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是不被允许的。
陈文珝其实并不会真的不明白这一切。
但是他却拒绝明白。
他开口说道,语气坚定而不容反驳:“孤乃一国之君。”
阿仇垂下眼睑,应道:“是。陛下您已经是一国之君。”
陈文珝说道:“孤的旨意,并不是征求卿的认可。从来没有什么太迟……不论你有什么不满或者冤屈,孤都可以为你平反……但是孤要看你
站在孤的身边——你可明白?”
阿仇说道:“臣没有什么冤屈。”
陈文珝怒极:“你——”
阿仇说道:“陛下,你或者杀了我,或者放了我——再没有其它的路可以走了。”
陈文珝心头一震,却往后退了一步,踉跄了一下才站住。
在那之后,陈文珝每每都会来看望阿仇,却并不解开他身上的枷锁。这对于阿仇来说也算是可以接受的结果了。对于他来说,没有直接被处
死,那么就还有转机。
陈文珝一开始只是试图用温情来软化他,但是这种做法其实是毫无用处的。
因为对于阿仇来说,他的坚持,并不只是感情上的矜持而已。
一个人要是用生命为赌注下定了某个决心,那么就不会被区区的些许恩惠而感动。
然后在某个夜里,陈文珝出现在阿仇所在的宫室,终于退去了所有的温情,露出了冰冷,孤绝,狠戾的真实性子。
他用了强。
多年的温情,和睦和君臣相许仿佛都已经全然退去,他也没有再作出那副温柔的模样。他没有再粉饰太平地称呼阿仇为阿仇,而是讥讽中带
着三分暴戾地叫他青衡。
……青衡,你挣扎什么?好像当年不是我给你开的苞似的?
……你恨我?那就恨吧,如果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的话。
他们给阿仇强行了灌了药汤,让他无法作出太过剧烈的反抗,打扰皇帝的兴致。发泄过后,陈文珝就把阿仇抱在怀里,一点一点亲吻他的脸
颊,头发和耳垂。
但是这样的相依相偎算是甜美的吗?
就连陈文珝也不知道。
封了王的异人消失在了朝堂之上,一点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有人说他被派遣去了秘密任务,有人说他得了重病……皇帝却没有对此做出一
句解释。
禁卫军的职务自然有新将官接手,而皇帝的脸色却始终没有好转。最近宫中传出很多谣言,还有一处宫殿直接变成了传说中的禁地,直接由
暗卫营派兵看守了起来。
皇帝的脾气越发暴躁起来,而却没有多少人知道是为什么。
陈文珝在失控。
没有人比阿仇更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他一开始虽然语气凶狠,但是在榻上的时候态度却还是称得上温柔的,虽然这对于阿仇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他慢慢却变得越发无法自控。
有一次晚上睡醒的时候,阿仇感受到了痛楚,张开眼的时候却发现是陈文珝在咬他的喉咙,然后吮吸血液。
简直是噩梦。
他觉得……陈文珝在发疯。
阿仇用力地挣扎,陈文珝才松了口,趴在他身上阴森森地笑着,语气还十分温柔,说道:“青衡……青衡……”
青衡你个头……
阿仇颈间疼痛,发声艰难地问道:“陛下要杀了我吗?”
却听陈文珝说道:“……杀了你也好。”
阿仇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
但是越到后来,陈文珝的行为越来越激烈,玩起来也越出格。慢慢地阿仇身上多了很多伤。不但有伤,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汤。很多药汤
里面都掺了有毒的东西,阿仇跟苏听风学医的时间不短,自然分辨得出。
他不肯喝,陈文珝就让人给他灌下去。
然后就是各种充满侮辱性质的玩弄。
这种行为越来越过分,阿仇隐隐发现有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总归是有所感觉。
陈文珝看上去,有点疯癫。
他疯得很安静,但是阿仇却隐隐约约从他身上看到了莲姬的影子。
直到有一天阿仇突然昏过去,就一直没有醒过来,陈文珝才突然懊悔起来,抱着他出了宫室,让太医救治。
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并不好,但是幸好阿仇的求生意志很强,最后还是醒了过来。
醒过来之后,阿仇想说要看看花园里的景色,陈文珝就抱着他出了门。他抱着阿仇,脸上有几分懊恼。
然后他再一次对阿仇说道:“放心吧,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以后好好对你,好吗?”
连孤都忘了说。
阿仇其实有点担忧他的疯症,觉得自己都快被陈文珝给折腾死了。
他一点都不想死。
他知道自己应该哄哄陈文珝,可是真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假。最后,他也就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陈文珝顿时欣喜若狂。
他也不再把阿仇关起来了,而是好好地整理了一个宫室,让他住着,还派了宫女来照顾他。暗卫依旧没有撤下去,但是好歹阿仇也有了一些
自由活动的权利。
阿仇对于这些都十分配合。
然后等到陈文珝慢慢放下了戒心,阿仇再一次失踪了。
苏听风回到燕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城的白幡。
他面露惊愕,问府中的官吏:“谁过世了?”
却听官吏回答了一个名字。
苏听风怔在原地,语气有点飘忽,问道:“……谁?”
官吏再次回答了一遍。
苏听风怔在原地。
看到尸身的时候,苏听风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荒唐。
柳青衡死了,阿仇也死了。陈文珝两次亲手杀死了这个少年,第一次杀死他的精神,第二次杀死他的肉身。
青年就那样躺在那里,即使再多的妆容也掩饰不了他的面容苍白,再华美的衣物也遮挡不了那噬心的血腥味。
苏听风一步一步走向那尸身,总期待那尸身上还如同当初的丛华一样能留下魂灵不散,但是每一步踏下去,却只能多出一点失望,一点绝望
。
一步一步,越来越绝望。
直到走到尸身之前,他才突然睁大了眼睛。
苏听风从棺木之中捡出了一只小小的药囊,心跳如擂鼓。
那只是一只十分普通的药囊,囊里面装了一些对人有益的药材碎末,需要经常更换。这药囊里的药材,却是很久没有更换过了。
虽然如此,这药囊之中,却散逸出一丝丝的灵智光芒。
苏听风的双手动作缓慢,一点一点拂过香囊,里面的点点微弱白光就开始被他的手指所吸引,一个一个地附在他的手指之上。
这些白色光点没有智慧,也没有记忆,更没有意志。它们似乎只是一丝丝感情的集合体。
而每一个光点在触及苏听风的一瞬间,都只有一个意念突然爆发出来,传达出一个声音:
“师父!”
“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苏听风想过阿仇最后的意念会是什么……是复仇,或者怨恨,或者痛苦,或者不甘?
可是到最后都不是,留下的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师父。每一个意念都带着欢欣,每一个意念都带着依恋,每一个意念都那样……真挚而纯粹。
为什么?
苏听风不明白。
他之前一直想着,等到收集了因果和多情痕之后,就离开这个世界。也不用跟阿仇说明真相,就告诉他自己去云游了。丛华说:不告而别会
让人伤心,所以苏听风想,他会好好告别的。
因为,他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
从来没有和人这样一起生活过,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着实太过笨拙。即使脑子中有一千一万个应对方式,可是遇上那个孩子同样略显笨拙的
讨好和撒娇,他却只学会了手脚僵硬。
于是只能板着一张脸,长篇大论。
老师说:要攻陷一个人的心灵,一定的肢体接触是必要的,比如拥抱,抚摸,握手。
可是苏听风也不想攻陷谁。
他只是想要偶尔安慰一下那个孩子,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告诉他你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即使如此,他却也没有拥抱过那孩子一次。
因为他不会。
他看过很多很多人的拥抱,在电视上,或者街道上。有人神态亲密,动作温柔却有力。他觉得那样的动作十分简单,也没有什么困难的。
可是直到最后,才发现他连一次也没拥抱过那孩子。
因为他不会。
四十六、心入永夜
苏听风的语气平静,但神色却十分阴沉,说道:“……我会好好准备的。”
陈文珝却并没有注意他的语气不同。
苏听风再抬头看面前年轻的君王时,发现他身上那情感纹路已经完全变化——多情痕的其它纹路完全退却,只留下一条鲜红的印记,连上了
阿仇的尸身。
……那是……深情锁?
苏听风一瞬间几乎要讥笑出声。
深情锁……没想到会有这样形成的深情锁。
回到国师府,丛华望着他,说道:“你不要做傻事。”
苏听风沉默半晌,回答道:“我不会。”
紧接着便是法事。
苏听风并没有急忙去准备法事,这种事情自然有仆役会做。他先是取出了从南边带来的许多书籍,然后慢慢从书籍之中寻找了自己想要的那
本。
丛华看到他取出的那本书籍之后,顿时张大了眼睛,追在他身后叫道:“你想干什么?不行,这不行。阿银,我说这不行!”
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个灵魂体,如何能够阻止苏听风的所作所为。
这是一部南疆地区的邪书,讲的是如何利用虫蛊令死人复生。这不是它被称为邪书的原因,而是因为这虫蛊,必须养在活人的五脏之中,且
这人必须在养蛊的时候是心甘情愿,且自始至终不生怨恨。
记得取得此书之时,丛华很是好奇地问苏听风是否真能令人起死回生,但苏听风只是淡淡一笑,说了一句“异想天开”。
丛华焦急异常,以为苏听风要自伤以救活阿仇。但是苏听风却并没有走向药房,而是带着这本书去了宫中,最后把书扔在了阿仇的棺木之中
。
数日之后,陈文珝拿着书籍前来向苏听风咨问回生蛊之事,却只被苏听风一口否认。
但他知道,他的否认不会有任何影响,人总归只会去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事情。
而陈文珝,终归会去炼这样的蛊。
于是一条一条的性命填进去了,陈文珝身上的气运也随着那一条条性命一点一点地减弱。气运联结着整个宫城,甚至于整个皇都的风向,于
是渐渐地,朝臣开始焦躁,民心开始浮动,谣言开始四散。
苏听风却只当一个旁观者。
在这个过程中,他只去见过陈文珝三次,每一次他都十分严正地告诉对方,这世上并无起死回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就连丛华都看出来了,他从来都不是对陈文珝真心劝解。
那样的苏听风,让丛华觉得很可怕。
比陈文珝要可怕得……多得多。
他对苏听风说:“……死了很多人。”
苏听风回头看着他,微微笑着,笑意却未及眼睛:“只要是活着的,总归都会死。”
丛华说道:“可是他们本来是不应该死的。”
苏听风摇了摇头,说道:“从来没有什么该不该死,而只有会不会。”
就如同阿仇,他一生所为,他心之所向,从无阴霾,而亦不存恶意。可是命运对他也并不偏爱。阿仇的一生,他年少时的聪慧忍耐,长大后
的勇敢坚强和善良,总归也不能使命运对他稍稍手下留情。
都说命运最为坦荡,总是种因得因;都说因果最为公正,绝不偏爱谁丝毫。
其实,这才是这世间最大的谎言。
总有人作恶不得惩罚,总有人行善却无好报。
而所谓法则使,却是介入其中的又一环因果的制造者而已。他们也未必是正义的代表,或者因果的验证者。
明正十年春,燕王陈文珝暴虐无道,以活人炼长生蛊,终究为天道所不容。服蛊而亡。
苏听风走在燕京的道路上。
新皇登基,满城喜庆,路人只当他是个哪家路过的富家少爷,虽会因其多看两眼,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城门口的茶楼依旧还伫立着,十几年如同一日,跟苏听风初来时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当他回头猛然向着城墙的角落上看去时,却再也没有一
个乞儿的眼神,令他心头一动。
这古老的城墙上仿佛还能听到百年前传来的号角,名阳柳氏却已经即将泯灭在历史的灰烬之中。十余年后,想来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曾有一个
神童名叫柳青衡。燕王的暴戾与异人的故事也许会流传下去,在多年以后亦令人津津乐道。
……但是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其中的爱、恨、悲伤与喜悦。
那个槐树下认认真真练功晒药的少年,也不会再出现在苏听风的面前。
也许十年,百年,千年以后,苏听风再次来到这个时空,会发现有一个少年,他有着相似的音容,相似的神态,在千百年的一次一次重生之
中,曾经的灵魂再次聚合,也许没有太过相像,却重现了那么七八分。
那个时候,也许他会愿意再叫苏听风一声师父。
……到那时,他一定会好好拥抱一下那个孩子。
后来,苏听风忍不住想,情使是什么?
法则使是平衡因果的使者,可是情使呢?
联盟三大使者之中,苏听风掌控的是“情”,而历代情使都活得并不长久。那过于急迫的消散,到底证明了什么样的因果?
他们都遇见了什么人?看到了什么事?他们是否也曾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为那些无法挽留的事物而泪流满面。
他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
他并不后悔遇见阿仇。他也不后悔遇见在这里遇见的许多人。
可是如果可以,他却觉得,他已经不想再次遇见同样的事情了。
苏听风从来没有这样急迫地……想要回家。
——正文完——
后记
“这是什么?”一身银饰,紫色长裙衬得玲珑身段格外凹凸有致的美貌御姐好奇地看着屏幕上那漫山遍野鲜花盛放的景致,露出了惊艳的神
色。
“晴昼海。”坐在屏幕前,一身粉色妖娆至极,面目亦是俊美异常的青年一边挑着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紫衣御姐看着他那一心只描指甲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额头不禁就冒出了一连串的黑线,说道:“你做指甲要不要这么专心,你个娘
娘腔!?”
青年抬头,鄙视地看着紫衣御姐,说道:“你懂什么,这是门派特色。”
紫衣御姐吐槽道:“我看你是乐在其中。”
青年说道:“我这是干一行爱一行。”
紫衣御姐竟然无力吐槽,半晌,才吐出一句:“怎么突然给我看这个?晴昼海……不是万花谷的那个……”
青年问道:“他还是那个样子?”
御姐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星绵……也不在了。”
青年点了点头,说道:“有时候我会想,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吧……像唐星绵,或者你师父那样。都说法则使是操控因果之人,其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