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展,做完这单就别做了,你工作也忙不是么。”手机另一端传来王豆豆和他妈妈撒娇的声音,听得展骏心头一软。
他还未回应,王钊君又接着问:“还是说你现在急需要钱?是展韦那边需要钱么?我可以借你的。”
王钊君知道他国庆的时候去见了弟弟和弟媳,展骏在急救室打点滴那夜跟他简单说了那边的事情,但没有提展立国一句。王钊君以为是姑娘那边觉得展骏和展韦寒碜了,话语里颇有些不平。
展骏安慰道:“不是这样的,那个姑娘和姑娘家里都很好,展韦找对人了。我只是想多攒些钱,想出去走走。这里呆了那么多年,有点闷了。”
王钊君顿了顿,下一刻在另一头嚎叫起来:“啥?!你要走?!展骏你不要我和王豆豆了?!”
展骏:“……不想要。”
手机那头一片混乱,王豆豆幼嫩的声音和王钊君老婆的声音乱七八糟地掺进来,展骏除了听到“干爹带我出去玩吗”和“别吵噢爸爸在打电话”之外,其余都是嘈杂之声。他没有挂电话,一直到王钊君拿着手机走到了安静的地方才笑出来:“豆豆好精神。”
王钊君明白展骏心里的想法,也知道在电话里劝不了他,于是赶快约了他某日某时到家里来做菜吃饭打豆豆。
展骏把自己想要出门走走的想法跟王钊君这么一说,心里松动了很多。他打开微信想看看自己之前订阅的那几个关于自助游的微信号,却在聊天记录里看到了温珈言的头像。犹豫了一瞬,他点开了。
温珈言以往的聊天有时会发语音,有时则是文字信息,还会配上一些颜文字。他离开之后给展骏发过一次信息,“对不起,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展骏点开温珈言过往的语音信息,一条条认真仔细地听,某些话他听了一遍后还会听第二次,偶尔会笑出来。
等把所有的话都听完了,他在准备删除温珈言微信的时候却犹豫了几秒。就那么犹豫的一刻,展骏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告别气势,无可奈何地消散了。
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直挺挺趴下来,在心里很响亮地“呸”了自己一声。
宅了几天,展骏觉得之前猛骑捷安特消耗下去的脂肪,又悄悄屯到了自己腰间腹上。他运动的动力不足,导致恢复工作的第一天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被隔壁位置上神清气爽的女同事窜过来捏了一把下巴:“展骏展骏,啧啧啧,你这个十一滋润啊,双下巴都冒出来了。”
“哦……”他前一天晚上再次失眠,打了半宿游戏后在安眠药的辅助下睡了过去,今天精神很颓靡,面对女同事的调戏完全没有还手的兴致。
女孩惊讶地看着闭目哧溜溜喝牛奶啃面包的展骏,突然福至心灵。
然后不过一个上午的功夫,“展骏失恋了”的小道消息甚至已经传到了丛飞白那里去。整个项目组里的单身宅男都欢天喜地地过来安慰他,展骏完全感受不到温暖的同事爱,浑浑噩噩的脑袋更觉得生无可恋了。
就连丛飞白也端着副过来人的模样坐在他身边:“小展啊,没事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对吧。连你这种优质男都看不上的女孩,眼光也高不到哪里去,对吧。好好工作,别乱想,晚上我们一起去酒吧喝喝酒,精神就恢复了,对吧。别嫌我烦,笑一个嘛。咦屏幕怎么黑了?”
“丛哥你腿真长啊。”展骏面无表情地说,“把我主机的插头都踢掉了。”
丛飞白一愣,随即轻咳几声站起来拍拍肩:“那,我走了啊。”
“做了一个上午的方案,我还没保存。”展骏一脸死气,阴沉沉抬头看丛飞白,“还我命来。”
丛飞白敲了他脑袋一记:“想诓我?你不是一直设置了自动保存么?哼!”
展骏弯腰开机:“哼!”
比起和同事们一起泡吧,展骏更希望下了班立刻回家补眠。虽然是个格调雅致的清吧,但展骏喝不得酒,自然就少了很多兴致。在众人笑着回头问他要橙汁还是牛奶的时候他镇定地点了杯柠檬水,然后顺着给他端水的那只挺好看的手往上瞟,终于看到了一个好看的小男生,神智勉强恢复了一些。
清吧里人不多,丛飞白和此处的老板似乎是老相识,调酒师和店员都很熟悉他,十来个人涌进来之后俨然就是包场。展骏任他们闹,一个人端着柠檬水在角落里慢慢喝,听着音乐和人声,不借助安眠药竟然也有了浓浓的困意。
迷糊间丛飞白坐到了他身边,敛了嬉笑的神色认真问他是否有什么心事。展骏心道很快你也会有心事了而且你的心事我还特么参了一脚,摇摇头没回答他。他这时突然想到,自己做这个分手师,虽然成了不少单子,满足了挺多客户的需求,可是同时也伤害了很多人。
他从不信天道有轮回,但现在觉得自己这些遭遇很可能就是苍天没饶过。
喧嚷间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众人纷纷抬头,看到项目组里屈指可数的几个女孩围在一起死死盯着手机,神色诡异。
“怎么了?又是什么八卦劲料周一见?”
“不是啊!”拿着手机的女孩抬头,十分沮丧,“刚刚刷本地新闻来着,庞总和薛家要联姻了。”
展骏一下子清醒了。
卧槽!他想这发展不对啊!这种会心一击使出来的时机完全不符合他和庞景之前粗粗拟定的策略。
坐在他身边的丛飞白已经放下了杯子站起来。
女孩还在念着新闻稿。庞景和薛家某位侄女的婚姻只在这条强强联合共创双赢局面的经济类新闻中占了最后的一小段,记者在渲染了庞氏和薛氏的合作后笔峰一转,认为两个家族的联姻传达出了更大的野心。
丛飞白听了一会,抓起外套转头就大步走出了清吧。展骏也提着自己的外套和公文包紧跟了上去,只来得及跟惊讶的同事交待一句“我不舒服丛哥说送我回去”。
丛飞白没有走向停车场,他沿着街边快走了几步就停了,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展骏不太受得了烟味,但此刻也凑了上去,小心地唤了声“丛哥”。
毕竟是长了几岁,多了些阅历,察觉自己的举动太不正常的丛飞白抬眼对展骏笑笑:“烟瘾犯了,出来抽支烟。你回去吧,不用管我。”打火机连带火苗都在他手里颤抖,怎么都点不准。展骏拿过打火机帮他点着了烟,轻声说:“丛哥,其实……其实我不小心见过你和庞总在一起的事情。”
丛飞白一惊,神情里有些惊惶。展骏连忙继续补充:“我什么都没说过。巧得很,那根看不上我的芳草,也是个公的。”
明白对方是同类的丛飞白吐出一口气,自己被呛得连咳了几声。他咳完又笑,整个人都顺着墙壁坐下来,长腿直直地横亘在人行道上,一口一口地吞吐烟气。展骏蹲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沉默。刚刚那个新闻出现的时机太过不合适了,他不相信这是希望顺利完成分手的庞景做的事情。联系之前王钊君所说的话,展骏只能想到是庞景的父母亲开始着急了。
丛飞白吸完了一支又掏出一支。展骏有点看不下去,而且自己也一直被二手烟影响得咳嗽不断,忙夺下了丛飞白衔在口里的烟:“丛哥,抽烟解决不了问题。你想怎么做,有头绪吗?”
“有。”丛飞白根本没看他,冷冰冰地又抖搂出一支烟咬在齿间,这次挺稳当地点燃了,“分手呗,呵。还能有什么别的头绪。”
展骏:“……”
他简直不敢相信。所以……所以这个案子就这样结束了?!庞景那一百万就这样进了自己和王钊君的口袋?!
51.我和他不同,这是常识
丛飞白和庞景的关系说来十分耐人寻味:在互相满足和抚慰之外,他们在各自的事业上也是可以互相扶持的。这在展骏心里,几乎就等于是他们这样的恋人中最好的方式了。至于能否走到头、能否有以后,想想可以,真的去期待就太傻了。
连抽了三支烟,展骏已经远离他一米开外了,丛飞白在抖出第四支烟的时候突然叹了口气,把烟又收了回去。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丛飞白下颚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也许因为今天是长假过后的第一天,他得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亮出点气势。这样的丛飞白很整齐,很帅气,他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此刻虽然衣衫凌乱,路灯的光线却把他利落的侧脸线条描得精准。弹了弹落在衣上的烟灰,丛飞白继续说:“他是庞氏的老总,家族里一堆盘根错节的关系,需要一段可靠稳妥的婚姻来维持。这是常识对吧?我和他不同,这是常识。”
展骏给他递过去自己刚到路对面自动售货机里买的一罐加多宝。丛飞白把它贴在脸上,慢慢道:“直接跟我坦白不行么?我是那种死皮赖脸扯着他不放的人吗?你能懂吗,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的不好。他运筹帷幄,他什么都尽在掌握,但我也有我的尊严。以为自己是局中人,原来只是个看戏的,我会觉得自己很可笑。”
丛飞白不是喝醉了,就是烟抽太多迷糊了。展骏被他一串串冷静又忧郁的话吓住了,面前颓然坐在地上跟自己说话的人,哪里还有半分白日里口沫横飞指手画脚撺掇几乎要哭出来的程序员和一脸怨恨的产品经理必须开始第四十九次流程修改的气势?
但他说的话又正好戳中了自己心窝,展骏默默把可口可乐的易拉罐拉环拉开,喝了几口。
丛飞白看到他喝的是可乐而自己是加多宝,不知为何突觉不满意,硬要展骏给他再买一罐来。
展骏找出零钞走向自动售货机,过马路的时候顺手给王钊君拨了个电话。
“肥佬,那个庞景的案子啊,好像结束了。”
王钊君正在给王豆豆讲肥胖的勇者终于打败恶龙救出瘦巴巴娇滴滴美公主的故事,被展骏这句话直接震慑住了,半天没回过神。
“啥?!!”
展骏又重复了一次。
王钊君捏着王豆豆的故事书嘭地跳起来,撞在儿童床边上,疼得呲牙咧嘴。“你你你你确定?——你行啊!你成神了!我天哪展骏,你成……”
“和我无关。”展骏把零钞塞进入钞口,干巴巴地说,“我什么都没开始做,庞景他要跟谁谁家一女的结婚的事情就先爆出来了。”
王钊君:“……嗯?那,那钱还给我们吗?”
展骏顿时一愣。这个问题他还没想到,此时被王钊君一提醒,立刻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大大不妥:万一庞景觉得丛飞白和自己分手跟分手师展骏毛关系都没有,那这个可怎么算?
王钊君立刻说这边由他搞定,匆匆挂了电话。
展骏弯腰拿出可乐,还攥在手里的手机又响了。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庞景的名字。
可乐咚的一声又滚回取物口里,展骏一边手忙脚乱地继续掏,一边战战兢兢滑动接听。
“庞总?”
“小白和你在一起吗?”庞景的声音有些急,问得也是直截了当。
展骏如实说了。庞景顿了片刻,似乎在踌躇着某些问题。听到他如此犹豫,展骏干脆替他说了:“如果你想问丛哥知不知道你和那个谁谁家的女人订婚的事情,他知道了,就在不久前。”
手机另一端的人瞬间连呼吸都放慢了。庞景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说话音调和频率:“他怎么说?”
“他说和你分手呗。”展骏听出庞景的紧张和焦灼,心里反倒有些爽快,把丛飞白说“分手呗”三字时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生怕庞景听不出丛飞白对他的失望和怨愤。庞景更加紧张了,连问了几句丛飞白有没有事现在在哪里等等,在展骏听来十分无谓。
“你有空问我不如直接跟丛哥说。”
庞景顿了顿:“他……他不接我电话。”
展骏这时拿着可乐正好走过马路,看到丛飞白手上端着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白他低垂的头,表情却看不清楚。他忠实地转述了:“他正拿着手机呐,你再试……”
话音未落,那边已经挂断了。展骏一个撇嘴的动作还没做完,丛飞白手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展骏脚才踏上人行道,丛飞白那边已经暗了下来,那铃声只响了一秒钟。他看着丛飞白呃动作心想不会那么巧吧,我刚跟老总说你拿着手机你就把它关掉了?
丛飞白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接过展骏递过来的可乐立刻拉开大口喝起来。展骏刚蹲下,手机又响了。
“……喂。”
“他关机了。”庞景的声线比之前已经稳了不少,在陈述了丛飞白无情挂断他电话的事实后依旧冷静,“他在你身边的话,帮我把手机给他。”
不敢不从。展骏把手机递给丛飞白:“丛哥,有人找你。”
“烦死了,找我买单么……”丛飞白皱着眉头接过电话,显然以为是还在酒吧里的同事打过来的,没看清楚就接了,然后表情瞬间凝固。
展骏正在心里回忆着王钊君公司里那个正牌的婚姻咨询师跟自己提过的一些倾听技巧,就看到眼前刷的飞过一个黑影,随即啪唧一声,那方形的器物在几米开外的地面上蹦了几下,裂开了。
展骏:“……?”
丛飞白突然醒悟似的,“啊”了一声:“忘了,那是你手机。”
展骏:“……丛哥!!!”
丛飞白捶了他一拳:“谁让你给我听到那孙子声音的?哎,丛哥赔你,赔你嘛。”
展骏真是欲哭无泪。他的上一部手机在接薛景烨单子的时候碎了,没想到这一部也因为和另一个渣渣扯上关系而英年早逝。
此后的几日,展骏都没看出丛飞白的任何异样。他就和往常一样开会、骂人、修改方案、请下午茶,嘴里不干不净地调戏女孩子,时不时还在办公室里呼呼大睡。他没有再回庞景的私人住所,反而在酒店里住了几天。展骏陪着他去买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发觉他就连踏入庞景的房子拿回自己的东西都不太情愿,心里对丛飞白是敬佩万分。至少在对待欺瞒自己的恋人这个方面,他觉得丛飞白的坚决太值得自己学习。
庞景一直在国外开会,丛飞白拒绝接听他的任何电话,就连庞景以公事为名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他也立刻挂掉。与此相反的是,庞景未来妻子的背景和庞薛两家联姻的事情,在短短几日内就在庞氏里传得火热滚烫,和同事见面时打招呼的话已经从“吃了没”“方案改几次了”和“加多久班”变成了“有新料吗”“有猛料吗”“啥料都行有吗有吗爆爆爆”。展骏某日从洗手间里出来,听到保洁大妈A和保洁大妈B在工具间里聊天,将庞景和那女孩相知相恋的过程说得天地共泣,仿佛两人在场见证了他们的每一次相遇和拥抱。展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从满厕所弥漫的恋爱鸡汤中挣扎着滚回了办公室。
这些故事肯定传到了丛飞白耳朵里。但丛飞白没有任何反应。展骏不知道是庞景背着他真的还跟那女孩有过来往,还是别人编出来的。薛家的那个女孩的照片频频见诸报端和网站,在狗仔队拍摄的照片里,展骏偶尔能看到薛景烨一脸阴沉地护在女孩身边。他现在再看着这个人的影像,能在脑海里浮出来的唯一一个感觉仅是“啊我认识他”,此外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