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想错了。
他说自己叫极宵。
很低沉的声线,透着淡然和出尘,少了丝人的气息,却让我觉得很柔和很亲切。
极俊美的脸,眉眼间却透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不怒而威。我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却发觉那就是一潭千年古渊,深不见底。
突然觉得拘束,我垂下了眼,身体动弹不得。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他靠得极近,近得似乎可以感觉到说话间一缕特属于他的气息钻进了我的脖子里。
“往谏。”
隔了一会儿,我才能说出话来。
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似乎在这个人面前,就会不自觉地收拢自己的性情,变得中规中矩起来,不敢造次。
“往……谏……”
依然是极低的声线,慢慢重复了一遍,十分平稳,毫无波澜。
我却在那一瞬间,似乎感觉到这人身上的气息,骤然波动了一下。
手突然放上我的发顶。
我惊愕抬头。
——我应该拨开他的手,我皱着眉想,却不知怎么,依然没有动弹。
他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这个时候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我被那个笑容刺得睁不开眼睛,几乎不敢跟他对视。
“头发,怎变成这般模样了?”
我回神过来,有点没好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被闪电电了,然后睁开眼就在这个鬼地方,还把头发烤焦了!”
说完我就呆了,天啊,怎么听怎么感觉这话像是在撒娇!
而且,而而而且!我怎么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立刻抬眼去看他。
他却仍只是微笑,似乎丝毫没有在意我话里的意思,低低道:“闪电……么?”
我点头。
他微微颔首,不再说话,只双手捧起我的脸,细细端详。
我睁着眼睛看他,思绪一片茫然。
略有些沁凉的手指抚上我的右眼,在眼角那里细细摩挲。
我从他漆黑的瞳仁中看到了他修长的食指在我眼角的泪痣留恋,还有我那迷茫得近乎呆傻的脸。
久远的喟叹自遥远的天边传来,一丝一缕,将人心一圈圈缠绕,收紧,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慢慢睁大了眼睛,刚才,他是在叹气么?
捧住我脸的右手却突然离开,一道金光乍起,自他手心翩然翻出,瞬间将我包裹住。
下一瞬,光芒消失,我愣愣地转头。
风儿将拖至腰际的长发卷起,有几缕顽皮地扫到我脸上,痒痒得。
我,我我的头发……
他退开一步,端详着我那突然长长的头发,微微点了点头,面上甚至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这样,便好看多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本能地去抓脑后的长发。
居然是真的。
手心一翻,一条非金非银,光华流转的发带又出现在他手上,极宵抬头,望住我。
他往前跨了一步。
我却从呆愣中突然惊醒,瞧了瞧他手心的发带,又去看他的脸,猛然后退一步。
他住了脚步,依然那样面色平静地看着我。
我却又后退了一步。
“我……今天……头发……”
结巴着说不清楚,我急躁起来,打了自己一巴掌,终于恢复正常,于是大声说:“总之,今天多谢!那个……我要走了,再见!”
说完转身,心念意动,腾空而起。
我落荒而逃。
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即便已经飞得远了,他的目光依然如同实质般盯在我身上,不曾错开。
疯了!我铁定是疯了!
或者,这是个梦吧!
我在空中以极速飞行,心脏跳得极快,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各种情绪在体内拉扯,像是立刻就要爆炸,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席卷着尾随而来一般,我越飞越快,简直恨不得以光速立即冲回自己的小屋!
懦夫!我暗骂自己。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糗。
居然会被人的气势压住,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变得那么奇怪,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被魔魇了?!
一边心中对自己大骂,我一边不辨东西地四处乱飞。结果,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结果就是,我居然迷路了。
心中暗叫晦气,我又慢慢飞了一阵儿,好歹终于找到方向,不算多么顺利地回到了宿舍里。
再度躺倒在床上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竭,东天露出鱼肚白,我却困意上涌,栽在床上再爬不起来。
算了,就算是做了个梦,醒了,一切又会恢复正常。
我暗暗对自己说,可一转头看到那头原本根本不存在的乌鸦鸦的黝黑长发,又忍不住郁闷了。
P,自欺欺人,李往谏,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忍不住把脑袋拱进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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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计在于晨。
多么好的一句话。
可当你还在跟周公下棋下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就被人从被窝里硬生生拖出来,估计你会跟我的反应一样,想把扰人清梦的那个家伙活生生踹出门外。
所以风海被我迷糊着踹得哇哇大叫的时候,我依然十分心安理得。
拱进被窝,闭着眼继续睡。
下一刻,我就火烧火燎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摸了摸屁股,NND,书院刚发的里衣,刚上身就被烧破了个大洞!
这一回我是真的醒了,转过头就要去揍那个笑得得意的罪魁祸首:“见鬼的赫彦!你找事儿吧你!”
赫彦一把抓住我挥来的拳头,威胁般地眯起了眼,将犹在指尖上跳得欢悦的小火苗弹到我眼皮子底下:“怎么,你准备光着身子去书院么?”
说着手指已经移到了我的襟口,又在袖口处徘徊,似乎正在考虑从哪里下手把我的里衣全部烧成灰。
我看了看那簇火苗儿,偃旗息鼓了。
“还是说,让你光着头去书院?”
冷不丁地,小火苗儿靠近我披了满肩的凌乱长发,有几根立刻被火苗燎得卷曲起来。
赫彦的声音听起来阴测测的,全无平日的优雅笑意。
我哑声,有些烦躁地理了理乱糟糟的长发,抬头去看他:“头发的事情……这事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赫彦看着那个脸色瞬间懊丧起来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大清早过来叫他一起去书院上课,看到他还在赖床不说,突然离奇地有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偏偏这人还不自觉地乱发脾气,这让自己突然控制不住地生了怒气,甚至还出手烧了他的里衣,这简直就是毫无道理!
自己这是怎么了?
风海这时候也在旁边嚷嚷:“哎,往谏,再不快点起床就要迟到了!第一堂课就迟到,会被罚的!”
又过来扯我的头发:“你怎么一夜之间头发就长长了?开始我还以为弄错人了呢。”
我把被扯得生疼的头发从风海手中解救出来:“这个事情,有点说来话长……我以后再跟你们俩解释。”
说完从床上蹦了起来,就去找另外一件替换里衣:“给我两分钟,我很快就能搞定!”
赫狐狸虽然已经收了小火苗儿,但那双似能看透人心一般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我无奈地只能装作不知道。
难道我要实话实说,告诉他我昨天晚上心血来潮睡不着觉跑去看乌桑树结果遇到一不明人士然后被人家一道金光搞得头发突然长长这严重违反了我的常识但我却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而且……可能是潜意识作祟,我并不想把遇到极宵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知道。
总之,先压下来好了,以后再说。
半个时辰后,我叼着从风海那里蹭过来的油饼站在了讲堂门口,深吸一口气,胸中豪气顿生——我,往谏,来了!
大步迈进讲堂,飞凌被我当成发带束在脑后,随着我的脚步微微晃动,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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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院晃了一段时间,我总算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总体的了解。
简单地说,这个世界最初是一片混沌,后来在混沌中孕育出一颗小幼苗,后来小幼苗越长越大,渐渐将混沌撑开,进而崩坏。
于是崩坏的东西中,沉重的落到下面变成了大地,轻盈的飘到了上面,形成了天空,云雾雨雪,又渐渐出现雷电,将从小苗苗长成巨树的乌桑劈开,断枝横倒在大地上,形成山脉,雷击破开的地面形成湖泊和河流。
后来第一个人自乌桑巨木中孕育而出,建立上界,之后人界出现,其祖先是来自于上界中因罪被贬入下界的天人,最后深山暗穴中又孕育出了妖、魔、鬼、怪,形成鬼界,从此三界并立。
其中,上界出现得最早,又受到命运眷顾,自诞生起便拥有法力和比下界人长得多的寿命,后来又渐渐出现了驯兽术、炼丹术和炼器术等等,牢牢统治着整个世界,为将这种统治地位长久地延续下去,上界第一任帝君创立云中界,除天奴之外,后代世代在此修习就读,担负着法力传承的重要使命。
上界共分为九天,分别是上三天的紫霄、练霄和缙霄,乃是帝君、帝后、天君和三大仙君及其家族的居所,不过现任帝君之妻,帝后凝婕多年前就已逝去。中三天的玄霄、绛霄和黅霄则是上仙、战将、参领等中等贵族的居住地,至于下三天的赤霄、碧霄和青霄则给一般天人和下级贵族居住。
第15章:神秘夫子
乌桑巨木通天彻地,连通上界、云中界、人界和鬼界,向来被认为是这个世界的象征,人界和鬼界的人甚至可以沿着乌桑爬到云中界。
只不过乌桑虽生根在下界,却是远在蛮荒之地,一般人根本到不了那里,即便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乌桑树,爬个N天N夜还没有累死的话,倒是可以到达云中下界。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再往上爬的话,就会被加持在云中界的法术所阻,最终只能选择黯然离开。
不过这么牛叉的乌桑巨木,居然在上千年前被另外一个更加牛叉闪闪的人物给一斧子砍了。
这位牛逼哄哄的人物就是鬼王,详细名字不详。
人界虽大且人数众多,但完全没人会法术,所以上界一直没怎么把人界放在眼里。至于鬼界,那些个妖魔鬼怪所凭借的,也无非是天生的一点小小技能,又四散寥落,上界更没有把它们放在眼里。只要它们不随便跑到人界里去祸害人命,根本没人搭理它们。
不过令人讶异的是,千年之前,一位牛叉鬼王横空出世,不多时就将众妖魔鬼怪收至麾下,从此开始率领鬼魔大军攻打上界,不但将乌桑一斧子砍了,甚至一度占领了下三天,差一点将整个上界搞个天翻地覆。
高高在上的帝君于是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率三大仙君五大战将亲自出战,三两下就将原本耀武扬威的鬼王打个落花流水,魂飞魄散,鬼界从此一蹶不振。
从此天地间又恢复安宁和平,乌桑巨木也被帝君以法力再度复活。
皆大欢喜。
讲上界史的老夫子又干又瘦,说话时胡子还一翘一翘的,但讲课却煞是有趣儿。但听他在那里用极其夸张的手法描述战争时帝君如何威武强大,如何一招制敌,心下却大不以为然。
吹吧,你就吹吧。
真那么厉害的话,干嘛早不出手,非要等人家打上门来才肯出战,摆明了那个鬼王没那么容易对付。
唉,看来换了哪个朝代哪个星球都一样,史书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等到上天戒课的时候,我笑了,呦,居然又是老熟人。
戒院的灰衫夫子,卫铮,居然是我的天戒课夫子,呵呵,还真是有缘。
我瞅着他笑,卫夫子却鸟都不鸟我,依然用冷硬平板而又严肃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对着一屋子学生讲课。
我摸着下巴想,估计我洗白白又长了长头发,他没认出我来。
而这时候,卫夫子正讲到:“……天戒第一百二十八条,同性之间不可裸裎相欺,有狎昵之举,甚或苟合私通,但若发现,即刻除去上籍,贬入下界,永世不得回返上界……”
我的下巴咔地掉到了地上。
感情这里同性恋也是不招人待见的啊。
好一会儿我才在地上找到丢掉的下巴,安上。抬头看看卫夫子,好家伙,讲了这么些,脸色一点没见变化的。
无意间回头,却发现坐在我旁边的赫彦正瞬也不瞬地盯着我,眼睛黑得吓人。
我凑过去:“你咋了?”
“没什么。”赫彦表情淡淡的,又转过头认真听课。
我莫名其妙,只好继续听课。
刚开始的日子只学习主修课理论和文籍类必修课,还没到实践课。不过上课的时候还好,下了课我就犯愁。
这里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自己根本没法温习功课。
虽然下了课我就拽着风海和赫彦给我恶补,但那弯弯曲曲跟蚯蚓亲戚似的在我眼里不管哪个都好像长得一样的上界文字,真是让我吃足了苦头,总是张冠李戴,要不然就是干脆记不住。
写就更遭罪了,我那笔毛笔字,简直就是蚯蚓他妈在纸上爬爬!
为这个,我没少被赫彦奚落。
除此之外,我还在书院内找了份勤工俭学的活儿,在图书馆整理书籍,打扫卫生。虽然赚得不多,好歹可以多在书卷堆里泡泡,被书香气熏熏,说不定哪天我灵光一闪,突然所有的上界文字就都认识了呢!
赫彦嗤笑我是痴心妄想,又表示可以无偿赞助我生活费,不过我还是拒绝了。
老主席他老人家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新生活总是让人精神澎湃,兴致勃勃,每天忙得天昏地暗,倒也觉得十分充实。而且,估计我是第一个通过三镜之门的学生的事情,几位掌院们大概是压下来了,不管是各位负责授课的夫子,还是同窗学生们,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听到什么关于我的传言。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只不过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想起那天夜里,在乌桑树旁见到的那个人。
极宵。
我说不准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我一点也不讨厌他,甚至感觉很亲近,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但是一样,在他面前我就会变得拘束且奇怪,突然不像自己,这让我觉得不爽,因此,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看乌桑树。
每天固定时间到图书馆报道,继续我的勤工俭学大业,抽了空就蹲在角落里写写念念,恨不得下一刻就把那些曲里拐弯的上界文字都学会了,无奈,却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期间遇到过雷黯那倒霉小子几次,见了我老远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哼一声转过头去,装作没见到,我心里只觉得好笑,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风海和赫彦有空就会来找我,教我识文断字啥的,不过他们俩的功课都够自己忙活的,特别是赫彦,能抽出来的时间少得可怜,我虽然脸皮够厚够老,时间久了,总有点不太好意思,倒是赫彦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慵懒模样,浑不在意。
不过,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
这天刚把自己辖区内的卫生打扫完,把被搞乱的书整理好,我瞧瞧跟人民大会堂那么大的图书馆里已是人影寥落,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下一刻,眼前光线却突然被阻隔,有人站在了我面前。
我抬头望过去,怔了怔,好一会儿才能开口:“你谁啊?”
不是我不够淡定,若是换了你,面前的人比你高了一个头,高高在上地看着你还不够,全身披挂一身黑,脑袋都被斗篷帽子遮住,脸就更奇特了,好像被经过马赛克处理一样,不管我怎么睁大眼睛,怎么拼了老命地去看,咳,还是看不清楚。
大概我死盯着他脸的呆滞模样取悦了面前这位大哥,他突然笑了两声,说道:“不用再看了,我在脸上加了法术,你看不清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