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导演了。
据说付眀愁对愿意学习的演员很欢迎。杜尚是有傲气的人,从来不肯低头。可是,好像一股意气,随着粟谷的表演进入身体之后,就一直盘踞不去。这股意气,驱使他迈开了脚步。
他低头问:“付导,粟老师……他刚刚到底是?”
付眀愁看了看杜尚。一部电影的选角常常是多方协商甚至角力的结果。付眀愁拍的电影就算不是商业电影,不需要考虑演员人气等问题,也还有资方的意见要平衡。杜尚这个演员,不是他想安排给苏子明的最佳人选,但在投资方提出的人选中,也是相对能接受的一个。
付眀愁先前对他并不太看重;现在突然被提问,自然会感到意外。
意外之后是高兴。只要演员愿意学习,总还是有希望的。
“你没接触过话剧圈,不知道也正常。粟老师拿出全力了。那是他的绝技‘笑春秋’。”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演技的第一个阶段,就好像婴儿学语,简单枯燥,只要抓住一两处偶尔的出彩,就是惊喜。
演技的第二个阶段,就好像花团锦簇,表现方法和方式层出不穷,处处新鲜,处处好看。
演技的第三个阶段,就好像水到渠成,再不需要别的东西来表达自己,从心所欲,便能直指人心。
粟谷依靠着累积多年的舞台经验,依靠大半生经历的透彻明悟,演技得以返璞归真;他朴实平凡的表演,背后是仿佛藏于地下多年的陈酿,看似清透如水,尝过之后却如此醇厚,叫人唇齿留香,余味不断。
所以,沈携的“领域视野”,在粟谷的“笑春秋”面前,犹如小孩的过家家。粟谷是站在第三个阶段的深处,对着才叩开这个阶段大门的沈携说: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一记重击,也可以说是一个警钟,便是粟谷要送给沈携的“大礼”。
付眀愁在同情他的时候,也有些担心。受到这样沉重打击的沈携,会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戏?
他想了想,准备放沈携休息一段时间,让他好好调整一下。
忽然,沈携抬起头来,开口了。
“付导,还有各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家都沉默而好奇地看着他。粟谷此时已在一旁坐下休息,正拿着老式保温瓶,将茶水送到嘴边。听到这话,他唇边露出笑意。
“刚才的一场,请再来一遍。”
一阵窃窃私语小心地蔓延开。付眀愁捏着下巴考虑起来。无论拍摄什么,都是有容错率的;沈携到目前为止几乎都是一条过,省了很多麻烦。按照他的心意重拍一次也未尝不可。但是……他看向粟谷。
粟谷将保温瓶放了下来。
“沈携,你要明白,这次重来一遍,要是不能比刚才要好,那就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
“我明白。”
“好!年轻人果然有勇气。”
见粟谷点头,付眀愁不再反对:“再来一次!”
杜尚好像看到了一只海燕;它在暴风雨中努力振动着翅膀,迎着湍流的气旋,对风浪发出最不屈的挑战。
它还是这么弱小无力,但与随波逐流的那一叶小舟相比,它已拥有属于自己的翅膀,已敢于正面地发出冲击。
沈携不愧是沈携,只是一会儿,就迅速调整、提升了自己。
然而,无论是沈携,还是粟谷,在表演结束之后,都仍是面色凝重的样子。
粟谷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沈携啊,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吧?”
杜尚竖起了耳朵。明明已经在短时间内进步了,怎么还有问题?
“你的心态是怎么调整的?沈携,我和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演得不如你。不要说影视界,就是在话剧圈,比你年纪大十岁的人里,能在演技上和你匹敌的,我敢说一个也没有。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
“把你的根基放着不管,却靠奇技氵壬巧来提升,这样能持续吗?”
假如对手是风浪,那么就要化作巍然不动的礁岩;假如对手是大海,那么就要化作延绵不绝的群山。
“再好好想想吧。”
粟谷挥了挥袖子,转身离去。
付导演一看,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干脆吩咐大家暂时休息。这个时候,给予演员一定的空间会比较好。
沈携沉默良久,向付眀愁道一句抱歉,默默地走到一旁。
他在着急什么?
不,与其说是着急,不如说是焦躁。
沈携从没有自认天下第一,何况家中还有一个演技超群的父亲,更不会仅仅因为一次表演上的不如意,就心理失衡。粟谷是话剧界第一人,在舞台上摸爬滚打的日子比沈携的年纪都还长,输给他,没什么可焦躁的。
沈携的焦躁,是来自别的方面。
就在昨天,舒旷笑着宣布要把他当做前进的目标;那神情那语气还活生生地印在脑海里;今天,他就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并不是最有资格成为演技之路上的道标的人。
假如有一天舒旷见识到比他更有冲击力的表演,或许就不会再看着他了。
回到那种单向的心理依赖的状态?不,沈携绝不希望如此。他只恨不得马上就能全面提高自己,将舒旷的视线牢牢锁在自己身上。唯有这样,他久违了的安全感,才能一直持续下去。
他抬头,望了望北方的天空。
舒旷正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在努力地学习提高?
沈携嘴上可以说一万次期待,但心里却不是这样。
很抱歉,我绝不能让你追上我。
第91章
舒旷正小学生似的两手搭在膝盖上低头认错。
一分钟前他还在激动地问为什么要解约我是不是做错啥了裴裴莓莓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裴裴?”裴元蔡挑眉。
“莓莓?”谢莓掩嘴。
“呃,裴经纪、谢老板。”
裴元蔡怀疑是唐申义教坏了孩子,不过这时候不宜在细枝末节上纠缠过多。
谢莓却哦活活活地笑:“虽然我也还年轻但在外人面前这么叫会不好意思,你还是叫我莓姐。”一肘子拐到裴元蔡身上,“以后叫我‘莓莓’听到没?”
“……”裴元蔡提醒自己,正题,正题,“舒旷,你的身份证……”
只说了这几个字舒旷就像被晒蔫的叶子一样耷拉下来。很好,看来还知道自己做错了。
“是假的吧?为什么当初要隐瞒我们?”
“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们听我解释……”
这略显言情剧的台词是怎么回事……裴元蔡正心里吐槽着,就听到谢莓也玩上了。
“我不听我不听!一个破碎的我,怎么相信一个欺骗的你!”
……还谈不谈正事了!
看着哈哈大笑的那两个人,裴元蔡一扶眼镜,沉下脸。
“谢莓,正经点。舒旷,30秒内解释清楚。”
舒旷的解释跟他俩猜测的也差不多。
“你们……在生我的气吗?”
裴元蔡和谢莓交换了一个眼神。
平心而论,刚刚听赵捷说明情况的时候,的确生气。被隐瞒了这样的大事,任谁都会不爽;何况这不仅是舒旷的身份问题,还关系到公司的经营。
但当初两人只是拿舒旷来救急,对核实身份就没多上心,这也是事实。何况舒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最清楚;他们最多气他脑子犯二,不会真的怪他故意隐瞒。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好让我们做一些相应的准备。”虽然早就消气,但裴元蔡还是冷着脸。不给舒旷一些教训是不行的。
舒旷的头压得更低了,“其实……”
“什么?”
“……我自己也忘了这回事……真的不是故意瞒你们的!”
谢莓喷笑,过去拍拍舒旷肩膀:“没事,姐相信你。”
“真的?”
“我相信这种事你干得出来。”
……这绝不是称赞。
正式谈合同的时候赵捷亲自到S市接人;新天际这边颇有些嫁女儿的感觉,谢莓就直白地跟赵捷说:
“如果你开的条件太差,我就联系沈携去,相信看在他的面子上聚焦不敢欺负舒旷。”
“舒旷可是我‘师兄’,我哪敢怠慢他?”
赵捷打着趣。
事实上,沈携确实问过舒旷要不要到聚焦去,得到的回答是不想;舒旷觉得去哪家公司都差不多,但对新天际存着感情,就没考虑过别的。这事舒旷跟赵捷提过,赵捷也就留了个心眼,直接先跟新天际接洽,事情差不多定了才让新天际告诉舒旷,也是为了防止沈携得到消息也搅和进来。
为表诚意,他把准备和舒旷签的条条款款当着新天际的面读了一遍;听到他给的待遇确实优厚,谢莓才放下了心。
至于裴元蔡从赵捷那儿拿的补偿条件,也都私下谈好了。
舒旷离开之后,新天际只剩新签的秋眸;想办法替她争取资源也是应当。赵捷答应为秋眸联系好的音乐人;在广告和影视方面,也会给予机会。
赵捷还主动提出可以注资新天际,谢莓虽然心动,但还是警惕之心占了上风。神州能这么快杀进演艺联盟前六,赵捷的手段可见一斑;这样的人送上门的好意,不可能没有后手,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防备。
一切谈妥,舒旷就准备收拾东西打包走人了。
送行的聚餐是不能省的;秋眸晚上本来还有课,干脆翘掉了。大家先大吃了一餐,便转战去KTV;看起来倒不像是给人送行的,而只是玩乐来了。
开了啤酒,仲间和裴元蔡因为要开车,都没喝;连秋眸都喝了些。
她有点醉意之后,拉着舒旷在灯光闪烁的角落窃窃私语。
“唉,裴经纪说现在纯歌手不好当,问我要不要考虑综合发展。虽然我当初考了演员初级,可是真没想过当演员啊……只是想万一、万一的万一,MTV里面要拍点剧情,我也好有个准备……舒旷,你说我该怎么办?”
“纯、纯歌手为什么不好当?”舒旷打着嗝。
“现在消遣、都太多了,歌都网上随便下载,没人买碟,喜欢到现场去听歌的人越来越少……反正就很多很多问题。”
“那……唔,那你就是喜欢唱歌?”
“我喜欢写歌,就像自己用沙子造起一个个漂亮的小城堡,”秋眸傻笑起来,“我喜欢唱歌,就像把亲手做的城堡展示给大家看一样。”
舒旷眼睛迷蒙地想了半天,一拍大腿,“有了,你就把拍电视剧什么的当作给城堡拍广告,怎么样?知道你的人越多,想、想听你的歌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啦。”
“哎呀、有道理啊!”秋眸嘿嘿乱笑,冲上去在舒旷脸颊上啵儿了一口,“你真聪明。”
舒旷插腰狂笑:“那当然!我是那个,大智若愚!”
裴元蔡看得无语。
仲间面瘫已久的脸部肌肉出现了抽搐。他朝裴元蔡鞠了个躬:“我把少、舒旷带走了。”
他的企图未遂;因为谢莓一曲唱罢,已经挟着醉意跑过来了:
“舒旷啊!”她拭着不存在的眼泪,“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走了,叫为娘可怎么办!”
舒旷扯了一张抽纸当手帕,掩着脸嘤嘤嘤,“没关系!嗝!还有秋妹妹替女儿服侍在娘左右!”
仲间很想说,其实我不认识这少爷。
“昨晚你们好像玩得很尽兴?”
去机场的路上,舒旷坐在后座,按着太阳穴。
“前面是挺高兴,可后面的记忆有点模糊……总觉得我做了奇怪的事说了奇怪的话。”
赵捷忍着笑意。
昨晚就连仲间也不能幸免,被舒旷强行灌酒了,弄到最后,是裴元蔡通知赵捷来帮忙善后的。
赵捷赶到的时候,看到舒旷的脸上全是花里胡哨的彩妆;谢莓正吵嚷着要把女儿漂漂亮亮地嫁出去,不要阻止我给他擦口红。
小玲哭花了脸说夫人不要太难过小姐已经长大可以照顾自己了。
舒旷抱着裴元蔡说爹孩儿走了以后不要太想孩儿孩儿一定常回娘家看看。
秋眸说姐姐你放心走吧家里有我一切都会好。
仲间说请老爷夫人安心交给我我一定护他周全决不让他受半点伤害否则我回来以死谢罪。
只有裴元蔡保持冷静哭笑不得。
赵捷见了这场面,做的第一件事是掏出手机录影。
“赵总这是干嘛?”
“这面瘫男居然会撒酒疯,必须要拍下来啊。”
拍完之后,赵捷忽然想起来,仲间这似乎不是撒酒疯……而是酒后吐真言。
第92章
“妈妈,我可以看银狐台吗?”
小爱自吃了晚饭之后就不停地看着时间;离八点钟还差十分钟,她迫不及待地发问了。
小爱母亲知道女儿想看的是什么,不由得一笑,摸摸小爱的头,“可以啊。”
先前医生表示,小爱病情稳定,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小爱父母明白,隐含的意思就是现在除了让小爱慢慢等到那一天,其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当然,另一个意思是,可以回去休养了,腾出床位来吧。也不能怪医院,病床确实紧张,过道的加床都是满的;排着队等床位的病人不知道有多少。
赵捷帮小爱安排到了另一家医院;这家医院以疗养为主,床位比较充足,条件也更好一些,可以让小爱单独住一间病房。
频道调到了银狐台,屏幕上播放的,是节目预告;八点正,全新大型表演选秀节目《慧演英才》决赛将正式拉开序幕。在预告片里,十位选手每人都有半秒钟的剪影;看到舒旷的时候,小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前几天当决赛的预热节目,也就是《慧演英才:海选篇》播出的时候,小爱就一集不落地追着。在父母面前,她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但心里可是一直为她的青衣大哥哥加油的。看到舒旷被淘汰,她比谁都失望;看到他重新获得了参加决赛的机会,她差点兴奋得跳起来。
小爱的父母看在眼里,都是欣慰地笑,觉得自己冒险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
当时,裴元蔡在仔细了解过圆梦行动的情况之后,指了出来:假如小爱知道在面前的人都是演员,那么自然会联想到这是一场安排好的戏;但假如只透露其中一个人呢?而且,假如这个身份,是那个人大大方方透露的呢?
暗地里,是武林之中的一堂之主;表面上,则用演员的身份做掩饰——这是裴元蔡给青衣人做的补充设定。小爱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对这样的说法,相信不会多做怀疑。
裴元蔡询问了小爱父母的意见;他们经过挣扎和考虑,认为这个险值得一冒。正如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好人应该有好报,为了恩人的事业,即便小爱识破真相,他们也认了。
不过这个设定,必须由舒旷本人亲自来说,才有可信度。但裴元蔡认为,舒旷本人是不会答应冒着被拆穿的风险这么做的;何况,再在小爱面前演一次戏,也需要很多准备;决赛的日子在接近,等不了人。
所以裴元蔡决定瞒着舒旷,先进行这个行动。
赵捷恰巧在此时联系了裴元蔡,就假证和舒旷今后的归属问题进行“协商”。裴元蔡理所当然地向赵捷索要帮助;自然,事关舒旷,赵捷也不会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