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没错!”大汉听得有些懊恼,显然刚才张哲之的“道谢”让他觉得很满意,他也凑到张哲之身边,“小兄弟,这书生说的什么吃喝玩乐都是凡夫俗子之见。对于我等习武之人,府上每月都会有武功比试,若是功夫能以一敌百,三爷还可推荐我等平民百姓去军营历练。三爷府上的家奴,每年都有许多被送去军营,报效国家。若是运气好,还能封官得赏,从此平步青云!”
“这样看来,还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张哲之感慨了一番,突然满脸愁色的摇头,“哎哎哎……”
“兄台这是?……”见他古怪的行径,大汉和书生都显得有些意外。
张哲之一脸惋惜之色:“我只是感叹,这种好差事,定是不容易得到的,我等平庸之辈,以何胜之?!”
“哎呀,瞧我这记性,这最最重要的一点忘记和兄台交代了。”书生低呼了一句,“这么多人聚集在这,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一个好差事,而且这个差事,不需要你准备些什么。只要把人带来即可。”
“此话怎讲?”赵显也挤了上来,仿佛昨晚根本没有被吓到一般。
大汉瞥了一眼赵显,脸色越来越沉:“你们这些文绉绉的书生,说句话都要绕半天!因为招人这件事情,不需要你拥有什么文采或者是武艺,管事只需要和你谈两句话,就能决定你的去留。”
“哦?如此说来,那只要贿赂管事就可进府。”张哲之露出疑惑的模样,惹得大汉忍不住推了他,“你这书生!乱说什么!王家里岂是容得下贿赂这件事的!王家招人,共有五个管事坐镇,每个管事都会向你提问,只有你成功地通过了五个管事的问题,才能被招进王家。你小子莫辱了王家名声!”
张哲之被推倒在地上,顿时满脸怒色:“你这莽汉,推人做什么!我又不想去王家当家奴,你伤了我也没半分好处。况且天知道那王家里面是什么样,万一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们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张哲之声音极大,又是在这一圈的应征者中,惹得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只听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哦,是吗?”
张哲之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终于等来了正主了。他佯装艰难地站起来,拍拍裤子和长衫,才转过身回道:“是又怎样?!”
第二章
“怎么,人人都觊觎我王家的职位,你这穷书生反而不屑一顾吗?”王安本是无意参与此次招人大会,只不过听这小子口出狂言,反倒挑起了兴趣,他倒要看看,一个穷书生能够有什么傲骨?!
“我看你这说话的口气,定是王家的家奴吧。”张哲之站得笔直,话里满是傲气,“就算你在王家地位如何,世人所知你还是一个家奴而已。我虽然是个穷书生,但这点尊严还是有的,看别人脸色过日,仰人鼻息这种事情是万万不可的!莫说你们口中的王三爷,还是个性格孤僻暴躁的家伙!”
“书生,书可以乱看,话可不能乱说。”王安扫了张哲之一眼,对身边的人群举起双手,“大家都知道,三爷待人和善,是宽宏大量之人。府中每个人都对三爷感恩戴德,哪来孤僻暴躁之说?!”他话音还未落,人群中就传来了一阵私语,不断有“三爷是好人啊!”“我这一辈子都效忠三爷!”之类的话传到张哲之耳朵里,他像是被震住了,半天也没说出反驳的话,只留一双眼睛望着王安,摆明了还是心有不甘。
打了一棍子也该给一颗糖了,王安话锋一转,亲和地笑着:“小兄弟,你说的对,仰人鼻息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但人活在这世上,哪有不看人脸色过日子的时候?就连那街口卖菜的摊主,想要多挣些钱,也是要满脸堆笑的。像小兄弟这样的读书人,若是祖上有关当了大官,也总得看皇上的脸色的!”
“可……可……甘愿为奴,真是降低品格!”张哲之脸一甩,显得极为傲慢。
说不定是个好苗子,问问再说。王安打定主意:“那小兄弟人为什么才叫高品格?”
“这……”王安的话也恰好问到了张哲之的难处,他不甘心的嘟囔,“周遭都是文人雅士,能吟诗作对共赏春花秋月。”
既然如此,正好乘此机会试试这小子。“小兄弟初来乍到,我我王家上上下下皆是有才之士,出口成章虽无法人人俱到,但找几个吟诗作对的朋友也不是什么难事。”见张哲之投过疑惑的眼神,王安拱拱手,“若小兄弟不信,在下可陪小兄弟切磋一番。”
王安把话送到了张哲之的强项,他眼神一亮:“那我们就以这江南美景为题,做个接龙诗,若哪个人接不上来,便认输吧!”也不给王安一个应承的机会,就贸贸然开口,“春风拂面杨柳飞,潋滟水波似眼眉。”
王安也对的极快:“二八芳华门中盼,声声脚步磨人魂。”
“往来穿梭如流水,哪愿被缚一世人?”
“乌鹊南飞寻良木,流水汲汲盼卧龙。”
“杯满水溢空自负,山低水浅难相见。”
“鸿鹄志长随天去,阔海深沉容繁华。”
“商旅州官相交互,寸草怕遇野火风!”
“孔明挥扇分天下,不折堪得美名扬!”
这段表面慷慨激昂的接龙终于在张哲之这里停住,许多人都看热闹般地为王安叫好,殊不知王安也在心里捏了一把汗。眼前这个书生倒还真有两把刷子,用词大气,文采斐然且不说,更可贵的是,具鸿鹄之志又兼一身傲骨。若不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表达惜才之意,这性子耿直的书生怕是真会让自己有口难言。不过此番书生主动停住,定是感受到了自己的诚意,不忍再拂自己颜面,定是个心软口快的性子。若是能为王家所用,指不定是个忠心之士,何不趁机收下这书生!
“承认了,”王安一拱手,显得极为谦逊,“说来实在惭愧,小人在王家算不上什么有才之士,此次能险胜,多亏小兄弟手下留情。”
自对诗开始,张哲之早就收起了轻视的神情,他的脸上写满了讶异,像是没曾想过一个小小的家奴也有这等文采。似又回想起自己刚才目中无人的样子,实在是羞愧难当:“小人不才,真叫兄台看了笑话。刚才多有不逊之言,还请兄台多多包涵……”顿了顿,“小人见识短浅,如井底之蛙般狂妄自大,还在兄台面前卖弄文采,真是不自量力!不过兄台有如此文采,为何……”张哲之关怀之意一点都不做假,隐约还带了点“怜惜”。
王安打定主意收张哲之为己用,越发慈眉善目:“这事说来话长。”他扫过四周,略显踌躇,“不如我请小兄弟喝点小酒,边喝边聊?”
“好!”张哲之想都没想便立马答应了下来,朝赵显说了几句,就拨开人群,和王安一起向不远处的酒楼走去。只留下有些不知所以的围观者:“这事就这么完了?”……更有甚者还暗自记下了张哲之这人,嫉妒他一个白毛小子竟得到了王总管的青睐。
不管那边如何感慨,张哲之和王安早已相谈甚欢,两人互道了名讳和年岁,竟是同年而生,都有遇到知己之感,便天南地北地聊起来。推杯换盏间已过了好几个时辰,可两人竟毫无察觉,还继续往下聊着。
“贤弟,王某我既然认了你这个兄弟,定是不会害你的!之前人多口杂不便和你细说,现下左右无人,愚兄也实话和你说,这王家的职位虽不及当官入仕,却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差事!”王安和张哲之碰了一杯,整个人已经显出醉态。
“我知道王兄待我如亲弟,定不会害我。也知人人都抢这差事,定是有他的好处。”张哲之放下酒杯,面露难色,“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张哲之手收成了拳,像是做了天大的决心:“我与王兄一见如故,这等闲言碎语,也只敢与王兄诉说一二!”
王安点点头,一副耐心倾听之态。
“我八岁时便父母双亡,亏得叔婶心善,收留我做亲子。对我娇惯不已,还送我去私塾识字。今日成就,全都是叔婶之功!”他深吸一口气,“谁料今年正月,镇里乡绅来收租,家中本已早早准备好租银,可头天晚上却遭盗贼!只剩下些铜钱,连吃饭都成问题。婶婶担心乡绅为难,便差使我去五里外的私塾住上几晚。我那时什么都不知,还以为叔婶在正月将我赶到了私塾去,冲他们发了一通脾气才离家。
等我在私塾住了几日,邻家大妈匆匆跑来叫我回去,这才觉得有些不对!恨不得能腾云驾雾飞到家中。可……毕竟还是晚了一步。”张哲之话音有些哽咽,猛地灌了一口酒,脸上写满痛苦,“那恶毒的乡绅!见我家交不出租银,把我叔婶都毒打了一顿扔在房内,扬言三日之内不许人去救,街坊邻里都惧怕乡绅,自然是不敢去看。
殊不知那些人下手极狠,伤了叔婶的五脏六腑,再加上没人医治……待我打开房门时,他们都只剩下一口气,却还担心我被乡绅报复,让我快快逃离此地。”说到这,张哲之竟然发出了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我那时一下子仿佛被落石砸中,脑袋里一片空白,竟然连找乡绅为他们报仇的想法都没有。匆匆的葬了他们,变卖了地产和房屋就出了镇。等到我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早已和小镇相去甚远。
那时我深知懊恼无用,且自己力量单薄无法和乡绅抗争。便一路思索要如何为叔婶报仇,本欲上京参加科举,可盘缠无多。又想下至江南,做些生意,待有些势力之后,再去找那乡绅算账!”他摇摇头,“不是我不愿意承王兄好意,只不过家仇戴天,不可不报!”
王安听得张哲之这一席话,心中一些疑惑均已解开。为何这他不肯入府做事,为何他如此贫穷还一身傲骨。都是生活至此,形势所逼,倒还有些可怜他。
“贤弟,还请节哀顺变。伯父伯母把你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定不是让你寻个机会和那乡绅拼个你死我活,而是愿你逃离是非纷争,开心过活。”他略一思索,不如告诉了张哲之这世间险恶,“而且,这江南不是你见得这般温和。三爷当年遭了多少的苦才有今日的成就。更何况你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小书生?我也曾觉得江湖易闯,等头破血流后才知生活不易,若不是三爷出手解救,我王安早已死于非命!”
张哲之听了他这话,手一抖就撒了些酒在桌上:“那王兄觉得我该如何?”
“愚兄不是自夸,眼下找不出比入府更好的出路。”见张哲之还在犹豫,王安更是说的天花乱坠,“王家在这江南,算得上是最好的靠山。不说其他,你总得先解决自己的温饱吧。况且王家对待每个人都极为和善,你也不必担心受人欺凌。再说你是我认准了的贤弟,别人巴结还来不及,哪会和你针锋相对。而且,愚兄我是王家总管,定能帮你一些小忙。只要你能处理好府中事务,一步一步向前迈进,有朝一日求得三爷开口,小小的乡绅一定不在话下!”
“那我……”张哲之终是听得有些心动,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王安,“王兄……我……”
要是让你这么轻松地进了府,将来恐怕会傲气太重,目中无人。王安拍拍他的手,脸上露出安抚的笑容,嘴上却打着哈哈哈:“贤弟肯同意真是再好不过了!愚兄就等着贤弟这句话!我们府里要是多了你这个人才!定会蒸蒸日上的!”
“那我什么时候入府?”王安的话仿佛给了张哲之一根救命稻草,此刻早丢了之前的傲气,生怕错失了这个机会。
“贤弟莫急,这几日府中才开始招人,有些事情还未妥善。三日之后,待一切完善,贤弟再来今天那处,愚兄我定恭候贤弟的大驾!”三日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晾他个几日,让他焦急焦急,看看世间险恶,方知府上给的机会是多么不易。
这边王安花花肠子转了几千遍,张哲之却俨然把他当做了知己,一个劲的拉着他的手道谢,只差没跪下行个大礼了!王安阻止了张哲之的道谢,又和颜悦色的说了些府中的规矩,挚友的形象越发鲜明。惹得张哲之一口一个王哥的叫着,差点要落泪。
谁知张哲之这番举动大大地触了王安的雷点,他最见不得男儿家流什么马尿,顿时觉得有些不快:“贤弟还是不要太激动,以免伤了身体。”他扭头望了一眼窗外,“我们谈得过于投入,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我倒是无所谓,只怕贤弟误了休息的时辰,三日之后精神不好。”
张哲之本是个聪明人,若是搁在以前,定会察觉王安口中的不耐烦。只是此时已将王安当成挚友,轻松地相信了王安的话:“多亏了王哥提醒,小弟回去定好好休养生息,三日后不辜负王哥的期望!”
王安早就有些不耐烦,他一个堂堂总管和这个穷小子耽误了这么多时辰,如果心中没有那一丝兴趣,早就已经甩脸走人。他装模作样地感慨了句,就站起身和张哲之道别,几步就消失在了酒楼的门口,哪还有半分风度?更莫提他为了让张哲之感受世间险恶,还吩咐府中的练家子给张哲之点苦头尝尝,小人做派昭然若揭。
不过张哲之胜就胜在心态好,王安走了并不能让他的心情变得糟糕,反而更加自在。哎呀哎呀,终于不用装出那副感恩戴德的嘴脸了。他给自己到了几杯酒,喝了几口觉得不痛快,索性直接用酒壶往嘴里倒。一壶酒哪禁得住如此牛饮,没多久他就开口大叫:“小二!再上点酒来!”
小二屁颠屁颠地跑上来,却发现是个醉汉,脸上都垮出了水:“我说客官,要喝酒可以,不过你先把帐结了吧!”
张哲之一愣,没想王安走得太匆忙竟忘了结账?!他后背一凉,对着小二笑得特别谄媚。小二一看他的笑就知道怎么回事,八字眉一挑就开始骂:“我说你看起来也像个人样,吃饭不给钱这种下三滥的事情竟然也做?!真是人不可貌相!你们这些小白脸,端得以为有副好皮囊就能蹭吃蹭喝吗?!不可能!我告诉你……”
这小二应该是平日受了许多气,一旦有个发泄便停不下来。张哲之在心里叫苦,他听这小二气不喘,腰不弯地骂了一炷香,差点要跪下求他饶了自己。好不容易等小二骂完,他刚刚暗地里松了口气,又听到小二清亮的叫了一声:“来人啊,有人要吃白食啦!”
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张哲之痛苦地用手扶额,企图留下一点最后的形象。当然,他的形象并没有维持多久,一阵拳脚声后,这家酒楼的后门门口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大”字,最新奇的是这字还自己爬了起来,一边高唱着不知名的曲调一边歪歪扭扭的走着。
喝酒之后被暴打一顿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浑身就像散了架,饶是张哲之武功再高,也难逃这种规律。他只好躺在床上装死,任赵显把门敲得震山响也不给半点反应。王安不是什么好货色,三日期限虽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但给人一个下马威还是轻而易举。自己可是一个“文弱书生”,武功是断断不能用的。要是和赵显贸贸然到处乱逛,指不定会遇上什么怪事。不过装死也是一个体力活,要说真是完完全全睡死过去也就算了,可还得小心谨慎地提防着,要是王安派得人找上门,又是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