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街灯实在不比月光亮多少,即使那个人站到了有光的地方,还是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依稀能分辨他年纪跟冥河差不多,身量很壮,脸部轮廓棱角分明,辨识度倒是很高。
“这年头的贼身手都这么好?”雷熠傻眼了。即使他喝多了酒手脚不灵活,可这么几下子居然能打得他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就是当年巅峰状态的冥河都难以做到。
“我不是贼,再说你这一身有什么值得偷的?”那个人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鄙夷神色。
雷熠抱着胳膊,疼出了一脑门的冷汗:“你为什么要袭击我?”
“明明是你先袭击我的。”对面那人唇角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容,像是在玩味他承受痛楚的表情,“啧啧,开个玩笑,用不着上火吧?”
“草,开玩笑就敢让人骨折,不开玩笑你tm是不是就直接下手杀人?”如果换成平常,雷熠好歹会为他惊人的身手点个赞,可这会儿他也就只剩下怒视对方这一项技能了。
“这不是骨折,是脱臼。”那个人靠近了,一把拽住雷熠的胳膊。
“你大爷的,这有什么区别!嗷!”一声骨头脆响,胳膊就这么回到了原位。那一瞬间的疼痛搅得他浑身都跟着抽搐,等到疼痛过去才发现那人还扶着他,于是一肘把人捅开,“滚远!”
那人放了手,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挪窝。
雷熠活动了几下胳膊之后扭头歪歪斜斜的朝路边挪过去,心里神兽纵横。
“喂,你就不问问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雷熠头都懒得回,“难道我每遇到一个疯子都得专门去建个档案记下来?”
背后传来得意的笑声:“今天是唯尊凌霄的线下聚会,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雷熠的脚步继续朝前划拉,会里叫得上名号的都是熟人,谁不认识谁啊。至于不认识的那些,谁还有必要认识谁?
“雷熠,我是无法无天,康天佑。”
雷熠的脚好像忽然被灌了铅,忽然间就挪不动步子了。
无法无天,康天佑。
几年前发生过的一切就像穿越了时光,忽然间被拖到了面前。
“草,今天是唯尊凌霄的线下聚会,你来干什么?”雷熠皱起眉头,“这里不欢迎你。”
“我在乎过别人欢不欢迎我吗?”
横刀夺爱虽然可恨,到底还没写进法律。个人的喜恶永远不能成为判定对错的标准。无法无天就连唯尊凌霄的会址都常常当成自家客厅闲逛,更何况只是一家路边大排档。规则通常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遇上了无耻的人谁都没辙。丫就是来刷存在感的,跟他认真你就输了。
雷熠懒得再跟他废话,强压怒火准备走人。
“赵明河是不是回来了?”
“连你都知道,那就不算是秘密了,何必来问我?”雷熠回答,“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你要是想再争取一下大可自便,我帮不了你。”
“我难道不想知道赵明河当年为什么离开吗?”康天佑从来都是那么咄咄逼人,永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乖乖闭嘴滚蛋。
“不想,滚!”
“那天下着大雨,店里几乎没有客人,我打算提前打烊让他回去。他说以后不打算再过来打工了,我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因为你不喜欢。”
雷熠心头微微一颤。
他说过几次不喜欢冥河在酒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打工,但是冥河就跟没听见似的照去不误,他曾经以为冥河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想法。
“他坐在店门口给你打电话,但是一直都没人接,后来去跟酒保要了一瓶bacardi151把自己给灌醉了。开车送他回家的时候,他又哭又骂,我才知道他其实已经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只是所在地很远。那就意味着他必须从你和前途当中二选一。他一直拖着没去报到,就是因为舍不得你。”
雷熠苦笑一声:“可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前途。”
“不,他选了你。”康天佑的眼神阴郁得像一条埋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和他的外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你不用太纠结,那一整晚他喊的都是你的名字。整个过程他都昏昏沉沉没什么意识,一点意思都没有。”
雷熠的心抽搐成一团,紧攥着拳头,指甲都几乎要抠进肉里。
“其实我就是跟他玩玩,没打算认真啊。谁知道他脾气就这么直,总觉得自己背叛了你,我还没什么动静,他就忍不住找你分手去了。”康天佑笑起来,“就这一点还挺可爱的。”
“混蛋!”雷熠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拳头砸上肉的时候他才想起胳膊刚刚脱臼过,于是这一拳虽然解恨,却是真正的痛彻心扉。然而就在拳头还没砸实在的那一瞬间,忽然有股劲道把他的拳头推得偏离了目标,紧跟着就是一膝盖直砸在后腰上,顿时疼得打了个趔趄。
“啧啧,要打也要等人把话说完吧。”明明没被打实在,康天佑却还装模作样的揉着脸,而雷熠硬挨了那一下,要不是有口气死撑着,估计当场就得跪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喝了酒状态不好,有种改天再打!”雷熠恶狠狠的骂道。
“别跟自己过不去了,你根本不可能赢过我。难道你看不出赵明河教给你的路数和我用的一模一样?”康天佑靠过来,弯下腰嘲讽的拍拍雷熠的脸,“赵明河的搏击术根本就是我教给他的,论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师公吧。”
雷熠只能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们只有过那一次。他没有和我在一起,也没有说过你只是同乡这样的话。”康天佑笑得那么得意,“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好骗。”
第43章:你会想我吗
实习的日子就像雨水滑过鸭背一样轻快,转眼间毕业就在眼前了。
“老大,老大!”正在策划毕业庆祝会的邵航看出雷熠心不在焉,于是凑过来对着他大吼了一声,“老大你秀逗了么!”
“什么?”经历这一摧枯拉朽的怒吼,雷熠终于回神了。
自从康天佑对他和盘托出当年的实情,雷熠的三观可谓是彻底的得到了刷新,以往的自信爆棚不可一世也都变成了笑话。他输得那么彻底,不是输给了康天佑的离间,不是输给了冥河的隐忍,而是他自己的幼稚。
当然,那些动摇他并没有在冥河面前表露出来。
冥河已经有了新的开始新的生活,何必再用那么多年以前的遗憾来制造新的遗憾。
他的失魂落魄不是因为失去,而是他强烈怀疑自己根本没有给人幸福的能力。
“什么什么啊!毕业庆祝啊,你家不是在郊区给你买了别墅么?泳池趴体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啊!”邵航眼里写满了期待。
雷熠冷哼一声:“泳池是什么,可以吃么?”
“老大你真是人才啊!泳池不能吃,可它能喝啊!”邵航异想天开道,“咱们到时候把里面灌满酒,游戏输了直接奔泳池喝去,多带感!”
雷熠:好吧,我出泳池,你们出酒。
邵航:……臣妾做不到啊!
晚上登陆三界,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帮会频道安静了许多,很多熟悉的名字都是灰色,而一些没见过的名字正在奔忙于副本战场和活动之间。
有人来了,有人走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三界每天都重复着那些内容,却演绎着各式各样的悲喜。
在帮会频道喊了半天也没凑齐一个大团,唯与尊前笑不成只好一个人蹲到了龙腾城的城墙上开始发呆。
人总有觉得悲伤寂寞的时候,自从有了游戏这个媒介,为了找个地方自我疗伤而舟车劳顿的苦恼就彻底不用考虑了。
不知道该去找谁,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那就找个地方蹲着挂机吧。
对文艺青年来说,这叫做行为艺术。
对普通青年来说,这叫做燃烧点卡。
对2B青年来说,这叫做……二次元的蛋疼。
有的人喜欢蹲在桃花坞红花坪那种能刺激荷尔蒙分泌的地方,那是等待着一场艳遇。
有的人喜欢蹲在金顶大佛头顶或者从云崖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地方,那是炫耀着一种能力。
有的人……就像唯与尊前笑不成这样蹲在最近而且最显眼的地方,他只是懒得去思考要蹲在哪里而已。-_-!
无论平常怎么互相拆台起哄落井下石,到了真正要分道扬镳各奔前程的时候,雷熠对陆翎邵航这些弟兄们总会有那么点不舍的。
当然,就连这一点他是不肯直接说出来的。
眼看着时间过了晚上9点,陆翎那边的灯还没亮起来,看来今晚是不可能再有什么活动了。雷熠爬起来给自己泡了一碗泡面,等他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雪满江山站在顶着暂离牌子的唯于尊前笑不成面前。
这些日子雷熠忙着自舔伤口,确实没时间去纠缠雪满江山。在自我厌弃彻底爆发之后,他更没有了死缠烂打的心思。
系统:雪满江山正温柔的拥抱着你。
雷熠差点把方便面喷了一屏幕。
可雪满江山就抱了那么一下,差不多就是在人物刚刚做完动作之后马上就停止的互动,时间绝对不超过5秒,真让雷熠觉得他是不是按错了互动按钮。
【当前】唯于尊前笑不成:既然抱了,就再抱会儿呗?
【当前】雪满江山:原来你在线。
雷熠很想点个拥抱再次把他抱进怀里,迟疑了一秒之后终于装出了一脸正经。
【当前】唯于尊前笑不成:你找我什么事?
雪满江山沉默了一阵。
【当前】雪满江山:我还以为你会和平常一样二话不说就抱过来呢。
【当前】唯于尊前笑不成:原来你就好这一口啊,直说不就得了,过来让大爷抱抱!
【当前】雪满江山:滚!
雷熠这次也就是嘴上占占他的便宜,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试图抱他的动作。
雷熠没真抱,雪满江山也没真躲,两个人站着默默不语,女号矮过男号半个头,正好是最远也最近的距离。
【当前】唯于尊前笑不成:江辰逸,如果我真的滚了,你会不会想我?
【当前】雪满江山:不会。
雷熠苦笑一声,虽然听到这个答案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但还是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当前】唯于尊前笑不成:但我会。
把话说完,雷熠头也不回的下线了。
这一晚心情郁闷加上被蚊子骚扰本来就睡得不怎么好,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雷熠忽然听到隔壁的门被大力推开然后一阵哗啦啦物品倒塌掉落的声音,于是皱着眉头从床上爬起来了。
陆翎进进出出向来都很轻,从不会这么跌跌撞撞,更何况这会儿已经是凌晨6点了,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于是那些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陆翎?”雷熠从敞开的门口望进去,只看见书、碟片、碗碟金额烟灰缸的碎片散落一地,陆翎就直接大字型趴在地板上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
雷熠进了门,扑面而来的酒味就像是一记重拳,砸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我x你大爷,你这喝的是酒精吧!”看见陆翎背后呼吸起伏的动静,雷熠才算稍稍放下心来,过去把他拖起来扔到床上,“你个实习生用得着这么拼吗?”
他这一拖一扔把陆翎给摔醒了那么一点点,居然咧着嘴冲他傻笑起来:“老大,老大……这角度看你咋这帅呢!”
雷熠忽然想起违章动物的名言,于是果断加上一句:“我这种帅得人合不拢腿的存在,岂是尔等小民寻常能见的?”
“噗!哇哈哈哈……”陆翎瞬间就笑崩了,“老大,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你妹啊知道!”和喝醉的人永远没有道理可讲,雷熠果断扯了被子想给他盖上,就在靠近他的一瞬间,陆翎忽然拉住了他的胳膊,笑声慢慢变成了喑哑的哭声:“原谅我……老大,你原谅我吧……”
这大半夜又是笑又是哭的,周围住的都得被惊动了。
“我原谅你个毛线球啊!”雷熠怒吼一声,顺手把他放倒,“闭嘴,给老子躺着去!”
陆翎就跟死不瞑目似的,刚刚挨到枕头又弹了起来:“老大我嫌弃你!”
雷熠顿时被他华丽丽的雷到了:“你说什么?”
“好好一个人,家里有钱长得又不难看,好好结婚生孩子不行吗?你tm偏要喜欢男人!我嫌弃你!”
“你大爷的,你自己也喜欢洛行川啊!”
“……所以我也嫌弃我自己……嫌弃……”陆翎痛苦的把头深深埋下去,再次呜咽起来,“老大,你一定要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
“你到底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雷熠这句话完全没经过脑子,纯粹是哭笑不得的回应。
“我今天在街上看见赵明河了,就是你的初恋。”
“那年你爸找上了我,一直追问你是不是……是不是在跟个男的瞎闹。他说给我钱让我监视你……很多钱。那时候我真缺钱啊……爹妈刚离婚,谁都不管我……我要读书,就得有钱……他说只要你能离开赵明河,他还会给我更……更多。他想办法给赵明河找了好职位逼他放弃你,可赵明河就那么死心眼舍不得走……有一天下着大雨,我借你手机打电话,其实……其实是在偷看你们的短信。那时候赵明河来过电话,我没敢接,第二次来电话的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他说赵明河在他床上,问你要不要听……我连话都没敢答,直接把电池抠了……”
陆翎喝得太多,说话磕磕绊绊毫无条理,但雷熠已经全都明白了。
所有的线索就像竹签穿过肉片一样,残忍的把整个故事串成了最惊心动魄的真相然后彻底烧熟。
“那江辰逸呢?江辰逸的事你也跟老头子汇报了?”
陆翎无声的点头,然后急切的说:“老大,你回去吧……就算我求你行不……只要你回去,我就自由了,我就不欠他了……”
“你是不欠他了,你欠我!”雷熠一记重拳砸在陆翎脸上。
他没有喝酒,可脑袋里就像被灌满了沸腾的酒精,被背叛的痛苦和被撕裂的过去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把他的所有理智都烧成灰烬。
陆翎就是真躲也躲不过,更何况他喝多了连站都站不稳,雷熠的拳头雨点一样落下来,他只能抱着脑袋瑟缩着。
“老大你疯了!要打死人了!”邵航住在楼下居然都给惊动了,在雷熠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正被他和几个弟兄一起死命的拖着。陆翎这会儿真是遍体鳞伤,也幸亏邵航他们来了,要不真得出大事。
“我tm真想打死他!”雷熠一声怒吼,重重的甩开那堆人,就跟出膛的炮弹一样疯狂的冲出了公寓楼。
一声闷雷滚过,天空就像被捅出了个巨大的窟窿,瞬间瓢泼大雨兜头浇了下来。时间刚过7点,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把早起的人们杀了个措手不及,整个校园顿时只剩下了呼啸的风雨和动荡飘摇的树。
雨水哽住呼吸,却无法止息心里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