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知道是谁这么自大,觉得一百来个实力不一的人可以战胜三百马贼。
当然如果是单离守自己出兵,肯定没有悬念,但他实在不确定没有将军的带领下,眼前这一百人会发挥到何种程度。
前方的战况并不是特别乐观,己方的人已经损失了将近四分之三,单离守拂了拂袖,就准备离开。
对于自己一意孤行用一百两大事化小的事情,单离守觉得自己有责任把一百两用另一种方式拿回来,但他没兴趣为了点钱勉强自己跟一群陌生人并肩作战。
关峡道不远的深处,过于静谧的丛林,让单离守敏感了起来,手中紧握的,是姚怀川的剑。
“谁?”单离守出声的同时,忽然一道身影自林中窜了出来,直扑单离守。
单离守神色一凛,左闪,回击。
两人缠斗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对方的招式是越来越熟悉,说不出的惊讶。
单离守忽然右手出剑,左手格挡,将来人控制在了眼前。
一道月光滑过,照亮了两人的侧脸,两人都同时看清了对方。
“单司承!”
“邵青?”
两人立刻分开。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同时出手,再次缠斗了起来。
“单司承,你果然没死。”邵青长枪一扫,语气中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带着淡淡的欣喜。
“你多少年没练了。”单离守直攻邵青腹部,言语中嘲讽之意浓厚。
“跟你一样呗。”邵青继续不紧不慢实行拖字诀。
单离守桀然一笑,手中长剑离手,像箭一般穿过邵青的发间,带起一阵劲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背后有人闷声而倒。
邵青向后一看,一群马贼正向他们围过来,当机立断,立刻拔起插在尸体上的长剑丢回给单离守,并向他靠拢。
“再见。”察觉到邵青的意图之后,单离守十分不屑地说了两个字,抬脚就走。
“单司承,你身为将军,怎能临阵脱逃?”邵青眼疾手快抓住了白衣人的手腕。
“放手!”单离守挣了几下,话语带着丝丝寒气,“我和你很熟吗?”
邵青觉得单离守就是这点最讨厌,每次战场上对话,对方不是答非所问,就是转移话题,而且语气特别贱,弄得他每次都想把单离守拖下马背狠狠地揍一顿,而最可恨的是,每次都没成功。
这次终于用手碰到对方,却是一瞬的诧异,自己多年的对手手腕竟如此纤细,仿佛他再用力些,就会断掉。
不过看到对方狠辣的眼神,邵青还是打消了试一试的想法。
“这群马贼……”单离守眼皮一跳,“你放的契单?”
邵青瞅了瞅单离守身上戴着的契单凭证牌,嘴角单边一撇:“想不到你也有缺钱的时候。”
单离守内心一阵反感,扯下契牌用劲力一丢,距离最近的马贼应声而倒。
邵青一手搭在单离守肩上,头朝边上抬了抬,十分淡定地告诉单离守,解决了这群马贼,酬金想拿多少拿多少。
单离守仅仅只是眼珠往边上扫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邵青:“杀了你也一样!”
“……”
章10
夜,清静地布开了一张黑色的网。
明亮的月光在东方亮起了一轮年华。
每家每户都已经熄灯而眠,只听得喃喃碎语。
姚怀川在单离守的房间里一直静坐,漆黑的房间安静得宛如梦境。
他想了很多很多,他觉得自己的脾气是有那么点不对劲,尤其是面对单离守的时候,但是他本应可以控制得很好的,只是自己所求太多。
他很后悔今天对单离守说得每句话,后悔得想死。
这么晚了,他还不回来,又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这是兴国大将邵青的地盘,单离守会不会有危险?
不,不,姚怀川立刻摇了摇头,单离守什么人,他不去找别人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又怎会吃亏?
想是这样想着,但姚怀川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出门寻人,找到之后……找到之后什么话也不要问,直接带回来就好了。
正当他刚要开门出去的时候,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进来一个身着银纹白衣的人。
姚怀川心中一惊,借着月光,他看到了眼前长发飞舞狂傲不羁的面容,整颗心如同那人的发丝,一瞬间轻盈了起来。
“回来了?”姚怀川用平生最平静的话语来抚平自己的不安。
“嗯。”单离守若有所觉地应了一声。
“那就好。”姚怀川恍恍惚惚地点点头,“那我回房去了。”
“……”单离守眼神一阵幽深,向后一靠,恰巧把门给挡住了。
姚怀川不明所以地看着单离守,后者回望他。
连单离守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住姚怀川,于是一时无话。
姚怀川被看得一阵不自在,尤其在视线比较暗的情况下,总会觉得气氛很古怪。
终于,还是姚怀川先败阵下来。
“老大,你放过我吧,你不困我却是累了。”说着便打算拨开单离守开门。
而这一刹那,有一股浓郁的味道被姚怀川嗅到了。
“你衣服怎么……有血迹!”姚怀川靠近确认之后,说话的音调都变了。
夜晚,屋里没有油灯,血色在白色的衣服上显得更加深暗,仿佛在腐蚀什么。
“……”单离守没有作声,找借口本来就不是他的风格,尤其是今日姚怀川的一番话,也让单离守对任意一个问题都很重视。
他向来不喜欢别人的血溅在自己的衣服上,只是邵青太随意,带血的长枪一旋,就把血扫到他身上了。
虽然邵青这个欠扁的罪魁祸首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但对于已经沾上的血迹没有任何作用,而且毕竟是深夜,他也没想到姚怀川居然还会在自己房间里出现。
当然,单离守从来不需要借口。
“你受伤了?!”姚怀川感觉自己静了一天的神经瞬间绷得死紧死紧的,似乎再绷下去,就会断了。
他立刻将单离守全身到脚检查了一番,又是把脉又是摸骨,而单离守慵懒地放松身体,十分配合。
确定单离守没有受伤,姚怀川望着单离守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问:“离守,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看着恢复常态的姚怀川,单离守傲然地笑了一笑:“打了一场。”
“和谁?”姚怀川紧张得仿佛是自己和别人打一般。
单离守一边脱外衣一边走到床边,语气十分轻松:“马贼。”
“啊?”姚怀川眨了两下眼,觉得此时此刻的单离守态度特别诡异,问什么答什么。
导致姚怀川不再继续问下去的首因其实是单离守脱外衣的那个动作。
他脱外衣的动作缓慢却优雅,衣服上的银色花纹在月光下显得仿佛在发光,白色衣领慢慢散开,由着肩滑落,在匀称的身体上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姚怀川觉得那一件衣服仿佛滑在自己心中一样,心里痒痒的,双眼随着单离守而移动。他十分期待单离守的内衣是如何滑落,但是他却又怕单离守真的在他面前脱内衣。
姚怀川觉得很矛盾。
而当单离守真的开始在床边解内衣带子的时候,姚怀川当机立断做了个决定,他冲到椅子边上,抓起单离守刚刚脱下的外衣,十分淡定地说了一句帮你拿去洗,然后飞一般地窜出了房间。
而在姚怀川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单离守的声音:“顺便打一桶热水上来。”
姚怀川忽然觉得脸飞速地烫了起来。
章11
院子里几棵松树正迎风摇摆,灿烂的阳光在湿润的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一阵劲风掠过,带起几片松叶飘香。
姚怀川坐在松树下的石头上,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白衣人舞剑。
对姚怀川来说,看单离守舞剑是件极其享受的事情,他的剑总能舞出长枪的味道,霸气十足。坐在边上总是特别凉快,因为总会有一阵阵劲风,还带着单离守身上的味道。他动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也跟着飘起来,特别漂亮。
看着单离守还鞘,收势,姚怀川跃了上去,手中的茶杯稳稳当当地荡着满满的水,一滴不漏。
单离守随手接过水喝了八分,剩下的两分是无论如何都不去喝的。
姚怀川认为,经过风霜雪雨的人都有洁癖,而有洁癖的人,总是觉得最后一点沉积下来的东西,都是肮脏的。
单离守不知道姚怀川在想什么,只是心情很好,看着姚怀川故作深沉的表情,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咦?”庄岛杭清早一开门就看到单离守对着姚怀川浅浅地笑了一下,立刻木了。
姚怀川倒是特别享受,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单离守才会特别柔和。
庄岛杭呆立了一会儿,终于打了个哈欠上前打个照面。
“岛杭,早啊。”姚怀川转头打了个招呼,又回头开始整理单离守乱了的衣服。
“呃,早啊。”庄岛杭看着姚怀川的动作机械式地回答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一边的单离守,“昨天的事还顺利吗?”
“……”单离守用看蝼蚁的眼神看了一眼庄岛杭,什么都没说。
“昨天什么事啊?”姚怀川两头望了望,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岛杭,这事儿跟我解释解释。”
庄岛杭望了一眼满不在乎的单离守,觉得自己还是保持缄默为好,万一让姚怀川知道是自己告诉单离守去接契单的,估计这条命会断送在自己兄弟手上。
“公子?”这时候,小二带着一个士兵来到院子里,打断了姚怀川想要追根究底的意图。
姚怀川和庄岛杭甚是诧异,为何会有士兵寻到这处,倒是单离守淡定的很。
“敢问单公子是哪位?”士兵硬声硬气但很有礼貌地抱拳相问。
“什么事?”单离守极度沉稳地问道。
“邵将军有封信给你。”士兵将手中的信封双手呈上。
单离守刚接过信封,就听到姚怀川一句气息不稳的问话:“邵青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看了一眼姚怀川,他整个脸都苍白了。
庄岛杭也是一阵蹙眉,他隐约猜到单离守的身份,一个邶国人与兴国将军有关系,那大多不太会是恩情。
士兵送完信立刻就退下了。
单离守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封很简短的字条。
姚怀川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单离守还是这么气定神闲,仿佛自己的命不是命,但是姚怀川清楚,这个时候并不适合问这些问题。
单离守抖了抖信纸,里面寥寥几乎话,却足够讲清楚意图。
“司承,昨日一叙,汝所赠之礼,吾甚是喜欢,今日暮时望沙楼,吾有回礼,静候阁下。”
单离守突然手痒了。
这封信其实说起来讲的就一意思:昨天你就为了衣服上几滩血打了我一顿,我很不爽,今天你过来,咱再打一场。
“信上说什么?”姚怀川看见单离守阴郁的眼神,眼皮一跳。
“叫我过去打他一顿。”单离守言简意赅。
“……”姚怀川一边被单离守的言语弄得想笑,一边被当中的内容吓得笑不出来,很是难受。
“你们两个见过面了?”姚怀川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单离守,邵青怎么也不会相信极度偏激的单离守居然还活着。
单离守嘴角微挑,轻轻地哼了一声。
姚怀川知道单离守不靠谱的个性什么都做得出来,尤其是杀了邵青以报私仇这种事,实在是太正常了。而现在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见了面,邵青却没死。
姚怀川一身冷汗,凉飕飕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阴谋一般。
“如果我说,今日我们就启程,你会不会反对?”姚怀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声音极轻。
“想走?没那么容易。”单离守势在必得的语气,让姚怀川一阵错乱,有资本说这句话的人,不应该是邵青吗?
“好不容易离开邶国那个狼口,难道又要被困在兴国边关这个虎口了么。”姚怀川觉得人生起伏太过频繁,相当乏累。
“时机未到。”单离守不明意味地笑了笑,“想困住我,邵青还欠火候。”
“那你有什么打算?”
“他欠了你的债尚未还。”
“欠谁?”姚怀川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什么时候邵青欠他钱了,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的,“我跟他没关系……”
“有,我欠你,他欠我,所以他欠你。”
“……”
“你从来都没欠我钱。”姚怀川立刻纠正单离守的观念,“那是我自愿掏出来的,不是你向我借的。”
“邵青欠你的,就算拿命也还不了你;而你,从来就不欠我。”
“……”单离守看了姚怀川一眼,没有说话,又上楼去了。
姚怀川在楼下看到他经过走廊回了自己的房间。
“怀川啊,单兄应该是接了邵青的契单。”边上的庄岛杭终于有澄清的机会了,“是单兄问我哪里可以拿到银两……”
“我不要他还。”姚怀川皱了皱眉,声音中透着倔强,“我不要他背负的东西中,多我一条债。”
庄岛杭眼皮一跳,深深地看了姚怀川一眼,沉默了。
章12
清风拂过,吹动地上迷离的倒影。
阳光漏进了窗户,日晖柔和地蔓延进屋内,照在白色的衣服上,宛如铺上了一层光。
单离守靠在窗边,手肘撑在窗沿,无言地任风拂过脸颊,多了一份恬静,少了一份强硬。
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姚怀川的那句话。
你不欠我。
单离守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半年前蛮夷的那一战,打得极其不爽。
邵青竟在背后造了几条丰富的谣言,简简单单地在他的头上安了个叛国的罪名。简单到让单离守简直想杀了皇帝。
那场战,终究没有打完。
三个月前他找姚怀川给他配生死丹,逃离了那个让人失望透顶的地方,无论多么委屈,无论多么抑郁,他骄傲的性格永远不许他将这些表现出来。
他用各种各样的笑掩盖了所有令他不快的情感。
但是,如果不是姚怀川,他也许装都装不出来。
扪心自问,一路上,姚怀川对自己的诸多包容和照顾,并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
离开一直生活的故土的勇气,踏入敌国的地盘的毅然,皆是因为姚怀川。
除了姚怀川的身边,他无处可去。
他不想把别人对他的好,当做理所当然。
他只想补偿,仅此而已。
而姚怀川却只有四个字:你不欠我。
单离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安坐在木椅上的邵青也叹了一口气。
“你又怎么了,别在这给我无病呻吟,影响军心。”正在给邵青擦药酒的军师裴啸斥骂道。
“裴啸啊,你说,怎样才能让他不记恨我呢?”
“哈?”裴啸皱了皱眉,马上就明白邵青口中的“他”是指谁了,“兵不厌诈,单司承肯定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有什么可怪你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他是不是这么想就不得而知了。”邵青看向了窗外,“不过,你不知道,我昨天看到他有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