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有人说闲话。”
闲话?两个男人在片场打架能让人说出什么闲话?
李寅启一时没转过来弯,可陆铭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事情不简单。
于是他挑起眉毛,挑着问了句干的。
“你和游霄到底怎么打起来的?”
陆铭一副就怕你不问的样子,嘴上却装着为难。
“我……那个……他在化妆间里说……说看见我在你办公室里……”
这话无论是现在从陆铭嘴里说出来,还是那天真的从游霄嘴里说出来,要不相关的人听了,都是浑身找不出半点毛病。
可李寅启是何许人也,怎么会听不出他字面下隐藏的巨大信息。
演员在化妆间里能说什么?除了说戏那就是说人是非。
看见人在办公室里怎么了?关键当时游霄眼前的那幅画面,找一百个人来看,八十个会说是李寅启要潜陆铭,另外二十个心思细密点的可能还会传出陆铭勾引李寅启的版本。
闹事前一天晚上,李寅启叫二人去他办公室是通过剧务通知的,本来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第二天,事件中的一个人突然在剧组里散布起谣言,这故事听上去完全是一出宫心计。
李寅启还没摸清楚陆铭扯出这套谎话是处于什么目的,只不动声色的看着陆铭,心中却被勾起了无限的兴致。
陆铭啊陆铭,你说游霄在剧组里诽谤你?
你要是知道他在北京,因为一句话差点把人扔进垃圾桶里,你还能编出这么个剧本?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圆下去。
“启哥,说实话,那天我听到你说你和游霄……我当时真的很震惊。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即便真是有过那样的事,我也坚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因为我自己就是最好的反证。你说你看过我所有的作品,你说你懂我的戏,你给我的信任和鼓励,我无以为报,但你除了让我把戏演好再没有过别的要求。所以我认定你是个值得敬佩的好人,所以我没办法忍受有人败坏你的名声。”
陆铭说这话的时候,绷紧了眼周的肌肉,每个字都吐得铿锵有力,那感觉好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庄严的宣誓。
李寅启面上不动,心中已把这出戏看出了头绪。
鉴于陆铭这段时间的诸多表现,李寅启基本判定,这个陆铭已经对他产生了某种类似仰慕的感情。
这倒不是他自我感觉太良好,只是因为这种事情在那些初进东海的人身上实在发生了太多次。
他所处的位置和他待人接物的态度,本来就很容易让人产生敬仰和依赖感,所以大部分的时候他都会善用这项人格魅力。
而陆铭现在的行为,在他眼里就好像一个争宠的孩子。
那套又是搞人格鉴定又是表忠心的说辞,明显经过精心设计。
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告诉李寅启,他和游霄那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
要说他之于李寅启那是伯牙与子期,而游霄充其量不过是皮肉关系。
所以即便是听到李寅启亲口承认,他依然坚称相信李寅启的人品。
而游霄不过是窥见了一场误会,就唯恐失宠般不管不顾的漫天散布闲言碎语。
从陆铭的角度,他会选择这样的迂回战术理论上讲十分的明智。
但无论是出于对游霄的深恶痛绝,还是出于对李寅启的护主情切,令他在得知二人的关系后,依然决定要淌这滩浑水,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可以确定,游霄根本不会动真感情。
阳光透过窗帘投射进来,照在加湿器吐出的水雾上,泛出点点金沙。
李寅启抿了一下嘴唇,才发现自己眼里映着一脸忿忿陆铭,心里却又想起了他的加强排。
“陆铭啊,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这个圈子本来就是被人挂在嘴边的,有人信自然有人不信,就算我能管得了别人的嘴也管不了别人的心。所以要想做好自己就不能被人言左右,你想拍戏,那就堵上耳朵一心把戏拍好,用事实说话,才能让所有质疑闭嘴。这道理落在我身上也是一样的。”
陆铭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没了半点憔悴,脚下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李寅启后面又说了很多鼓励他的话,但他念念不忘的还是那句“这道理落在我身上也是一样的。”
那句话李寅启说得别有深意,而陆铭这儿的理解,那是李寅启在告诉他,自己的一身浩然正气绝不会被游霄那股子歪风侵扰。
想到这,陆铭的嘴角露出一抹笑,随手一招上了辆出租车。
他可能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就在他赶赴片场的同时,游霄正挤在拥挤的地铁里,在同样的两点间与他背道而驰。
37.那东西不是给你涂鸦用的
上午的戏拍得很顺利,所以刚过11点游霄就挤上了地铁。
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他给李寅启打了三个电话。
其实不过是想问问李寅启到底能不能吃饭,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
可是电话打过去,那边一直在通话中。
下地铁的时候,游霄摸出手机和交通卡,边出站边想着要不要再打一个。
走了两步,又把电话塞了回去。
一路小跑着赶到医院,等电梯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游霄回头望,只见Max一张脸黑得好像包青天。
Max显然也看到了游霄,伸出手狂躁的在电梯按钮上又戳了两下,开口就是一句:“他那么胡闹,你还能不能管一管了?”
这个句子里的他不用说肯定是李寅启,可是他又怎么胡闹了?
游霄看着Max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的猛戳着无辜的电梯按钮,当即决定还是不要去点他这个炮仗,默默的跟着上了楼。
Max几乎是用大力神掌开的门,吓得身后两个小护士大气都不敢喘。
游霄从三人身后探出脑袋,只见李寅启躺在床上,刚把电脑合上,扭头看见他,笑着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
“这么快就拍完了?”
“嗯,今天拍得比较顺利,基本上都是两三条过的,我两场戏之间还等了两个小时,要不还能早呢。”
Max一见这两个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腻糊起来,双手往兜里一插。
“你们俩玩吧,我走了。”
“Max,回来。”李寅启朝着门的方向喊了一声,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游霄。
Max一扭头看着这幅景象,走到病床边直接使出了狮吼功。
“你的手是骨折,骨折你知道吗?你以为打了石膏是给你在上面涂鸦用的吗?那是给你断了的骨头做固定用的!这个打上去,常规是4到8周才能拆的,你倒好,刚48小时就嚷嚷着要拆,这不是瞎胡闹吗?!”吼完又气鼓鼓的一巴掌拍在游霄肩膀上,“我说什么都没用,你给他好好说说吧。”
游霄一路上来就在那纳闷李寅启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惹Max发那么大的火,这会儿听完,他也整个人不淡定了。
“拆石膏?为什么要拆石膏?”
李寅启看游霄变了脸色,边笑边在心里盘算怎么开口。
其实对付Max他一点儿不怕,两个人十几年的交情,硬碰硬他从来没输过。
Max最多就是气一阵子,但有病再找他,他也不至于往死里治。
可游霄不一样,要说两天之前李寅启还可以靠自己强大的气场实施绝对压制,可这两天下来,支配权也交出去了,首长也叫顺口了,游霄一句熄灯睡觉,他连电话都不敢开着。
这副光景估计是李寅启做梦都没想过的,更要命的是,他还乐在其中。
对于拆石膏,他一早想到了游霄会有什么反应,所以他一刻没耽误的叫来了Max,就是想在游霄回来之前,把事情搞定。
一屋子人都看着李寅启不说话,Max眼神中更是透着一分窃喜,李寅启,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游霄见李寅启半天不说话,又轻轻戳了他一下,刚想说些什么,病房里就又钻进两个人,一下又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抓了过去。
孙放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一进门就看见一屋子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给身后的小姑娘使了个眼色,二人便麻利的转到沙发旁边。
小姑娘也不言语,把肩膀上的黑包往茶几上一放,拉开拉锁就翻出了一堆家伙事儿。
游霄搭眼一瞧,那不是化妆的东西吗。
再看孙放,抖着一身肥膘从袋子里掏出两套衣服,一手拎一套,举着给李寅启看。
“启哥,你看穿哪套?”
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游霄真是越看越糊涂,把目光转回李寅启脸上,没开口,倒是挑着眉眼一脸的问。
李寅启见状,也知道瞒是瞒不住了,再拖下去可能还得耽误事,于是攥起游霄的手,改走起坦白从宽路线。
“萧齐的事我和Tony商量了一下,我们都觉得越早解决越能抓住先机,所以我们决定下午在公司开一场新闻发布会,由我带着萧齐去给公众道歉。”
“那……”
游霄只吐出一个单音节便卡住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后面的话要如何接续。
那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因为这样可以显示最大的诚意,想要寻求原谅就要做出认错该有的态度。
那为什么一定要拆石膏?因为当初出车祸刻意隐瞒,出来道歉又搞出一身伤,这根本不是在博同情,只会留给各路人马一堆说不尽的槽点。
游霄自动给那些问题找出了答案,可即便有了答案,却依然无法使他心安。
李寅启看着游霄嘴角绷紧的弧线,笑着抬起手,好像安慰孩子般摸了摸他的头发。
然后偏头朝杵在一旁的Max喊了一声:“Max,快点,没时间了。”
作为一名医生,他是职业操守一刻不停的在提醒着他,不能听那个疯子的话。
可是作为李寅启的老友,他的每一个细胞又清楚的知道,无论如何抗争,都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如果他执意不从,那个疯子说不定会找把锤子,自己把石膏砸开,然后拖着一串血迹出现在要出现的地方。
而他能做的,就是等事情结束后再给那个疯子动一次手术接一次骨。
鉴于那个可预见的发展走势,Max虽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最后还是给小护士下达了指令。
两个小护士看上去身娇体弱的,业务却相当熟练,三下五除二就像拆零件似的,将石膏和胃管从李寅启身上分离了下来。
孙放站在一边,眼角抽抽着直往衣服后面躲。
负责化妆的小姑娘瞥了一眼,干脆别过头看窗外。
游霄却拧着眉全程看着,收紧手指用力的攥着李寅启的左手。
Max看着李寅启被拆出来的右手,又是一阵摇头,那场面简直堪称惨烈。
可时间不等人,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想法子把下午那场糟心的发布会扛过去才是正经要务。
这边小护士刚把拆下来的零件清理走,Max就接茬走上了工作岗。
又是消毒,又是打针,还不知从哪摸出两块钢尺状的不明物体连同李寅启的手臂一起裹进了绷带里。
“我给你打的是止痛针,不是仙药,你别觉着不疼了就当它不是断的,切记不要用力。包在绷带里的支撑钢板只是起辅助作用,因为怕断骨移位伤到血管神经,所以我包得比较紧,时间长了可能会影响过血,你那边完事了,一刻也别耽误,赶紧给我回来,拖久了,小心真的变残废。”
Max几乎每个字都加着重音,深怕李寅启又当耳旁风。
李寅启盯着自己右手的新装,口里嗯啊的答应着,还不忘称赞Max的包扎技艺,临了又朝自己鼻子上一指。
“这个呢?”
Max本来已经够无语的,看见李寅启鼻子上胶布,直接伸手给扯了下来,看得一圈人都跟着一阵疼。
“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直接用化妆品盖会感染。”
听完Max的结论,打进门就没出半点动静的化妆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窗边凑了过来。
看了眼李寅启鼻子上的伤口,柔声细语地问道:“能换块小点的胶布吗?小点的话,我应该能遮住。”
果真是各行有能人,这边小护士照着李寅启伤口的大小给特制了一块胶布盖住那道伤口,那边化妆师左手攥着几罐膏膏粉粉的东西,右手各号刷子一顿涂抹。
两人一撤开,再看李寅启的脸,简直跟PS过一样,毫无受伤痕迹。
医疗特工队和化妆特工队纷纷离场,孙放又举起了手里的衣服,“启哥,你看穿哪套?”
“黑的吧,庄重一点,咱可是去道歉的。”
孙放得了指示,把另外一套往沙发上一搭,提着衣服走到床边。
看见一直默不作声的游霄,小眼睛一转,伸手把衣服递了过去。
“你帮启哥换行吗?我先去加个油。”
“快去吧,加完就在车里等着,我换完衣服就下楼。”
李寅启心里赞着他这位白胖的孙师傅果然是个明白人,嘴上接过话茬直接就把人给支走了。
游霄本来也就是要去接的,可动作一慢,落在李寅启的话后面,竟显得好像是他眼色不够。
转到病床的另一侧,先把衣服搭在床尾,再把李寅启扶到床沿上坐定,直到伸手去脱李寅启的上衣,眼睛一直没敢往上瞧。
“怎么了?”
“没怎么。”
李寅启一听这话就感觉不对。
短短的三个字,好像把这两天积攒的所有甜腻都塞进了另一个次元。
按住游霄手上的动作,李寅启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怎么了?”
同样的三个字,这一次却好像扎在游霄心口的三根针。
从李寅启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覆在那张看上去完美无瑕的俊脸上,接着微微欠身吻了上去,然后又在李寅启夺回主动之前拉开了距离。
“你说过,住院期间听我做主。我知道这都是为了工作,但这样的事一次就够了。答应我,发布会结束后,你就好好养病,不许再折腾了,行不行?”
李寅启盯着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几乎看了游霄眼底毫不掩饰的爱意。
原来你是担心啊,真是个贴心的小东西。
嘴角扯着笑,勾着游霄的脖子在他额头上盖了个印。
“行,把我画的押保管好,洗掉了我可就不承认了啊。”
游霄眯着眼在李寅启胸口上轻轻捶了一下。
“你简直就是个无赖,我去把刚才那个化妆师找回来,借他的口红给你涂涂,你再给我重新盖。”
“行,你去找,你都不怕顶着个红点满大街跑,我有什么好怕的。”
两个人就那么看着对方,游霄脑子里想着李寅启画着如花那样的大红嘴唇,李寅启脑子里想着游霄顶着个红孩儿那样的额间红点,又看了两秒钟,便双双绷不住的笑出声来。
38.搞艺术的大多难伺候
走出医院的时候,李寅启没有要游霄扶。
其实游霄一早就知道他那副走路都走不利索的虚软样子是装来戏弄自己的,但是看着走在前方的背影,想着那件黑色衬衫的袖口下重叠的绷带,游霄又突然埋怨起自己,这两天应该更由着他一些才是。
李寅启上车之后就下意识的护着右臂,其实打了止痛针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但是比起疼痛,李寅启显然更关心露馅问题,所以他又检查了一遍袖口的扣子,直到确定腕部的绷带被完全遮住这才放心。
游霄看着李寅启这幅样子也想不出能说些什么,就在个把月前,他坐在李寅启车里还能心无旁骛的欣赏窗外的风景,而现在,他竟会因为受不了这份安静而在心里埋怨起自己的嘴怎么这么笨。
李寅启弄完袖子,抬眼看见游霄凝重的侧脸,刚想问他又怎么了,电话就见缝插针的响了起来。
“Tony,你说……你跟他说了是我去吗?……行,你和王芳什么都不要说,就先把稿子拿给他,让他看看,我去了亲自跟他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