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破裂
这几日来无涯被容轩缠得没有办法,最终还是答应了他和他一起回容国去。
“我就造你一定会汗我一起走的。”容轩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你这什么怪腔调。”
“之前容国南部的地方大臣上朝的时候就这腔调,跟着学了学。”
容轩搂着无涯的脖子,小猫一样蹭了蹭,无涯身子陡然一僵,极其不自然地把扒在自己身上的容轩拎了下来。
“干吗。”自己蹭得正开心忽然被他强行拉开心里有点尴尬。
无涯红着脸别过头去,没有理他。容轩一愣,试探着伸出手指在无涯耳根后轻轻一勾,无涯的脖子立刻缩了起来。
“噗,”容轩笑起来,“无涯公子,耳根怕痒?”
无涯自己伸手拢了拢耳后的头发,依旧没有理他,容轩伸手又是一勾,无涯又缩了缩脖子,像含羞草一样。
无涯一向是以万能的形象出现出现在容轩脑中的,没有什么弱点,别人想威胁他也是不可能的。没想到平日里一脸冰霜的他会在耳根后有这种小死穴,还能把他的脸给逼红了,耳根也是粉红粉红的,极其可爱,容轩笑得蹲在地上捂着肚子。
“哈哈哈,我从前怎么不知道……”
“谁会跟你一样闲来无事蹭别人耳根?”无涯白了他一眼。
“太逗了,”容轩撑着腰站起来,企图去戳无涯的耳根未遂,被无涯伸手抓住,“以前怎么不告诉我你有这么好玩的地方。”
无涯面色微愠道:“你看你现在开心成什么样子了,还告诉你,我傻吗。”
容轩仍旧是笑着,两只手没消停地想凑去无涯耳根,无涯忍无可忍,一把拉近容轩道:“你继续笑试试看,信不信我夜里让你哭得很惨?”
“鬼决呢,鬼决在哪,刚才说好要找他商量事情来着,哎,鬼决!!别走啊!!”容轩朝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大叫起来,手上挣扎着想远离靖无涯,无涯忽然放手,容轩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连忙稳了稳身子朝刚才自己呼喊的反方向跑去。
“你刚不是看到鬼决不是在那儿么。”无涯笑着指了指刚才容轩装模作样的方向。
“噢。”
容轩立刻转身,红着脸走了。没走几步,就听到无涯在身后说道:
“鬼决今天一早上山去了还没回来,所以你现在是要去找谁?”
容轩愣在原地,脸色羞得比茜红的衣衫还要红上几分,他目中含恨地转过头去瞪了一眼无涯,咬牙道:“鬼……鬼,鬼魂!!”
步子走得极快,背后是无涯的笑声,容轩一边走一边恨恨道:“笑笑笑,让你笑,笑你个大头鬼。”等回到容宫,天天把你捆起来拿羽毛扇挠你耳根,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容轩想着想着心里就开心起来,让靖无涯满脸羞红地求自己,千年难得一见的场景,要不要顺便就势反攻一次?
自己这边想着,嘴上嘿嘿了没两声,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还来不及慌张耳边就传来无涯了的声音:“以后想这种事情,不要用嘴巴想。”
容轩忙推开他后跳几步:“我说什么了我。”
“千年难得一见的场景,要不要顺便就势反攻一次?”无涯学着刚才容轩的腔调,身子微微倾斜倚靠在墙上,一脸玩味地看着容轩。容轩在他的注视下,同手同脚无比和谐地回了自己房间。
夜里收拾完明日启程要带的物件时已是深夜,想到无涯明日就会和自己回容国,心里不禁一阵窃喜。毕竟有无涯在自己身边,万事都可以安心许多。
容轩伸了伸懒腰,松了松精神,困意就上来了,身子软软地落在席座上,正准备长舒一口气,忽然一声箭鸣传来,一支飞箭从屋外射入,擦着容轩的耳际没入身后的墙壁中。
容轩顿时睡意全无,浑身一阵恶寒,整个身子僵直起来。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顾不得取下箭身忙冲到屋外,四下一片寂静,暗夜中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回到屋内,容轩仔细端详那支飞箭。飞箭有至少三分之一没入了墙壁中,射箭的必定是个习武之人,而且武功恐怕不比无涯和颜都低多少,容轩握着箭身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拔不出那支箭,无奈之下只好直接解下附在箭上的信物。
信物用绢纸包覆,两头用细线扎紧,打开绢纸时有什么物件从中掉了出来,滚落在地上叮咚作响,听起来玲珑清脆。屋内烛光昏暗,容轩一时找不到那东西掉在了哪里,于是先展开绢纸看上面的内容。
绢纸沾染着一点暗褐色的斑点,上面只短短两行字。
“亥时西郊,四方松木。”
不是熟悉的笔迹,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但这明显是一封邀请函。箭法精准到可以擦过自己的耳际而毫发无伤,很难想象是一不小心搞偏了准头才射进自己房间的。
信函上只写了时间和大致的约见的地点,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已过了亥时,看来约见的是明天夜里,容轩心道,现在怎么有点破事儿都爱约在半夜,大白天的见面不方便吗,晒了太阳是能死过去还是怎么的一个个都爱等到晚上。西郊,应该指的就是景都的西郊,可四方松木是什么意思?暗号吗?人名吗?怎么听着像是与临都一海之隔的某岛国人的名字。
一张言语简短的绢纸,除了能知道是有人约自己见面以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容轩把绢纸放在一边,蹲在地上摸索着刚才掉落的信物。找着找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里不是寻常的客栈,而是无涯的靖氏山庄,除了庄中的几人还有谁能找到这里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遍全身,正在此时,容轩指尖触到一抹冰凉,想必就是方才从绢纸中掉落的信物,容轩拾起它,放在烛光下细细看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烛光下,一支样式精巧而又大方的飞燕银簪熠熠生辉。
簪身上沾染着本不该有的东西——凝固了的血色。
容轩倒吸一口凉气,慌乱地推开房门磕磕绊绊地向无涯卧房跑去。
颜都被擒了?!被谁?不可能是黎司,难道是别国的人也知道了千字帛的关键在自己手上,一路找到景国来了?因着自己前两日逼走了颜都他才会被擒的吗?飞燕簪上有血,那颜都他……
“无涯……无涯!”
容轩一手握着银簪,一手拼命地敲打着无涯的房门。屋内点起了烛火,无涯披散着长发的身影显现在门上。
“容轩?怎么了?”无涯打开房门,穿着亵衣的他在烛光下看着有些单薄。
容轩猛地倒进他怀中,唇无血色,抓着无涯的手臂止不住地发抖。
“怎么了?”无涯扶住容轩急切地问道。
“无涯……你知不知道,四方松木是什么东西?”容轩焦急地问道,无涯冰凉的手指让他多少有些冷静了下来。
无涯想了想道:“那是西郊的四棵古树,似乎是长了好几百年了的,四棵松树正好围成四方形,在西郊极好辨认。怎么了?忽然问起这个?”
“怎么办……”容轩的声音发颤,惶恐的眼中尽是担忧,“颜都……颜都他出事了……怎么办……”
无涯起先是听得一脸迷茫,等看到容轩手中紧紧握着的带血的银簪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凝起神色。
“是谁……”无涯皱眉道。
“我不知道……”容轩崩溃般地哭起来。
“我们去找他,嗯?好不好?我们去救他出来……”容轩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濡湿了脸庞,语气尽是慌乱,拉着无涯就想要走。
“容轩!”无涯抓住容轩要他冷静下来,“你连发出这信件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知道,这是不是黎司要故意引你出去?”
容轩愣了一瞬,哭声骤止,随后失神道:“那……倘若他真的有危险呢……就这么让他死了吗?他可是颜都啊……他……他怎么可能会把这枚簪子随意放置……这可是,这可是……”
“轩儿,你当真要去?”无涯冷静地问道,“你不要忘了颜都是背叛了我们的人。”
“那也要救。”容轩坚定道,脸上还垂着泪花,“颜家的人,怎么能死在这样一帮连姓名都不敢报上来的乌合之众手里。”
无涯不再讲话,轻轻搂着容轩,想他平静下来。
一股从未感受到过的冷漠意味从无涯身上传来,容轩不禁身子一颤,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看。果然眼中无波无澜,平静得如同一汪湖水。
“你是不是不想去?”容轩忽然冷着声音疑惑道,“无涯,你这么犹豫,是不是也想要颜都死?”
“是。”无涯道,“我不想去,但我也并不想他死。”
容轩心里有些黯然。
“轩儿,我知道颜都是从小同你一起长大的,你们自幼的竹马情谊我比不过也不想比。可说到底,他颜都于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我更在意的是,你若出了这山庄,我再护不得你周全。此时我不愿意帮你,你必定是要恨我的,可我最怕的,是你出去后会有什么闪失,你懂吗?”
“我不懂!”容轩道,“我只知道我必须救他,无涯……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我若不去救他,也许真的此生都不会再见了……无涯,他不是别人,他是颜都……是颜都啊!我怎么能不救他……我怎么能……”
“轩儿……”无涯皱着眉头,言语里有些苦涩,“你这么想救他,难道是因为你还……”
容轩摇摇头:“无涯,现在不是讲旧情的时候。如果颜都因为我不出手相救而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生。就当是我还了欠他的情谊。”
“你在卫国替他中了一箭,险些就没命了!还不够么?!”无涯的话里明显有了一份压抑着怒火的味道。
“可他是颜都!”
无涯骤然怒极,一拳砸在门框上:“容轩!!你想救的,是颜都,还是你的颜郎?!”
“你……你在说什么?!”
无涯冷哼一声,脸色冷得如同天泽山上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他凑近容轩,盯着他的眼睛看。
“你以为那天夜里,我在游廊上看到了什么?”
容轩因为激动而红起来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他顿时僵住了身体,目光不自然地向下撇开。看到容轩躲避,无涯恶狠狠捏过容轩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容轩即使因为心虚到脸色惨白,也依旧是一幅漂亮的脸孔。无涯细品着他眼中的慌乱脸轻蔑道:
“啧,好一幅淋漓香艳的春宫图。”
语毕,手腕一用力,把容轩狠狠甩到一边。容轩身子一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46.决心
“靖无涯!你放我出去!靖无涯——!!”
容轩在屋内捶打着卧房的木门,同时连踢带踹,砸得木门咚咚作响,整个山庄里都回荡着容轩夹杂着哭腔的呼喊声和砸木门的声音。
半夜被吵醒的雪衣裹着轻薄的衣服出来看情况,就发现无涯一个人望着楼上吵闹的房间发愣。得知原委之后,雪衣捂了捂耳朵道:“你干嘛把他关起来?他那么想送死就让他去好了。或者你关他的时候,能不能考虑把他的嘴给堵上?”
无涯眼睑一垂,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靖无涯!你不肯去就算了,我不强求,可是你——你放我出去——!让我去见颜都!”容轩依旧哭喊着,“我不去……颜都真的死了怎么办……他真的会死的啊……无涯……求你了,放我出去……无涯——!”
鬼决担心容轩,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一边是哭喊着要去救人,一边紧攥着钥匙完全不理人的态度。两边都劝不动,弄得他只好在无涯身边干坐着着急。
颜都说到底,于无涯而言确实是没有丝毫相干的人。如今他身陷囹圄,救也可以,不救也可以,全凭心情。夜里被容轩的敲门声叫醒,还以为是他等不及天明的归程想要见自己,没想到却是见到他一脸忧容,口口声声念着他人的名字。原是可应可否的事,一瞬间把本就不多的一丝情愿毁得彻底。
容轩在一气之下说了一句“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之后,被无涯果断地关进卧房里限制了自由。
“无涯,颜都他真的会出事的……我不能放着他不管……”容轩抓着无涯的衣领苦苦求着。
无涯打开他的手,轻蔑道:“颜都是什么身手,能把他擒住的人又会是怎么样的人?你一点武功都不会还想独闯?这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分别?”
“可是……可是你说过你也不想他死……”
“是,我说过,”无涯拧起眉毛,“但这不代表着我介意他的生死。”
容轩愕然。
“无涯……我不想颜都出事,不是因为我和他……”
无涯似乎知道容轩想解释什么,皱着眉头摆手打断了容轩的话:
“容轩,你给我听着,我不想听你解释那天夜里你和他发生了什么,我相信我自己看到的,我忍着没说是因为我还喜欢你我还想相信你,你不要在这里挑战我的耐心。”
容轩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他的样子,无涯紧紧扣着曲在背后的五指,略一偏头转身走出了房间,合上门的时候心一横,把容轩的卧房从外面锁了起来。
钥匙锁起的一瞬间,无涯听到屋内容轩忽然站起来了的声音,自己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容轩的呼喊声和敲门的声音,他双目紧闭薄唇微抿,任由容轩在屋内哭喊,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
靖氏山庄彻夜未眠。
容轩哭喊了一夜,直到天色微微泛亮时才因为精疲力竭而有些消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嗓子也喊得有些嘶哑,最后似乎是累倒了,安静了一会儿,然而没过多久,哭喊声又断断续续从房内传来。彼时容轩已经累得不行,闷在屋内的声音如同呜咽,引得无涯一阵心揪。
鬼决看着无涯,心里亮如明镜。
容轩这样哭闹,最不好受的,就是在楼下望着容轩的卧房,同样整整一夜没睡的无涯。
自从容轩和鬼决说了颜都叛变一事,鬼决一直心存疑虑。
当年风墨相信颜家先祖颜烈,才会选他作为守护千字帛的人,而自临都大帝起一千四百余年,从未出现过背叛风氏一族的颜家子弟。颜都身上是承自颜家的血脉,鬼决难以相信他是会轻易背叛的人。
但若真如容轩所说,颜都是因为黎司而背叛容轩,那黎司可当真是一号厉害角色。
鬼决思忖道,无涯除了对容轩,于旁人几乎没有柔言细语的耐心,性子冷傲的让人觉得难以交攀,若不是他一向看在容轩的面子上对自己尊敬有加,鬼决也受不了他终日一脸冰霜的样子。事关颜都,无涯怕是更没有心思听自己的苦心劝阻。暂且不论颜都是否真的背叛,然此事毕竟是关系到了颜都的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靖将军。”权衡之后,鬼决决定开口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