衩长大的,简睿虽然为人狠辣了点,对你确是没得说,你和他一起我也放心。可我才出去没几年,就杀出个宁溪来。那小子阴阳怪气的,浑身都是心眼,和简睿比简直有过而无不及。”
“我觉着你就算想找,也找个服帖的。又不是和人打仗,要心思那么深的,一句话能给你说出七种味儿来,你也不嫌难受。”
他摇了摇头“我当时和他一起,就为了留个念想。现在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头。”
“如果父亲希望,我也可以找个妻子,儿孙满堂,送她安稳一生。”他笑得苦涩“我自然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简睿。”
“你懂得就好,”任沛明往后坐了坐“我们当年三个玩得多好,小皓月也喜欢跟在你后面,她当时腿那么短,胖乎乎的,跟个肉球一样。就是这日子过得太快,回忆不得。”
赵医生给他换了药,又说了些忌口的。
“顾忌再有几天就能出院了,我这任务也算完成了。”赵医生松了口气“你那父亲对你关心得紧,要不是任少在这天天守着,他就亲自过来了。”
他嗯了声“只是小伤。”
“你这可是枪伤,一般医院不敢随便收。”赵医生瞪了他眼“不爱惜身体可不行。”
“我又不浑黑,这一枪是被误伤的。”
医生皱了眉“最苦天下父母心,为了你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下,不知要操碎卫总多少心。”
他但笑不语。
宁溪从走进,关了门,黑色的瞳孔内波光流转,像含了窗外细碎月光,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宁溪忽地轻笑“你可真不要命。”
“可这一点,和他也像了十足。表面温和,内里对谁都狠,连自己也不例外。”
宁溪微微垂了头,前额的碎发遮去眼眸“他待我,要是有你三分,我便此生无憾了。”
珞玉笑眯眯地把果篮放在床头,期间任沛明用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直瞧。
“我不是来探望,倒是任沛明你打算在这久居了?”
任沛明也不知听没听出珞玉话中所指,总之一副呆愣样,头上那撮毛依旧立着“看来你最近挺闲。”
“那是后话,小卫恢复的怎么样?”
他放下手中杂志,对上珞玉的脸“医生说再过几天就能出去了。”
“那可好,等你痊愈我请你去个地方玩,放松放松。”
任沛明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珞玉你私生活糜乱我不管,但段……卫凌轩不是你们那帮子的,别把他扯进去。”
珞玉意味深长地看着任沛明,悠悠道“正主在这儿都没开口,你急个什么。”
“我没什么意见,出去看看也是好事。”
任沛明一口气给憋胸里,上不去下不来,脸色几番变化“你挨了一枪还不够,还想再来啊!珞玉什么一个人,我比你清楚,你去可是羊入虎口。”
珞玉挑眉“我人还在这儿站着呢。”
“你tm还好意思说,拐带别人就算了,连兄弟都不放过。”任沛明不知想到什么,噌的站起来“宁家的都是一个货色。”
珞玉与之相比淡定多了“不能以偏概全,一次就下了定论。还有,你那毛毛躁躁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瞟了眼任沛明,似笑非笑“有什么坐下说,一惊一乍看着眼烦。”
任沛明乖乖坐下。
珞玉颇为惊讶“怎么你一句他就蔫了?”
“整过他几回,后面就学乖了。”任沛明闻言瞪了他眼。
“要知道以前任沛明可是又犟又倔,十头牛都来不回来,一遇着你就跟见了天敌似的。”珞玉毫不犹豫地讽刺任沛明,顺带夸了他“果然,一物降一物。”
他转向任沛明“你觉着呢?”
任沛明没好气哼了声“我看这话最该用在宁溪身上‘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他再怎么能耐,不还被某人吃得死死的。”
“钟昊那边如何?”他突然问了句。
珞玉眨了眨眼“据说被黑道缠上。,可他一直没找警方,靠自己顶着呢。”
“他也混黑?”
“现在稍微有点权势的,都有点地下动作。清清白白的,少。”
“那为什么不靠政府?”
珞玉沉吟片刻“也不怕告诉你,他进了批枪械。所以他不敢大动作,那些对头也就是看好这个时候,算准他不敢回击,才用这方法折腾他。”
“闹这么大,媒体居然没消息。”
珞玉摇了摇头“不少被简泽压下来,但总有些漏网。现在媒体技术那么发达,网上隐隐有了传言,怕是再过不久就要登报。”
“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
“我看是宁溪找人干的吧。”任沛明插了句。
“我也这么想,但他实际上没施多少力,要不然凭钟昊也撑不到现在。”珞玉揉了揉眉心“我越来越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了。”
他换了个话题“你不是宁家人么,为什么会姓珞?”
“啊,我这是随了母姓。”珞玉闭下眼“因为是父亲的私生子,宁家并不承认。那个女人,也就是我母亲,饮恨而终,至死都没被宁家承认。”
“所以,我和宁溪只能算血缘上的堂兄弟。在此之前,他怕是连世上有我这个人都不知道。”
他知道宁家人脉广布,但真正嫡系亲属缺少的可怜。却没想过那些意外的分支,是不被允许进祖坟的。
“内外家,只是说亲戚关系的远近。只要你有能耐,就能进总家,不论血脉亲疏。”
珞玉看时间差不多,起身告辞。
任沛明坐在一边削苹果,突然笑出声“一物降一物,有趣啊。”
“你小时候才是真有趣。”他思及过往,露出一个笑“又傻又呆。”
小时候段锦然比任沛明狂多了,只是表面不显。
八岁那年,他怯生生躲在母亲背后。听任沛明的奶奶给他介绍面前大他三天的男孩。男孩剑眉星目,还没长开就知道以后是个英俊的样貌。母亲把他拉出来,指着男孩让他叫哥哥。他羞怯地叫了声,又躲到后面。对方笑得很是爽朗。
他在心里默默记了笔。
后来玩捉鬼,任沛明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躲到阁楼上,一个据说有鬼的地方。等了半天没人,头一歪睡死过去。
后来天黑了,小孩子们都散了。他发现任沛明不见了,却没吭声。
他路过阁楼,听见男孩的啜泣。
阁楼的故事,是婆婆给他们讲的,说是每逢午夜,就会有披头散发的女鬼索命。婆婆只是不想小孩子爬到阁楼上玩耍,弄得乱七八糟都是泥印,因为那里实在不好打扫。可小孩哪知道那么多,都信以为真,连靠近都不敢。现在有人躲在里面,真是大胆了。
夜深人静,阁楼更加阴森恐怖。但这对他完全不是个事儿,鬼神之说他打小就不信。
他悄悄爬上去,靠近才听清声音是从大瓦罐里传出来的。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
哭声变大,随即又害怕被发现而黯淡下去,变成小声的抽噎。“别……别吃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而且我不好吃的。”
“可是我好饿……好饿啊!”
他在心里暗笑,卡着嗓子做出哀嚎声“我好不甘……”
任沛明哇的一声扯着嗓子大哭出声。
“你叫我声哥,我就放了你……”
任沛明也顾不得故事里是个女鬼,而现在是个男鬼,边抽边叫了声哥,声音断断续续,四肢也不停发颤。
他叉着腰,笑出声“傻得你,还真信有鬼啊。”
任沛明这还满脸泪痕呢,见着是段锦然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哆嗦着起身,一个不小心没站稳又给坐下去。
他笑着把人从大瓦罐里拉出来“这么晚不回去,身上还脏兮兮的,回去阿姨肯定要打你。不如今天先住到我家,换套衣服,我跟他们解释。”
任沛明眼神闪了闪,瘪着嘴说了声“谢谢。”
他开心的摸了摸对方头上那撮毛“真听话。但你可记好了,现在我是哥哥,你要一直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