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兄弟情深……”
龙牧抬手打断病人的话,带了些厉色,说:“同样不是一母所生,我和小成能这样,龙嘉就不能跟龙进兄弟情深吗?如果不能,那恐怕是大伯的家训需要整改,而不是调换家主位置,何况龙进没有大的错漏吧?大伯作为监察人,即使发现主事者有失宜之处,也应该适时提点,而不是考虑换人,对吧?”
龙牧挑眉看着病人,病人愣愣点头,面带窘色,说:“我不是没有提点,可他屡教不改,甚至变本加厉,你也知道的,他某些个作风实在有辱家门,不闹开倒也罢了,可是前阵子居然让女人吵上门来,那要是个风月女子也算了,偏偏是好人家的女儿,都有了龙进的孩子,可龙进不承认,外头该怎么说我们龙家子弟?有辱家风不说,最糟糕的是昨天,他三娘的小表妹来家玩,这混小子居然……唉……我这张老脸都让他丢光了!”
病人捶床愤叹,龙牧淡淡冷笑,说:“爱之深,责之切,大伯气他不成器,必是有所期望,那就倾心教导吧!若说风化问题,谁没有一星半点?越是大宅人家越容易被人评头论足,也不过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不足为虑,至于闹到自家人头上,那就内部调解啊,难不成还闹得天下皆知,甚至以此换位家主?依我看,小题大作了!”
病人汗颜,龙牧站起身来,病人急切欲语,龙牧抬手止住,“我只是来探病闲聊,知道大伯并无大碍也就放心了,还望大伯早日养好身体,别让家中小辈悬心太久。”
龙牧说完就走,周自诚见老板出来,也迅速结束跟病人三房的谈话,坐进车里后,见老板似乎心情不错,果然听老板呵呵笑着说了病房里的情况,难怪老板觉得好笑,那位病人真有点为老不尊的“童趣”,但也明显是受了枕边风的毒害。
“都说慈母多败儿,龙进的母亲虽温婉,倒也教子有方,养出一个外表放浪、内心沉敛的好儿子,人无完人,总要给别人点把柄,才能制造出大招的机会,不这样,何时才能替他母亲争一口气?”
龙牧冷声沉叹,周自诚重重点头,神色有些哀寂,龙牧立刻反应到刚才的话不合时宜,周自诚的母亲未能等到儿子出人头地便逝去,这是周自诚毕生大恸!
龙牧有些讪然,只能故作调侃,说:“我出来的时候,见你跟我大伯的三房聊得挺欢啊,都聊些什么了?”
周自诚一脸正色,说:“不是我跟她聊,是她忘了吃药,所以忘了我是被她列为不配说话的对象,也就屈尊跟我打听兰先生的喜好,算是有些长进了,知道讨好兰先生来曲线救国。”
龙牧哈哈大笑,拍了周自诚一下,“你还记她的仇啊?”
“不记了。”周自诚抿嘴笑,“我保持沉默,直到她从趾高气扬变成低声下气,我才略答一二,算是报了仇吧,不记了。”
龙牧嘉奖般点头,“君子不计人之过,但有仇不报非君子,当年她说你不配说话时,我叫你耳光惩戒,你又不干,否则哪用记这一笔?”
“她是女人,你叫我怎么打?”周自诚咕咙。
龙牧不以为然,“女人男人都是人,犯了错一样要受罚,什么绅士风度、君子法则,往往都是精神枷锁,遵守或是打破,这个世界该怎样还怎样,不会受半点影响,所以还是多关注自己的心情比较重要。”
龙牧别有意味,周自诚不置可否,半天才讷讷说:“我会让他回来的,也不否认亏待了他,而且……我不是烦他那种心思,我只是……我母亲希望我成家立业,我……”
周自诚压住哽咽,也顿住了未续的话,龙牧沉默表示理解,心里却想起自家小孩说过棕竹的母亲要的是棕竹幸福,这个幸福,并非特指成家立业吧?
幸福是什么?
那恐怕只是一种感受……只是感受……
第52章
龙牧有些坐不住了,已经整整一星期没有小孩的消息,又不敢打兰舞的电话,跟小孩一样,兰舞的电话也只接听驱鬼业务,本来就招他不待见了,再坏他的规矩,龙牧确信会被他彻底屏蔽!
怎么办?小孩只是去述职,却仿佛被调离原职般,甚至……消失了一般……
龙牧焦燥难安,一个人开车去了老街,改建工程已初具雏形,一幢幢仿古小楼雅致精巧,宫灯式路灯精美绝伦,偶尔小桥流水,卵石鱼塘……
一切美伦美奂,然而少了点什么?
不见了高低错落的砖房板墙,不见了旧式木楼的茶店,不见了纯朴憨厚的街坊笑颜,不见了偏隅一角的破烂小屋,那里,住过一个笑颜如花,但忌讳触碰,却也善良美好的……小孩……
龙牧想兰瑠了,很想很想,这份想念如鲠在喉,努力吞咽却只涌上更多酸楚,激起心胸某处阵阵钝痛,象是一个旧创暗疾,又象早有预知的隐患,每日相随,轻轻呼吸都是痛……
触目不是旧景,却也触痛了心。龙牧嫌恶般扭头转身,开车去了邱家花园,然而那里也被翻建得面目全非,曾和小孩停车问路的地方原本有一棵梧桐,现在是一排绿色路椅,绿怪僵局尸般蹲立路边,哪及风起叶响,天泪时,蓄一汪梧桐雨?
龙牧狠狠扭头,开车不知去向何处,想起小孩说的免费公园,哪里?哪一个?全都!然而没陪小孩去过……
爱一个人却无暇陪伴,真的爱么?
真的,只是爱得不好,没有倾尽全力,只倾心,全心。
龙牧自嘲苦笑,去了带小孩买衣服的那家商场,混迹在顾客中上了男装部,流连于当初光顾过的每个地方,甚至小孩换装的试衣间,但是不够,远远不能疗治心胸那份痛。
龙牧去了童装部,当初在这儿给美女的两个小王子和淘气公主买过衣服,想起小孩之前说累了,挑选童装时却又兴致勃勃,那双流光灵动的丹凤眼,轮转了红尘的流年;那一抹清纯浅笑,倾倒了尘世繁芜……
往事如珍历数,如梦恍然,龙牧酸着鼻头勒出一丝笑,面前却出现一个俏丽但绝不令龙牧高兴的人。
金悦玉压着满腔惊喜,笑得温婉甜美,“没想到在儿遇上龙先生,我陪一个朋友来的,龙先生也是吧?”
龙牧摇头,有些尴尬地放下手里的公主裙,想起淘气公主收到礼物时高兴得亲了他一口,后来却说他有健忘哥哥了不能再亲别人,那份孩童的天真与执着令人肃然起敬,回想来却是童趣无限,龙牧不由浅笑。
金悦玉微微错愕,低头检视可有失宜之处,确信没有,于是再次肯定先前的猜想,一个男人独自来看童装,以龙牧的身份,即使送礼也不可能亲自前来,所以……
“龙先生怎么会有兴趣来看小孩的衣服?”
“没什么,失陪了。”龙牧答非所问。
金悦玉却有了另一份猜想,匆匆跟朋友打了招呼,匆匆追着龙牧下了楼,见龙牧取了车出来,忙趋身上前,“我想跟龙先生谈谈……”
“我没时间。”
“我要谈的事跟兰瑠有关……”
“上车吧!”
龙牧甚至没替金悦玉开车门,他只在乎有人要跟他谈小孩,不管是谁,只要谈小孩就行,逛这半天不就是为了寻找跟小孩有关的事物吗?
龙牧把车开到曾为小孩办庆功宴的饭店,想起小孩纠结包厢费用,苦恼菜单价格,那小样……实在招人疼爱!
“龙先生?”金悦玉提醒般质疑。
龙牧如梦初醒,恢复冷颜,并不询问对方意见,径直坐了大厅靠窗的位置,拿过菜单点了自己要的东西,然后才恍悟般看了金悦玉一眼,“你要吃什么自己点吧?现在是饭点,所以才来这儿,你要谈什么都可以边吃边说,但不能跑题,我只听跟兰瑠有关的。”
金悦玉愣愣点头,愣愣点菜,一直愣到菜都上齐,龙牧已经吃了半碗下去,她才惊觉失态,忙调换一下盘子,把龙牧点的菜挪过去一点,“没想到你喜欢吃酱心果……”
“你不吃的话,谈你要说的事。”龙牧搛起一个酱心果子,放进嘴里慢慢地嚼,想起小孩吃这道菜时的满足样,龙牧轻笑出声。
金悦玉此时才觉得龙牧心不在焉,但是不能因此而却步,好不容易才巧遇龙牧,而且跟他共进晚餐,这是天赐的机会,一定要把握。
“我上次送去的水晶包,龙先生有没有收到?”
“你跑题了。”
“我……”金悦玉迅速找到契机,“我去买水晶包的时候碰到兰瑠了,你知道的,珍味斋的东西都是限时限量,我那天特意……”
“不要说你,说兰瑠,这是唯一主题。”
“我……”金悦玉委屈而愤慨,话头便失了水准,“兰瑠很失礼,他嘲笑我,但我没跟他计较,象他那样的人,肯定没受过什么教育,也不能奢望他懂得基本的礼仪……”
“他怎么嘲笑你?”龙牧只对这个感兴趣,脸上也带了宠溺般的笑,当然是猜想自家小孩那张骂起鬼来刻薄又无情的小嘴,嘲笑起人来,会吐出怎样有趣的话?
金悦玉不明就里,只以为龙牧特意问这个是对她的宠护,于是微红了脸,说:“其实我并不在意他那种人的嘲讽,何况他根本不懂基本的为人处世,我自然不能跟他理论太多,我只在乎……”
“你总是跑题,再问一遍,他怎么嘲笑你?”龙牧微带厌色。
金悦玉暗里一惊,面上却委屈一笑,“我不是有意跑题,只是不想说起不愉快的事,因为我很明确地说了是给你买水晶包,他却那样笑,我简直……”
“他怎样笑?”龙牧双手支颔,兴趣无限。
金悦玉微微错愕,被面前这张俊脸闪了一下神,然后才极度迟钝地回想起龙牧说兰瑠是唯一主题,这似乎是没把她当一回事。
“我不记得他怎样笑了,我只记得他承认跟你在一起是另有目的,他不是真心喜欢你,他不配!”
金悦玉羞愤低吼,龙牧却又恢复先前的无趣样,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百无聊赖般夹一个酱心果放嘴里嚼,有些凉了,不过酱心还是香软绵甜,就象小孩生涩却甘美的吻……
龙牧显然又出神了,金悦玉一眼既知,也有些后悔先前的失态,既然龙牧只想谈兰瑠,那就顺着谈也行,不信不能引回正题!
“兰瑠不适合你,就算不提他的别有居心,只看他的出身就让人无法接受,一个招摇撞骗的……”
“你可以走了。”龙牧语气平和得不带丝毫感情。
金悦玉恼羞成怒,泪水在眼眶里急速转动,终怕花了妆而小心拭去,在脸上露出一个凄美的笑,“我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一辈子,但我以为努力挽回也能重新拥有,如果早点知道会喜欢上一个人,谁又会轻易放手?我后悔了,龙牧,我喜欢你,但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吧?”
“你非但跑题,还跑得太严重!”龙牧起身去买单,金悦玉悄声啜泣,见龙牧出了饭店,她忙追了出去,这次她学乖了,不再出声询问,而是自甘下贱般抢着坐进龙牧的车里,不敢看龙牧的脸色,怨妇般小声哭求,“我不会放弃,我后悔了,我一定要跟你好好谈谈,就算在那个家里,我也没有求过任何人,但是今天我求你了,跟我谈谈好吗?求你!”
金悦玉失声痛哭,龙牧眯了眯眼,把车稍微开远些停住,见金悦玉要说话,微微抬手止住,“我不想听你废话,没在饭店门口把你扔下车去,我已经给了你适度尊重,现在,你给我下车!”
金悦玉惊愕不已,她从不知道龙牧竟是……不,龙牧只是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如果他生气恼了,必定因为在意!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吧?”金悦玉小心试探。
龙牧心里冷笑,脸上却带了些许怜悯,“你当初为了所爱的人跟我据理力争,我不答你的话,你气得泼我一脸酒水,我那时就想,敢跟我当面叫阵的人,应该撑得起一方世界,至于你后来变异般失了本真面目就不说了,但我依然给你一次获得力量的机会,可你非但误解我的意思,甚至滥用糟蹋我给的机会,但最糟糕的是,你辜负了兰瑠的善意,他可怜你的身世,悲哀你的处境及遭遇,甚至要我帮你报复伤害过你的人,基于这样的原因,我才违心给你帮助,现在看来,你不配得到兰瑠的同情。”
金悦玉惊愕止泪,随即浑身轻颤,摇头喃喃,“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喜欢你,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会一直喜欢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如果你不高兴看见我,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但我喜欢你,即使失去所有,我也喜欢你……”
金悦玉泣不成声,龙牧烦不胜烦,看着观后镜上小孩做给他的吉祥挂坠,于是否决弃车离开的想法,冷瞟金悦玉一眼,“你,下车,立刻!”
金悦玉花容失色,掩泣而去,龙牧这才放声大笑,什么金家千金,淑女楷模?哭得一脸乱七八糟,跟个鬼似的,吓跑路人算什么?打车绝对骇到司机弄出车祸!
龙牧笑够了才拨了周自诚的号,“金家那事弄快点,我很烦!”
挂了电话,龙牧摸了摸吉祥挂坠,心里那个地方又开始闷闷地疼起来……
小瑠,快点回来吧,我想你了,好想好想……
快点回来!快点!
第53章
不敢说龙牧的思念令老天落泪,但是接连下了三天的雨倒是完美地配合了龙牧的心情,当客厅电话响起,传来兰瑠一声欢快而简短的“我要回来了,来接我!”时,龙牧真想跪地叩拜,老天,谢谢你!
龙牧疯子似的开车去火车站,一路都在脸上挂着傻瓜似的笑,等绿灯时被一张摩托扳歪了侧镜也笑着说谢谢,路过一家花店时一个急刹跑去买了一大捧玫瑰,快进站时又倒回一家超市去买了各种零食,多动症似的在接站处翘首徘徊,听到列车进站的声音激动得差点要哭。
“小瑠!小瑠!”龙牧朝一个熟悉的身影挥动手中的玫瑰。
兰瑠顿了一下,急速转个方向,低了头快步走,龙牧大步追上来,“是我啊,小瑠……”
“别说话!离我远点!”兰瑠依旧低头,依旧疾步。
龙牧微觉诧异,但仍稍微上前,把小孩领进车里才低了声音,说:“是不是有什么异常情况?”
“先开车!”兰瑠在座椅上蜷成一团,甚至拉高衣领,似乎怕被什么人看见。
龙牧警觉地扫视周遭,同时发车起步,很快驶出站去,眼睛随时注意后方是否有人跟踪,嘴里依旧低声问,“是怎样异常的情况?”
兰瑠这时却长舒一口气,随即怒目喷火,“你是神经病吗?脑子有问题啊?甩着那么一坨大红花朵喊我的名字,你是想我也大声回应你,好让人知道我认识这个傻瓜吗?做梦吧你!简直丢死人了!我刚才恨不得抬个高音喇叭声明,我不认识你!你叫的不是我,我不知道这傻瓜是谁!绝对不认识,不认识!”
兰瑠简直咬牙切齿,龙牧好笑又好气,不无委屈说:“我不知道那样让你觉得丢人,我以为你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