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罗卫说着说着隐隐动了怒气,“我们待在这海岛上与世无争,他们却欺人太甚!二十年多年前杀我离王妻儿,如今刚有王子的下落,又被他们盯上,那个什么刘某实在阴险,虽然昨天我们将他杀了,但水寨里还有其余五人坐镇,如果硬拼,胜算不大。”
“也就是说,这段日子的所有事情都是蒙潼商贾的阴谋了?”
“千真万确,他们把杀的人都算在我们头上,如果不交出风岐,还打算用蒙潼水师来对付我们。”伏罗卫语带杀意。
大祭司道:“尔等有何高见?”
良蒙与温成庚交换一个眼神,才诚恳地去看大祭司,“离王,是你们的族长?我们两个自小在归然长大,也许可以帮忙找找王子的下落。”
温成庚默认了他的行为,知道他是不想欠下人情,两方扯平之后才好公事公办。
大祭司思索了良久,还是伏罗卫先问出来,“你们是什么身份?确实能帮到我们吗?”
温成庚道:“归然县府捕头,奉命彻查风岐一案。”
哼哼,哪来的彻查……良蒙很是不以为然,这么个老实人都学会话说一半藏一半了,世道唉。
伏罗卫恭谨道:“属下认为此二人可信。”
大祭司不再犹豫,轻轻一摆如云长袖,手背从唇下掠过,发出几个奇妙的乐音。
“扑簌——扑簌——”
灰白羽翼的灵禽从森林深处振翅飞来,半边翅膀展开就足足有数丈之长,尾羽雪白,光耀如新月,它扬颈一声清啼,倏忽到了跟前,停在高台边缘的树枝上。
然后良蒙和温成庚才注意到它尖利的半尺长喙、鹰钩样的爪子和脖颈上覆盖的细密鳞片。
“……这是?”
“我们沧火族的图腾,也是伴养兽,玄隼,”伏罗卫介绍道,“我们每个人从小都要养一只的,而且一辈子就一只,它听从主人的召唤,载我们去往任何地方,很有灵性。”
俩人可算是长见识了。
伏罗卫也是手背划过嘴唇,发出几个乐音,和大祭司的听不出有什么不同,然而林子里又飞来一只玄隼,盘旋一圈后落在高台边。
四个人分坐两只玄隼前去沧火族长——离王的住处。
暮色四合,森林里暗了下来,然而玄隼夜视极佳,既平稳又迅速地将他们送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壁中央。
这里开凿出一片空地,建造了沧火族最为宏伟华丽的宫殿。
良蒙:“……”
温成庚:“……”
这一大群穿着草裙手持长矛的裸背男子夹道而立是怎么回事?
良蒙擦擦冷汗,有点被吓到了,“大祭司,这些人是……”
伏罗卫淡然地回答,“这些是我族最精悍的勇士,时刻守护着离王的安全。”
“……”良蒙拼命想要找出一些溢美之词,却以失败告终。
温成庚面露敬仰,“不愧是沧火勇士,一看就知胆识过人。”
良蒙:“……”成哥真英雄,我认输。
伏罗卫笑着谦逊了几句,在前面领路,大祭司稍稍做了个“请”的手势,温成庚谦让,他就往前走了,良蒙看了看那些面无表情像木头一样的勇士们,也僵着脸跟了上去。
沧火族,果真哪儿哪儿都是木头。
温成庚紧挨在他身后半步。
良蒙饶有兴致道:“刚刚那玄隼不错,咱也养两只吧?”
温成庚神情一顿,“玄隼不认外人,你想入赘?”
“……”良蒙茫然。
“可惜不同种,省省罢。”温成庚稍一侧身,越过他往前走了。
良蒙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只好不动声色地磨牙,“他居然敢噎我,一定是他们的解药量太大……”
一行人停在大门外,伏罗卫扬声拜道:“离王,大祭司待客来见。”
里面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进来。”
两旁穿着草裙的勇士恭恭敬敬地打开了殿门。
良蒙都没注意这宫殿门有多好看,实在是勇士们太吸引人了,那脑袋上的是草冠吗?为啥还粘着羽毛?难道沧火族的人就好这口?
真是不敢往下想了。
温成庚手指戳了他两下,他没动,只好拉着人手腕走进去。
良蒙被手腕上的热度唤回神,怎么都觉得温成庚哪里不太对劲。
最上首王座的上的人开口道:“欢迎我们的客人,诸位请坐。”
良蒙抬头望去,一眼就愣住了。
47、良蒙(七)
族长穿着一身火红火红的草裙,在那个瞬间良蒙只能想到一个词——
艳冠群芳啊……
“咳咳,抱歉,”他回过神来轻咳两声掩饰刚才的惊诧。
温成庚淡定地看了他一眼。
离王是个面容温和的中年男人,态度十分客气有礼,说话也不像大祭司那么文绉绉的,他朝着良蒙点点头,“无妨,请坐。”
大祭司等都依言在客座的草垫上坐下。
良蒙环顾殿内,地上铺着五彩斑斓的草席,高大敞亮的门窗,旁边都挂着浅色帐幔,许多摆设虽然来自大海,但通通以软软的草垛垫托,他不由暗道,这沧火族大概觉得草编比木头要华美奢侈,而像他们这种住在归然石头房子里的,估计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伏罗卫就良蒙和温成庚的来历做了一番介绍,又对海岛另一边的海冦和蒙潼商贾向离王解释一通,大祭司始终静静地盘腿端坐客位,长长的衣摆平铺在地上,比族长还有气势。
温成庚看良蒙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与离王交涉。
良蒙看着看着,看到了离王脖子上带着的项链。
离王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笑道:“这位贵客,本王有何不妥吗?”
所有人都看过来,良蒙愣了愣,还是道:“不,没什么,只是看着您的项链觉得很眼熟。”
温成庚下意识道:“难不成你戴过?”
离王和伏罗卫的表情都变得严肃,大祭司一如既往地严肃。
良蒙只是惊讶了一下,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线索吧?他回想片刻,又补充一句,“是很眼熟,我小时候经常拿在手里玩的,就项链上那种珠子,我没在别的东西上见到过。”
离王道:“你确定?”
良蒙肯定道:“看着眼熟,有点像琥珀,夜里能发光,里面是许多墨绿的绒絮一样的裂纹,所以看上去光泽不一,关键是那项链上也带着羽毛和木坠,跟您的这个太像了。”
离王眼睛睁大了些,追问,“那项链现在何处?”
“掉河里了,”良蒙不怎么在意地说,“我为此伤心了好一阵,要不怎么记这么清楚。”
“……”
伏罗卫赶紧问,“那项链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良蒙随口道,又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迟疑了下,“没人问我要过,应该是我的吧?我拿别人的东西都被我爹还回去了。”
温成庚默默翘起嘴角。
敢情这小子小时候还抢过别人东西。
“说不定是你爹忘了还呢。”他揶揄道,“比方说因为拿来的太多他也分不清了什么的……”
良蒙充满杀气的眼神扫视过去,“滚。”
伏罗卫看了看离王,又看了看大祭司,解释说:“项链对我族来说非常重要,请千万确认它的来历。”
良蒙挠挠头,“我爹没提起过,我也没注意,就是件打小玩儿的东西,现在也丢了,呃,没办法。”
大祭司与离王对视一眼,开口问道:“汝,确是令尊亲子?”
良蒙:“……”
怎么着,丢了条项链等于丢了他爹?现在都不是亲生的了?老爷子在天之灵不会放过你们的,因为一条项链就敢跟他抢儿子!
“不确定。”
温成庚嘴角一抽,看他。
良蒙脸上发烫,小声嚷嚷,“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爹又没对我说过这个,难不成你爹小时候还正儿八经跟你说,‘你是我亲儿子’?我打记事儿起就没见过我娘,我爹说她去了,难道我还天天追问?”
温成庚无言以对,拍了他脑袋一巴掌。
大祭司道:“实不相瞒,离王亲子流落在外,唯一凭证即是此物。”
良蒙倒吸口气,帮人家找儿子呢不会把自己赔进去吧。
温成庚眨眨眼,颇有点捉狭之意。
大祭司接着道:“汝可愿一验血脉?”
“滴血认亲?”
所有人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向良蒙。
“……”
都看我干嘛?
温成庚道:“好傻。”
良蒙微怔,而后伸手掐他,“卧槽!闭嘴!”
离王的玄隼是所有玄隼的头领,通身雪白,仅尖喙就长一尺有余,性情无比凶悍冷厉,然而对自己的主人有很深的感情,它见到良蒙之后,首先没有像面对其他人那样表示出敌意,然后围着他转了几圈,随即显得颇为亲近,主动用脖颈蹭了蹭他的后背,朝离王轻唤。
离王便抑制不住地欣喜,“没错,是我的儿子。”
大祭司与伏罗卫同时行礼,后者笑道:“欢迎回归我族,王子殿下。”
“啊?真的是我?”良蒙傻眼了。
温成庚也愣住。
大祭司举起他的权杖,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祝祷,离王则上前拥抱良蒙。
呃,这样真的靠谱吗?
但沧火族丝毫不怀疑地就接受了王子的回归——哪怕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离王很高兴,其他人也很高兴,那些不明所以的族人看到自家族长这么高兴于是也跟着高兴。
到底高兴个什么劲儿啊?找回来个王子又不能多长两斤肉。
良蒙和温成庚云里雾里,被迫跟着瞎高兴。
第二天,沧火族在宫殿前举行了盛大的庆典,祝贺离王找到失散的亲人。
伏罗卫拿来一件火红的草裙。
良蒙想,他该不会让我也穿这个去认祖归宗吧?
温成庚想,良蒙要是穿上了,我应该夸他好看呢还是笑着夸他好看呢?
伏罗卫抖开草裙,红艳艳的,他上前了一步。
良蒙后退了一步。
伏罗卫没注意,又上前一步。
良蒙又后退一步,身后就是温成庚,他道:“别过来!”
伏罗卫:“……”
温成庚咳了咳,伸手接过来,“这个是要他穿吗?”
伏罗卫道:“哦,不是的,只有族长才能穿,殿下只要拿着就好,他们就知道离王已经认可殿下的身份了。”
良蒙松口气,温成庚憋着笑。
庆典很热闹,所有人见到新鲜出炉手捧火红草裙的王子都激动得就差嗷嗷叫了。
本来良蒙还觉得大祭司有点冷淡,现在觉得他能保持冷淡简直就是老天爷眷顾,沧火族特么的就是一窝不正常的。
离王很高兴地正式宣布了王子回归的好消息,良蒙被温成庚推出去亮相。
高台底下一众人仰脸期待地望着他。
他呆愣了会儿,只好呲牙,傻笑。
“喔——”
一众人高兴地大声欢呼。
良蒙觉得心累。
这风岐果然跟他不对盘,出海这几天就颠覆了他的人生。
“吱——吱——”
玄隼清越的啼声自远方传来,紧接着响成一片,所有人瞬间戒备,混乱起来。
伏罗卫大喊:“待在原地别动!”
离王的权杖重重地击地,发出闷响。
“安静!”
沧火族的勇士们立刻控制了局面,玄隼的啼声止歇,纷纷从远方飞来,并未惊慌,老老实实落在周围的树枝上,像是在等候命令。
搞不清楚状况的良蒙和温成庚只好站到离王身后,大祭司旁边。
沧火族的哨兵回报,说是发现大队人马穿过山谷朝领地来了,玄隼感受到威胁,纷纷前往边缘地带鸣警,又被首领带回来找各自主人。
海冦进犯?
良蒙和温成庚皆是一惊。
离王沉思片刻就做出了决断,“大祭司,安排人手出战,势必守住领地,稍后我会亲自前往,其余人集中此地,等候消息。”
大祭司微微欠身,“是。”随即吩咐道,“伏罗卫,点兵三百,随吾应敌。”
伏罗卫道:“属下明白。”
良蒙小声跟温成庚商量,“怎么办?好像很危险,现在去找蒙潼水师也没辙。”
温成庚在这个时候就显出比他要沉稳果断得多,“就算沧火族之前与海冦有过交易,但血仇不报,他们一定相互提防着,前天夜里撕破了脸,恐怕不是没有准备。沧火族人少,却不一定会输,我们如果能出力,以后更好说话。”
良蒙道:“的确没有办法了,只能硬拼。”
温成庚“嗯”了声,摸摸他的头,“我去,你待在这。”
良蒙愣了,“啊什么?你伤还没好全,应该我去!”
“你不能去,”温成庚出乎意料地强硬,“离王已经决定自己上,意思就是让你留下安抚其他人,万一有什么不测,你在,就好控制。人家是你亲爹,你不能辜负他的好意。”
良蒙怒道:“这什么跟什么,没道理你去打架我看门!别忘了我跟你同年升的捕头,看不起人是吧!我还为你挨了一箭!”
温成庚笑道:“急眼了么,有什么可急的,我帮你去看着点你爹还不成吗?咱俩都走了,这地方谁管?万一我们不小心被俘了,没个人去救未免太凄惨,撑大局的活儿交给你,不挺好?”
“唉,你怎么这么烦人,”良蒙被劝得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以前你也不这么啰嗦。”
温成庚轻轻捶了他肩膀一下,“跟你学的。”
那边离王安排好其他事情,召唤了玄隼头领,温成庚准备跟他一道去。
“你自己小心。”良蒙箭伤未愈,只好妥协。
温成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先回归然吧。”
良蒙再次怒道:“我是那么没义气的人么!一帮草寇饭桶,能出什么意外?你要是连这个也办不好,别说你住我隔壁,丢人!”
温成庚笑了,突然抓住他的手,倾身吻了过去。
一触即离。
良蒙:“?!”
温成庚趁他发愣又在他脸上亲了亲,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
“扑簌——”
数只玄隼振翅跃下树梢,雪白的尾羽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向着远方交战之处飞去,阳光从枝叶间漏下,温暖而明媚。
良蒙捂着嘴,整个人都恍惚了,“卧槽……”
风岐何止跟他不对盘!
48、良蒙(八)
良蒙抱着红艳艳的草裙,蹲在殿门前长吁短叹。
他的脑子到现在还懵着,一想到成哥居然……
唉……
沧火族的剽悍和玄隼的凶猛尚在海冦料算之上,以为凭人数能占到优势,结果却被打得七零八落。