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熊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这会儿的功夫,站在他身边的黑发年轻人已经面无表情地抓着他的耳朵,将它整个儿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干什么!粗鲁的爱丽斯!放开我的耳朵!”
“你没有朋友,暴力熊。”
“你胡说!”暴力熊愤怒地挣扎着,那夹在肥屁股里的尾巴倒是伸出来了,一跳一跳的,“松鼠们就是我的朋友!它们愿意为我牺牲一切!我想喝果茶它们就给我做果茶,我想吃蛋糕它们就给我烤蛋糕,我想喝汤,它们就——”
“说下去。”
“……”
“说啊,怎么不说了?”
罗修冷笑着抬起脚,一脚踹翻了整张桌子——在暴力熊愤怒的惊叫声中,黑发年轻人毫不犹豫地抓着它的耳朵将它在手中摇晃了一圈,然后伸出手“啪啪”俩下毫不犹豫地在那张毛茸茸的脸上左右开弓抽了两大嘴巴子——
黑发年轻人用冷漠的声音,生气地咆哮道:“醒醒,你这只疯兔子——你还准备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清楚你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罗修语落,忽然之间,他感觉到手中的那只兔子停止了挣扎。
它就像是在一瞬间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量似的,整个儿沉甸甸的垂落下来——它的兔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中转动着仿佛下一秒几乎就要从那儿滚落出来似的,它瞪大了眼,看着桌子上所有发生的一切……
精美的餐盘不见了,那些滚着金色印花的餐盘上早已落满了灰尘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灰尘之上,到处飞溅着鲜红的血液,盘子的边缘,偶尔还能看见鲜红色的松鼠的爪印;
漂亮可爱的蕾丝花边桌布不见了,它们只是像是一堆腐朽了的抹布似的破破烂烂的挂在桌子上,沾满了灰尘,到处都是干涩了之后变成暗红或者干脆就变成了黑色的血液;
果酱瓶子上布满了蜘蛛网。
餐刀也早已生锈变钝。
散发着甜蜜气息的新鲜精美烘焙甜品承装在这样的凄凉用具之中,仿佛是在讽刺着这一切的存在似的。
“看清楚了吗?”
罗修压低了声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浑身都在发抖,他拎着那只兔子的耳朵,将它的脑袋对准了那锅正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的汤锅——那汤锅里的汤汁当然还是奶白色的,散发着浓浓的胡椒味儿,但是这会儿,那口精致的小锅已经恢复了原样,那锅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锅子的边缘,还挂着几张松鼠的皮毛。
锅的后面,放着一张高高的长板凳,那长板凳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平台,就好像是游泳池上方的跳水台似的……在这张长长的长板凳上,排着同样长长的一队叽叽喳喳的松鼠们。
那些松鼠们挤挤攘攘地凑成一堆,队伍缓缓向前,就仿佛是有人在无声的指挥着它们似的,它们的声音低沉,共同吟唱着同一首歌曲……
“——someonetellsmehowgoodIlook(有人说我看起来很好)。”
当它们走到队伍的最前头,倒数第二个就用一把小刀,啊锋利的小刀从倒数第一那只松鼠的脑袋上扎进去,血液的脑浆喷出来。
“——Andforamoment,foramomentIamhappy(一瞬间,一瞬间,我很快乐)。”
再抓着刀利落地往下一划,这样,倒数第一那只松鼠的皮毛就被整张剥下来,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了湿滑鲜血的小爪子,然后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将被剥了皮只剩下鲜红肌肉的同伴推进汤锅里。
“——ButwhenI\‘malone,noonehearsmecry(但是当我独自一人时,没人知道我在哭泣)。”
倒数第二只将那张血淋淋的、还散发着热气的皮毛顺手搭在汤锅的边缘,然后它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将手中的小刀交给它身后的那一只松鼠。
“——Now,Allisquietinthedeadofnight(现在,趁着夜深人静)。”
现在,这只剥了同伴的皮毛的松鼠成了那个“倒数第一个”,于是它仰着脖子,让身后的松鼠以同样的姿势,将小刀扎进了它的脑袋里。
“——Let\’sbegintoeat(让我们开始吃吧);Let\‘sbegintoeat(让我们开始吃吧);Let\’sbegintoeat(让我们开始吃吧)……”
歌声还在不断的继续,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现在,这一只松鼠也被推进了汤锅里。
第六章
松鼠落入汤锅之中只发出了很小的“噗通”一声,那声响几乎就要被沸腾的汤汁咕噜咕噜的声音所掩盖,而那只被扒了皮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松鼠就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老鼠似的,它鲜红的肉在白色的汤汁里翻滚,然后渐渐变成了像是煮熟的粉色……
暴力熊盯着那血淋淋的汤锅简直出了神。
但是哪怕是这样,也弥补不了这会儿放在锅里的长柄汤勺曾经无数次将那汤汁盛入它的餐盘里的事实——那餐桌已经被罗修踹翻了,餐具稀里哗啦地都落了一地,暴力熊盛汤用的餐盘就掉落在它脚边,盘底还能看见一点儿白森森的骨头。
“你说得对,爱丽斯。”暴力熊悲伤地说,“那不是友谊——我大概曾经拥有过松鼠们的友谊,但是它们从来不曾拥有我的……从头到尾都是它们在单方面的付出,我想到了最后,维持着它们这么做的大概只剩下了它们对我的怜悯——‘看那只又胖又可怜的狗熊,它就坐在那里不停地吃吃吃,除此之外它什么也干不了哪里也不能去’……”
“……”罗修强忍下了把这只狗熊抓过来再揍一顿的冲动,只是站在它身后低下头看着这只垂头丧气的狗熊,“你有被害妄想症吗?”
“啊,多么可笑,我拥有过友谊,但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地对这份友谊进行回报,所以我失去了它——最后留给我的只剩下了同情,我曾经的朋友,它们大概是觉得我又胖又可怜,所以它们才没有离开我——是的,我这儿即臭又脏,没人会喜欢我。”
罗修听着暴力熊毫无逻辑将自己定位为“世界上最惨的狗熊”,看了看四周决定至少同意他说这个地方“即臭又脏”这样的评论。
黑发年轻人抬起手,想安抚安抚这只先是活在“一切美好”的幻想症里现在又活在“世界充满恶意”的被害妄想症里的可怜狗熊——却在手落在它的肩膀上之前,忽然想到了上一次在梦境之中和他有所接触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于是黑发年轻人的手最终还是没落下去,只是缓缓地缩了回来,他抿了抿唇,淡淡道:“那咱俩还是有一点共同点的。”
“什么?”
“瘟神。”罗修勾了勾唇角,“走到哪都给别人带去厄运?——我倒不觉得浮屠罗门会把‘失踪’或者‘被房梁砸死’当做日常。”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才不是瘟神,要当瘟神你自己当去。”暴力熊响亮地抽泣了一声。
“……”
这种人家好心安慰你你还要反驳人家的人真的很烦啊有没有!!!!!
活该没朋友啊!!!!
“你没必要听懂。”在暴力熊看不见的位置,身穿女仆装的漂亮黑发年轻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就是抱怨一下罢了,大概是你的情绪已经LOW得我都受到了影响。”
暴力熊转过头,仿佛责难般地瞥了一眼叉腰站在自己身后的黑发年轻人:“难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上来安慰我吗?”
“……”罗修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只狗熊真的比邦尼更加欠揍——再重复强调一次,活该没朋友!!
在暴力熊催促的目光下,黑发年轻人想了想后只能绞尽脑汁地说:“没有人可以对‘友谊’这玩意作出详细的定义,并不是当对方为你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你就必须要为对方做出点儿什么——我觉得这叫‘等价交换’而不叫友谊。然而玄妙的是,大多数的友谊似乎确实建立在‘等价交换’的基础之上长能长久——简单的来说,法兰绒跳进汤锅里,它首先其实是在遵守打从生下来就在遵守的规则,从它的祖父那代开始,它们就已经将‘成为汤锅里的材料’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与终点;而对于你来说,吃掉它们作为材料组成的汤锅,也只不过是因为你正好在这里,然后吃掉了它而已。”
“听不懂。”
“……对不起,忘记狗熊大脑不太发达,别太用力思考,那没多少意义——换句话说,哪怕想明白了你的人生也不会得到升华。”
“你真讨厌,爱丽斯。”
“……”
简直呵呵,我再讨厌能有你讨厌?罗修最终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拍了拍这只狗熊老兄的肩膀说:“那些松鼠应该就没讲究过想让你回报吧——单方面来说,大概是它们愿意为你赴死,你无需为别人对自己生命的决定做过多自责——那跟你没多少关系,毕竟不是你拿枪指着它们让它们跳进去的。”
“它们为什么选择一个个的离开我呢?难道呆在我身边跟我说说话不比跳进汤锅里好吗?”
“……”
“为什么呢?”
“……大概是,怕你饿着吧。”
罗修囧着脸,发现话题又绕回了原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看上去关于“友谊”如此有深度的话题忽然之间就向着奇怪的方向奔去……
而听了罗修的话,暴力熊的长耳朵彻底垂了下来,它伸出手,仿佛万分爱惜一般地整理了下挂在锅边的松鼠皮毛——这一幕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鲜红色的血液弄脏了暴力熊身上那套还算讲究的礼服,也将它白色的皮毛变成了红色……然而这只狗熊看上去并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将那些皮毛拿在手中,每一张都展开来看了看——
“这是法兰绒的。”暴力熊在一张皮毛上停了下来,它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毫无生命力,上面还挂着肌肉碎片的皮毛,然后悲伤地说,“我认识它的皮毛。”
有那么一刻,罗修以为这只狗熊会选择挖个坑将那个松鼠的皮毛埋掉。
但是下一秒,令他惊讶的是,暴力熊居然将手中的那些皮毛一股脑地全部扔进了汤锅里——乳白色的汤汁充满了褐色的颜色在里面翻滚,松鼠的皮毛在滚水里煮沸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就像是烧糊了的猪毛外加浓烈的胡椒粉外加奇怪的肉香以及血腥甜味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那感觉,简直酸爽!……正当罗修后悔刚才怎么就没一脚把这汤锅一块儿踹了,就在这时,更加让罗修产生呕吐冲动的一幕出现了——
暴力熊抽泣着,拿过那长柄汤勺开始搅动那一锅散发着诡异气味的汤水,从罗修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血水从它的眼睛、耳朵和鼻子里滴落下来,那些血液滴落在沸腾的汤锅之中,和那些松鼠的皮毛混在一起……
“我流血了,”暴力熊说,“不过这样也好,我就能跟你们永远在一起了。”
疯狂的狗熊一边说着,一边用长勺舀起一勺汤,那汤勺里还有一块湿漉漉的松鼠皮毛——在暴力熊将那汤勺凑到嘴边,响亮地“滋滋咕噜”几声将那勺汤喝进肚子里时,罗修感觉到了一阵晕眩。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连早餐都吐出来了。
他一步上前,直接将那汤勺从暴力熊的手中抢了过来,远远地扔到了篱笆那边,而这个时候,暴力熊也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它挣扎着挣扎着,忽然之间,罗修看见它眼睛里流下的血泪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细流变成喷涌着一股股往外流的血泉,最后,那双红色的眼睛就这样从暴力熊的眼眶里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像是苍蝇似的,鼓鼓的、透明的琥珀色眼珠。
罗修下意识地松开了暴力熊。
掉落在地上的狗熊开始痛苦地嘶吼,它在一片狼藉到处是甜点和汤汁的地面上翻滚,伴随着“撕拉”一阵布料撕碎的声音,一双像是蜻蜓似的翅膀从它的背后生长出来——
与此同时,罗修感觉到了被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牙齿在发出灼热的温度。
“友谊,友谊,友谊……让我们在一起吧,法兰绒,我还要参加你的婚礼呢,呵呵——然后是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孙子的儿子——我们世世代代,拥有在一起——让这个茶会停留在这一刻,我们坐在桌边,我负责吃你做的甜点,而你只需要在桌子上从这头跑到那头——”
暴力熊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之间,它抬起头,一双凸出的、已经不是熊眼睛的大眼睛瞪着罗修:“爱丽斯,你加入我们,好不好?”
罗修的回答当然是:不好。
几乎是暴力熊从地上面爬起来,嗡嗡地煽动着它的翅膀冲它扑过来的时候,黑发年轻人一下子从衣服中将那肉球抓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向前直接迎面而上冲着暴力熊将手中的肉球的尖锐部分对准他扎刺下去,然而拥有了一双苍蝇似的翅膀的肥狗熊这会儿却意外变得十分敏捷,罗修一击不成,反而被它用兔爪子在脸上结结实实踹了一脚——
伴随着从脸颊处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黑发年轻人脚下站立不稳,整个人都打横着飞踹飞出去撞到了旁边的篱笆!
只听见“呯”地一声巨响——
“啊啊啊……妈的。”
瘫软在篱笆下的黑发年轻人眉头紧皱,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大概是篱笆上用来固定的金属尖刺将的背部划出了一道巨大的血口。
火辣辣的刺痛感几乎是立刻就想罗修想到了刚进浮屠罗门的那一天,自己脱光了裤子,趴在那个男人的办公桌上撅着屁股任由其抽打的那种疼痛……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恼羞成怒,黑发年轻人的脸“蹭”地一下就火烧似的升温,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手摸索着正想撑着篱笆爬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
那香味……罗修认为他很熟悉。
胸腔之中的心脏“咚咚”实实在在地狂跳了几下,黑色的瞳眸微微发黯,黑发年轻人仿佛是已经有所预料地艰难地动了动自己的脖子,他回过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笼罩在了一个阴影之下,而此时此刻——
从罗修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仅仅与他一个篱笆之隔的高大男人那完美的下颚曲线,以及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笑意的薄唇。
优雅的男人身着华丽的公爵贵族服装,巨大的礼帽投下的阴影依旧遮盖去了他的半张脸,他的手中拄着做工精致的手杖,此时此刻男人正懒洋洋地靠在篱笆旁边,低头静静地看着狼狈地靠在篱笆上的黑发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