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知足常乐。”姜彻对空举杯,一脸豪爽。
两人喝到半夜,觉得冷,相互搀着进屋,姜彻看到电视没关,又闹着要看电影,刚开了VCD,就瘫倒在吧台上。魏宁在他身边坐下,支着脑袋看,却不明白那电影讲的什么,便推推他,问是什么片子。
姜彻半阖着眼睛,迷糊道:“谁知道,小锐喜欢的吧?”
魏宁打了个酒嗝,忘了想说什么,伏在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姜彻又嘟囔:“他为什么喜欢,我哪知道。”
初一早上被冻醒,魏宁捂着要炸了的脑袋把姜彻叫起来,上楼补觉,直到午后两人方清醒过来。店里冷冷清清的,就他俩,搭伙做了一桌子菜,卖相普通味道一般,算是过了年。
傍晚,程锐穿了新衣服跑到店里。魏宁笑他这件红色外套太傻,程锐撇撇嘴说程湘婷非要买给他,还不便宜。
姜彻笑呵呵地说:“你妈眼力好,挺好看的。”
程锐忍不住勾起嘴角,又不信:“真的?”
魏宁立刻泼冷水:“你哥说衣服好看,又不是你好看。”
程锐拽拽衣角:“我知道。”
姜彻笑得不太自然:“小锐是衣服架子,压得住这颜色。”
“哈哈快谢谢我,要不是哥,阿彻会当你面说好话?”
程锐别过头,淡淡地说:“嗯。”
姜彻感到宿醉的脑袋又隐隐发疼,对着魏宁挥了一拳,转而问程锐在徐家过年怎样,那边亲戚好不好相处。程锐说还好,不是特别亲热,倒也没有忽视他。姜彻又要他讲礼貌,好好和人相处,不要总是冷着脸。
在酒吧磨蹭到傍晚,程锐要回家,姜彻叮嘱他和父母好好说说话,年初一家团聚,这一年也会和和美美的。
程锐答应了,要走的时候这人又跟出来说送送他。魏宁在店里自然一阵嘲笑。
两人沿着河岸走,天色黯淡,路灯开了,在长长的河岸上连成一线。姜彻问他寒假作业怎样,又说昨天夜里喝得太醉,这时正好吹吹风。程锐听着他的声音,低沉又温和,说话间吐出氤氲的白气,给言语都包上了毛茸茸的一层。
“又是一年,时间过得真快。”姜彻感慨道。
“嗯。”
“你那时候才这么一点,”姜彻笑着比划了一下,侧过脸看他,“现在都跟我一样了,再长两年,我得仰头看你。”
程锐说:“我觉得很好。”他比姜彻小了十年,是怎样都无法追赶上的差距。倘若可以再高一点的话,程锐偷偷看着身边的人,只要再高一点,再强健一点,就可以弥补吧?想将他拥在怀里,正如他过去常常做的那样。
到时候,一定不会被当做小孩子了。
会像是真正的恋人。
程锐想到这里,微微抿起了嘴,感到轻飘飘的。
姜彻并不知道他的想法,说:“现在的小孩比我们那时候吃得好,可不往高了长?我现在年龄大了,马上就该往低缩了,说不定老了以后,就变成这么一点,”他把手比划在程锐胸口,扁着嘴装老头,“到时候,你得蹲下来跟我说话。我拄着拐杖哆哆嗦嗦的,走到你面前,眼睛都看不清了,你一看,‘这哪里来的臭老头?这么矮,皱巴巴的,真难看’,就该嫌弃我了。”
他勾着背,眯起眼睛,学老头子走路,讲到程锐时又抬高声音,阴阳怪气的。程锐想笑,又摇头,认真道:“不会的,你老了,我会照顾你。”
姜彻笑说:“干嘛要你照顾我?你那时候上有老下有小的,能记着过年来给我送壶酒就行。”
程锐咬唇,抓住他手,又不敢看他:“我不结婚,才不会上有老下有小。我们俩一起过,你老了,我养你。”
姜彻不置可否,笑着揉揉他头发,问他冷不冷。锦川多山,平日温度就低,到了冬天晚上更是寒气逼人。他一说,程锐才觉得有风灌进衣领。他搓搓手,哈了口气,问:“你冷?”
姜彻本想握着他手,给他暖暖,伸出手又生生换了动作,揽过他肩膀,笑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前两天刚说让你多穿点。”
“也没特别冷。”
“该你。”姜彻安慰似的拍拍他,胳膊又收紧了点。
程锐张张嘴,没出声。姜彻也沉默了。街上人不多,晚上本就僻静。只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隔了好久,程锐才开口道:“哥。”
“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是说真的。”
姜彻没出声,只看见呼吸间蒙蒙的白气。
一路无话,到了家门口,姜彻看着他上楼,家里亮了灯,才转身回去。
年初五,姜彻要和李成庆、毛子两家聚聚,魏宁和程锐也在。酒吧不开业,厅里地方也大,没外人,便叫饭店做好菜,送到这边吃。毛子抱着女儿进来时,李望在一旁指指店门说:“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认字不少啊小子,”毛子拍拍他,绷起脸说,“那你出去。”
“我已经长大了,我小时候不能进,现在能。妹妹还小。”
众人哈哈大笑。
这顿饭少不了喝酒,轮到姜彻敬酒,他已经有些醉意了,捧着杯子站起来说:“过去这一年里,要谢谢兄弟们照顾——当然更得谢谢兄弟家属,没有你们的殷切教导,我这两个兄弟,特别是毛子,指定不成器。邹灵,按理说我得叫你一声嫂子,不过毛哥就大我俩月,你年纪又小,就算啦,我得谢谢你给我兄弟生了个这么好看的闺女。再有就是大嫂,这是真的,”姜彻看向林柏月,慢慢舒展开笑容,“这么多年,全凭嫂子你照应。有什么事庆哥不在,还得找你拿主意。你是实实在在的好嫂子。这杯酒先敬你们,伟大的母亲,我先干了,你们随意,不能喝意思一下就行”
邹灵生完孩子,还是瘦瘦小小的,脸蛋没多大,喝酒倒是豪爽,一仰头喝了干净。林柏月看看李成庆,默不作声,举起杯子干了。
敬到李成庆和毛子,话不多说,是注定不醉不归了。魏宁喝得少,冲他摆摆手:“我得清醒着找你要账呢,别使劲儿灌我。”
姜彻笑,坐下揽着程锐的肩膀:“这是咱弟,这些年大伙算是看着他长大,现在都是一中的学生了,是他自己出息。当时没请大家吃饭,今天算补上。他叫我一声哥,那就是亲弟弟了,以后有事儿,还麻烦弟兄嫂子们照应。”
他身上带着很浓的酒气蹭过来,程锐蹙眉,低头吃菜,并不避开。
毛子敲着筷子吆喝要行酒令,三个男人坐在一起玩儿开了。姜彻头疼,推推程锐,凑他耳边说:“你不小了,这些也得学,我教你。”
毛子笑道:“姜块儿,就你那烂水平,别糟蹋人,来来矮瓜,跟哥学。”
李成庆话不多,吃了两口菜就拿筷头沾了酒往李望嘴里塞。
“谁要你教,这是我们家孩子,有能耐教你闺女去。”姜彻嘟嘟囔囔地说,一手环过程锐肩膀,将他揽在怀里,抓着他两手比划,“你看这样,我出这个,你要出那个,嘴里说的跟这个一样,你就赢了……不对,得这样,看着啊,这样……”
耳朵边是姜彻呼吸的气息。程锐注视着两个人的手,低声说:“嗯,我看着。”
邹灵已经醉了,靠在毛子肩上睡觉。魏宁抱着小女孩儿,笑呵呵地看着两人。林柏月也看向他俩,眉头微蹙,又见那头李望被李成庆又灌了两口,忙去拉开。
乱七八糟教了一通,姜彻松手让程锐跟人过招。魏宁插嘴道:“他还没成年,别喝酒。”
姜彻打个酒嗝,喃喃地说:“不喝,不喝。”
魏宁扶额,正想劝程锐,李成庆和毛子已经拽着他开始喝了。
一片狼藉。
收摊的时候众人走路都踉踉跄跄的。李望和小丫头早就睡着了,魏宁把他们安排在自己屋。林柏月和邹灵算是清醒,这时便抱起孩子各自带男人回去。魏宁给他们拦了出租车,把男的搀进去,对两个女人笑着说:“阿彻喝成那样,我就不送了,你们慢点,到家了给个电话。”
上车前,林柏月瞟了眼大厅,姜彻和程锐瘫在一起,头顶头睡着了。
魏宁说:“没事,矮瓜常过来睡,他妈知道。”
林柏月笑笑,说那就麻烦了,才坐上车离开。
魏宁安排好,一回头见姜彻对着他傻笑:“兄弟,虽然认识得晚,但你真他妈够意思。好人。”
魏宁踹他一脚:“账上清清楚楚,上楼睡去。”
“头晕。”
大厅里太乱,今晚懒得收拾,魏宁打个哈欠,摇摇一旁眼神迷离的程锐:“能上去不?扶你哥上楼。”
程锐说没事,撑着额头想站起来,又跌了回去,晃晃脑袋随手抓个杯子喝了两口水,按着桌子起身,去拉姜彻。
不想手刚碰到他,就被甩开了。
姜彻回头看着他,又迷糊地移开目光,说:“兔崽子滚远一点。”程锐一愣,又听他说:“娘的才多大点儿,跟你哥耍心眼。真当我是傻子。不听话,动不动就哭,真是……”尾音消失在一声叹息里。
程锐抬头,一眼扫过去,魏宁忙摆手表示事不关己。
“哥,你醉了。”脑子里乱糟糟的,程锐试图找回理智,又去拉他。
姜彻再次挣开,咕哝道:“不听话……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多大的人了,就不能懂事一点。小时候多好……”
程锐听清楚了,醉醺醺地说:“我现在也听话,我那么喜欢你……”
姜彻重复道:“我那么喜欢你……谁他妈喜欢你啊,你喜欢人家,人家就非要喜欢你……”他忽然趴在桌上,说话带了哭腔,“你喜欢人家,人家也不一定喜欢你,照样要结婚的,你还得上前笑着,说祝你,祝你好好的,你还得……”
脑中嗡的一响。
程锐问:“你还喜欢她,是不是?”
姜彻没说话,抱着脑袋,又睡了过去。
“你还喜欢她,是不是?”程锐逼问道。
姜彻抬起脸,点头,又摇了摇。
魏宁心觉不对,正想说话,程锐已上前一把揪起他衣领,大声喊道:“你他妈别喜欢她了,你看看我!我这么喜欢你!”
姜彻眯起眼睛看他,神情迷惑:“你谁啊?”
程锐很少喝酒,也没像这样醉过,迷糊间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丢了,姜彻好像不认识他,不想要他了。
姜彻心心念念的,是谁来着?
程锐没想到那是谁。只觉脑子一热,拳头已挥了出去,狠狠砸在姜彻肚子上。姜彻吃痛,立刻还手抡他脑袋。
魏宁还在想“她”是谁,不等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扭成一团,在地上打了起来。
脸上被揍了一拳,左眼一片模糊,程锐坐在姜彻身上压着,抬起手也往他脸上砸。姜彻伸手推他,拳头抡圆了乱挥一气。
“我操,你俩给我醒醒!”魏宁上去架着程锐费劲儿拉开,不想他力气大得很,愣没拽住。姜彻还没爬起,程锐失了理智,抬脚便踹。等魏宁好不容易拽住了,姜彻冲过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程锐的嘴角立马被打裂了。
魏宁抱着程锐,突然想:我操,甩巴掌这可是女人招式。他一晃神,又要被程锐挣开,赶忙使力抱住,喝道:“程锐,那是你哥!”
失了理智的程锐一僵,收了手,目光涣散。
魏宁松口气。姜彻喝醉的时候就是一滩烂泥,没人理他就自己睡觉,程锐也不见得会发酒疯,哪知道两个人凑一起就噼里啪啦炮仗似的。
程锐不动了,姜彻也没力气,哇的一声吐了满身。
视野里是黑的。
姜彻睁眼,头疼欲裂,鼻尖一股臭气。强忍恶心,他摸索着开灯,才发现全身酸疼。
日光灯一亮,太过刺眼,他赶忙抬手遮住。无意间扫见墙角坐了个人。
等适应了,他松手,才看清那是程锐。他抱着膝盖坐在墙角,左眼睛肿了,嘴角还带血。
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一手撑着脑袋,试图回想发生了什么,刚碰到额头就禁不住龇牙咧嘴,一摸,血都凝成块儿了。肚子疼,腰也疼。他想不出怎么回事,转头去看程锐。
臭小子眼泪汪汪的,整个人都瑟缩着,不住发抖。
“怎么了?”嘶——喉咙沙哑,火辣辣的。
程锐一惊,抬起头望向他,慌忙拿了魏宁留下的药箱过来,翻找出纱布碘伏,战栗的动作让他几乎拿不住镊子。
姜彻伸手去摸他的眼睛,程锐立马躲开,低着头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哥,对不起,我……我一直不敢喝酒的,我害怕,可是……对不起,我不该……”
他忍着眼泪,语无伦次,把纱布递给姜彻,想要重新缩到墙角去,被拉住了。
姜彻碰碰他的嘴角,问:“我打的?”
程锐像只受惊的兔子,躲躲闪闪的,只会说对不起。
“上来。”姜彻看看自己,估计魏宁没力气管他,便只将脏衣服脱了了事,身上好几道没处理的淤青。拉着程锐到床上,两个人相对而坐,翻找到工具,姜彻按住他肩膀,轻轻地帮他处理伤口。
程锐想躲,又不敢。
姜彻一边擦药,一边说:“有什么事弄完了再说。”
程锐不动了,任姜彻给包了个大概,又脱下衣服查看一番。弄完了,姜彻把手一甩,呲着牙说:“会弄吧?给我擦擦。”
程锐战战兢兢地给他抹药,姜彻疼得直吸气。处理完了,他乖乖坐好,不敢动。
两个人带着满身的伤,大眼瞪小眼,沉默着坐在一起,半晌,姜彻突然笑了。
程锐诧异地抬头看他。
姜彻抬手想摸他头发,肩膀疼,又放回去,说:“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挺能打。”
程锐一个激灵,又要哭。
“忍着,有那么疼吗,总是哭。”姜彻慢慢抬手,摸摸他的眼角,笑道,“扯平了。最近快憋死我了。怎么想都是被你小子耍得团团转,我赖好当哥的,在你这儿就没办法。”
程锐咬着嘴唇,低声说:“我不敢喝酒,害怕会和我爸一样。对不起,我……”
“你对不起我的事儿多了,”姜彻打断他,恶狠狠地说,又扫一眼他的伤,叹息道,“算了,我气消了。看来还是我厉害一点。”
程锐苦笑。
姜彻洗了把脸擦擦身体,回屋里躺下按着程锐睡觉。闭上眼睛没多久,他感觉到程锐凑了过来。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那是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嘴角。
36.恋人未满
“你甚至还不认识我。”
“我有一辈子可以认识你。”——《大鱼》
“阿彻,”魏宁抱手站在酒吧门口,看着从货车厢里跳下,将最后一箱啤酒抱进店里的少年,笑着问,“会不会有人告我使用童工?”
姜彻把啤酒码齐,边拍裤子上的灰边说:“怕有人告你,就别傻站着不干活。”
魏宁眼睛一眯,得意道:“好的老板都是用脑袋干活的,矮瓜,你说是吧?”
程锐用校服袖子抹掉额上的汗,接过姜彻递给他的水,仰头喝干了,才嗯了一声。姜彻信手敲他一记,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