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吧……太糟糕了……”
他试图通过说话来抚慰自己,但底气越来越弱。
谁都行,赶紧出现吧。
让他承认一百次也无所谓,被笑话也无所谓。
他就是怕黑。他怕无声的黑暗。
舒旷被绑架的情报基本得到了确认。
黄勤坚也出现在了舒家。
他剪着寸头,头发黑得像是精心染过,但精神奕奕的脸上还是不免留下岁月的痕迹。他紧抿的嘴唇显得有几分凶煞之气,颇符合一个黑道老大应有的气势。
他来到舒家,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是我没有料理好帮派的事,还连累了舒旷。”
舒元松长叹一口气:“也是那臭小子自己找死,就会乱跑。”
舒夫人忽然背过身去,不作声。她的眼睛已经哭到红肿。舒元松知道,这是妻子在埋怨他。都这种时候了,还数落自家儿子的不是,未免太过冷血。
但在黄勤坚面前,话必须得这么说。
“老哥放心,干儿子的事也是我的事,我一定把他全须全尾地救回来!”
沈携也以最快速度赶到了舒家。舒元松没多问,只说了一句,“你很讲义气,很好。”就放他进来了。
即便来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希望一旦有消息,可以第一时间知道——等待别人通知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就像是被一条绳子吊在悬崖下。
仲间站在沈携身旁,紧紧握着拳头;背光的阴影笼罩着他的脸。他现在已经不负责舒旷的安全,可是,悔恨懊恼还是占满了胸腔。
仲间一直在望着不知名的地方。突然,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需要一个聆听者一样,用一种似乎耗尽全身力气却又努力控制的声音开口。
“少爷小时候也被绑架过一次。”
沈携吃了一惊,低声问:“怎么回事?”
仲间好像不打算回答;他只想为心中郁积的苦闷找一个出口,根本不在意沈携的反应。
“从那之后他就怕黑。”
沈携愣住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竟然让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舒旷,留下这么严重的心理阴影;那时他遭受到的,会是怎么样的折磨?
沈携无法想象。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海水中,只要稍稍一想到任何一种可能性,就会被淹没头顶,透不过气来。
“那次不是因为你失职吗?”舒昶冷笑。
他原本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此时站了起来,冲着仲间,脸上满是不屑和恼怒。他虽然指控着仲间,但并没有失态,只将对话保持在三人的范围内。
“也就是哥哥人好,从来把你当朋友,觉得你没有保护他的义务,所以才不怪你。我们谁不知道你来我们家是干什么的!我们已经任由你监视了,为什么你还不保护好他!”
仲间的拳头握出了青筋,轻轻颤抖着。
“……是的。是我失职。”
他的直接承认让舒昶积存心中的更多怒气无法发泄;后者抿了抿嘴,冷哼一声,转身坐回去。
“你祈祷吧。祈祷他们不会把哥哥关在黑暗的地方。否则哪怕打不过你,我也要狠狠揍你。”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携问。
“等哥哥回来,你问他吧。”舒昶情绪低落地说。
黄勤坚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听了几句,眼中忽然一亮。
“知道了。”
挂掉电话,他面带喜色:“确定舒旷的位置了!‘库拉格’有人给——”
“停。”舒元松摆手,“帮里的事我不想知道,我要知道的只有一件,就是儿子平安回来。”
黄勤坚点点头,目光在仲间身上一扫,后者立刻向前一步:“帮主,请让我去救少爷!”
“有信心吗?”
“有!”
“好,你的身手我信得过。”
见到黄勤坚转向自己,舒元松微微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人选。
仲间立刻行动起来,紧锣密鼓地部署下属,进行作战安排。
沈携欲言又止。
他知道这种事自己不该掺和,说不定还会变成累赘,但他激荡的血液在驱使他,每一个神经细胞好像都在鼓动自己,叫嚣着:我不能干等着,我要一起去。
仲间出发的那一刻,沈携咬咬牙,飞速鞠躬告辞,也追出了门外。
第141章
有人最近过得非常倒霉。这两人虎背熊腰,肩膀和背上满是刺青,剃着大光头,看起来更像是找别人麻烦而不是被别人找麻烦的主。
偏偏霉运就找上了他们。先是认识了十来年的一个兄弟被子弹射爆了肚子,他们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去,仍然没把人救回来。接着他们跟随的老大节节败退,被迫龟缩到码头附近,老大的脾气因此比往常还要暴躁十分,对下属的打骂也变得频繁起来,刚刚就给两人吃了一顿排头。
他们灰头土脸地打开仓库大门上的大锁,抽动钢条的时候,刺耳的金属声听得难受,令其中一个人骂咧起来。本来他们接到的命令是,砍下仓库里的肉票的一只手指,给那些黄种人送过去;现在他们觉得这还不够解气。
“我要折断至少一条手臂。”
“哈哈!那我就拆他几条肋骨好了。”
仓库里相当昏暗;他们乍然走进去,适应了一秒,才习惯了路灯透进来的淡淡光线。
这一看不好,本该躺着人质的地面,竟空空如也。
忽然一人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怎么迟钝也知道遇袭了,另一个人一边急转身一边摸出腰间的枪,手腕才举起来就被重重一击,枪落到了地上。
眼前的青年一个箭步,把枪踢进了黑暗的角落,同时猫下腰,躲过光头汉挥过来的重拳。
在灯光下,舒旷看清这个俄罗斯人。比自己高两个头,一身膘肉在深蓝刺青下明晃晃的,光是走两步都能颤动起来。
“啧啧啧,”这个俄罗斯人发出怪声,讲起了卷舌的英语,“你这淘气的小家伙,在我拆掉你身上骨头之前,最好给我躺回去!”
舒旷摇头说No,突然兴致大发,摆出了一个架势,也发出怪声:“啊咄!”
俄罗斯人脸色一变,显然是想起了那位享誉世界的武术大家,眼中凶光毕露,二话不说,大吼一声,拳头夹风带雨挥了过去!
“我不想分心保护你。”
“我只会远远地跟着,绝不打扰你们的战斗。”
“不行。”仲间冷然,“回去!不然我就叫人把你绑回去。”
“那我也会跟上来。”
仲间瞪了他一眼:“少爷很重视你,你不能出事。”
沈携一愣,还想再说什么,仲间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只是“嗯”地应了几句,脸上的表情则相当微妙,似乎有些欣慰,又有些讪讪。
挂电话之后,他看看沈携,沉吟片刻。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原先用来捆舒旷的绳子,现在被捆到了两个光头手上。其中一人腰间没来得及拔出来的枪也被舒旷搜了出来。再三确定绳结结实,舒旷一屁股坐了下来。
黑暗给他带来的心悸还没有完全消除,他到现在心跳都还有些乱。刚刚全神贯注地打斗也让他有些脱力;他的胸口和肚子都挨过拳头,胳膊肘还被旁边的金属架刮了好大的口子——说起来,如果不是这尖锐的金属架,他也没办法把捆着他的绳子磨断——经过连续的击打,双臂到现在仍在发麻。
不过,不能久坐。这两个俄罗斯人或许会醒来,而他们的同党,也随时可能出现;如果人数稍微多一点,他就很难逃出生天。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摇晃地站起来。
忽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心中一个激灵,弯腰在黑暗中摸了两把,把另一把枪也捡起来别在腰上,借着旁边的架子,闪身躲到了铁门上方。刚刚他就是伏击在这里,成功偷袭了两个毛子。
这次来人很多,全都高鼻深目,决不是自己人。舒旷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最初进仓库的人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光头汉,把他俩的脸翻过来看了看,却只是踢了两脚,没有解救他们的意思。
接着,几个人陆陆续续进来。其中一个穿着跟季节不太符合的深色薄风衣,戴着手套,对旁人发号施令。他对地上的两人不屑一顾,扬了扬下巴,就有人把他们抬了出去。
他转头的时候,舒旷看到了这张面孔。听说俄罗斯人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老得快;眼前这人,要不就是太年轻,要不就是保鲜期比其他同族裔要长一些。
舒旷不停猜测着这群人的身份。一开始他以为是库洛格余党,现在心里却打上了问号。
但是,即便不是敌人的同党,也不一定就是朋友。他决定按兵不动。
“他很可能已经走了。”
“可能。看得出来,他身手不错,胆子也很大。”年轻首领的英语很流利,没有口音。显然,即便他有俄罗斯血统,恐怕也是个在美国长大的ABR。
他们所说的“他”,大概就是舒旷。
“不过,”首领话锋一转,“他也可能还在这里。去多找些照明来,仔细搜搜这个仓库。”
舒旷呼吸一窒,一颗心悬了起来。
在灯光之下,自己将会无所遁形!
只有放手一搏了!
舒旷弯下腰,像是张满的弓一样,目光如同苍鹰,紧紧盯着年轻首领。一个深呼吸,他纵身扑了下去!
首领只觉得气流一动,太阳穴已经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察觉到身后的热源,他反射性地一个肘击,向袭击者撞过去;然而却被一格、一拐,对方的手臂从他胳肢窝下穿过,勒住了肩胛。
舒旷挟着他,一个闪身,背抵上了墙根。
“放下枪,否则我就开枪!”他用英语喊道。
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两人,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气氛一时凝滞。
首领忽然举起了双手。
“放松,你们先把枪放下。”
半秒之内,所有枪都放了下来。但舒旷从他们握紧的手指看得出来,只要有一点空隙,他们就能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射出致命一弹。
“你也不必太紧张,Bruce,你看我手上也没有枪。”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总要知道自己要救的人叫什么。”
“你来救我?”舒旷抿着嘴,“我不信。证明它。”
首领的声音很是轻松:“可以。只要你不乱动,证据很快就来了——准确地说,是证人。”
或许因为沈携是绝对不可能涉入黑道的人,仲间反倒没有隐瞒什么。
“库洛格前任老大的儿子想要把叔叔推翻,夺回库洛格,所以趁着他叔叔跟我们对着干的机会,和我们结盟。”
仲间甚至怀疑,库洛格帮主之所以跟他们过不去,或许是这个青年人在背后煽动的结果。
“舒旷被关的地点也是他在叔叔那边的卧底传回来的。刚刚他说,他已经带着人马占领了码头,消灭了余党,找到了那个仓库。”
沈携点头:“所以你才允许我跟来。”
“至少现在,他不会跟我们作对。”
刚刚经历内斗的帮派需要休整,等到他们恢复元气,野心的长牙很可能就会亮出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前方。随着车辆转弯,原先被树丛遮挡的视线豁然开朗。仲间所说的废弃码头,就在眼前。
第142章
“少爷!”
踏进仓库,看清眼前的情况,风尘仆仆赶来的仲间有些吃惊。
舒旷不可能认错这个声音。
那首领不理会顶在脑袋上的枪,侧过脸来,似笑非笑:“我说过证人会来吧?”
舒旷没动弹,只大声问:“仲间!这个人是不是来救我的?”
“我的朋友,你总算来了,快帮我证明我的清白。”
仲间眼里似乎还留着疑惑,但仍然点了点头。
“这人是来救少爷的。”
舒旷这才松开手,把对方推了出去,自己沿着墙滑坐了下来。
“少爷!”
“我没事……就是有些……有些累。”
先是接近三个小时的黑暗折磨,再来是十分钟的高强度战斗,而后又是半个小时丝毫不敢松懈的高度戒备。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几乎到达极限,他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只垂着头,眯起眼睛,缓缓呼吸着。
一只温暖的手扶上他的肩膀,舒旷摆摆手,抬头:“真的没——沈、沈携?”
他眼睛瞪圆,张着嘴,连疲惫感都好像被吓走了。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携微微一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过来看看。”又皱皱眉,“累了就别说话,好好休息。”
哪还能休息得了!
“笨蛋!这里危险你知不知道?你、你不是一向比我聪明比我稳重比我周到比我——”
沈携一愣,只觉得喉咙里上来一股甜味儿,清了清嗓子打断对方:“夸我就省省吧,现在你还是保存体力——”
“不对!你不是应该在中国的吗?”
“回去再详细和你说,”沈携瞥见舒旷手臂上暗红色的长条伤口,眼神一黯,又看到他手腕上被捆出的淤红,不自禁伸手抚摸,“还痛么?”
舒旷原本呆愣愣地看着他,忽然一顿,飞速把手收回去。
“不、不痛。”
接着,又好像要避开沈携放在他肩上的手似的,扶着墙站起来,退后一步。
“嗯,对,你说的不错……要赶紧回去。”
那边仲间正和库洛格新首领进行“友好对话”。
仲间自始至终都板着一张脸,完全没有拉近友好关系的打算,眼中更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还要时刻分神关注舒旷的情况。与此相对的是,俄罗斯人始终面带笑容,游刃有余,眼睛也不时好奇地打量舒旷。察觉到他的视线,仲间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隔在两人之间。
“先把少爷送回去。”他安排下属,“扶的时候小心一点。”
年轻首领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根据情报,他早已得知这位身手不凡、胆大包天的小少爷今后不会涉及黑道,所以,虽然他确实好奇,但也仅限于好奇。今后自己要面对的,可不是那位唇红齿白的公子哥,而是眼前这个钢板一样冷硬的未来骨干。
回到家中的舒旷是属于他的家人的;沈携只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识相地离开。
他坐在酒店房间里的沙发上,预感到今晚又很难入睡了。现在他脑子纷乱,像打地鼠游戏一样,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地冒出来,哪怕用锤子强硬地按回去也阻止不了。
问题在于舒旷的态度。
最开始的惊讶意外之后,舒旷就显得相当奇怪。回避的动作太过明显,让沈携落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甚至能看到舒旷眼底的后悔和愧疚。
稍后在返回的车辆上,同坐在后排的两人,也几乎没说上什么话。
沈携进入“工作状态”时,甚至可以一整天不说台词以外的话,但舒旷可不是这样。
为什么沈携会到美国来,为什么会跟仲间一起出现,这些疑问一定塞满了他脑袋,如果是平常的他,一定抓紧时间盘根问底了,哪会像一只安静的仓鼠一样,缩在座位一角、靠着窗,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