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勇敢。”李峋不由佩服说道。
“那也说不上，年轻嘛，就有一股子狠劲儿，不愿意服输，你越是反对我反而越是坚持。”老太太笑，笑得有些调皮，随即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想想也不怪他们，我和他差了十五岁，年龄差太多了，又是我的老师，哪个父母愿意自己那么年轻的孩子嫁给一个老头子。”
“爱情和年龄没有关系。”李峋说道。不过是年龄大了一些而已，可他的爱情却是站在世俗的对立面，差距太大了，根本无法逾越。
“是啊，如今的观念要开放多了。那时候可不行，年龄是其次，师生恋那是伦理范畴了。”老太太叹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就如同人的另一个父亲，学生和老师怎么能够在一起？这是被世俗所不容的，我父母不同意，而他也差点儿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开除。”
“情况这么危急，那你们最后还能修成正果，真的是太难得了。”李峋感慨。
“是啊。”老太太点头。“当时快绝望了，所有人都对我们的关系指指点点，有咒骂的，诋毁的，嘲讽的，各种各样的眼光一次次射向我们，就像刀子一样。可我不服气，我们的关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他只是我的老师而已，我们也不过就差了十几岁，我想不通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可现实的压力太大了，他最后承受不住辞职了，然后下海经商。”
“你们分开了？”李峋忍不住追问。
“他也想过放弃。”老太太摇了摇头说道，“可我没有。我说你辞职了就不是我的老师了，他们就没有指责我们的理由了。我要他等我，等我上了大学就能名正言顺和他在一起了。于是他走了，直到我考上大学我们才又再次见面。我的父母见我们这样坚持，最后只能随我们去了。”
“哪有那么简单，是你们能坚持自己的爱情才能得到幸福。”
“或许吧。”老太太露出满足的笑容，“我们一起五十多年，虽然有争吵有怨念，可总体来说还是美满的。我从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您的那位没和你一起出来？”李峋看老太太只有一个人。
“他在去年的时候去了。”老太太的神情黯淡下来。
“对不起。”李峋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老太太看起来也不过六十几岁而已。
“他比我大了十五岁，难免要比我早走。我早就有心理准备。”老太太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到了这个年纪对这种事她看得很开。“我现在也不过是自己到处溜达，把自己想做的事做一下，等着到了时间再下去与他相见。”
“您心态真好。”
“呵呵，人啊，就是这么回事儿。”老太太笑道，“不停地为自己制造规则去遵守，因为觉得自己不同于禽兽。可也在不停地打破规则，也因为自己是人类，太笼统的规则限制太多，感情的丰富使得我们不得不去打破规则。这便是人类。”
时间在两人的交谈中流逝，最后终点到达，李峋不舍地与老太太挥手道别，谁都没有问对方的联系方式，这是旅途的规则，如同交叉的两条直线，相遇，分开，便再也不会相交。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过了一个月，李峋的脚步停在了一个偏远的城市，这里的人的生活安逸缓慢，远不同于那些主流城市的嘈杂浮躁。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李峋才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如今，想起过往，竟感觉恍如隔世，朦胧中带着不真实。他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就应该这样继续行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疲惫感依旧，可他竟感觉自己别无选择。
这日，他再次到街上闲逛，静静体会尘世的喧嚣，无意中看到两个人，两个并肩行走的男人，这两人在嘈杂的背景下本是再普通不过，可在李峋眼中却掀起轩然大波。他不会错的，这两个人与自己相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两人相对的眼中能够清晰地看到彼此的情意，即使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可李峋就是确定自己的判断。不由自主地，李峋的脚步跟上了两人，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跟着。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其中那个年龄较小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停下来狠狠瞪向李峋。很显然，他们早就发觉背后的异样，只是不清楚到底为何才一直隐忍。
李峋无措地站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跟着两人，甚至他自己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两个陌生人。
“哲，你冷静点儿。”年龄相对大一些的男人扯了扯另一个男人的衣服小声劝慰，明显这人要谨慎很多。随即他对着一脸无辜表情的李峋道，“先生，您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想，我们并不认识。”
“没有。”李峋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听到自己声音的那刻他才想起，原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李峋并不想惹事，可他的脚就像定在了那里，根本就挪不开。“你们是恋人吧。”说完这句话，看到那两人瞬间黑下来的脸色，李峋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话已出口，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什么意思？”年龄较小的男人瞬间炸毛，恶狠狠地盯着李峋，眼看就要冲上来开打，却被另一个男人制止。
“我想这位先生可能有什么烦恼吧，他并没有恶意。”年龄较大的男人很理智，他看了看喧闹的人群，已经有人开始注意到这里的不和谐，于是开口提议，“我想我们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谈一谈比较好。”
于是三人一同找了一个宾馆开了一间房。饭店的包间也可以选择，不过三人并不熟，没有吃饭的兴致所以PASS。大多的公共场所都不适合谈事情，尤其是这种禁忌话题，PASS。男人的家里也不好带陌生人，于是最后选定了宾馆，关了门，谁都不要想干预。
“陈曦，你到底要干什么？带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跑到这里来！”被称为哲的男人进了门直接说出自己的不满，原本好不容易的假期过过二人世界，谁知道跑出来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我想，这位先生可能有某方面的烦恼需要我们帮助。”叫陈曦的男人没有理会哲的抗议，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峋一眼。
“你怎么知道？”李峋惊讶地看着陈曦。
“你能一眼看出我们的关系，这说明你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陈曦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又轻轻吐出，朦胧的烟雾中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即使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知道了我们关系之后不外乎几种可能。反对的，肯定不会像你那样被我们发现就很无措，应该是对我们怒目而视，咒骂我们的可能比较大。事不关己的那种也不可能尾随我们那么长时间。好奇的的表现，和你也有差距，我想，应该是你也还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但有这方面的倾向，也正为此而烦恼吧。”
“曦，你真棒！”哲听明白怎么回事之后终于放下心来，随即为自己的男人感到骄傲。这是一个多么睿智的人啊，而这个人的所有都是自己的。哲看着陈曦的眼中都闪闪发亮，称谓也从一开始的陈曦改成亲昵的曦。
“你说的虽不中却也不远矣。”李峋为这个男人的推理叹服，随即伸出自己的右手道，“我是李峋，冒昧打扰，见谅。”
“我是陈曦，这是我的爱人，左思哲。”陈曦也伸出自己的右手与李峋相握。三人相视一笑，原来的紧张气息瞬间无踪。
第一百五十六章
“怎么？你的具体情况是什么？在犹豫是否踏入这个圈子？”陈曦挑眉问道。
“不。”李峋摇摇头，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
“呵呵。”陈曦没有在意李峋的反客为主，反而配合地回答，“有五六年了吧。”
“那么久了啊。”李峋的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但你们没有现实的压力吗？”
“当然会有。”陈曦伸手拍了拍从李峋问话之后开始沉默的左思哲的手继续回答，“怎么可能没有。我们经历了太多才能在一起。还好，最终很多人都包容了我们的不同，接纳了我们。”
“接纳啊。”李峋的声音有些涣散，他没有想过他们这种不被世人所容的人群还能被世人所接纳。以前，李峋也接触过同个圈子的人，这些人他之所以能认识归功于穆风，穆风常年留恋于圈子里的酒吧中，他也就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一些人。可大部分人都只是在酒吧中醉生梦死罢了，419比比皆是，真正愿意对抗现实真实生活的一个都没有。同性之间，想要稳固的家庭关系太难了，世俗的不容，现实的柴米油盐，不是只有感情就可以无视其它所有，那种超现实的东西，也只能存在于幻想中罢了。再加上这本就处于规则之外的关系，又能有多少人愿意去遵守规则里的东西呢？于是人们都不敢放太多的心在他人身上，玩票的性质很大。所以，遇到陈曦两人李峋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这样融入现实真实过着生活的同性恋人他第一次遇到。李峋不想自己的人生漂浮不定，他要过普通的真实的生活，于是，他想知道他们是如何走过那坎坷荆棘的道路坚持到现在的。“像我们这样的关系真的能够被世人接受吗？”
“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左思哲突然出声，昂头说道，“现在可不比以前，人们的接受能力要强太多了，早就不是旧时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时代了。”
李峋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左思哲。
“也不能那么说。”陈曦补充道，“时代虽然要比以前更有包容性，可我们毕竟是世俗规则之外的存在，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为好，能接受我们的毕竟是少数。只是我们要生存也不需要所有人的谅解，只要有可以接受我们的人存在不就可以了吗？我们的要求不高，只要一片可以接纳我们的空间就足够我们坚强地生活下去了。懂得感恩，懂得索取和付出，不是吗？”
李峋呐呐不语。是啊，所谓的世俗，都不过是人类本身给自己制定的枷锁罢了，他总是这样裹足不前只是无法挣脱开自己心底的枷锁而已，关键的是自己，而不是他人。时代不同了，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关注他们这些边缘人群，也开始释放他们的热忱，只要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生活，走到被接纳的那一步并不是没有可能。
“你是天生的吗？”左思哲好奇地问道。
“我不知道。”李峋苦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但是我想，我不是。感情是不分性别的，我爱上的人正好是一个男人，就这么简单。而且，我刚刚离婚，有一个八岁的孩子。”
“天！”左思哲差点儿跳起来，“还真小看了你了，连孩子都有了，现在跑来问难道是不确定自己的性向？”
陈曦有些羡慕，他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同性的家庭最现实的缺憾就是无法有自己的孩子，这也是被世人所不容的最根源的原因。
“不，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爱我的前妻。”李峋摇头，“我自始至终爱的都是那个男人。”
“哦。”左思哲的情绪低落下来。很显然，他看出李峋有自己的故事。知道自己爱的是男人，最后反而与一个女人结了婚，肯定是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他们不过刚刚相识，不好继续追问。
“既然你已经离婚，那么就可以抛弃原来的顾忌去追逐真正的自己了。”陈曦建议道。
“说得简单。”李峋再次苦笑，“我一直走不出自己这道坎儿。周围都是正常的男女牵手相恋，只有我们是不同的感觉真的很糟糕。现在想起来，年轻的时候的我是不在意的，可我的母亲不同意，她说这样做会毁了我的爱人的未来，于是我逃了。我可以承受全世界人的异样眼光，却舍不得他承受这些。随后经历了太多的事，虽然我已经离婚，却还是走不过自己划的这个圈子。年龄越大，顾忌越多，反而越加迈不开步子。”
“既然你已经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鼓足勇气走出去就好了。”左思哲的脑袋没那么多的顾忌，直接开口说道。
李峋低头沉默不语。
“是你的恋人现在已经不爱你了？”陈曦问。
“不是。”李峋摇头。
“既然如此，你能够走出世俗的限制就可以与他一同生活了。”陈曦不明白李峋这样踟蹰的原因。
“现在出了新的状况。”李峋犹豫半晌才轻轻吐出后面的话，“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
“哇。”左思哲夸张地叫出声，一脸崇拜地看着李峋，“你真是太牛了！这也行？”
“我也不想的。”李峋的话中满是苦涩，“那个人为了守候我十五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爱他的，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不知何时占据了我的心。我无法接受！这样的感情是不是真的是爱情，爱情怎么可以畸形到这个模样？于是我开始流浪，自我放逐。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或者对刚刚接触的人就这样交浅言深并不理智，可他感觉他们可以，同是一个领域的人，更能引起同情和共鸣。
“知道吗？”陈曦又拿出一支烟点燃，良久才吐出后面的话，“我的父母因我而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对不起！”李峋被陈曦的话震住，随即开口道歉。除了道歉，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陈曦这样突然地一句话包含了太多，他甚至都感觉自己不应该再听下去。可既然陈曦愿意说出来，那说明他也必须听下去，于是李峋只能忐忑地坐在床沿沉下颜色认真聆听。
“曦！”左思哲心疼地唤着陈曦，伸手用力握住陈曦的手。那件事一直是陈曦心底最深的伤口，一次次地崩裂无法愈合，这样□□裸地呈现出来还是第一次。看来他对这个刚刚认识的男人很投缘，为了帮助李峋竟然愿意揭开自己的伤疤。左思哲并没有要阻止陈曦的意思，只是看着自己的男人那样痛苦，他的心也会痛的。
“我没事。”陈曦轻轻回握了左思哲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表示自己很好。随即又看向一脸愧疚表情的李峋说道，“还有一点，你也会想不到的，哲是我的远房亲戚，按照辈分他是我的侄子。虽然血缘隔了两代，但还是能称得上是同一血脉。”
这一次李峋没有出声，而是睁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他们。
“很不可思议是吧？”陈曦笑了笑说道，“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是不能通婚的，这是世俗最不能违抗的规则，我们又何尝不清楚呢？但爱了就是爱了，这是不可抗力，谁都无法阻止。”
“是的，爱情没有对错。”李峋想起薛斌，薛斌一次次这样对自己说，是希望自己能够看开，不要太固执太亏待自己，可他总是无法摆脱那最深的罪恶感。
“是的，爱情没有对错之分。”陈曦与左思哲对视一眼，李峋都能看出那一眼中满满的幸福。“谁都没有办法说这句话是错误的，但爱情，也承载了太多。我从初中的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性向问题，一个对女人提不起兴趣，对男人却渴望碰触的人，肯定与正常的人是不同的。是的，我是一个天生的同性恋。”
李峋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这是上苍的不公平，谁也没用办法改变。
“曾经，我一度很颓废。”陈曦深吸了口烟，他的表情在烟雾中显得朦胧，无法看清。“我怨恨自己，怨恨上苍，怨恨父母，怨恨所有身边的一切。我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要与常人不同，可我不想要这个不同，我想像普通人一样与女孩子恋爱结婚，生一个乖巧的孩子，人生虽平凡却顺遂不是很好吗？我甚至都抛掉了年少时仗剑天涯的梦想，只想着平平淡淡。可是，最后我发现这是我的妄想。一个无法对女人勃 起的男人有哪个女人会爱？没有爱情的家庭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我甚至一度想要自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